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可证 夜深了,一股不吉祥的风从远方刮了过来,掠进了平远山,在茂盛的丛林密树 之前穿梭而过,引起了飒飒飕飕的异响。 一双赤裸的腿,悄无声息从平远山山底开始慢慢地往上爬,走过之出留下了一 路血迹。渐渐的,走过了伐木场,路过了古寺,在离古寺不远的下山的路口,拐了 进去。 一个坡,两个坡。 当越过了第二个坡的时候,原本葱郁的树木一下变得萧条起来,风声转而荒凉, 呼呼地经过身边,仿佛是谁的哀号。 就在败草枯叶当中,露出一个没入黑土中的坟墓,而坟墓后面,屹然站着一棵 树。 是失却了树枝绿叶的一棵枯木。干老的树干上树皮开裂,伤痕累累。 那双腿朝那坟踱了过去,流下地面的血,很快地融入了泥土里面,迅速往泥土 深处渗去。当那双腿终于站在坟前的时候,地底下血也接触到了那曾经沾染过白骨 的泥土,地面,忽然地被一股力量拉了下去,坟头掉落到不断往下掉的石块里,那 双腿也迅速地往下坠。 夜空的乌云刹那间涌动起来,风炙热得发烫,冒着热气,就在成旋涡状的黑云 当中,一道闪电带着惊雷劈开了大气,直接炸在了坟墓后那棵枯树上 咔拉—— 枯朽的树干一下便折断了,上面一截滚落到了深渊里,砸在了那双腿上,留在 地面的,只有那半截树桩,从树桩口看得到隐隐发着白光的阴气,与看到的折断的 莲藕丝一般,还连着掉到深渊里的上半截树干,随着树干的下坠,在变得越来越细, 终于,那一丝一丝的阴气,像被拉断的橡皮筋,啪地一声断了。 伴随着这啪的一声,房门也开了,恰好惊醒了满头大汗的苏展。 “早,苏姐,昨天你说你房里的电水壶坏了,我们经理让我给你换一个。”阿 桃把水壶拿到水龙头下装满了水,插上电源烧上,转过头,才发现苏展那睡得不好 的脸上明显血气不足,想起苏展曾经提过的幻觉的事,有点担心:“苏姐,你没事 吧?” “没事。”苏展勉强站起来,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顿时,明媚的阳光像金子 一般洒了进来,驱除了屋里的阴暗。 阿桃拿起那个坏的电水壶,踌躇了一番,看苏展走回来坐在对着梳妆台的床沿 发呆,忍不住叫了一声“苏姐!” “怎么了?”刚从梦中惊醒的苏展,被太阳一晒,回过了神来,精神稍微好了 一点,注意到阿桃那张担忧的脸,“有什么事,你说吧?” “苏姐,你最近,还会出现幻觉吗?”阿桃拉过床边的椅子坐在苏展面前, “你还是见到那双腿吗?” 苏展看着阿桃,轻点了点头。 “那么,苏姐你要小心,也许,那个幻觉,是在警告你。” “警告?” “是的,我——”阿桃显得有点难堪,低下头去,许久,才毅然地抬起头, “其实,我,我之前也出现过奇怪的幻觉。” 苏展的眼睛不自然地睁大了。 “我以为是梦而已,所以没当真,可是——”阿桃说着,声音颤抖起来。 “阿桃,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手,绿湖里的那只手,原来,是真的。”阿桃鼓起勇气,把她对朱斯亮曾经 说过的梦,说了一遍,“那只右手,就那样在湖里露出来了。” 手?苏展首先的反应,却是出现了一幕腹部微隆的女人的手被撕断的惨剧,手 下意识地抓紧了床单,看阿桃求助地看着自己,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是你见到 过什么类似的场景所以才做梦的吧?” “我没见过,我没——”阿桃忽然害怕起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敢往下说 下去。 “阿桃?” “对了,那个湖,是去找阿汉的时候,好像见到过。可是,那不应该是湖啊?” 阿桃忽然恐惧起来,“第一次,出现这个奇怪的梦的时候,也是那个时候,那是, 几个月前的梦,最近却频频见到了那个湖,那只手——,果然,那个梦一早就在提 醒我了。我,我居然没意识到?怎么会这样?” “阿桃,你是在说什么?” “我看不清楚。原来那是手,是只右手。”阿桃急切地说着,哭了起来,“那 是何叔的手,我竟然没有想起来。我,——” “阿桃,你冷静一点,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何师傅的手呢?” “那是何叔的手,我昨天看到了。那只手上戴着手表,何叔平时也戴着手表的。 我见过的,两只手表一模一样,何叔是个左撇子,他经常把手表戴在右手上。”阿 桃啜泣了起来,“那真的是何叔的手。” “阿桃,你想太多了,梦怎么可能当真呢!” “不对,那个梦,一定是个征兆,苏姐,你要小心。”阿桃一把抓住了苏展, 眼睛却迷惑起来,“可是,为什么呢?” “阿桃,你到底在说什么?” “湖,露出那只手的湖,在哪里?我忘了。”阿桃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出 去,“这里,哪里有湖?” “阿桃?阿桃?”苏展叫不住阿桃,追出门去,已经不见了阿桃的身影。 阿桃不会有事吧?苏展虽然担心阿桃,但昨晚从钟岁安打听到的周家坟的事, 更让她在意。庆云的周家,真的曾经发生过这段故事吗? 苏展首先,便问了旅馆的几个人,出人意料的,周家女的故事居然是真的存在 的。而且,那个时候的周家后裔,也一直继续生活在庆云镇。 “这么说,那个周家还有后代?” 罗经理咳了两声,“这个嘛,可以说,还是有的。” “怎么说?” “周家原本还有一个女儿的,叫周淑贤。可是,早在二十年前难产死去了,留 下他的丈夫跟儿子。按道理上说,她的儿子也有一半是周家的血统吧。” “周淑贤的儿子是谁?”苏展觉得遗憾的同时问。 “你不是见过了吗?就是阿汉。何师傅就是周淑贤的丈夫。” 苏展不由得一愣,她没想到那个阿汉原来就是周家的后人。 “苏小姐,你这是,怎么突然问起周家的事情来了?”罗经理奇怪。 “没什么,只是听说了周家坟,所以对周家的人感到有点好奇。”苏展掩饰。 “哦,你是说老坪坡那边那个周家坟啊!”罗经理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那是啊,听说了周家女儿的事,有谁不替她伤心的?那个年代,那种遭遇,恐怕 即使是死了也难以解脱,所以会对受过的折磨忿忿不平吧。” “罗经理有去拜祭过吗?” “不常去。大家都对周家女儿的坟有点畏忌,毕竟是惨死的人,希望她死后得 到安息,所以平时都少去老坪坡那边,深怕打扰了她的灵骨,镇上的人们只有在每 年清明的时候,去上一柱香。”罗经理说着,宽慰中夹带着伤感地叹了口气,“因 为祖上曾经发生过这样悲惨的事,再经过几年浩劫,周家已经没落得跟一般人家没 什么两样,所以人们都对周家的人,抱着同情的关切,特别是那周淑贤啊,自小就 体弱多病,跟师傅成家后也难得见她两回,都是卧病在床的时间多,后来生阿汉的 时候,谁也没料到,她就撑不过去这么走了,留下何师傅跟阿汉两父子——,何师 傅也不容易啊。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阿汉又是那个样子——” “他不容易那也是他自找的。”坐在苏展对面那桌的的一位络腮胡子的男人冷 哼了一声,“要是说手艺的话,也许何洪镜跟陶伯比是不相伯仲,但说起做人,何 洪镜那家伙可是差远了。” “卢叔,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罗经理不满地看了一眼这个卢叔。 “难道我有说错吗?”卢叔却嚷了起来,“镇上的人都知道,林家那丫头对这 姓洪的有情有意,可这姓洪的贪图周家的名声跟财富,转眼就勾搭上人家大小姐了, 结果就生下个白痴儿子,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卢叔,何师傅都过身了,你就别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了。”罗经理生气了,瞪 着卢叔,“你就积点口德吧!” 苏展没有想到何师傅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本来想继续问下去,但看罗经理的样 子,忍住了,等到卢叔吃完早点,骂骂咧咧地走出餐厅的时候,也跟了出去:“卢 叔,卢叔吗?” 卢叔认出就是苏展开口问周家的事情的女人,没什么好气:“你想做什么,卢 叔我可没什么空暇谈什么周家女儿的事,今天我还有两卡车的木料要拉呢!” “木料?”苏展想起了陶成材好像曾经提到过,看坟树的木料,是一个叫卢叔 的人卖给他的。 “你就是卖木料的卢叔?”苏展讶然,要问的话一下堵在了喉咙。 “怎么,卢叔我就不能卖木料吗?”卢叔看了苏展一眼,丢下一句莫名其妙, 悻悻然走了。 周家女儿的坟一般人不会去打扰,所以,周家坟的看坟树,应该也不会有人去 打它的主意。可是,按照刚才卢叔所说的那番话,很明显,他是对何师傅、还有周 家的人心存不满,若真是那看坟树被雷电劈倒了,卢叔还真可能不避讳的把它当做 木材运回来,所以,陶记木公才会用周家坟的看坟木做了那几件家具,却发生了总 有不见装不上去的怪现象,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陶记木公每天都会在九点左右开门,陶氏父子就住作坊后面的屋子里,步程不 远。 这天陶伯提着个工具箱跟儿子走到陶记木公门口,陶伯正把钥匙掏出来,站在 一边的把手插在口袋里的陶成材看到前面岔口处一个俏影掠过,一怔,然后赶紧掏 出手抬起手腕瞄了瞄手表,显得很狐疑地又望着街口那一边,看父亲已经把门打开 踏进屋去,他不放心地迈进一只脚:“爸,今早上的活儿应该不赶吧?” “你有啥事呢?”陶伯看儿子一脸担心,问。 “我想起,有点事情,能不能走开一下?”陶成材吞吞吐吐地问,看陶伯不怎 么愿意,赶紧声明,“要是我有活拉下了,我马上加班加点的补上去,成吗?” “崽仔你可别给我干混事,不然不饶你。”陶伯放人,加上了条件。 “成。”陶成材乐呵呵地笑着转身便跑了出去,追过那个街口,很快没了影儿。 在盛林家具厂,上工的铃声一响,原本热闹的职工食堂便冷清了下来,食堂的 工作人员也忙碌起来,采购员小林,推出了漆有盛林标志的三轮车,一翘脚踩上去, 三轮车便驶离了食堂,出了厂门口。 朱斯亮就在盛林家具厂拐过角后的大街上候着,远远地看着小林驶了过来,马 上便走到了路边,朝他扬了扬手。 小林的精神显得有点萎靡,原本就小的一双眼这个时候仿佛是睡着的时候眯缝 了一条线,没看到朱斯亮见朝自己挥手不奏效,干脆走到了前面拦着,等他惊醒过 来的时候赶紧刹车,幸亏朱斯亮伸手把住了车头,这才没撞上去,小林出了一身虚 汗,脑袋清醒了一点,“你,你没事吧?你这人,怎么,怎么不看路啊?” “你是小林吧?我有点事想麻烦你。”朱斯亮看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小林, 手在身上摸了摸,终于摸出了一包烟,打开半倾斜着倒出一支,“先抽一支提提神 吧?” “啊?好,谢谢你了!”小林吸了吸鼻子,跳下车,一手掏出打火机,一手拿 起一根便点上,美美地抽了两口,吐出一个烟圈才问,“这位大哥找我有什么事?” 朱斯亮把整包烟塞到了小林手里,听小林惊讶地问“你不抽?”,摇摇头, “你说,何师傅那天回来,你遇上他了?” “何师傅?”小林仿佛没听清楚朱斯亮在说什么,等朱斯亮说了第二遍,才把 烟塞进口袋,叼着烟含糊不清地答:“是,我见着他了。” “你能说说当时见到何师傅的情形吗?” 小林显得有点狐疑,捏了捏鼻子,吧嗒吧嗒地抽了好几口烟,才问:“我说大 哥你了解这个做什么?” “好奇,问问而已。一个大活人,刚从外边跑业务回来就这么死了,觉得怪可 惜。”朱斯亮解释,催促,“哎,你就不能说说何师傅临死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吗?” “能干什么啊?”小林笑了笑,“大哥你不知道,那天我也忙着跟鸡场进货, 也没跟何师傅聊多少句,所以真不太清楚。” “可你说,你见到何师傅带着个藤箱,装了他给他儿子买的礼物?” “那是啊,何师傅那么久没回来,一回来当然给大家都带点手信。不奇怪啊?” “那你见到藤箱里都装了些什么?” “何师傅没打开藤箱,我怎么知道?看那么大一个箱子,肯定是些好吃的好玩 的。”小林越说越不自在,“我说大哥,你这咋有点像信不过我似的,你找这街上 的人问问,看看我说得是不是真的?” “信,当然信。何师傅那么久没回来,肯定是满心欢喜的回到庆云见他儿子吧?” “那是。那天他赶路赶得辛苦,满头大汗,我看到他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所 以他才没跟我多聊。急着见阿汉嘛!”小林打着哈哈说完,重新蹬上车,“那大哥, 我就不跟你多说了,我这正上着班呢,要是蔬菜果肉没来得及买回来,我们盛林的 人可就没饭开了。” “你忙,你忙,慢走。”朱斯亮没再拦着他,让到一边,看到他驶出老远了, 还回头瞥了自己一眼。他稍稍点了点头,看到对面一间小店铺的店主正往他这边瞧, 信步走了过去,“老板,给我一支绿茶。” “哎,好咧。”因为是开门第一桩生意,店主显得很高兴,把一支绿茶递过去 给朱斯亮后,望瞭望外面,“你,也是盛林的人吗?没多见过你。” “我是来这边随便逛逛的,跟盛林没啥关系。” “哦,是游客啊!”店主瞪大了眼睛,“怎么,你不怕么?” “怕什么?” “之前不是有个游客在盛林出事了吗?你还敢来啊?” “有什么敢不敢的?那种意外,小心操作就不会出事了。”朱斯亮看店主语气 不对,把东西放到了一边,“老板,你这话,怎么说得好象别有用意似的?” “唉,我跟你说——”店主停下来,笑了笑,“我说,你不抽烟吗?要不来包 烟吧?” “好,帮我拿包烟,不要太贵的那种。” “哎,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抽便宜烟的,拿掉价的寒碜,就这包吧?” 朱斯亮没看是什么香烟,抽了张五十的票子,将要递到店主手里的时候停住了, “你说说,怎么就不敢来了?” “那天,就是出事那天啊。我见过那个男人。” “哪个?孙胜?”朱斯亮明白过来,“你见过他?” “我见过他。” “他来这干嘛的?” “我哪知道,我也奇怪,琢磨着游客咋观光到厂子里来了?看那人的样子好像 很生气,在工厂门口跟赵主任吵了好一会儿,后来赵主任才放他进了工厂。”店主 随手把朱斯亮的钞票抽了过去,对光看了看,然后直接放到了抽屉里。 朱斯亮死死地看着店主:“你说这话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这店子,你看,盛林进进出出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我可没说 大话。”店主赌誓,“我那天收铺子的时候也没见到那男人出来,第二天听说盛林 的机器出事砸死人的时候,还琢磨着该不会就是那个男人吧?嘿,新闻出来以后才 发现真是他。你说这事,有点稀奇吧?” “赵主任是谁?” “盛林的质量部主任啊,他不是跟你那位大姐,就是出事那天跟你一起的,好 像之前也来过盛林的女人,很熟不是吗?咋你都不知道?”店主有点怀疑,不太相 信地看着朱斯亮。 “是这样。”朱斯亮不过是想打听何洪亮的事情,没想到得到这个意外的收获, 抓起烟和绿茶,才想起还没给找钱呢,伸出手,那店主却嬉皮笑脸:“我说大哥, 我看你找小林打听的,不就是这回事儿?我都说给你听了,你也意思一下吧?” 敢情这店主是借着情报费要宰自己一笔了。朱斯亮啼笑皆非,想了想,点点头, “那么,我再跟你打听个事儿。” “大哥你问,是我知道的,都说。”店主知道钱揣踏实了,笑眯眯的。 “那小林人怎样?” “呔,那小子啊,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居然能进盛林捞了个食堂采购员的肥 差,你要知道,我们本地人也未必能当上食堂的采购员,但他一个外地人,居然办 到了,你说那小子本领大不大?这小子手脚又不干净,喜欢背地里偷偷拿回扣。” 店主说得口沫横飞,“最要不得的,是这小子还不知道打哪惹上了坏习惯,隔五差 三的,学人家这个——”店主说着,做了个手势。 “瘾君子?”看店主点头,朱斯亮想到刚才见到的黄瘦而颓萎的面孔,心想原 来如此,临走前,他又回头,多问了一句:“哎,老板,何师傅回来那天,你见着 他了?” “何师傅没回家具厂啊!那天我没看到他,不过小林那小子说,何师傅是直接 去伐木场见阿汉去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