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鬼谈 看着血丝在泥水里越来越淡,苏展的呼吸渐渐地顺畅起来,稍稍舒伸了一下脖 子,仿佛仰望到了沼泽上面的天空。 沼泽地的上空却是阴沉的,一道闪电过后,撕裂的天空仿佛被谁在夹缝那边倒 进了一盆水,瓢泼般落到了沼泽上面。残留的最后一丁点血的痕迹消弭在急速打着 旋儿的水漂当中,慢悠悠地渗进了泥土里。 苏展被水打湿的脸庞上,那双眼睛第一次有了笑意。 猛然再来一道闪电,没有响在天幕,却砸在了沼泽上,沼泽面裂开了一道口子, 表层的水急遽地泻了下去,而在她愣神的当儿,从口子里忽然伸出了一双满是污泥 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脚踝,这个时候,她才惊觉,原来自己也站在了那岌岌可危 的沼泽地上。 在感觉到那双手用力把自己往口子里拽之前,苏展叫出了声,张开眼,才发现 自己浑身是汗,她一把被子掀开,首先便查看自己的脚踝:梦里,那双手抓住自己 的时候,在自己脚上印上了两个泥印。 借着月色看真切自己的脚上干干净净的时候,苏展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时发 觉竟然依然听得到雨声。 我,还在梦里吗?坐在床上,苏展愕然地望向窗外,窗外,狂风正起,雨落如 珠。 苏展用手抚了一下前额,心里咒骂了一句,看着在风雨中震动的窗页,起身披 上衣服,走到窗边刚要把窗户关上,没想到一道闪电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劈了下来, 苏展眼前一晃,尖叫着往后摔倒在了地上。 而同时响起的是一声轰隆雷声,而后是卡啦啪叽的声音,等苏展回过神来,惊 魂未定发现窗外茂密的树阴不见了,战战兢兢地重新走到窗边的时候,才看到这棵 老槐树早被雷电劈倒,半腰以上的整个树冠都倒在了地上,仿佛是毫无生气干瘪的 老人尸首,瘫在了雨地上。 翌日雨消云晴,昨夜被雷阵雨劈倒的槐树的散枝碎叶撒在旅馆门前的地上,一 片狼籍。旅馆的几个人推来一辆小板车,正拾掇着把树皮树干往车上搬,而两个汉 子则挥舞着利锯斧头把剩下的一半树干处理掉。到最后,在原来老槐树生长的地方 只剩下一个矮矮的树桩,地上也只剩下些残枝败叶,旅馆的两个服务员开始做最后 的清理工作。 一直在餐厅一边注意着外面这一切的苏展,一边用着早餐,偶尔听到人们后怕 兼不安地埋怨两句,投诉说如果这棵老槐树被折倒的时候如果落到旅馆的房间,打 碎了房里的窗户伤到人就不好了。想起当时槐树倒下时自己差点受伤,苏展不由得 也加入了议论行列,旅馆的经理罗先生,一个劲地跟客人们道歉。 “其实啊,这也不能怪旅馆,我记得,就是前年的时候吧?这棵老槐树也被雷 电劈断过,碗大的树枝都把一个客人的房间窗户直接打碎了,差点没把人家的床给 戳破。”一个穿著伐木工人制服的人这么说。 顺林旅馆的餐厅里,无论是供应早餐,还是午餐、下午茶,晚餐的时段,总会 聚集一些本地的老顾客。而这些老顾客,包括工人职员,大多数是庆云镇的本地人, 其中就在附近的盛林家具厂的人也不少。在用餐期间,听他们说一些本地的故闻逸 事,也是外来游客的一大爱好。 “对,我当时也在场。”另一个穿著盛林家具工人服的男人也点头,“那个时 候好象罗经理是主张要把这老槐树给砍了吧?不过因为何师傅坚持,所以就没计较 了。” “你们盛林的何师傅?你是说,昨天那个出了意外的何师傅吗?”昨天才看了 新闻的游客马上联想起来了。 “对啊,何师傅对这棵这老槐树好象很有感情啊!我们旅馆开张的时候,就考 虑把这棵老槐树给砍了,在这旅馆前做个休闲的桌球场。可是那何师傅愣是不让, 说是这老槐树也有些岁月了,算得上是棵宝树,留着还能改善风水。”罗经理半是 难过半是不安地说,“虽说是棵半枯的树了,可似乎一直以来还是很有生气的生长 呢,就除了去年那一次意外。没想到今年居然被雷给劈倒了。” “槐树能改善风水?”人群中有人笑了出来,“怕是开玩笑的吧?我们这些成 天跟树木打交道的人,对树木什么杂七杂八的传闻也听说了不少,可是从没听说过 槐树这玩意儿能改善风水的。” “对,倒是听说,槐树可是树木当中阴气最重的。”那个穿著盛林工服的人神 秘兮兮地说,“听老一辈的人说,这槐树传说中就最容易招惹怨鬼。槐树的槐不就 是木鬼,木鬼么?一般的师傅都不轻易用槐木来打造木器,怕的就是会惹来不干净 的东西。” “可是,何师傅也是木工师傅,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特别这老槐树又半 枯半死的,我们这下雨天雷多电多,枯枝一不小心砸到人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大概是因为老槐树曾经救过阿汉一命,所以对它特别有感情吧?”罗经理对 番说辞显得有点无奈,“再说,这些年不还是没事么?” “前年那事儿就不叫事么?”又有人掺和了进来,“想想也奇怪,若说这老槐 树这么长时间的雷劈电击都承受住了,怎么偏偏昨天夜里就倒下了呢?” “我说,是不是这老槐树知道何师傅死了,所以也不想活了?”有人半开玩笑 地猜测。 “说不定是因为昨天何师傅意外死亡,上了那老槐树的身,结果天收了俩。” 人群里发出一阵轰笑声,很快觉得自己的言行不合时宜,马上又噤了声。 槐树招鬼?苏展想起了自己那张电脑桌的背板。 陶伯的儿子说,那是白皮松的材质,而白皮松最常种植在坟墓边上,也很容易 招来阴气。那么来自于这种松树的木材,是不是也汇聚了坟墓里大量鬼气?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苏展便再也坐不住了,决定马上找陶氏父子问个明白。她 前脚才踏进陶记木公的门,便听到里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哀求:“陶师傅,这事儿 你真得考虑考虑,一定要考虑清楚了,才答复我们。” 是盛林家具赵主任的声音,他不知道为什么,站在正用凿子刻刀在一张红木沙 发上雕刻的陶伯面前,态度认真而又带着焦虑地,“这可关系到我们盛林以后的发 展啊。” 陶伯摇头,“晚了,晚了!赵大主任,你看我开的这个陶记,我自给自足就心 满意足了,干嘛还偏要跟你们盛林掺和到一块儿去?这不是给自个儿找麻烦吗?” “陶师傅,你也知道,现在何师傅死了,我们盛林就真的缺一个大师傅了,好 歹何师傅也是你师弟,看在他面子上,你也帮个忙吧?” “哼,你还真别提。当初你们厂长看上的可是他何洪镜,不是我这个老头子, 我的家具不是你们说落伍了吗?我的木工活不是你们说跟不上时代步伐吗?怎么一 转眼,我这固步自封的活在你们眼里突然又值钱起来了?就因为他何洪镜死了,所 以就把我从候补提拔到正选席来了?”陶伯矜持地摇头,“对不起了,我还真不稀 罕了。那大师傅的位置,你们另请高就吧!” “陶师傅,你这话说得——”赵永禄才刚要说下去,瞥见进来的苏展,把话头 给打住了,“哟,这不是苏技术员吗?” 苏展微微点头,叫了一声陶伯,便走过去,那赵永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便 再找了几句话寒暄了一下,便匆匆走了,表现得对苏展相当忌讳。考虑到自己是验 货的代表,苏展对赵永禄所表现出来的顾忌能够理解,而作为样办与技术开发主干 的何师傅的死,对盛林来说确实是个莫大的损失,难怪赵永禄会打陶记木公陶伯的 主意。 “爸,怎么不答应赵主任呢?做盛林的大师傅多风光啊,而且比我们这个小作 坊要赚得多了。”一直在一边听着的陶成材把那木料垒好了,走出来埋怨,“庆云 镇能有资格做他们大师傅的人可就只剩爸你了。” “崽仔,你要爱去,你去?”陶伯用手指着门口,冲儿子喝,“去去去,赵主 任还没走远呢,叫他请你去。” “说什么呢,爸。人家又不是请我,我去干嘛啊?热脸贴冷锅,这不自讨没趣 吗?”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当事人既然不是你,瞎嚷嚷什么?”陶伯说完,语气缓 和了下来,朝向苏展:“苏小姐你来了?”说着掉头看看她的那张电脑桌,“不是 来催我的吧?” “是这样的。陶伯你还记得,这几张家具的白皮松木料,是从哪得来的吗?” “哦,这白皮松的来料啊,是我崽子找的,这得问他。”陶伯说着,叫过了陶 成材,那陶成材听苏展这么问,脸色早有点不妙了,这下见父亲追问,吞吞吐吐, “这木料,我记得是从镇上的卢叔手上买回来的。” “是本地的原木?” 陶成材点点头。 “那么,原来,这树是在庆云山上的?” “确实是在林子生长了几十年的老松树,不过——”陶成材说到这里,看看苏 展,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不过什么?” “这白松是一棵看坟松。” “啥?”陶伯惊诧地叫了一声,“你说是看坟松?哪家的看坟松?” “就是,就是老坪坡那个坟的看坟松。”陶成材嗫嚅着,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就那周家的那座坟?” 陶成材满头大汗,却不得不点头。 “你个崽仔,那座坟的看坟树你也敢进?”陶伯似乎是气急了,抓了一把木屑 狠狠地朝儿子扔了过去。 “爸,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啊,是前几天我问卢叔的时候才晓得的,卢叔店里的 人说那树是被雷劈下来了,扔在山里不用可惜——”陶成材的话没说完,看陶伯扔 下手里的活来追打自己,吓得早跑了出去,“那也没啥关系吧,爸你不是说不迷信 的吗?” “混崽仔!”陶伯追不上儿子,忿忿地呸了一口,而后看看脸变得煞白的苏展, 笑了起来,“苏小姐,别太在意,这些传说的事,当不得真。” 苏展被用做电脑桌的白皮松果真是栽种在坟边的事震得还没回过神,现在又听 陶伯说别拿什么传说当真,才恍惚地问了一句:“什么传说?”可陶伯似乎也挺讳 忌地闭口不谈,在放置鲁班的牌位拜了拜,这才继续闷声不吭的蹲下去继续赶活儿。 得不到结果的苏展惴惴不安地走出陶记木公,看着那块写着陶记木公的牌匾许 久,这才缓缓走到街上,下意识地,便朝庆云旅行社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旅行社门口,苏展便看到钟岁安抓着庆云旅游的黄色小旗子,带着一 群人迎面走了过来,发现了苏展,那钟岁安首先便朝她笑了笑,然后让另一个导游 带着游客先走,自己抓着旗子便跑到了苏展面前,“小苏,你是来找我吗?” 苏展看着那群游客,问,“你们今天打算去哪里?” 钟岁安笑着把旗子塞到了苏展手里:“老样子,带他们到山上游览。大城市的 人到我们庆云,一为饱眼福,二为饱鼻福。” “鼻福?” “氧离子啊!”钟岁安说着,半捏着鼻子做了个深呼吸,咧嘴笑了,“工业城 市吸了太多废气,总要洗洗心肺吧?” 苏展轻轻笑了起来。 “要跟我一起去吗?”钟岁安看苏展犹豫不决,又说,“上次你来庆云,说是 顾着工作,所以都没让我带你四处看看。今天我可是免费做你的导游。” “真的?”苏展想了想,最后点点头,笑:“好。”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