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时间 事实,果然证明了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而且意外地,又多了一个疑点——如 果何洪镜果然是在被人在水沼发现之前就死了,那么,具体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朱斯亮出了何洪镜家的院子,掏出手机刚想报警,却迟疑了。就凭这一点,似 乎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而且,贸然告诉警察,也许会打草惊蛇。更重要的是6 月10 日那一天,声称曾经见过何洪镜的小林,具体是在什么时间见过他?而那一天—— 朱斯亮把黑皮记事本掏出来,翻到记录了事发现场状况的那一页,盯着那短短 的几行字,似乎是受到电击一般,猛然醒悟过来。 对了,原来是这样,难怪那个时候自己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是当时何洪镜的穿着。现在是夏天,炙热的温度让人恨不得能赤膊乘凉,但何 洪镜当时的衣服,竟然是一件外衣,一件棉纺背心,以及一件衬衣?太不对劲儿了。 更何况是6 月里一个从外面赶车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人,一般选择的该是轻便的衣物。 他不热吗?在这样的天气里穿这么多衣服,脑子不正常了?但是,何洪镜思维应该 是正常的,假设他在水沼被人发现时的穿着打扮是合理的,那么,只有一个推理, 就是何洪镜遇害的时候,并不是在天气炎热的6 月,而是在需要穿着衬衣、背心以 及外衣的天气阴冷的2 月?3 月?按照庆云镇的气候,也许比这更前的时间,去年 的11月、12月也有可能。 可是,可能吗?如果,自己的推想是正确的话,那么,死去了这么长时间的尸 体为什么还能保持着像刚死过去的样子? 朱斯亮对自己的推理,也开始觉得荒谬,但想起出殡那天,他在何洪镜的脸上, 所感觉到的那种滑滑的,油油的触觉,并不是错觉,那应该是,尸腊? 他啪地把本子收起来,然后飞快地在甬道上跑了起来。 不管如何,先证实一下,何洪镜被人发现那一天,小林是否真的见过何洪镜? 还有没有其他人目击过何洪镜? 朱斯亮一转出甬道冲出田心子巷,就有个人闪了出来,遮阳帽压到低得只露出 个下巴,一下进到了刚才朱斯亮离开的何洪镜家里。 朱斯亮没有先去找小林,而是先按照进庆云镇的乘车路线,一路找人问了过去。 假设6 月10日那天何洪镜还活着,那么他回来庆云的时候,车站的人应该会有人见 过他吧?或者是他一路坐车回来的途中,他应该会跟别人有交流才对。虽然无从得 知当天何洪镜是以何种方式回来庆云的,但一个火车站,一个汽车站,这便是庆云 镇对外联系的交通窗口,总有其中一个对的。 于是朱斯亮从镇上的火车站与汽车站,一直问到了县上的汽车站。最后站在县 汽车站外面的候车室的时候,因为天气,以及奔波的缘故显得筋疲力尽的朱斯亮一 屁股瘫在了长椅上,再也不想动了。 问过了相关的车站人员,有提到何洪镜的,都是汽车站的乘务人员,他也询问 了汽车站附近的商店、饭馆的人,他们听到他问何洪镜,回答都如出一辙: “何师傅?那天他乘什么车回来的不太清楚,可是小林说大概是早上九点左右 的车吧?” “哦,何师傅,对,没错,小林说他是搭12号的汽车回来的。” “我听小林提过,何师傅从车站打了辆车回去的。半年没见,应该归心似箭吧?” ———— 小林说,小林说,都是小林说,问了大概不下五十个人,甚至包括汽车站的工 作人员,没有一个人是那天自己亲眼见过何洪镜的。这不是很奇怪吗?好像见过何 洪镜本人的,就只有小林一个人,其他人知道何洪镜10日出现在汽车站,还有会回 庆云,都是从小林口里听说的。小林不说,谁知道何洪镜回来了? 至此,朱斯亮可以断定,小林是在撒谎。没可能一个大活人,从外面回到自己 的家乡,居然没有一个熟人知道他回来的消息,甚至没有一个熟人见过他。 小林是在撒谎的话,那么何洪镜果然是在水沼被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 么,他是怎么死的?小林又编造假相,又放陶记木公的藤箱来掩盖事实真相,何洪 镜恐怕八成是被杀死的。是他杀害了何洪镜自己跳出来这么干的?还是受人指使的? 等等,朱斯亮莫名地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一天,发现何洪镜的尸体的人说什么 来着? 好像是说,半年前何洪镜是被厂长分派到外地办业务的,而盛林最近订单量增 加,是何洪镜在外头奔波努力的缘故? 这下,事情好像不得了了。 半年前,也就是一,二月份的样子,那个时候如果何洪镜已经死了,怎么还会 有被厂长分派到外地办业务一说?更奇怪的是,盛林业务扩大,竟然是死去的何洪 镜的功劳吗? 自己的推理,是不是错了?何洪镜其实确实是在10日那天意外死的?也许是10 日的早些时候?只是被人发现的时间推迟了而已。 可是,证据却确实地摆放在自己眼前:没有人在10日那天目睹过何洪镜本人, 只有一个“小林说”;身上不合时令的衣服;脸上冒出的尸腊。 也许自己的推理是成立的,那就是说,盛林有人其实知道何洪镜的死,但掩盖 了他死去的真相,直到6 月10日不得已地暴露了出来,所以让小林做了伪证。可矛 盾又来了,他们怎么知道半年后何洪镜的尸体还会保存得如同刚死过去的样子?何 洪镜是盛林的大师傅,为什么盛林的人要杀他?最奇怪的是那个消失不见的陶记木 公的藤箱,那又是什么用意? 朱斯亮越想越头痛,站起来的同时有了决定,无论如何,小林是知道点什么的 那个人,必须再去会会他。 朱斯亮于是准备回庆云镇,在售票厅买了票进入车站的时候,路过一间邮局, 他看着里面忙碌的人们,看看时间还够,于是走了进去,不大一会儿,便如释重负 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拐进车站上了回庆云的大巴。 他才对着票上的窗边位置坐下,没想到外头就有人轻轻敲了敲玻璃,朱斯亮一 看,惊讶地差点叫出声来,然后抓着包又下了车:“赵叔你怎么在这里?” “嘿,你说我能来这干啥?”赵叔说着,指了指一边的一辆小面包车,车后厢 放着一笼一笼咯咯叫个不停的家鸡,“我还不是到县上送活鸡来了。这汽车站附近 的饭馆子,有几间可都是用我鸡场的鸡来着。” “看来果然赵叔的生意做得挺旺的啊!”朱斯亮明白过来,点点头。 “咳,啥啊,还不是混口饭吃?”赵庆吉反过来不解地看着他,“我说,朱兄 弟,你怎么也跑县上来了?我一开始见到你,还以为是别人呢。没想到真是你。你, 你是打算离开了?”赵庆吉看了看那辆写着“目的地庆云”的大巴,又看看他: “看来又不是。你,没事儿吧?” “我怎么会有事儿?” “昨天晚上,富民旅馆里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现在镇里传得可玄乎了,说 是你们把周家女鬼给得罪了。所以找你们报仇来了,还说没事儿?”赵庆吉担心地 问。 “是吗?”朱斯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推了推眼镜,“那么赵叔,你信么?” “不,不- 信,当然- 不信。”赵庆吉惶恐地点点头,又赶紧摇头,不太确定 地结巴起来,“可,可是,你们见到的鬼,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不清楚。”朱斯亮耸了耸肩膀。 “虽然说,鬼这事,没人说得明白,可毕竟,得有点避忌,你可要小心一点。” 赵庆吉满脸担忧。 “行,我知道了,谢了赵叔。”朱斯亮看许多人都上了大巴,估计车不大一会 儿就开了,于是赶紧又上了去,冲赵叔摆摆手道别。朱斯亮才坐下,那车就开了, 朱斯亮把头倚着窗,闭上眼睛打算打个小盹——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好,今天又忙了 一天,他已经相当疲惫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外面的汽车嘈杂声把他给惊醒后才张开了眼,原来大巴不 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前面是一条塞满了拖车的长龙。朱斯亮摘下眼镜揉了揉眼 睛再戴上去,强打精神,从窗口探出去望了望,再看看时间:“这么塞,什么时候 才能回到庆云?” “没办法,今天不走运啊。这些都是去前面海关的拖车,平常日子那海关也就 抽检这么一两车,所以,这些拖车很快地通过报关出县,听说今天因为有辆车被查 出有走私物品,结果海关严办,今天报关的货物得全检,一辆也不放。”坐在他身 边的是一大婶,也有点烦躁。 “哦,是这样。”朱斯亮明白了,坐回位置,继续闭上眼睛放心地睡了过去, 直到将近十一点,车到了庆云镇终点站,这才伸着懒腰精神抖擞地下了车。 车站距离富民旅馆还有段路程,朱斯亮搭了夜班车到最近的站,也还要走大约 半个小时。 虽然夜已经深了,才刚得到充足睡眠的朱斯亮反而毫无睡意。这个时候庆云镇 的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熄灯休息了,但夜市的大排挡,消夜店却正忙碌着,围坐得满 满的客人,大多数是袒露着上身的男人,喝着啤酒吃着炒螺,玩着扑克打着麻将, 那热度丝毫不亚于白天。而冒着热气的锅里,滋滋油烧的声音响个不停,放在一边 开着的电视,即使没有观众,也凑热闹似地播着,楼上K 歌厅里,这边、那边的, 总会传出或字正腔圆或鬼哭狼嚎的歌声。 受香味影响,朱斯亮也觉得自己饿了,现在这个时间即使回到旅馆,餐厅也关 了门,于是随意走到一间大排挡,叫了一份过桥米粉,囫囵吞枣地一扫而完后这才 满意地离开。 拐进那条可以直通到富民旅馆的小巷,走了几步,朱斯亮便察觉到不对劲。 身后似乎有人跟上来了。 朱斯亮心里一惊,放慢了脚步。在这种深夜,身后要是有人跟着,一般人都会 有点紧张,毕竟会担心后面来的那个人有没有恶意。但朱斯亮马上想到的,是昨天 夜里见到过的那个女人。还有自己正在调查的事。 是人,是鬼? 虽然朱斯亮不相信有鬼,可是,世界上还存在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这不 得不让人有所忌讳。死静的巷子里阴暗的夜色下呼呼吹着的夜风,似乎有股诡异的 气息。 听进耳朵里的脚步声亦步亦趋。朱斯亮心里对自己说:冷静,绝对不是鬼,鬼 是不会有脚步声的。 那么,是人了?会是什么人?朱斯亮想起了背包里的东西,把背带抓地死死的, 流出了冷汗,该不会是,那一连串意外的始作俑者吧? 这么怀疑着,脚步声却消失了,巷子里恢复了悄无息声,朱斯亮心里一寒,猛 然回头,却发现后面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泛着紫红的雾气长 长地伸了出去。 朱斯亮有点松了口气,看看如田子心的巷子里那岔口的甬道进出口,想或许是 哪条岔口里的人家晚归了。 再回头,却只看到有个黑影一闪,然后脑袋传来一阵巨痛,眼冒满天星星之后 是归于一片黑暗。 朱斯亮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嗡嗡嗡地有千万只苍蝇在飞,伴随着脑袋像 是要裂开的疼痛。还没有睁开眼,他就先用手摸了摸头,这一摸痛感更厉害了,而 同时也招来了一片惊讶地哗然声:“他竟然还没死啊?” 死?谁说我死了?朱斯亮睁开了眼,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自己原来是四开 八叉地躺在了巷子里,身上的衣服,裤子都被大量的血染红了,最骇人的是身下也 是一片腥红的血液,流了大概有一米远,一米外血迹没蔓延的地方挤满了惶恐不安 的人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 这,这——,朱斯亮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出声音,他也已经被这恐怖的景象吓 住了。 这些血,都是我流的?朱斯亮看到自己刚才摸了头的手也染上了一片红。从震 骇中清醒过来,想起了昨夜不知道被谁袭击过,他一下坐起来,碰了碰腿,摸了摸 胳膊,转了转脖子,松了口气:还好,手脚都在,头也没断。 可是,这些血是怎么回事?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伤口,不应该会流这么多的血, 朱斯亮纳闷了。 那些围观的人看朱斯亮居然坐起来了,吓得连连后退,闹烘烘地大呼小叫: “看,他居然没死。” “流那么多血也不死,他是人吗?” “喂,你是人,还是鬼?” 朱斯亮来不及跟他们解释,抓起摔在一边镜片已经破裂的眼镜姑且戴上,站了 起来,看到自己的背包被拉开链子丢弃到了一边,里面的东西都散落在了血里,他 下意识地先摸了摸口袋,空空地,赶紧走过去把背包拣了起来,把沾着血的东西边 点数边扫进背包里,那个手表没有了,陶记木工的那张进料单没了,黑皮本子也没 有了。 果然,看来跟自己调查的事有关。朱斯亮戴上眼镜看地面上红得触目的血迹看 得真切,他一阵眩晕,伴随着坠落到血浴地狱的恐惧,一下干呕了起来。 巷子那头的出口,有救护车开过来了,也响起了警车声。另一头,环卫处的车 也停了下来。 很快,朱斯亮便首先被扶上了救护车。警车也一路跟着,驶进了庆云镇医院。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