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绽甫现 这夜朱斯亮彻夜难眠。 刚才见到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在脑海里回放自己亲眼见到的每一幕。 昏暗的光线,满地的血,悬起的女人,忽然变漆黑的房间,明亮的灯光,三位 工人,漆色,衣橱。 那女人不可能是从周家坟墓里爬出来的个鬼。但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有这个女 人曾经出现过,但我,苏展,包括罗经理和其他人在内都看到了。如果,那女人不 是真的,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把戏?朱斯亮转换了想法,不,不对,如果那是把戏, 那么让我们看到那女人的人的意图是什么?利用周家女的故事,让我们归还那看坟 树木料的家具?可是家具在陶记木公那里,并不在我们手上,而且家具也是陶氏父 子做的,要想达到这个目的,警告陶伯不是更合理吗?如果不是这个目的,那么还 有其他什么原因? 朱斯亮抓着那个黑皮本子,把这件事情记上去的时候,脑子一亮:也许,是因 为我在查庆云镇那三桩意外的真相,所以在警告我们?也不对,查这件事情的是我, 要是单纯是对我的警告的话,为何会把苏展也牵连进来呢?而且苏展是第一个发现 的人。 我跟苏展的相同点是什么?都是外来的人,更重要的一点是,都有陶记木公的 一件家具,那么,事情又绕回到看坟木身上来了。要是,能知道是谁干的就好了。 朱斯亮想了一晚,想得头痛也没想透。 第二天起来,首先便做了去一趟陶记木公的打算,在那之前,他还有点担心苏 展,于是决定还是先去看看她,才出门,看到302 的房门大开,便又停住了。 怎么回事?昨天那维修部的人不是修好锁了吗?朱斯亮探进个头,发现里面的 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个服务员正清扫着地板,他一下站直了身体,在门上敲 了敲,走了进去。 “谁啊?”服务员发现是朱斯亮,笑了笑,“早,你找苏小姐吗?” “她,她去哪了?走了?”朱斯亮指着房间问。 “不,是钟导游今天一大早把她带走了,说是继续住在这里不好,他那里安全 一点。” “是吗?”朱斯亮明白地点点头,有点恍然若失,考虑到昨天苏展受到惊吓后 的反应,这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后退着离开房间的时候,一脚踩在一张折叠起 的报纸上,他想起来是昨天自己拿来塞门缝的报纸,于是弯腰把它拣了起来。 “朱医生你昨天,也见到那个女鬼了?”朱斯亮抓着报纸刚要往垃圾桶里塞, 那服务员却问了起来,“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了?”朱斯亮只记得知道这件事情的好像不超过十个人。 “现在谁不知道呢?昨天看到的客人们把事情都告诉我们的,结果有好几个人 都嚷着要退房呢!” “是吗?”朱斯亮看到维修部的人终于上来维修了,于是离开了302 房,回到 了自己的房里,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是要到陶记木公,随手把手里还抓着的报纸 扔到茶几上背上包后便赶紧下了楼去。 陶记木公的景象让朱斯亮吓了一跳。门口挤了许多位神情激动的人们,他们身 边,是一张张标记了“陶记木公”印记的家具。朱斯亮隐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定已经在庆云镇传开了,在陶 记木公买过家具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也许会恐慌起来,害怕周家女报复的人门,自 然会急着到陶记来退货了。 果然,当朱斯亮好不容易挤进店里,看到陶伯正跟一个五大四粗的男人解释得 焦头烂额:“我说了,这不是看坟木做的,没问题的。” “陶伯你可要看清楚了,这真不是看坟木做的?”男人显然是不大相信,“要 以后出事了,那周家的鬼找上门来了,可就晚了。” “这真是,你打哪来听来的,这么荒谬的事情你们也信?” “这可不是打听的事情,那么多人看着那个鬼在面前出现又消息,还能假?陶 伯,不是我们不信你的手艺,只是,沾上鬼的话,我们寻常人,可真没办法。退货 退货,把钱退给我们。” “就是就是,陶伯你可要凭良心说话,我们光顾你的店子,可没想过会惹上这 么倒霉的事情。还是帮我们换换吧?” “你们放心,那周家的看坟木有多大啊,能做这么多家具吗?那木料都是我崽 子进的货,做的家具呢,也都是我崽子经手的,单子上写着呢,我陶成大会骗你们 吗?我这陶记木公就这点信誉?”陶伯无奈地把单子一个一个递到每个人眼前让他 们都看清楚了,“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那些要退货的人终于静了下来,其中还是有些犹疑:“那,那树,就真的只做 了五件家具?” “那当然是真的,你们家也有人在盛林做木工活的,问问他们,这一棵树能做 得成多少件家具?这五件也不全是那棵树的木料,我们还得拿其他木料补上呢!” 陶伯讲得口干舌躁,“回去吧,回去吧!” 塞在陶记木公店里的人们半信半疑,“那,我们这些家具,要是出事了,陶伯 你可得负责。” “行,行,我负责。你们他妈的家里死了人殉葬费我全赔还不行吗?”火爆性 子的陶伯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这些榆木脑袋还这么封建? 什么鬼,我看你们心里才有鬼。都给我滚出去。信不过我陶记的就都别来了,我陶 家在庆云这么多年,我陶伯什么人品你们还不知道?唧唧歪歪地传什么无稽之谈空 穴来风,我家祖宗也冤死了这么多年,家里被人明抢暗偷了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咋 不见他们从坟墓里爬出来要那些该杀的还?你们他妈的见过你家坟头里的鬼祖宗爬 出来过没有?见过他们爬出来过没有?” 人们受到惊吓一般哗啦如潮水退了出去,有些搬着家具便低声嘀咕着跑远了, “有这么说话的吗?” “咳,别管他,陶疯子又癫起来了。” 气红了脸瞪眼睛吹胡子的陶伯看店里的人都跑了,只剩下一个朱斯亮,剧烈地 咳了起来。 “陶伯,没事,别气着了。” “都是你们崽仔干的好事,他们说的富民旅馆发生的事情,也有你一份吧?” 朱斯亮想想还真是,陶伯用周家坟的看坟树做家具确实是自己辩解的时候说出 来的,心里顿时觉得愧疚:“陶伯,那不是我故意的。” “就是你存心的。存心来气死我的,存心想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想看我的陶记 木公关门大吉是不是?” “当然不是。昨天那件事情,我从头到尾可没觉得是鬼干的。”朱斯亮对陶伯 手里的那张写有用白皮松做了哪几张家具的单子感兴趣,趁陶伯不注意把它拿到了 手上,才看到刚才被传阅的那张单子上写着: 2008年4 月25日:进白皮松木料:制:TJ-132电脑桌薄板部分,TJ-089A 椅子 实木部分,TJ-005工具箱一个,TJ-106躺椅一张,TJ-011梳妆台维修部分。 “那你说说,那女人是怎么回事?是被你们害死了?” “陶伯你不是才说过,世上没有鬼吗?那女人要真是我们害死的,怎么可能还 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呢?我看是像你说的那样,某些心怀鬼胎的人在兴风作浪。” “啥,那他们这些做有什么好处?”陶伯嗤笑一声,然后是愤怒,“他们是想 毁了我的陶记木公吗?” 朱斯亮一怔,想想似乎也有这个可能,那周家坟的看坟树是落到了陶记木公, 也只有陶记才用这些木料做成了家具,可是,如果目标是陶记木公的话,搞出这么 多事来的人就只有是对陶伯或者是陶成材有怨气的人了,会是谁呢?看陶伯刚才的 性子,也许真的无意中得罪了谁也说不定。所以,制造的三桩意外也嫁祸陶记木公, 朱斯亮边这么想,边把那单子连看了三遍,然后惊奇地抬头看着陶伯:“陶伯,你 确定只有这张单子上写的家具才是用那看坟木做的?” “废话。我们陶记又不是大工厂,木料多得是。我们资金有限,进的木料都一 笔一笔记在帐上,能利用的都得尽量利用,所以哪天进的木材,做了哪几件家具, 一定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别的作坊怎么做我不知道,但我们陶记的做法就是这样。” 是吗?这就不对了。 朱斯亮好不容易终于抓住了一个破绽,心里一阵激动,“我说,陶伯,这单子 能先借我吗?” “干啥?” “抓鬼。用完后我还你。”朱斯亮也没管陶伯愿意不愿意,抓着那张单子便塞 到了自己包里,然后兴奋地跑了出去。 在陶伯的单子上,列了五张包含了那棵白皮松木料的家具,但其中,却少了一 件,已经出现在意外现场的东西。 没错,那就是在何洪镜的意外现场出现的那个藤箱。 朱斯亮这个时候暗自懊悔自己的粗心。 何洪镜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认为自己的木工手艺在庆云镇一流的人,盛林家 具厂的大师傅,瞧不起其他人做的木工产品的人,怎么可能还会使用别人做的藤箱, 特别是对方还是陶记木公,自己曾经挫败的师兄的产品?不会。所以,在他死的现 场出现的那个藤箱一定不会是他的。可是,为什么采购员小林会说那是何洪镜的? 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现在想起来,最可疑的现场就是何洪镜的意外现场了。 假设是何洪镜不小心跌落到水沼里,为什么没有发出呼喊之类的惨叫?而且, 在有许多游人的那种情况下,居然没有人目睹他这么大个活人掉下水沼的那一刻, 太奇怪了吧?除非是何洪镜存心寻死,但那也说不通,至少他掉落水沼的时候,难 道不会发出声音吗?而当时,第一个发现何洪镜的人说,他是在为水鸟拍照的时候, 偶然发现何洪镜浮在水沼的头,接着才发现是具尸体的,那感觉就像是何洪镜一早 已经死在了水沼一样。 朱斯亮边想,边跨进了田心子巷里。 不是意外,那根本不像是发生意外被人发现却无法挽救的情况。而有陶记木公 印记的藤箱,看起来更像是想混淆视线的道具。是想误导自己,把思路岔入陶记木 公吗?果然,背后的目的是陶记? 朱斯亮快步走到尽头的巷口,转进甬道,扑进了何洪镜家的院子里:“阿汉, 阿汉在吗?” 朱斯亮冲进去的时候,阿汉正蹲在院子里的大树下聚精会神地盯着地面不知道 在看什么,听到朱斯亮的大喊大叫,蓦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这个出现在自己面前 说陌生却不陌生,说认识却不认识的男人。 “阿汉,你还记得,你爸给你的那个藤箱呢?”朱斯亮来不及跟阿汉解释,心 想只要找到那个藤箱,拿回去给陶伯看看,或许他还记得是谁买了这个藤箱,或者 对照一下陶记的记录,就能揪出幕后那个捣鬼的人了。 “藤箱?”阿汉艰难地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么,你爸爸的东西都放在哪里?”朱斯亮换了个说法。 阿汉这下似乎警觉地,把身子往后面挪了挪,贴到了那棵树干上。 “别怕,阿汉,我是好人。只是借你爸的东西看一看,告诉我,在哪里?”朱 斯亮赶紧蹲了下去,想向阿汉解释清楚,但阿汉却扭着身子藏到了树后面去了。 “阿汉,我还认识阿桃呢,我,我认识你姐姐。”朱斯亮竭力表示自己的友好。 “阿桃- 姐姐?”阿汉困惑的脸上显露出半信半疑,“你知道,阿桃是——是 姐姐?” “对,是阿桃告诉我的。我没骗你。”为了得到那个藤箱,朱斯亮扯了一个谎, “她跟我说爸爸的东西都在你这边,让我过来看看。” 阿汉看了看朱斯亮,又看了看黑洞洞的屋子,最后,伸出手指了指屋子:“在, 在柜子里。”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刚从灿烂阳光中进到屋子的眼睛根本看不到屋子里哪有柜 子,朱斯亮在昏暗中站着没动,等终于适应了暗淡的光线,视线变清晰的时候,才 终于看到了屋里的陈设。很简陋很杂乱,就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打扫过一样,想 到这个屋子的主人是阿汉,朱斯亮不觉得奇怪,在一张放着二十九寸电视的电视台 旁边,放着一个落漆的三层柜子,朱斯亮马上走到那柜子前,一层一层地打开了那 抽屉,抽屉里的都是些古旧的徽章,老年历,以及废置不用的五金零件跟工具,还 有几张盖有盛林公章的嘉奖状,却偏没有那个藤箱。 “阿汉,那个藤箱呢?去哪里了?”朱斯亮拉开了最底下那个抽屉,里面也没 有自己要找的东西,用一张庆云镇地图垫底的抽屉里只放着一些零碎的木板,每一 块上面都贴了一张标签,标签上面注明着每一块木板的树木名称,像是“榕木”、 “银杏”、“红豆衫”等之类的,似乎是何洪镜保留下来的木料样板,除此之外便 什么也没有了。 朱斯亮转头看着站在门口,把头歪靠在门梁上的阿汉,催问:“阿汉,藤箱呢?” 阿汉摇了摇头。 看来,是有人把藤箱拿走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处理掉,再也不会出现了。 朱斯亮失望地把抽屉一层一层的合上,到最底层的时候,不甘心地伸手胡乱抓起了 那些木料样板,空出抽屉想再翻个彻底,当最后的一块样板拿出来的时候,抽屉里 就只剩下那张垫底的庆云镇的地图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朱斯亮身边的阿汉,看着朱斯亮把抽屉里的东西全清了出 来,顺手拿了两块样板抓在手里像敲快板地敲着,然后,看朱斯亮呆呆地看着那张 地图,扔了样板,帮忙朱斯亮清理抽屉,动手把它抽了出来,邀功地展开给朱斯亮 看。 朱斯亮才看到那张地图背后,原来是平远山的地貌分布图,就像自己在旅游区 买的地图册子一样,详细描绘了平远山上下的景物,唯一不同的,是在盛林伐木场 的地方,用蓝色线勾勒出了范围,此外在海拔偏高处,还有用蓝色线勾勒出的好几 处地方,比如观日古寺附近,花圃偏东的一块,杂乱无章得就像是小学生的涂鸦似 的。 “阿汉——”朱斯亮哭笑不得地把地图抓在手上,回头刚要把地图垫回去,却 看到本应该空无一物的抽屉里出现了一只沾满泥尘有点生绣的手表,应该原本就在 抽屉深处,是阿汉把地图抽出来的时候,把它带了出来。 “这只表?”朱斯亮想起了死去的何洪镜被发现的时候,手上也戴着一只手表 的。可不是应该随着他的下葬被埋进地里了吗? “阿汉,这是,你爸爸戴的那只表?” 阿汉点点头,做错事情般地低下头,不时地瞥一眼那只手表,嗫嚅:“我,喜 欢,就,从爸爸那里,拿,拿下来了。” 在水沼里浸过的手表,难怪会这么破烂不堪。 那只表的表面是玻璃的,已经出现了裂痕,金属圈已经又黄又黑的有了绣斑。 上面的时针、分针早已经不走了,长短不同的两支针重叠在了一起,而在右下角一 个小框里的字也已经模糊不清了,只剩下三个大写字母:WED 。 朱斯亮原本伸出去想要拿起手表的手猛地停顿了下来,半悬在空中。 “阿汉,这块表,暂时先由我保管。”朱斯亮说着,飞快地用手里的地图把手 表包了起来塞到了自己左边口袋里,接着把那些木料样板放了进去,嘱咐阿汉: “记住,今天的事情,还有这块表的事情,千万不要跟其他人提起,知道吗?”阿 汉听不明白朱斯亮在说什么,苦着脸皱起了眉头。 朱斯亮还要说什么,但想想也许对阿汉说的话都是白费,于是放弃了。他走出 院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阿汉正望着自己,想了想,折了回来, 走到那棵树下,双手抱着树干爬上了树上。 阿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快步走到树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爬上树的男人坐 在树干上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右手掏出了口袋里的东西放到了树上,这才放心冲自 己笑了笑,跳下树来。 朱斯亮拍了拍手,看了一眼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得意地笑了笑,认真地对阿 汉说:“阿汉,不要告诉其他人树上有什么,这是我们的秘密,男人之间的秘密, 懂吗?” 阿汉看着树上,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裂开嘴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