第二章 一进屋子,一股霉湿气便扑面而来,激得我差点要打冷颤。“这房间怎么这么 湿冷?”我皱着眉头问,“难怪袁老师不愿意住,上了年纪的人怎么吃的消。” “太长时间没人住了,所以才会这样的。”郭俊连忙解释说,“我刚进来的时 候更加阴冷呢。这不,我把窗户和窗帘都打开了,现在已经好了不少,我们住个一 两天就能恢复正常了。” 郭俊的话听起来挺有道理,我点了点头,打量起屋内的状况来。虽然是几十年 前的老房子了,但房屋的功能倒还齐全,一室一厅,自带厨卫,正适合两个人居住。 更让我高兴的是,卫生间里还有热水可供洗澡,这种条件在当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问了郭俊我才知道,就为了这两排楼,单独配有一个锅炉房,全天侯提供热水和暖 气。另外,整间屋子至少是五年之内刚刚装修过一次,奶白色的木质墙板和大理石 地饰即使现在看来也都没有过时。 客厅和厨卫共同位于房屋的南边,形成一个较大的整体,而起居室则有点象这 个整体上向北突出的一个小块,使整套屋子形成一个躺倒的“L ”形。虽然房屋的 布局不是很好,但是那间向北开的起居室却使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充满了活力。透过 起居室打开的门窗,可以清晰地远眺楼北连绵蜿蜒的南明山,一片绿色郁郁葱葱, 怡人心脾。我惊喜地“呀”了一声,三两步抢到起居室内,赞叹道:“真棒!这里 的景色太漂亮了!” 郭俊也跟了进来,笑着对我说:“外面还有一个阳台呢,到那上面观景视野更 加开阔。” 我走上阳台,一阵轻柔的山风拂在脸上,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阳台下居然还有 一块小小的绿草地,两三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坐在草地上面对群山施以丹青。我环顾 四周,只见东边的墙上砌着一个小小的水泥花台,离阳台不远,触手可及。花台上 的那盆花早已枯败不堪,辨不出本来面目了。 我在心里思忖着:“这盆花是房屋以前的主人摆放在那里的吧?隔壁屋的窗户 离这花台也就一臂左右的距离,倒也有可能是某个个子高的人从那里放上去的。” 不过我很快否定了后一种猜测,象孟萍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将一盆枯萎的花儿摆放在 花台上呢? “哎呀!”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妥,拉过郭俊,指着那个花台对他说,“这个花 台的设计有些问题呀!你看,从隔壁那扇窗户出来,不是很容易就可以通过花台翻 到我们这边的阳台上来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安全啊?” 郭俊挠着脑门,有些困惑地说:“是啊,确实有点问题,可能当时世风淳朴, 不象现在要考虑那么多的安全问题。”顿了顿,他又转口说道:“不过你没必要担 心,难道岳老师他们还会偷偷翻过来干坏事么?” “那倒也是。”我心中有些释然,“你看那扇窗户也是虚掩着的,他们倒也不 怕别人从这边爬过去偷东西。” “这是在学校里面,治安本来就很好的。你就放心吧!”郭俊一边笑着开导我, 一边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子。 “讨厌!”我偏过头躲闪着,目光却又忍不住向着那扇窗户多扫了两眼。 从我早上起床以来,天一直都是阴着的,可恰恰在我最后一瞥的瞬间,一缕阳 光顽强地穿透了云层,由西往东斜斜地映射在那扇窗户上,使我看见了隐藏于其后 的恐怖一幕。 我“啊”地轻呼了一声,紧抓住郭俊的胳膊,身体无力地斜倚在他的身上。 “小琼!你怎么啦?”郭俊手足无措地扶住我。 “那边……窗户里面……”我的手颤抖着,过分的激动使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郭俊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云层重新遮住了阳光,他只能看见黑乎乎的 一片。他不禁着急地连声追问:“窗户里面怎么了?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小女孩……有个小女孩,她躲在窗户后面的墙角里,她在看着我们!” 听了我的话,郭俊松了一口气,他将信将疑地伸长脖子徒劳地张望着,笑着说 我:“一个小女孩也让你吓成这样。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让她看看怕 什么,也许她就是喜欢看漂亮的大姐姐呢。” “不是,你现在看不见了!”我无心理睬他的说笑,“那个小女孩,她被关在 黑黑的屋子里,她好害怕!”说到这里,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郭俊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把我揽在怀里,抚摸着我的长发,柔声地安慰 道:“你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吧?别怕,岳老师他们只是出去一会儿,等他们回来 小女孩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怎样才能向郭俊清楚地描述出刚才的一幕。在阳光射进去 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窗户后小女孩那双大大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我,我将永远 无法忘记她眼中那种冰凉刺骨的悲哀和恐惧,如果目光是有声的,那我当时已经听 见了世上最为凄惨的哭泣。这眼神紧紧地揪住了我的心,把我带回到二十年前那个 漆黑的夜晚。 良久,郭俊温热的胸膛使我终于从痛苦的回忆中挣脱开来,我抬起头,不悦地 说:“他们为什么不把孩子一块带出去呢?他们怎么忍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关 在家里?你不知道那个小女孩现在多伤心!多害怕!” 郭俊捧起我的脸,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人家肯定也 有自己的难处。等我们有了女儿,不管走到哪里,都把她带在身边,好了吧?” 我低头一笑,想想也是,人家做父母的都不管,我在这里着哪门子急啊。回头 再看那窗户,没有阳光的照射,只是黑乎乎的一片。想到小女孩可能还在窗户那边 盯着我们,我的身上不禁泛起一阵凉意。 “我们回屋吧,我不想在呆在阳台上了。”我拉了拉郭俊的衣襟。 郭俊立刻表示赞同:“也好,屋里挺乱的,还得收拾收拾呢。” 起居室里有一张双人床,一个床柜和一张梳妆桌,看成色想必是原来的住户留 下的。客厅里还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衣柜,矗立在卧室的门边。衣柜是很老式的那种, 比现在流行的款式要大不少,木质厚实坚硬,隐隐泛着油黑的亮光。 “呀,这个衣柜怎么比门还高啊,当时是怎么搬进来的?”郭俊突然诧异地问 我。 我一口气差点没憋过去,这家伙,有时候还真是呆得可以。 “把它放倒不就可以了吗?你以为大家都像你这么笨啊?” 郭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嘿嘿”地傻笑了两声。 “不过这么大的衣柜,倒是可以放不少东西呢。”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柜 门。 柜子里的湿气更重,连木板摸上去都是潮潮的。我皱了皱眉头,看来衣服暂时 还不能放在里面。不过好在我们带来的衣物并不是很多,卧室里的床柜就够用了。 客厅就作为郭俊的工作室。在我来之前,郭俊已经把屋子简单地打扫了一遍, 画桌、床垫、暖瓶什么的也都从他宿舍搬过来了,包括袁老师送的一台老式小冰箱。 进一步的收拾布置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一切整理妥当,我发现自己虽然带来了 生活用具和换洗衣物,但还缺少晚上睡觉盖的被子。 “干脆去新买一条吧。拿来拿去的太麻烦,没准哪天有事,我还需要住在那边 呢。”我说。 “好吧。”郭俊点着头说,“还有一些小东西也要添置一下,顺便下去搓一顿, 庆祝搬入新家!我可饿坏了。” 他不提还好,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一看时间,已经 快下午三点了。 “嗯,我要去东苑餐厅吃水煮鱼。”我提议。 郭俊痛快地答应了:“没问题,走吧!” 经过岳锋家门口,我又想起了那个被关在屋里的可怜女孩,不知道她吃午饭了 吗? 吃饭的时候,郭俊兴致勃勃地要了两瓶啤酒。想到从今天起便可以和所爱的人 生活在一起,一向滴酒不沾的我也陪着喝了一大杯。我们边喝边聊,一顿饭吃了两 个小时,今天的晚饭看来可以省下了。 从餐厅出来,我们到学院门口的超市买了一床薄被,另外又买了台灯、锅碗调 料以及鸡蛋奶粉等等,两个人四只手都没闲着,满载而归。 难得喝一次酒,走起路来我居然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到了家里,我们又把卫生间和厨房彻底地打扫了一遍,然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 热水澡。诸细俱定之后,郭俊开始摆弄起他的画板颜料之类,为明天即将开始的工 作进行准备,我则拿出一本带过来的杂志,斜倚在床上看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没过多久我就觉得眼皮发沉,看看郭俊还没有 结束的迹象,我索性半躺着小憩起来。 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 “小琼,小琼!”有人在轻喊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睛,看见郭俊那张关切的脸。 “困了就好好睡吧,这样会着凉的。” “嗯。”我揉揉惺松的眼睛,“现在几点了?” “快九点了。你先睡吧,我一会就忙完了。” “好吧。”我脱掉外衣,拉开被子盖在身上。不知怎么的,我又想到了隔壁的 小女孩,问:“对门的岳老师他们回家了吗?” 郭俊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好像还没有。” “那怎么办?”我担心得叫了起来,“她一个人吃什么呀?而且现在天黑了, 她肯定更害怕了!” 郭俊又挠起了他的脑门:“袁老师他们会安排好的吧?应该不会让自己孩子挨 饿的。而且我看他们很快就该回来了。” 说完这些,他帮我掖了掖被角:“快睡觉吧,不用担心的。” 我知道跟他说也没有什么用,赌气翻了个身,不再理他了。 郭俊见我闭上了眼睛,这才放心地离开。 我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倾听着,希望能够感觉到岳锋夫妇回家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却始终听不见屋外的楼道里有任何的动静。睡意又 重新袭了过来,我的思维渐渐模糊,一点一点地陷入到那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 令人窒息的黑暗,恐惧包围着我。浑身上下传来一片冰凉的感觉。 黑暗中忽然闪出一烛幽幽的火光,照亮了两张熟悉却又遥远的面庞。 “爸爸!妈妈!”我大声叫着,可他们似乎听不见我的声音,他们只顾满脸严 肃地向我说着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刚刚犯了一个错误,我撒了慌。为什么撒谎?我已经不记得了。 后来爸爸把我抱起来,向着家里那个黑色的大衣柜走过去,我急得两脚乱蹬, 大声哭喊着:“我下次不了,我再也不撒谎了!我不要关大衣柜!” 妈妈看着我,似乎有些舍不得,但她又看了看爸爸,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我被锁进了大衣柜里,那里面黑咕隆咚的,只能从门缝里看见一点外面的亮光, 我好害怕。 “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我哭着嚷嚷。 “不准哭!好好反省,越哭越要关你!”爸爸在外面严厉的说。 于是我只敢小声地抽噎着,但耳边的哭叫声却越来越响:“我要出去!爸爸放 我出去!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 那不是我的声音! 我扭过头,惊恐地发现衣柜里还有一个小女孩,她正用悲凉刺骨的眼神盯着我, 同时凄厉地哭叫着! “不要叫了!”我着急地伸出手去,捂住了她的嘴。女孩拿出一支画笔,开始 往衣柜上写着些什么。我抓住她的手背,想掰开她的手指,一种冰凉滑腻的感觉从 手心处传遍了我的全身。突然,女孩手指上的肌肤竟被我掰得一片一片地皲裂开来, 破碎的肌肤像雪花一样从她的手上飘落…… 我吓坏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个声音仍然在回响着:“我要出去!爸爸放 我出去!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