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之谜 庆云镇的本地新闻与报纸很快把盛林家具厂发生车间事故的事情列为了头条大 肆报道,并再三呼吁注意生产安全。庆云镇并不大,但未必称得上小,依靠有利环 境,镇上的家具厂,木工厂不下十家,可以说,除了旅游业,原木加工制造业是庆 云镇的最主要的产业与经济来源,而镇上人们从业最大的岗位,也在工厂,而其中, 规模最大的却是盛林家具厂。以盛林家具厂的生产事故作为反面典型,对同一行业 的人来说大概能产生更有效的告诫作用。 至于在事故中丧身的死者,新闻并未多谈,只略为提及是一名男性游客。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苏展合起报纸,端起茶慢慢地轻尝了一口。 虽然不知道那个姓朱的医生对自己说那番话有何用意,也许是出于好意吧?毕 竟听说了孙胜在陶记木公买了产品,那产品又出了同样的问题,而且,还有,相似 的奇怪的幻觉,感同身受的时候,若是惊觉其中一人出了意外,大概也会担心起来。 就像自己一样。但现在事实很显然,孙胜的死纯属意外,否则公安机关也不会得出 这个公布于世的结论。自己不是专业人员,多想无谓。 苏展的心踏实了。距离交电脑桌给陶伯那天起已经过去了四天,今天该是时候 去看看问题解决了没有。 等苏展到赶到陶记木公的时候,朱斯亮早蹲在了陶氏父子身边,正对着刨花当 中的一块东西指指点点,等走近了,才看到那正是自己的电脑桌的背板。难道说, 背板又掉下来了?苏展看到了放在一边的电脑桌,发现果然是没有装背板的。而除 了朱斯亮的那张椅子,另外死去的孙胜的木柜子,也放在一边。前者缺了横木,后 者的木门也被卸了下来。 “陶伯,查出问题了吗?” “果然,你们说得没错,这些家具,确实有点问题。”陶伯把背板抓在手上掂 了又掂,“我做木工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会隔一段时间就掉下来的部位。” “爸,是不是材质的关系,所以热涨冷缩了?”陶成材搔了搔头问。 “崽仔,看看这是什么天气,要是也该是涨大了,怎么可能缺了长短掉下来呢?” 陶伯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 “或者是,哪道工序走错了的缘故?”苏展也蹲了下去,却是看着那个木柜子 的门,用手摸了摸,那板上打了一层腊,显得很光滑。 “这也说不准啊。”陶伯把背板放下,然后把那根横木拿了起来,“这些,好 象都是白皮松啊!” “白皮松?”陶成材似乎想起了什么而显得有点讶异,声音升调。看自己的父 亲和客人都奇怪地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崽仔?” “没事,爸。”看苏展与朱斯亮依然怀疑地看着自己,陶成材不自然地解释, “我,我是想起一个迷信的说法来了。很无稽的,所以,大家不要计较。” “什么迷信的说法?”与苏展一样,朱斯亮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那个,白皮松不是经常被人种植在坟墓边上么?长年累月的,白皮松很轻易 地就会沾上墓地里的阴气,而且,要是有鬼的话,白皮松可是很好的附身之物,说 不定,这些白皮松做的部件之所以装不上去,是鬼在作祟呢!” 鬼作祟?苏展仿佛感觉到一股寒冷的阴气从脚底升了起来,不期然地想起了那 双滴血的断腿。 “开什么玩笑?做木工的居然还拿这个吓唬人。”陶伯的手弯成弓形大力往儿 子脑勺敲了下去,“就不知道长进。” “爸,我——”陶成材刚要辩解,却马上又蔫了下去,闷声不吭。 “小孩子的话,陶伯怎么当真了?”从陶记木公外面走进来的一个人,恰好听 到了他们的话,笑着给陶成材解了围。他对陶伯说完这句话,便掉头看着苏展: “小苏,怎么到了庆云镇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呢?太见外了。” 苏展眼前一亮,站了起来:“钟先生,怎么这么巧?” 苏展口中的钟先生全名钟岁安,是庆云镇的导游,上一次苏展来验厂的时候, 在盛林家具厂偶遇,在盛林厂厂长的接风宴上也很谈得来,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了良 好的印象。钟岁安推了推眼睛,温和地笑了起来:“这可不是巧遇,盛林的赵主任 告诉我,苏技术员又来我们庆云镇,还大驾光临家具厂了,我还不信,经过旅馆的 时候,阿桃告诉我,我才来了陶伯这里,没想到还是真的。” “是吗?”苏展心里也猜到了。 “赵主任还说,你在陶伯这挑选电脑桌有点问题,是真的吗?陶记木公可是我 们镇的老品牌了,有口皆碑,怎么就出事了?”钟岁安说着,看着陶伯,“陶伯, 是吧?” “唉,钟先生就别取笑我这个老头子了,笑话都摆在眼前了,你看看!”陶伯 随手就把那根横木硬塞到钟岁安眼前。 “这些木工活的事儿,我可是一窍不通的,陶伯你可别为难我。”钟岁安连忙 推辞。 “钟先生你也是庆云的大导游,咱们这是以木工活出名的,一点木工活都不懂 的话,要是游客问你的时候,你咋答哩?这不出丑了吗?”陶伯哼了一声,那边陶 成材又出声了,“爸,你也知道说钟先生不过就是个导游而已嘛,不会木工活有啥 奇怪的?你别抓着小问题追究个不停。” “崽仔,你又得瑟个啥呀?赶活去,你给我赶活去。”陶伯撵走了儿子,无视 钟岁安,对苏展与朱斯亮说,“你俩再给我多一两天的时间,要我再查不出来,我 帮你们换货,干脆,退款也成。这种瑕疵品扔外头也丢我的老脸。” “陶伯,不急,我还会在庆云镇呆上一段时间呢,你慢慢来。”朱斯亮连忙安 慰,眼睛却溜到了跟钟岁安有说有笑地走出去的苏展身上,“我说陶伯,怎么我觉 得苏小姐跟盛林家具厂的人都挺熟似的?” “哦,那当然,她是盛林最大的客户委托的验货公司的代表,以后盛林出口的 产品都是苏小姐公司的人来验收,盛林的人恨不得不熟悉也混个熟悉。”陶伯的语 气酸酸的。 “哦,原来是这样。”朱斯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这一天回到旅馆的时候苏展的心情开朗起来。 钟岁安是个不错的男人,风趣之余又善解人意,也许会是个很好的伴侣。她心 里这么想着,看看时间是旅馆的餐厅晚饭的时候了,对着镜子梳洗一番的苏展将自 己的秀发拢起束扎的时候,手上戴的戒指不小心夹到几丝头发扯痛了她,于是随手 从中指上取下戒指,扔进了手提包里。 大概是去得迟的缘故,餐厅里早坐满了人,苏展巡视了一周,发现还保有空位 的地方,是在陶记木公遇见的朱斯亮,他正跟阿桃正谈得热乎,苏展有点意外,正 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那阿桃早看见了她,朝她使劲挥了挥手,苏展看朱斯亮也看过 自己这边,于是决心走了过去,拉出阿桃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怎么这个时段这 么多人啊?” “是苏姐来得太迟了。”阿桃帮苏展斟了一杯茶,苏展把反扣在碟子上的瓷碗 翻起,抽起筷子与汤羹放到碗里,然后把茶水顺着筷身倒了进去,搅拌着洗干净了, 这才把碗里的茶水倒了,重新斟满一杯,再洗了一次。 “是因为今天跟那个钟先生出去回来晚了吧?”朱斯亮看着苏展慢条斯里的做 完餐前准备,把菜单递到了她面前。 “钟先生?是盛林的钟先生吧?”阿桃有点兴奋,八卦地看着翻开菜单的苏展, “他又来约会苏姐你了?” “阿桃你还真多事。”苏展为自己叫了两个菜,然后却盯着朱斯亮,“朱医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 “餐厅不就是让人用餐的吗?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朱斯亮耸了耸肩膀。 “对了,朱医生说他跟你一样,都是在陶伯那里买了一件家具,出了点问题于 是退回来维修的,是真的吗苏姐?” “一点小问题而已。”苏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对,不过都是家具的一部分总是装不上去。”朱斯亮答着,眼睛落到了端着 茶杯的苏展白皙而修长的手上,修长如钢琴家的手指,白皙的手背上却留有一条长 长的疤痕,是被刀割过的伤口,看起来是新愈合起来的,“应该是工艺上的小瑕疵 吧?” “装不上去?怎么可能,是陶记木公出品的东西耶?”阿桃难以置信。 “对,似乎因为这样还偶尔会出现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 “就是,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幻觉,而且,还是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朱斯亮 似乎有点顾虑,勉强笑着对阿桃说。阿桃却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惊讶 得连脸色都变了,“是,真的吗?那么,朱医生,你看到了什么?” “具体是什么呢?”朱斯亮头痛地揉了揉额头,“我好像忘了。记不太清楚了。” “忘了?”阿桃和苏展一起盯着朱斯亮,都不怎么相信。 “两位大姐别像见鬼似地盯着我,好吗?我是真的记不清楚了,来到庆云镇后,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没出现过幻觉了,所以忘了,这不是好事吗?”朱斯亮 笑得不太自然,看两人依然不信,于是转向苏展,“我说,苏展你也好像出现过幻 觉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呢?” 苏展没想到朱斯亮把矛头转到自己身上,一怔。 “苏姐,你真的也出现幻觉了?”阿桃显得有点急切,“你看到什么了?” 苏展看着期待着回答的两双眼睛,把手中的茶杯缓缓地放了下来,“也没什么, 就是,看到一双腿。” “腿?果然是奇怪的幻觉。”朱斯亮咧嘴笑了起来。 “是吗?”阿桃显得有点失望,“还以为会是什么恐怖的幻觉呢!” “你是生活太平凡了,想刺激也不应该从别人身上找。”朱斯亮又哈哈笑了起 来。 苏展没吭声,快速地瞥了一眼朱斯亮便低下头去,看着微微动荡的茶水里上下 漂浮的茶叶,心里却在疑惑:忘记了?没有出现了?这个男人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 的?是因为他想隐瞒自己的幻觉里出现的东西?还是确实他的幻觉消失了?若幻觉 能消失了是真的话,为什么自己还会见到那双流血的断腿呢? 眼前打着旋儿的茶水忽然变得通红,一下把她的眸子也映得通红。 庆云镇最多的人是木工作坊与家具厂的工人,其次便是游客。特别是在这样一 个适合于游山玩水的季节。而苏展自然属于游客。既然是游客当然会做游客会做的 事情。而苏展的选择,是到素有天然氧吧之称的平远山做一次难得的健身之行。说 起森林中富含的氧离子,庆云镇的平远山虽然不如鼎湖山出名,但亦是充沛极了, 否则不会吸引了为数不少的游客,而且在这个山林中,与鼎湖山在上山伊始开始收 取费用不同,在这个山林里进出是免费的,只有在山林里专门开辟出来的场所,才 必须缴纳入门费——当然,你若是没有兴趣,大可以视而不见,只管享受自然风光 即可。就在树木最茂盛的地方,开辟的是盛林家具厂的原木开伐地,庆云镇的森林 覆盖率将近70% ,活立木蓄积量500 万立方米,在环境规划允许的范围内,伐木确 实是项收益丰厚的行业。盛林的开伐场也是向政府申请,办了合法手续后,得到经 营许可的。所以一些对伐木工这一原始工种感到好奇的人,多数也会在开伐场附近 围观——当然,这是免费的。苏展对于盛林的原木采伐,自然也怀着期望。只是, 她没有期望到即使到了山林里,也还会遇见一个人就是了。 “我就想,苏展你会不会也对盛林的采伐场感兴趣,于是便走过来看看,没想 到你果然出现了。”朱斯亮推了推眼镜,笑了起来,“我听说苏展你是盛林客户验 货公司的代表,今天是来视察他们的原木工场吗?” 苏展对朱斯亮不理不睬,看着采伐场中忙碌个不停的穿著深蓝色工作服的工人, 以及起起落落的起重机,卡车,手中的摄像机的快门按个不停。 朱斯亮看苏展如此冷淡,有点尴尬,“如果你是因为孙胜死后,我对你说了那 些危言耸听的那些话觉得不满,那么,我道歉。那是我想太多了,有点杞人忧天。” 苏展瞟了他一眼,继续摆弄自己手里的摄像机。 “那,我们也算是有缘嘛。想想看,都是陶记木公的顾客,买的商品都出了问 题,都有奇怪的幻觉困扰——” “你不是说你的幻觉已经消失了吗?”苏展不客气地打断了朱斯亮的话。 “确实消失了,可是,并不代表它没有存在过。”朱斯亮摊开了手,“你看, 来到庆云镇,我的困扰居然不治而愈,这也是让人愉快的一件事,可是看你的样子, 你的困扰似乎并没有消失吧?之前我还一直担心,像陶成材说的那样,也许是那些 家具的缘故,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那你以为是什么呢?” “不清楚。不过,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说不定。通常会出现幻觉的人,是潜意识 里,对某些事情太过于执着,或者是发生过太让他难以释怀的事情,这种深刻的铭 记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结果造成精神上的疲惫,从而导致假像产生。我想苏展你会 见到一双腿,也许也是受到潜意识的精神暗示。” “什么暗示?” “比如说,其实你对你的现在的生活其实不满,于是想从这种不满的状态解脱 出来。于是,你自然地梦到了腿。这也许是一种隐喻——你身陷其中无法自拔,或 者是,想尽快地逃离那种困境。” 苏展忽然笑了笑,不知道是对朱斯亮的讥讽,还是对自己的自嘲:“这么说, 朱医生你是读心理的?” “当然不是,只是粗略学过,半调子的水平。” “是吗?”苏展想起了昨天晚上依然出现的那双腿,心里掠过一丝鄙视,刚要 说什么,却听到有穿著深蓝色衣服的工人惊慌失措地跑进了采伐厂,不到一会儿, 便有几个人匆忙地跑了出去,在一边嗅到了危险气息的苏展紧张起来:“发生什么 事了?” 朱斯亮早抓住一个工人,问明了原由,显得很吃惊,回头对苏展说:“出事了, 好象说,有人死在水沼里了。” 苏展一愣,看着从自己身边跑出去的惊惶失措的质管部赵主任发青的脸,怔怔 的。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