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上大概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供电恢复了。据郭俊说,停电的通知就贴在东侧 楼墙的宣传板上,而我一向都不太留意这些东西。 神经松懈下来之后,倦意便一阵一阵地袭了过来。郭俊白天睡了一上午,现在 倒是精神奕奕,一个劲地鼓动我自己先睡。刚才的惊吓使我心中惴惴难安,即使开 着灯,也缠着郭俊不让他离开我。郭俊拿我没办法,只好坐在床边半揽着我,直到 我进入梦乡。 然而睡眠本身就是陷入一个巨大黑暗世界,在这里,我不得不独自面对所有的 恐惧。 …… 冰凉的感觉包围着我,我有点喘不过气。 “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凄厉的哭叫声把我 拉回到二十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 我的手上传过冰凉滑腻的感觉,我想起来了,和我一起关在衣柜中的,还有那 个一身白衣的女孩。 我扭过头去,那女孩手中握着一杆画笔,仍然在不停地往衣柜板上写着什么,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会有如此悲哀的眼神? 一缕幽幽的亮光从衣柜缝隙中射进来,我把眼睛贴上缝隙,向外面张望着。 屋子里多了两个陌生的男子,爸爸已经被击倒在地,妈妈被一个男子用刀逼着, 另一个男子手里也拿着刀,他正在翻箱倒柜地搜索着什么。 我浑身颤抖着,这可怕的一幕终于又在我眼前重演。 那男子寻了一圈,来到了衣柜前。他先是用手拉了拉门,门锁着,没有拉开。 他骂了句脏话,俯下身,向门缝里张望,手上则更加用力,整个衣柜都被他拉得摇 动起来。 他的脸几乎贴上了我的眼睛,一条长长的刀疤从他的左眉一直划到鼻梁上,我 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丑陋凶恶的面庞,巨大的恐惧终于使我“哇”地哭出了声。 刀疤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退了一步。看守妈妈的男子也诧异地向这边看 了过来,就在这时,妈妈突然夺过了他手中的短刀,猛地刺进了他的小腹。 中刀的男子一声闷哼,摇摇晃晃地抓住妈妈,刀疤脸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冲上 前,把手中的刀往妈妈心口扎去。 妈妈倒下了,她的眼睛看着衣柜的方向,目光中充满了悲哀与牵挂。 刀疤脸扶着中刀的男子向门口逃去,但那男子瘫着身子,已经无法行走了。刀 疤脸犹豫了片刻,冲着他的心窝处补了一刀,然后丢下他的尸体,一个人消失在夜 色中。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捶着衣柜的门,声嘶力竭地哭喊:“我要出去,爸 爸放我出去!我要出去,爸爸放我出去呀!” 但爸爸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他再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了。 …… “小琼,醒醒啊……” 我睁开眼睛,郭俊那关切的面庞出现在我眼前:“你这是怎么了啊?又做噩梦 了吗?” 我擦了擦脸颊,上面还挂着梦中的泪水。 “我梦见爸爸妈妈了。” “你又想起那件事了吗?”郭俊看着我的眼睛,突然很认真地说道:“小琼, 我爱你,我会一生照顾你的。” 泪水再一次涌出我的眼眶,我不是孤独的,这个世上仍然有人心疼我,他答应 永远陪伴着我。 “几点了,你还没有睡吗?”我注意到郭俊两眼充满血丝,神情显得非常疲惫。 “快凌晨四点了,我刚才一直在客厅作画。这两天看了大师的作品,特别有感 觉。” “嗯,是在画我吗?我想看看。” 郭俊笑了笑:“还没画完呢,你急什么,先安心睡觉吧。” 我点了点头:“你先不要离开我。” “放心吧。”郭俊抚着我的头发,“眼睛闭上,快睡吧!”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郭俊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我的身边, 沉重的呼吸声显示他睡得正香。 看来不到中午他是不会起来的了,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老这样形成习惯, 他的生物钟可就要完全颠倒了。 耳朵里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这个季节里,当地的天气总是这样变化无常。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穿好衣服,然后把阳台门打开,好让屋里透一些新鲜的空气。 突然,我呆住了,然后不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前清晰的景象告诉我自 己并没有眼花:阳台门的外把手上赫然沾着一些鲜红的血迹! 我俯下身子,又仔细看了一遍。是血迹,没错!因为还没有完全干透,我甚至 闻得到一丝淡淡的腥气。血迹隐隐约约地显出手指的握痕,显然,这是一个血染的 手印! 这是什么时候印上去的?昨天晚上最后是我关的阳台门,那时候应该还没有这 个血印。 一阵冷风吹来,几片冰凉的雨花扑在我的脸上。我颤抖着,脑子里浮现出一个 可怕的场景:漆黑的夜里,一个浑身血污的“人”站在阳台外握住了门把手。他 (她)一定是想进屋来,而昨晚这个阳台门是没有锁死的……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逃了似的回到卧室里,摇着郭俊的肩膀:“郭俊,郭俊! 快醒醒!” 郭俊睁开眼睛,满脸的倦容:“怎么啦?我刚睡没多会……” “别睡了,你快去看看,阳台门的把手上有一个血手印!” “什么?血手印?”郭俊一脸迷惑地看着我,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 来。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快起来呀!”我拉着他的胳膊说道。 “好好好,我起来。”郭俊无可奈何地嘟囔着,“别拖呀,让我先穿上鞋。” 到了阳台上,凉风一吹,郭俊看起来精神了很多:“什么血手印?在哪儿呀?” 我慢慢地把阳台门转了过来,那样子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红红的血迹印在金属把手上,在阴暗的天色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这是怎么搞的?是血吗?”郭俊俯下身子,伸出食指在把手上抹了一下,然 后又用舌头舔了舔手指。 “哎呀!你干什么呀!”我连忙去打他的手,可是已经晚了。他不但不害怕, 居然还做出这样的举动,我真是有点苦笑不得。 “嗯,还真是血。”郭俊轻轻咂了下舌头,“别的地方看过没有,还有其它的 血迹吗?” “不知道,我没注意,一开门就看见了这个……”我一边说,一边环顾着四周。 突然,我“啊”地轻呼了一声,指着阳台的东侧扶手,战战兢兢地说道:“那边, 那边也有……” 郭俊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我紧紧地拉着他的胳膊跟在后面。 这片血迹印在阳台扶手的内侧,更清晰地显示出一个人手的形状。 我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这个血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留下血印的“人”正是从 这里爬上了阳台。 “是她,是那个小孩……她爬过来了……从那边的屋里……”我抱紧郭俊的胳 膊,语无伦次地说着。 郭俊看着我“噗”地一乐:“说什么呢,那怎么可能……我昨天晚上爬阳台的 时候腿上有些擦伤,那是我摸了自己的伤口,然后在翻阳台和开门的过程中留下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右膝,那里果然有一小块新擦的伤痕。 “你那个伤口怎么出得了这么多的血?”我皱眉道,“而且我记得昨天晚上你 的手上干干净净的,绝对没有沾满鲜血。” 郭俊很肯定地摇着头:“那时候天黑,你没有注意到而已,后来我自己洗的手 我还不知道?当时怕你担心,没跟你说。看你把自己给吓的!” 看到郭俊说得那么有把握,我一时倒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但心中却仍然是 惴惴的,总觉得这个说法不能让人信服。 “好啦,你别乱想了,老惦记着那个小孩。”郭俊说着,又看了看那扇窗户, “她即使淘气爬过来,又怎么可能留下血印……奇怪,怎么我每次都见不到她,总 让你看见?” 我忽然想到:如果郭俊也见过那女孩悲凉刺骨的眼神,那他还会不会像现在一 样若无其事呢? 谁能知道?毕竟他没有像我一样经历过那段可怕的往事。 “我要去睡觉了,困死了。”郭俊伸了个懒腰,然后装出一幅可怜兮兮的表情 看着我。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去睡吧。”其实在心底,我也希望他的解释便是事实的 真相。 “那我就去了啊。”郭俊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卧室,躺下后,他似乎突然想起 了什么,很严肃地对我说:“对了。小琼,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要不然我这个觉 可睡不踏实。” 我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紧张地问:“什么事啊?” 郭俊“呵呵”一笑:“看你紧张的。没别的,就是告诉你,昨天我洗手之前, 自己也不记得还摸过什么东西,所以你在家里又看到血迹,就不用再叫醒我汇报了。” 我“哼”了一声说:“知道了,睡你的觉去吧!”然后自己到卫生间找了块抹 布,准备去把那两块血迹擦掉。 门把上的血迹很容易便清除了,但阳台沿上的那一片,我废了好大劲,也只擦 掉了表面的血痕,已经渗入木材中的痕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了。 最后我只好放弃了努力。回到卧室的时候,郭俊似乎已经睡着了。我想起他睡 觉前说的话,干脆拿着抹布在屋里四处搜索起来。不管怎么样,家中什么地方如果 留下一片血迹,总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情。 找来找去,只在水池边又发现了一小块血迹,估计是郭俊洗手的时候留下的。 把这些清理完,我坐在客厅里郭俊的画椅上休息起来,同时琢磨着今天该去买些什 么菜。 郭俊的画板此时就竖在我的面前,板上还夹着准备用来作画的白纸。我突然想 到:这家伙碰的最多的东西就属这画板了,这上面会不会沾有他手上的血污呢? 我向前一探身,把画板拉到自己的眼前,仔细地端详起来。别的地方都是干干 净净的,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表面的那张画纸上有一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红点。 这是血吗?或者是郭俊不小心沾上的颜料?我凑上眼睛仔细查看着。那红点的 周围似乎有一片较大的红晕,别的地方好像也有,不过都是模模糊糊地很不明显。 我忽然醒悟过来,这些红晕应该都是在下面的那张画纸上,而红点则是表面的 画纸被浸透的结果。这么一想,透过表面的画纸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些其它的颜 色,似乎下面的那张纸上画着些什么。 这就是郭俊这两天熬夜画的画吗?为什么要用白纸遮住了?不想让我看见吗? 不让我看我偏要看,我倒瞧瞧这阴森森的屋子能给他什么样的灵感。 这么想着,我伸出手去,把表面的第一页白纸揭开,下面的画完全呈现在我的 面前。 我“啊”地大叫一声,手中的画板摔在了地上,人也从画椅上跳了起来!我的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幅画躺在离我一米开外的地上,画纸上左一点,右一点沾满了血迹。但真正 让我感到彻骨恐惧的,却是那画面上的内容! 画上的人一袭白衣,孤独地站在无尽的黑暗中,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悲伤! 郭俊连续两个晚上熬夜作画,但画上的那个人却不是我。 他画出的是那个女孩!那个躲在窗户后面的女孩!那个他自称从未见到过的女 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