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之惑 很快地,庆云镇的警察赶来了,对孙胜的尸体初步勘验后,蒙上白布抬走了。 在离开厂房门口的时候,自然引起了围观的人们的一阵骚动。夹杂在人群当中的那 个男人,看到被蒙上白布的尸体抬上警车的时候,死者的一只冰凉的胳膊在颠簸中 从白布下面露了出来,眼球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直到警车离去,围观在盛林家具 厂门口的人们才议论纷纷地散开了。那男人走在最后,看着里面的工人陆续回到岗 位上渐渐恢复运作,原来的喧哗也静了下来,仿佛刚才死人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 般。 男人才要转身离开,这个时候却看到了苏展跟着一位男人从美人蕉后面的车间 走了出来,于是又站定了。 “苏技术员,其实这件事会发生,完全是因为那个工人操作不当,跟我们的机 器完全没有关系。我马上把那工人给炒了,保证以后不会发生这种意外。所以,这 应该属于人为问题,苏技术员可千万不要误会。”那男人自然就是盛林家具厂的品 质部主任赵永禄,他担心代表客户来验厂的苏展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影响对他们 厂的验厂结论,赶紧撇清了关系,看苏展默不作声,又道:“对了,现在时候也不 早了,苏技术员就跟我们一块去撮一顿吧?” “不用了。我想我曾经说过公司的规定了,所以,就不劳赵主任破费了。”苏 展摇摇头,“至于这次的事故,警方结案后我会如实记录的,赵主任也不必要太担 心。” “苏技术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赵永禄原本紧张的神情放轻松下来,笑了 笑,“苏技术员这次来,不会是微服私访吧?” “只是一点小事。”苏展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在陶记木公见过的男人, 一愣,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你是,我在陶记木公见过的苏小姐 吧?我也是那天去退货的客人,鄙姓朱,我有些话想跟苏小姐谈一谈。” “陶记木公?退货?” 苏展看赵永禄显得很惊讶,解释:“上次来的时候我在陶记木公选购了一件家 具,因为有点小瑕疵,所以拿来退货。” 明白过来的赵永禄又笑开了,“苏技术员怎么这么见外?你要是需要,我们盛 林多的是家具——”话说到一半,他又理解的点点头,“不过,我们批量产的东西 当然比不上一个部件、一个部件精打细造的家具别致,哈哈,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就是我,要给家里添置家具,首先也会先考虑陶记木公的东西。” 看苏展跟姓朱的男人依然什么不说地看着自己,赵永禄知趣地摆摆手,“你们 聊,你们聊。”便离开了,苏展看赵永禄回到厂里了,这才问:“不知道朱先生找 我有什么事?” 姓朱的男人前后左右看了看,注意到家具厂里的依然不时有人朝这边张望,提 议:“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再聊吧?” 庆云镇有一间叫绿茶心缘的茶吧,环境清雅,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坐在绿茶心缘吧的苏展,接过男人递给自己的名片,瞥了一眼,又放到了茶几 上。名片上写着朱斯亮,职业是G 市某医院的内科医生。 “苏小姐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刚才那个家具厂看到了什么吗?”朱 斯亮首先打开了话匣子,“比方说,什么你觉得怪异的地方?” 苏展回想了一下刚才见到的死人场景,摇摇头:“死去的人很悲惨,见到死去 的人很惶恐,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话才说完,便马上觉得确实有哪 里不和谐的地方,但具体是什么,一下却说不明白。 “可是——”朱斯亮的话刚开了个头又停了下来,“当然,我会这么说,是因 为,我觉得,我,还有你,以及那个死去的孙胜有太多的相似点,这让我感到有点 不安。” 苏展听朱斯亮这么一提,右眼皮不自禁地跳了跳。 “我们应该先后都在陶记木公里买了一件家具,而恰巧地,我们的家具都出了 问题——它们都有一个部位,装不上去,于是我们都把家具退回了陶记木公,都回 到了庆云镇,还有一点,”朱斯亮再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说,“我不 知道自己有没有猜错。每次我坐在那张椅子的时候,总会出现,恩,一些莫名其妙 的幻觉。我听陶伯说,死去的孙胜似乎也是这样,他总会把别人看成是自己死去的 未婚妻。苏小姐你是怎么样呢?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有类似的经历?” 苏展直视着这个男人的眼睛,轻轻地点点头。 “我想,我们不直接把家具寄回陶记木公要求换货,而是亲自来到了这里,是 因为对自己产生的幻觉感到疑惑,想要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朱斯亮看苏展 没有否认,继续说了下去,“可是,孙胜居然会在这里发生了意外,这让我感到有 点不安。” “为什么?”苏展听朱斯亮这么一说,心忽然跳漏了一拍。 “刚才孙胜的尸体被抬上警车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胳膊上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是什么?” “一块深黑色的淤血痕迹,也许是尸斑。” “这能说明什么呢?” “尸斑最早也要在人死后三十分钟后出现,正常情况是在死亡一到两个小时开 始出现。如果那真是尸斑话,你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 从知道盛林家具厂出事到她赶去,以及警察带走尸体的这段时间不过仅仅二十 来分钟的时间,而孙胜身上竟然出现了深色的尸斑,如果朱斯亮没有看错,也就是 说,孙胜早在被人发现死于不当操作之前,就已经丧命了。 苏展的手忽而抖动了一下,脸上一下没了血色。 陶伯说过,孙胜是在网上查阅他们陶记木公的产品目录,看中了那个工具柜, 才把柜子邮购回去的,在那之前,孙胜应该没有来过这里吧?也就是说,这是孙胜 第一次来庆云镇。换句话说,孙胜在这里算得上是陌生人一个,按理不会跟人结仇 才对,那么,他却在短短的两天时间内被人杀害了?在这两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展想到了在现场的那个穿著深蓝色工人服的年轻人,“当时,有一个人,好 像有说,孙胜是被蛇咬死的。” “蛇?”朱斯亮也是一怔,“尸体有中蛇毒的迹象吗?” “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呢?”苏展苦笑,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是吗?警察那边会查清楚吧?也许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我们跟孙胜,也不 过是纯属巧合。”朱斯亮吐了口气,然后将自己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告别,“总之, 苏小姐一个人的话,还是小心一点好。” 回到旅馆的时候,苏展还在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看到阿桃,随口就问:“你 们庆云镇,这个季节很多蛇吗?” “蛇?苏姐你是要去林里吗?”阿桃随口便答,“我们这乡下地方的林子里当 然多蛇了,前不久盛林有个伐木工人就在树林里被蛇给咬得当场休克,幸亏送医院 及时,否则命儿都丢了。” “是吗?”苏展嘴上应着,心里头却想,莫非真像那个工人说的那样,孙胜去 过林子,不小心被蛇咬了?可是也不对,林子离家具厂的距离也太远了,孙胜要是 在山里被蛇咬了,又怎么会出现在家具厂呢?这么摇着头的苏展决定等警察的审查 结果出来再说,刚走进电梯,却看到一个人叫着阿桃的名字走了进来,那正是今天 在家具厂说孙胜其实是被蛇咬死的年轻人,于是又走出了电梯,朝他走了过去。 那年轻人才跟阿桃说了两句,看到苏展,也住了口,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 “他是?”不知道从哪里问起的苏展看到了深蓝色厂服上“盛林”两个字,问 阿桃,“他也是盛林的工人吗?” “算是吧?”阿桃瞥了那年轻人一眼,那年轻人也认出了苏展,腼腆地笑了一 下,“你,你好。” 然后又看着阿桃,阿桃却因为忙着招呼刚进来的客人,把他晾到了一边,他只 好失望地退到一旁,看到苏展正盯着自己,于是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阿桃看起来很忙,我们要不要先到那边坐一坐,刚好,我有话想请教一下你。” 苏展指了指招待厅里的桌椅,年轻人看看阿桃,点点头。 正值酷暑,觉得炙热难挡的苏展一杯冰镇柠檬茶下肚,顿时觉得凉快了许多。 她看看对面用嘴巴啜着吸管喝完了还在拼命在冰块间搜索的年轻人,眉头皱了一下, 又为他叫过了另一杯,等他喝完第二杯意犹未尽地擦着嘴角的时候,才问:“在车 间的时候,你说,那个人是被蛇咬死的?” “蛇?”年轻人听苏展提到蛇,原本就有点木讷的脸僵硬起来,露出畏惧的表 情。 “你见到他被蛇咬了吗?” 年轻人眨巴着眼,困难地回想了一下,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我们这里,有 很多蛇。很多蛇,很厉害。”他指手画脚地,越想要说明什么,却越说不清楚什么, “蛇,咬人,人,就睡过去了。” 苏展听着年轻人成熟的外表不符合幼稚的表述,忽然觉得急躁起来,也许,找 他了解其实是一个愚蠢的途径。在家具厂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虽然他看起来与常 人无异,但那蹩脚的说法,那呆滞的表情,以及眼睛不时流露出来的迷惑,分明在 告诉自己,这个家伙,其实跟一般正常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最厉害,最厉害的蛇,是条黑,黑色的大蛇。绿湖里的大,大家伙。就是它, 咬了那个人,我,我看到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头也垂到了胸膛上。 “怎么了?”苏展看出他不对劲,随口问。 “我,我爸爸,也,也,被那条蛇咬了。在,在那个绿湖里。”年轻人的语气 忽然悲伤起来。因为垂着头,苏展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看到年轻人不时抬起一只 手去擦擦眼角。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的苏展,礼貌性地表达 一下自己的难过。 “阿汉,你跟苏姐又说了些什么?”阿桃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该不会又是 你那套什么蛇之类的胡说八道吧?” “什么?”苏展没想到阿桃也知道蛇的事,显得有点惊愕。 从阿桃口中得知,跟苏展猜测的一样,这个姓何名阿汉的年轻人,是患轻度弱 智的病人。他爸爸何洪镜是盛林家具厂的有名气的老工人,盛林的大多数家具初模, 都仰仗着他做出来的样品,凭着这层关系,他才得以在家具厂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比如打杂,比如搬运原木。 “那蛇的事是怎么回事?他说他爸爸被蛇了。” “那是半年前,盛林家具厂的业务扩大后,何叔也被派出去寻找合作客户,一 去就是半年,每个月按时给阿汉寄生活费回来。结果阿汉却经常说这些晦气的话, 你说气人不气人?天底下哪有儿子这么诅咒自己的父亲的,所以说,阿汉就是憨。” 阿桃说着,一巴掌拍在了阿汉的脑门上,阿汉虽然不忤,却不甘地说:“是,是真 的,爸爸,爸爸被大蛇咬,咬了,我亲眼看到的,是在,在那,那个绿湖。” 阿桃的手猛地一颤,脸色也变了,“阿汉,都说过了,不许说不吉利的话。这 里哪来你说的那种大蛇?还有什么绿湖啊,我们镇上哪来的湖?以后不许说这些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看阿汉还要争辩,阿桃干脆把头扭到了一边去,“你再说,再 说我就生气了。”阿汉只好放弃地低下头去,嘴巴里嘟囔着什么,苏展一个字也没 听清楚。 没想到是个无法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家伙,苏展的心里一下放轻松了下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