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而去 继盛林家具厂偷伐国家珍惜树木以后,以赵庆赵庆吉为首的非法种植走私毒品 一案也被揭发报道,引起庆云上下一片轰动。人们都没有想到,在旅游胜地的平远 山,就在游客眼皮底下,竟然接连滋生了两件大案,其中牵涉了五条人命,外地报 社电台,也纷纷赶往庆云镇争先搜取资料,从各角度,各立场展开了报道。 就在庆云最轰动最热闹的这个时刻,朱斯亮眼看尘埃落定,收拾行李准备回G 市。知道这两件案子的首要功臣是他的张文冰跟罗经理,对朱斯亮的离开显得有点 不舍。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大家都深知道这个道理,张文冰想用警车送朱斯亮一 程,朱斯亮以不吉利为由拒绝后,只好跟罗经理看着朱斯亮走出了旅馆。旅馆并没 有因为朱斯亮等前一批游客的离开显得冷清,因为多了不少从其他地方因了两件案 子见诸报端趁着时机来平远山旅游的游客,一时,平远山的旅游线路升温不少。 在公车上看着庆云本地新闻播报最近消息,有一则以“诡异的五件白皮松家具, 所引发的毒品走私案”为题的简要新闻,当说到家具会引起幻觉的时候,朱斯亮忽 然想到了自己曾经见到的幻觉,心里一寒,然后,想起了苏展所见到了那双腿。 孙胜因为对未婚妻的愧疚,见到的是未婚妻的脸,阿桃因为潜意识的恐惧,见 到的是绿湖里自己未能及时救起来的父亲的手,而自己的,是后悔吧?他们见到的, 都是自己最在意也最难以面对的事,所以,苏展见到的那双腿,应该也是在她的生 活中最难以释怀的事情吧? 朱斯亮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在心里冒出了想要在走之前见见苏展的念 头。于是在平远山一站下了车,找到了钟岁安的屋子。 大概因为游人剧增,作为导游工作量随之上升,钟岁安接连几天都不在家,是 苏展接待的朱斯亮。 苏展为朱斯亮泡上热茶后,把开着正在播报新闻的电视关了,坐到了他面前, “忙完了?” 朱斯亮点点头,双手捧着那杯热茶,感叹:“没想到就这样在这里磨了将近一 个多月。” “但却做了很多事情。”苏展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夸奖,“很多好事情。” “相对而言吧?至少,对于因此伤害了利益的那些人,我们更像是不受欢迎的 不速之客。”朱斯亮看着苏展,“就像我们偶然在陶记定购的家具,因为贩毒分子 的白皮松作怪,于是都出现的那些诡异的幻觉,都不是我们所需要却都又不请自来 的东西。” 听朱斯亮提起幻觉,苏展缓和的表情明显有点僵滞:“你接下来,是要调查我 们的幻觉吗?” “不,与幻觉有关的,是私人的隐私问题,我不应该过问。”朱斯亮把茶放到 了一边,“其实,我这次是向你告别的。” “你要离开了?” “事情应该完了,剩下的事情有张文冰警官,我的休假也快完了,不走留在这 干什么?”朱斯亮道,“我发现,你对因为白皮松产生的幻觉很顾忌对吧?因此, 你才不愿意回G 市?” 苏展没作声。 “我不知道你真实的幻觉是什么,可是,按孙胜,阿桃和我出现的幻觉来看, 你见到的,一定也是让你悔恨或愧疚难过的事。但那不完全是你的错,如果你因为 这一点,而不敢回G 市,我觉得有点可惜,毕竟G 市还是个不错的城市,而且,你 也是G 市人吧?” 苏展避开了朱斯亮的问题,反问,“那么你的幻觉是什么?你说过,那是你做 过的一生中最错的事情。” 朱斯亮显得有点为难,迎上苏展逼视的眼睛,最终叹了口气,“那是,我做学 生的时候干的一件蠢事。” “?”苏展等着朱斯亮继续往下说下去。 “读医科的人知道,要熟记人体的身体状况以及体内每一处器官是很费脑子的。 而在学校教授给我们展示解剖,讲解人体内部结构,用的是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尸体。 我的脑子在那个时候不太好使,虽然有实物例证,但记得还是很勉强,而且解剖讲 解不可能天天都做的。在假期实习做一位医生的助手的时候,我开始有机会接触到 死人。你知道,医院里见到尸体的几率可是很大的。每次见到那些尸体,我都有一 股想解剖它们的冲动,这样我就有机会好好记住人体里的器官分布如何,形状如何。” “但那些尸体最后都会被家属领回去的,所以每次我看着他们把尸体送进太平 间,最终扔进焚化炉,我都觉得可惜,那些尸体可是很好地解剖素材。偶然间,我 发现了医生的秘密。原来医院跟学校一样,用于医学实验研究的尸体有限,于是暗 地里以低价卖进那些事故中丧生的无主尸体。而我给他做助手的医生,为了自己的 研究,也正在做这种勾当。” 既然他们能做的话,为什么我不能做呢?这样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里形成了, 我偷偷留意医生私买尸体的途径,然后找到了经常倒卖尸体的贩子,谎称是医生要 我跟他联络的,只用了几百块钱,就从贩子手里买到了一具刚在交通事故中丧生的 尸体,虽然四肢断折,但躯体还是完整的。我把尸体藏到了医院里医生经常用作伪 装的病号房,清洗之后,终于做出了最疯狂的事情。” 苏展捂住了嘴巴,而朱斯亮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似乎因为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很 歉疚,也很兴奋,“我用手术刀解剖开了那具尸体,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对着胸腔 里还有温温热气的器官,把它们的位置和名称,叫了出来,然后,为了增进自己的 记忆,把那些脏器,一个一个地取了出来。” 朱斯亮似乎看到了眼前的一大片从尸体流出来的血,神情开始惊恐,然后额冒 冷汗干呕起来。 “你,你没事吧?”苏展惊呼了起来。 “没事。”朱斯亮勉强笑了笑,“这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以后我每次一见 到血,就会害怕。大概是因为血,代表了我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吧。” 目送朱斯亮离开后过了许久,苏展还是保持着那样僵硬的身姿,默默地坐在院 子里的茶几上,连钟岁安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有察觉。 钟岁安坐在苏展旁边,盯着朱斯亮喝过茶的杯子,问,“他走了?” 苏展这才发现钟岁安似地,看着他,手却不自觉地抚着胸前,钟岁安送给自己 的缅甸翡翠,“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大家彼此彼此吧?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也瞒着自己已经定婚的事吗? 而且,这次回来,为了避人眼目,你还把订婚戒指给取下来了,跟你前未婚夫吹了?” 钟岁安说着,依然温和地牵起苏展的右手,在手背上吻了吻。 “不管是毒品的事还是盗木的事,警方都在查,你就什么也不打算做吗?” “你想我做什么?你已经失去了未婚夫,怎么,还打算失去我这位同居男友吗?” 钟岁安不愠不火地笑,露出一双洁白的牙齿。 “别狡辩了。朱医生不知道,可是我明白。盛林的合资人,一开始只有胡长河 跟何洪镜,但业务扩大后,有人给盛林注资过,那人就是你。这也是为什么我第一 次来这里验厂的时候,胡长河把你介绍给我的原因吧?” 苏展盯着钟岁安,“我还记得,胡长河说过,你实际上才是盛林的第二位老板。” “原来你还记得。可是,”钟岁安把手交合着放到了膝上,“那只是我作为朋 友给胡长河的赞助,所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我跟盛林有关。而涉嫌走私的是 他胡长河,我一点也不知情,即使警方会找上门,恐怕也只是因为这老朋友的身份。” “那么,毒品的事情呢?你跟赵庆吉是同学,也跟他们一起去过缅甸,难道你 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吗?而且,在这里种植毒品的时候,名义上是王师傅在种植花卉, 但实际上却是赵庆吉,而且他还要兼顾自己的鸡场,所以没有闲暇时间离开庆云, 接着是林来英,她在庆云要照顾女儿照顾丈夫,还要照看她的水果店,也许她所做 的也只是单纯的外贸业务员的事情,只要有台电脑收发信息就可以了,只有你,有 可能以导游的身份出游,借机联系客户,甚至可以自由地飞到毒品出口地,跟那些 所谓的客户谈拢生意——”苏展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孙胜跟你一起在平远山的 时候,为什么会跟你争执起来了?他偏偏跟其他人吵不起来,却会跟你过不去?” “展,不要咄咄逼人。”钟岁安依然笑着,可显得勉强多了。 “你们,甚至利用了我所代表的客户向盛林订单后产品出口的运输途径,你们 利用目的地相同这一点,在货柜里的家具中偷偷装入毒品,避过海关的检查,安全 运到目的地后,再在我的客户提货之前,设法把毒品取出。有可能吧?”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所谓的客户,也许就是我们的接货人呢?那样就不用那 么麻烦了,只要把东西安全运到了目的地,他们接着只要想办法直接把家具运到所 谓的公司里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苏展意识到了什么,“原来,这就是死去的何洪镜为什么 会频繁地联系到业务回家具厂的原因。” “展,我说过的,别想那么多,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比较好。”钟岁安笑, “你只要保证你的公司验厂过关就行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你想利用我,获得商品出口的资格?” “不要说利用那么难听,你何尝也不是利用我在掩人耳目呢?更何况现在,你 也不是那间外资公证行的人了,从你身上,我们可是得不到什么好处了。不过,” 钟岁安用手拍了拍苏展的肩膀,“不过因为那位朱医生,我们损兵折将,所以你可 以替代他们。” “他们?” “对,他们。等事情过去以后,平淡下来了,应该也没多少人相信还有人敢在 犯过事闯出大祸的地方卷土重来吧?” “你,疯了?” “我没疯。当知道庆云的气候与罂粟的生长环境极其相似的时候,就有了这个 念头。所以我才鼓动犹豫的赵庆吉开展这个业务,看看吧,一做就是四年,若不是 那个蠢货把白皮松让人给偷了,招来了个朱医生,恐怕这一本万利的工作还能继续 做下去。所以我和他才决定弃卒保车,丢弃嫌疑太大的赵庆吉与林来英这对老情人。” “你和他?他是谁?” “想知道,入伙吧!” 苏展摇摇头,“我要把这些事告诉朱医生。” “你不会想这么做的。”钟岁安再次笑了起来,“你知道吗?要是我知道是你 说出去的,那么,我也把你的事告发出去。” “我的事?我有什么事好告发的。”苏展忽然不安起来。 “啊哈,苏小姐,别忘了你的未婚夫了。他跟他的小情人,一定很不甘心吧? 两个人已经有了爱情结晶,只要跟你协议和平分手了,他们就可以组成一个幸福的 三口之家。不过现在似乎也是很甜蜜的三口之家吧?可惜不在人间,而是在地狱。” 钟岁安边说,边站起来,俯在苏展耳边,低声问,“而且,他的小情人,还是个瘸 了双腿的艳鬼。” 苏展浑身颤栗起来,她竭力把自己的双腿按得死死的,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问: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对于一位我们想收买的公证行人员,当然必须对她的事情多方面了解。当我 查到你跟你未婚夫,他的小情人的事情,很幸运,但也很不幸,因为我们的苏展小 姐那个时候已经离开公证行,为逃避杀人嫌疑潜逃到了庆云。” 苏展看着钟岁安那张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得意,心里倏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欺骗了她,这个男人跟另一个男人一样,欺骗了她。 她的脑海里放烟火一样,啪地一声亮了起来,然后,记忆一片白茫茫,白茫茫 的地上,开始出现一双双空心的红色脚印,那双断腿,慢慢地朝她走了过来。 苏展发现未婚夫背着自己找女人是在从庆云验厂回来后,而未婚夫第一次也是 最后一次跟她提出分手,也是在她从庆云回来后。 她没有想到自己在实验室埋头苦干的时候未婚夫已经背着她在外面有了第二个 女人,等她发现的时候,那女人已经怀上了未婚夫的孩子,将近四个月的肚子已经 微微隆了起来。而未婚夫没有丝毫顾及到她的心情,似乎是炫武扬威般地把那女人 带到了他们原准备用做新居的房子,带到了她的面前。 那个时候她心里升起的不仅是恨意,还有杀意。 于是,她把自己的想法真实地付诸于行动了。 她杀了未婚夫,杀了那个女人,那个已经有三个月身孕的女人。为了不弄脏那 间屋子,也为了毁尸灭迹,她支解了两个人的尸体,趁着夜黑风高把肉块用麻袋分 别装着拖了出去,找到一个垃圾场附近平地掘坑准备把他们埋下去。 可是,等她一袋一袋把碎尸扔进那个坑里的时候,才发现其中一个袋子居然空 了,点数后才发现少了那个女人的一双腿。 她记得那个女人的那双腿的样子,因为当那女人跟那男人走进原本属于她跟他 的屋子的时候,穿的是清凉装的牛仔套裙,露出一双修长而小巧的腿,当那女人像 女主人一样,踢掉脚上的拖鞋,坐到沙发上翘起脚来示威般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她 还看到了那双脚上那粒黑色的痣。 她慌了,一定是拖过来的时候,把袋子蹭破了,而那双断腿,不知道丢落到了 何处。 而她也没有时间赶回去找那双腿了,赶紧将那坑胡乱埋了起来后匆匆离开。 那以后她就一直关注着G 市关于发现弃尸的报道,丢失的断腿每每让她坐立不 安。而更让她不安的,是恰好在事发前,在陶记买回来的那张电脑桌,根本是没半 点生命的事物,却仿佛知道自己的一切一般,“咔叽”掉落的背板,随后带来的幻 觉,她总会见到那双断腿,那双让自己寝食难安的腿,它每次出现,都好像要向谁, 告发自己的事情。 公司她再也不敢回了,于是,借着退货的机会,她逃出了G 市,来到了庆云, 却依然关注着G 市里因自己的杰作成为碎尸的两个人的消息。 但噩梦,一天一天严重起来。严格地说也许不再是幻觉,而是心魔。 更让她不安的,是看坟木的传说,看坟木的坟墓里埋葬着的一个怀着孩子却受 酷刑而死的清朝女人。 是巧合吗?还是死去的女人利用这个同样怀着孩子死去的女人缠着自己,让自 己夜夜不得安眠? 在断腿找到的那一天,尸体也被发现了,同一天夜里,她在窗口看到了血衣女 人,她的还来,是要自己还她的一双腿?还是还自己的一条命? 惊恐万状的她崩溃了,在朱斯亮面前失色叫了起来。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朱斯亮查知了那并非看坟木之后。 原来是自己虚惊一场。 可是,噩梦,却一直在夜里折磨自己。 如果,当时小心一点,那双断腿没有丢失,自己也就不会受这样的折磨了。 每一次惊醒,苏展都这样后悔地想。 现在也是。她看着钟岁安的笑脸,才猛然发觉,他的脸,居然跟那位欺骗了她 的上一任男人那么相像。 笑里藏刀,甚至还在劝自己跳进火坑。 苏展的眼神呆滞着,落到了眼前水果篮里蹭亮的水果刀。 她看看那把在阳光下偶尔闪出光芒的刀,再看看丝毫没有察觉,依然笑着的男 人,忽然一把把它抓了起来。 当鲜血溅到她的脸上,再次染红她的视线的时候,剧烈地疼痛感来袭的时候, 她想,这一次,再也不能遗漏任何一点东西了。 一颗头不行,一只手不行,一条腿也不行。 连一根头发,也不能留下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