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说湖魅 钟岁安一个人住在庆云镇离平远山不远的一间两层的红瓦白墙的房子里,屋内 陈设简约洁净,却应有尽有。不用多长时间,钟岁安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其中两 道自然是苏展要吃的菠萝排骨和香辣松子鱼,另外一道是庆云的特色杂菇煲,外加 一碟葱姜时蔬。 把菜肴都端上来后,钟岁安用陶瓷的彩盆装了满满的猪骨粉葛花菜汤上来,用 碗舀了两碗,一碗放到苏展面前,一碗放到自己面前:“先喝头啖汤吧?” 苏展看着穿著围裙温和地笑着招呼自己的钟岁安,一直僵硬的心情忽然消融了, 感觉到一股居家的温馨弥漫在自己身上,暖暖的。她也笑了,点点头,等到钟岁安 脱下围裙,坐到自己对面,也拿起了汤羹的时候,这才端起了自己的碗,慢慢喝了 起来。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不过,事到如今,你也只好将就着了。”替苏展夹 起一块粉滑的鱼肉的时候,钟岁安这样说。 “在外面的时候,有居家饭吃我就满足了,至于味道,倒是其次的。”苏展接 过钟岁安递给自己的肉,表示不介意。 “你这么说,好像我做的菜真的不好吃似的。”钟岁安自嘲。 “哪里。”苏展把沾满汁的肉放进口里细细品了起来,边吃边点头,“恩,你 真没夸大你的厨艺,还真有大师傅的味道。” “是吗?”钟岁安得意地笑了起来,“要说我也是尝遍天下的食客,这么点菜 还真难不倒我。” “你是导游,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算算也挺多的,以前都在南方工作,因为带团的关系,那边的城市几乎都跑 过,所以,每到不同的地方,都会尝到当地的风味小吃、特色菜,吃多了那味道也 记住了,空闲的时候,自己也下厨,想着也许能做出自己吃过的味道,于是按照自 己记得的材料做法尝试不同的菜式,做多了,好像真的变得美味起来了。” “所以你的厨艺就是这么提高的?” “是!” 苏展跟着钟岁安笑了起来,“看来,我也应该学学你,有时间到世界各地走走, 能看风景,有能品尝美食,还能偷师呢!” “你不知道,饕餮客最多的行业就是导游一族吗?” “你最喜欢去哪些地方呢?” “谈不上最喜欢的。工作需要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不过南方那边交通 比较便利,到国外的旅游路线也比较多,所以开始我是比较喜欢飞国外的。” “带团出国?”苏展惊讶。 “恩。”钟岁安点点头,“新马泰,澳美加,都飞过。” “看来做导游就是好,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旅游。”苏展喟叹了一声。 “你喜欢的话,可以考虑转到我们这一行呢!”钟岁安笑笑,“不过你们公司 一定不放行。” “可是,后来,你怎么会留在这里了呢?”苏展不解。 “这里没什么不好的。气候温和,日照充足,我喜欢阳光多的地方。”钟岁安 看苏展碗空了,刚要给她盛饭,苏展摆手,“饱了,再吃就太饱了。” “那么,再喝一碗汤吧?”看苏展点头,于是钟岁安再给她盛了满满的一碗。 到最后,钟岁安收拾碗筷的时候,苏展也帮手清理,钟岁安连忙制止:“你坐 着就好了,我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既然饭菜是你做的,当然收拾整理工作是我负责了,应该 是你坐着,我来收拾吧!”苏展说着,把钟岁安按在椅子上,自己端起碗筷进了厨 房,把碗碟杯盏放进洗盥池里,刚拧开水喉,还没伸出手,那钟岁安便递过一双奶 栗色的胶手套给她,并把洗洁精放到了一边。 “谢谢!”苏展看着转身出去的钟岁安,心里一暖,戴上了手套。 水哗哗地在手里流过,冲走了白色的泡沫,瓷碗变得干净起来,苏展的心情, 也变得舒展起来,当她最后把碗碟放进消毒柜,脱了手套时,钟岁安又走进了厨房, 从后面轻轻揽住了苏展。 苏展刚要问什么,感觉到钟岁安把她不长的头发撸到了一边,然后,脖子一阵 冰凉,然后她看到一条链坠垂到了自己胸前。 是块有着温和色泽微微透着绿意的翠玉。 “这是我以前到缅甸的时候在当地买的,你上次来的时候就想送给你了!”钟 岁安轻轻地梳理好苏展的头发,抱着苏展,下巴顶在苏展的左肩上,“我想你戴起 来一定很好看,果然。” 苏展心里一阵悸动,一手按着自己腰际的男人的手,一手把翡玉坠子抓在了手 心,好不容易,她才强装镇定地回头看了钟岁安一眼,又赶紧回过头去,低头抚弄 着那块坠子,“你还没告诉我周家坟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周家坟?”钟岁安温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你一定要知道吗?” “我不能知道吗?” 钟岁安无可奈何,“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呢!” 周家坟其实是从前周家一个女儿的古坟。周家是清朝前期庆云镇的望族,据说 那个时候周家出了个容貌出众的女儿,原本打算送进宫里选秀,可无意中被一个到 此地游玩的朝中大臣的儿子窥遇后请媒礼聘,于是周家女便转为嫁给了这个大臣的 儿子。婚后不到一年,惯常寻花问柳的丈夫死去,在不久大臣亡后的遗产之争中, 失去丈夫的周家女被遣返回家。在家中过了半年,周家女改嫁,与原本就两厢情悦 的青梅竹马结为夫妇。本来小两口夫唱妇随的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不料改嫁的消 息传到了她前任丈夫的叔兄耳中却是勃然大怒,只因他们以周家女已身为他家妇的 身份,该遵守妇道,从一而终,如今却做出改嫁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有违常伦,于是 他们诬告周家女与人私通,原本因病而逝的丈夫恐怕是周家女心怀歹毒暗动手脚的 恶果。与他们沆瀣一气的朝廷当即判周家女与人通奸下毒害前夫,硬是屈打成招, 不顾周家女已有身孕,判五马分尸之刑。无从伸冤的周家女惨死,被葬在了老坪坡。 而周家从此家道式微,而那诬告周家女的大臣家中频频见鬼影夜缠,其形传似周家 女,从那时候起并屡屡发生意外而死的命案,于是谣传是死去的周家女复仇所致, 到最后偌大一个家族竟然没有留下一个子嗣能继承香火,大臣一族遂泯于世间。而 在收殓了周家女尸骨的庆云镇,人们对周家女是敬又畏,从她的坟前经过都会作揖 祷拜,也不敢有半丝亵渎,生怕这个因为仇恨成为厉鬼的可怜女人一不顺心便找自 己晦气。 “而你说的白皮松,应该就是人们为了表示尊敬,在周家女坟后栽种的看坟树。” 钟岁安补充,“在我们这里,看坟树根本与死人就是一体的,一般情况下可没有人 敢打人家坟边看坟树的主意。通常说法是看坟树生长在坟墓边上,根系直达地下死 人睡眠的泥土里,会吸收过多的阴气,长年累月下来,死人的鬼气聚集在树身上, 于是树便带上了死去的人的意识。换句话说,看坟树一般被人们看做是死人的化身, 这样的木材,在迷信的人看来,绝对是不吉祥的。” 苏展听完钟岁安的讲述,本来放松的心情,开始变寒。 “不过这应该不会是真的吧?”钟岁安看苏展脸色苍白起来,冒出了虚汗,伸 出手抚上她的前额,“这不过是迷信的人的说法,世界上鬼魂一说,还是无法让大 多数人信服的。即使那张电脑桌是那棵白皮松做的,你也不用太担心。” 苏展对这体贴的话,想对钟岁安笑笑表示谢谢,却笑不出来:“你说,那位周 家女,是受刑而死的?” “对,五马分尸,是这么听说的。” 苏展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了上来,她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双断腿,正朝自己走 来。她赶紧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钟岁安那 张关切的脸:“你怕了?” “谁怕了?”苏展嘴硬,小声地说了一句。 “怕也没关系,有我呢!”钟岁安紧紧握着苏展的手,把脸凑到苏展眼前,就 快碰到她的鼻尖:“让我来保护你,就什么女鬼也不怕了。” 苏展心头一热,笑出声来,却不敢正视钟岁安,把头垂得低低的。 “展!” “?” “今晚,能陪我吗?” 天色越来越暗,田心子巷外的一间小吃店里,朱斯亮看着巷子里的店铺一间一 间地陆续拉下铁闸门,没半点心情地抓着筷子在已经空了的碟子上急促地点着。终 于,当他看到那个盼望已久的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高兴地站了起来,在店门口招 呼:“阿桃,阿桃。” 憔悴了许多的阿桃看到了朱斯亮,对他出现在这里有点吃惊,犹豫了一下,还 是朝店里走了过去。 朱斯亮马上让店里的人端上一杯清茶,又叫了一碟炒牛河,两个炖盅,两个甜 品,拉出椅子让阿桃坐下后才问:“你刚参加完何师傅的丧礼?” 阿桃点点头,虽然她父亲禁止,但她还是执意去了,从出殡到下葬,喝完解秽 酒,忙到现在才回来。虽然她极不情愿回去,因为回到家里难免又会被父亲训斥一 通。 “何师傅的丧事,大都是盛林的员工吧?”朱斯亮随意地问,“像何师傅这么 重要的大师傅,盛林的厂长也去吧?” 阿桃点点头,也不客气,抓起茶喝了一口后,打开炖盅盖子喝之前问了一句, “你请?”看朱斯亮点头,这才放心地慢慢喝了起来,“盛林的大人物基本都到了, 不过胡厂长没去,他正在外地呢。” “外地?” “对,是说去G 市参加交易会去了。今天是6 月12日吧?08年的交易会今天开 幕了,他给盛林拉客户去了。” “何师傅也是去拉客户,盛林的厂长也去拉客户,盛林的生意做得可真大啊!” 朱斯亮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那是,好歹也是何叔创建的厂,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真是不简单的。” 阿桃自豪的语气里充满对何师傅的敬佩。 “你跟何师傅很熟啊?”想起今天阿桃父亲的举动,明知道父亲不允许还硬是 去了何师傅的葬礼,看来阿桃对何师傅的关系不是一般的深厚。 阿桃听朱斯亮这么问,戒备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你说,盛林是何师傅创建的?” “应该说是何师傅跟胡厂长一起建立的。何师傅有手艺,也收了很多徒弟,而 胡厂长有资金,两个人一合计说要办家具厂,于是就办起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 说起何师傅的事情,阿桃眉飞色舞起来了,“说起来,何叔跟陶伯可是师兄弟, 可是胡厂长办厂的时候,看中的却是何叔的手艺,所以说,别看何叔是陶伯的师弟, 可木工活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胜于蓝”朱斯亮也跟着阿桃一起说出了这句话,笑了。 大概是想到何师傅如今已经不在人世,阿桃又难过地低下头去只顾一口一口喝 着炖汤,朱斯亮急切地想问阿桃的一些问题,看阿桃这副模样,也不好问出口了。 “朱医生?” “怎么了?”朱斯亮看阿桃抬起头,看着自己欲言又止,鼓励,“你有什么事? 尽管说,说吧?” “你说,你和苏姐都出现了幻觉,那这幻觉,跟梦有区别吗?” “你——”朱斯亮没想到阿桃问的是这个,一怔,“你做噩梦了?” “也不是噩梦,就是,很奇怪的梦。”阿桃吞吞吐吐地,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害怕地缩了一下头,闪烁地看了朱斯亮一眼又避开了:“是,很,不可思议的梦。” 说着,声音竟然颤抖了起来。 “什么梦?” 看阿桃顾虑重重地不太愿意说,朱斯亮催促,“你说说看?我是医生,也许可 以帮得上忙呢?” “是,我,我梦到一个湖。” “湖?” “是的,应该是湖吧?绿色的湖。”阿桃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梦,喃喃地说, “很奇怪的一个湖,在湖里面,有一只手,冒了出来。” “手?” “是的,一只手,沾满了淤泥的手,在湖里露出来,好象在对我说:‘拉我上 去’”阿桃忽然哽咽起来,“而我,就在湖边,看着那只手,害怕地越退越后,最 后跑走了,只留下那只手,孤单地留在那个湖里。”说到最后,阿桃小声地哭了起 来,“这个梦,好久以前我就梦到了,最近又重新梦见它了,可是,可是——”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你别太当真。梦不过是潜意识里对现实的反应,也许是 你想太多了。”朱斯亮拍拍阿桃的头,让她看着自己:“你知道吗?我之前的那些 幻觉,也是梦的一种,因为散了散心,想开了,于是我便看不到那些幻觉了,所以, 你要保持不要让自己的心情处于太负面的状态才行。” 阿桃看朱斯亮一副没关系的表情,默默地点点头。 阿桃安静了,朱斯亮却坐不住了,放在桌子上面的双手合拢又展开,试探着小 心翼翼地问,“你今天,接触到何师傅的尸体的时候,发现什么了吗?” 阿桃平静的脸倏然之间便如死灰般冷了下来,害怕地看了朱斯亮一眼,抿了抿 嘴,最终还是摇摇头,什么也不敢透露。 朱斯亮看了阿桃的反应,更加确信,何师傅的死和自己猜想的一样,果然有点 蹊跷,阿桃是发现了什么呢?他的死,跟那个陶记木公的藤箱有关吗?如果真是这 样,那么之前孙胜的死,是不是也与陶记木公脱不了关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