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石出 在庆云市的车站,朱斯亮买了回G 市的长途汽车车票,看看离出发的时间还早, 于是信步走出了车站,在车站外面的看着路上的车流,想想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朱斯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忽然觉得身心疲惫,肚子适时地便叫了起来。他经过邮 局,走过马路,拐过巷口,找了一间看起来很幽静的餐馆走了进去,点了两个菜, 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餐馆里的电视机正开着,播放的是庆云镇最近发生的新闻,盛林家具厂自然是 焦点。餐馆里不多的几个人正一边吃一边看,不时议论几句,比较着谁的损失最大。 一说是工人的,一说是工厂的,一说是国家的。 大概是因为生意冷清的缘故,餐馆的主人也在馆子里闲聊地喝着淡茶,听大家 谈到损失提及鸡厂的赵庆吉,不禁哧了一声,“那个赵庆吉也是,好好的鸡场不做, 偏学什么种什么毒草,你看看,现在我的馆子,没他的肉鸡供应,又得重新找另一 家了。” “找另一家就另一家呗,继续吃他赵家鸡场的鸡,小心中毒。” “嗨,什么中不中毒的,人家镇上的人吃了都没事,你们就怕丢了小命?”馆 子的主人摇头。 “你咋知道人家镇上的人吃不吃?指不定他鸡场的鸡是专门外销的,在镇上没 人稀罕。” “你们不知道,镇上那间陶记你们晓得吧?陶记的陶伯跟他儿子,前几天还在 我这吃过赵庆吉的鸡肉呢,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也没见他们中毒?”馆子主人争辩 :“你们还就吃这么一顿两顿的,人家陶伯的儿子可是在这吃了快半个月,不也是 生龙活虎的?” 朱斯亮先是一笑,正打算伸出筷子夹菜的时候,忽然觉得刚才馆子主人的那句 话有点不对,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赶紧回头,看着馆子主人,“老板,你说什么?” “我说吃赵家鸡场的鸡不会死人。”馆子主人看一位陌生客人忽然插口问自己 说什么,显得有点纳闷,“怎么,你也怕死?” “不,你是说,陶成材在这里吃了半个多月?” “对啊。”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个月中的事情吧?还是陶伯把他给送来的,在我馆子里的客房里住半个 大月。最近才把他儿子领了回去。”馆子主人很奇怪,“你也认识陶记的人?” 朱斯亮仿佛遭电击一般懵了。 中旬?刚好是阿桃出事那段时间,若是在阿桃出事以后,陶成大就把陶成材送 到了这里的话,为什么他要在大家面前造出是陶成材不知去向的事实?是怕儿子出 事吗?不,不对,在自己跟陶成大道出阿桃可能被人所杀,陶成材有可能是目击者 之前,陶成大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危险。可是他却这样做了,难道他能未卜先知吗? 不可能。 朱斯亮敲着自己的头。 陶成材的失踪,显得太奇怪了。而陶成材的出现,也显得太突兀了,怎么赵庆 吉一死,他就被陶成大找出来了?一点的疑惑,滴进心海后便如涟漪般越扩越大了。 他向馆子主人找来了客房记录。在陶成材入住的那一晚,恰巧便是阿桃死去的 那一天,而陶成材结帐离开的那一日,也刚好跟自己在医院见到他的时间相符合。 这是怎么回事?朱斯亮想起了当日去找陶成大,让他去报案的情景,那一日, 离陶成材失踪也有一个星期了,可陶成大竟然在自己的提醒下才想起去报警,身为 父亲,对有可能有危险的儿子的下落,也太不放在心上了吧?原来是因为他一早便 知道陶成材会没事。但他为什么不对自己说出来呢?不把儿子的踪迹说出来,会有 什么好处? 受害者。 朱斯亮眼睛一亮,同时却也汗涔涔的。 如果真是因为目击阿桃的案发现场被迫逃亡,那么陶成材毫无疑问便是受害者。 而之前,那些会出现幻觉的家具,原本便是陶记木公的,而发现何洪镜的现场在利 用陶记的东西转移视线的,自己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陶记木公是被人利用做为幌子 的受害一方,有了陶成材的失踪,更加确定陶记是处于危险之中,后面的人们到陶 记闹事打砸,不也正好证实了这一点吗? 陶记从一开始便是利益受到侵害的一方,这是无虞置疑的,因为表面上的种种 证据都说明了这一点,可是,如果,陶成材的失踪跟何洪镜尚活在人世一样,也是 假相的话,推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朱斯亮顾不上跟一脸困惑的馆子老板说什么,抓起那本客房记录,便往外冲, 也不管身后馆子老板边追出来边嚷:“快,把他拦下,这个人又吃霸王餐又抢东西, 流氓地痞也没这么嚣张。” 朱斯亮一口气跑回了车站,刚好碰到一辆刚启动的回庆云镇的车,他把背包往 车上一扔,便扒了上车,看司机和售票员惊讶地看着自己要把车停下,赶紧掏出了 钱包:“别停,我补票。” 朱斯亮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抹了一把冷汗。 一开始,自己就在走岔路。家具是陶记木公的,无论如何,首先就应该先调查 陶氏父子的。特别是何洪镜尸体现场出现了陶记的东西的时候,便应该追查究竟是 谁?动机是什么? 知道死去的孙胜有陶记的木公的人并不多,那个时候只有陶氏父子,苏展跟自 己。而赵庆吉那个时候还不知道白皮松家具的事情,所以,要利用家具不祥之说的 人,必须满足的两个条件符合的也只有这四个人。苏展跟自己几乎是同一时间知道 何洪镜的尸体被发现的事情,也没必要这么做,剩下的就只有陶氏父子了。 也许是他们替赵庆吉和林祖荫出谋划策想到了这一点,并且提供了那个藤箱。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要说能有什么事情把陶成大跟赵庆吉联系起来的,就是 陶成大跟赵庆吉是师兄弟,还有,何洪镜的死。 如果,陶成大跟何洪镜的死有关系的话,那么,陶成大便跟种植毒品脱不了干 系,而毫无疑问,何洪镜尸体的暴露,会让涉案其中的陶成大产生嫌疑。假设在那 个时候,陶成大跟陶成材一样,不知道这些家具的木材白皮松,并不是周家坟看坟 木,那害怕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的陶成大,干脆地利用孙胜的死,制造何洪镜也死 与自己的家具之下的谣言,这么一来,无论何洪镜是当时死亡,还是查出一年前便 已身亡,陶记也是个被人利用的受害者,嫌疑最大的人反而洗清得一干二净了。 果然是好计谋。 朱斯亮一边在心里叹,一边直摇头。 这样一来,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可以对得上号了。赵庆吉从自己这里知道了白皮 松非看坟木,原意是利用家具转移视线的办法便不奏效了,因为幻觉一说,让陶记 的家具成为了焦点,若是木材本身没问题还好说,即使人们到陶记找那几件家具调 查,也不会出事,但若查出木材里含有的毒品成分,顺藤摸瓜,肯定会查到赵家鸡 厂,到时候便引火烧身了。聪明反被聪明误,陶成大骑虎难下,既不能说家具没问 题,又不能把家具还给所有者,于是才将原本应该是无稽之谈的事情造势宣扬,借 机引发人们的惶恐,在似真似假的打砸中,也许是自己动手,把那四件家具给毁坏 处理掉了。 自己应该早一步想到的,最后陶成大说出的家具装不稳的原因,如果真像他说 的那么简单,凭他做了几十年木工的经验,会用一个月的时间才看得出来吗?其实 他是在为了毁掉那些有问题的家具而拖延时间。 在跟张文冰分析杀害何洪镜动机的人的时候也一样,自己还是犯了先入为主的 错误。 他跟何洪镜,赵庆吉都是师兄弟,当年三位弟子拜师学艺,何洪镜技术超群, 那么威胁的不仅是赵庆吉,应该还有身为大师兄的陶成大。从陶成大的叙述,还有 赵庆吉的叙述,都可以看出来,何洪镜深得他们师傅的欢心,在何洪镜入门之前被 师傅倚重的陶成大被冷落了,再加上何洪镜目中无人,从来不把大师兄放在眼里, 也许,跟赵庆吉一样,陶成大其实也在心里愤恨何洪镜,在赵庆吉被扫地出门以后, 只有他跟何洪镜的师门里,能安宁吗?而在镇上最大的家具厂成立的时候,又是两 位世兄弟相争,而最终陶成大落败,他心里会不对处处压制自己的师弟憎恨吗?如 果这种憎恨是真的存在,那么,陶成大杀何洪镜的动机也找到了。他参与种植毒品, 选在盛林伐木场,一方面是环境使然,另一方面也许是想在事发之后,嫁祸于师弟 的家具厂。没想到在这之前,何洪镜发现了偷伐的事情,主张告发,这一告发,不 仅损害家具厂的利益,而且会让自己一伙从事的非法行为暴露,新仇旧恨,于是他 伙同同样对何洪镜怀有宿怨的赵庆吉杀了何洪镜。在跟自己谈到当初的师门师兄弟, 还有跟林来英的往事的时候,为了避免嫌疑,他没有对自己多说,他甚至主动在自 己和张文冰面前,大胆试探,看看自己是否存在嫌疑,而他跟张文冰一直以为陶记 是受害者,再加上失踪的陶成材的事,所以主观地认为他们没有嫌疑。他处处小心, 在言谈举止中都没有表露出来——,不,已经表露出来了,是自己没有注意到。 赵庆吉说到何洪镜,虽然有点不满,但对其还算是尊敬的,而陶成大,一谈起 何洪镜便是冷嘲热讽,几乎很少称呼他的名字,甚至只是用那家伙,那家伙来指代, 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朱斯亮眼看车到了镇上,停了,下了车,没多作停留地,直接奔到了陶记木公。 有客人从里面出来了,看到朱斯亮,诧异,朱斯亮赶紧退到一边,等那顾客走 远了,刚要伸手推门,却迟疑了。 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测,根本找不到证据,即使找陶氏父子对质,他们不 承认,也没用,怎么办? 就在朱斯亮在门外为难之际,陶记木公里却传来了重物砸地的声音,陶成大一 声愤怒地“崽子”响了起来。朱斯亮轻轻地推开了门,从门缝里往里望去,看到陶 成材坐在一张矮木凳上,地上尽是刨花,而一边,则是刚把凿子摔在地上的陶成大。 “你崽子生气个啥,我这不都是为你好,惦记什么女人,有了钱,什么女人会 没有?”陶成大依然扯着喉咙喊,却把嗓门压低了不少。 “我就要阿桃,是你害死了阿桃,你跟赵叔一样,都是杀人凶手。”陶成材抬 起了又黄又瘦的脸,虚弱地喊。 “我是杀人凶手?笑话,你崽仔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了?”陶成大说着,在陶 成材脑袋门上使劲敲了一脑勺,“我是你爸,你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污蔑我,小 心遭天谴。” “你才遭天谴。你跟赵叔还有林婶子一样,都被钱蒙了眼,为了钱,杀死洪叔, 为了钱,杀死阿桃,你把阿汉的爸跟姐都杀了,你没良心。”陶成材抱着头,痛苦 地蹲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你跟赵叔杀了阿桃的爸,还杀了阿桃, 你明知道我喜欢她的。” “那种家伙,死了就死了。什么玩意儿,他何家的人才不能进我陶家的门,你 别存这个念头。”陶成大啪地一声把手里的锥子也扔了,“看看那家伙,把你爸害 得还不够惨吗?我学艺三年,这小子一入门就让师傅把我给撂到一边了,他能尊敬 点前辈就好了,他不?除了趾高气昂地拈花惹草,一天到晚在师傅面前给我的木工 活挑刺儿,踢走你赵叔了,还想踢走我好独揽了师傅的活计。后来胡胖子找我开厂 子,我就想,走就走吧,反正师傅眼里除了他就容不下我了,我跟胡胖子事谈到八 成了,他不知道打哪来的消息,当着我的面主动请缨找了胡胖子,胡胖子还没肯干, 他就又是主动入资的又是让师傅帮忙说话的,硬是把那家具厂大师傅的位置给弄到 手了。我呸,这什么人这是?好了,到我跟你赵叔想到办法有路子弄钱了,他倒好, 又横刀出来想把我们的路子给断了,没门。他死了干净,别活着给我们碍眼。” “但何叔没干违法的事情。” “他没干违法的事?屁,要阿汉能说会道,你倒要他说个明白,那家伙跟阿汉 的妈妈结婚,就是冲周家的钱财去的,入赘周家,背着周家的人强抢了周家的钱, 气死了周家的老头子,这就不算违法了?周淑贤是怎么死的?阿汉是怎么变痴呆的, 这里头有什么,你以为他是清白的?还不都是他害的,这就不违法了?” “但何叔没有贩毒没有杀人,而你们,你们——,都是凶手。”陶成材忍不住 吼了起来。 “凶手凶手,你就知道叫你爸做凶手,我养你这么多年,你为了个女人就是胳 膊肘子往外拐。你给我清醒一点好不好,那女人已经死了,你再怎么嚷也没有。” 陶成大揪着陶成材的耳朵使劲拧,“要不是你随便买人家的木材,要不是你没把姓 罗的那家伙的家具没登记上没让我销了,我们会闹成现在这种地步?” “我,我要告发你。”陶成材护着自己的耳朵,嚎了起来。 “告发我,好啊,儿子倒要告起父亲来了,你去告,有胆子你就去告,我是杀 了何洪镜又怎么了?我是在平远山上种毒品了又怎么样,你有证据吗?没证据你崽 子就给我乖乖地窝着,不成器的家伙。”陶成大把陶成材推倒在了地上,踹了两脚, 刚要说什么,却注意到门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朱斯亮走了进去,脸色大惊,“你, 你没走?” “你当然想我走了,对吧?”朱斯亮看着躺在刨花里既惊慌又恐惧的陶成材, 举起了手里的手机,“陶成大,本来是没有证据的,可是,现在证据却由你亲口制 造出来了。”说着,啪地一声,把手机打开了,里面传出的,恰好是刚才陶氏父子 争吵的内容,当听到“我是杀了何洪镜又怎么了?我是在平远山上种毒品了又怎么 样?”的时候,陶成大的脸一下变得铁青。 朱斯亮把手机收了起来,“陶成大你从一开始就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了,可惜 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我已经通知了张警官,你就乖乖等着进监 狱吧。” “你,你——你个——”陶成大的脸又恐又慌,那脸一下变成了酱紫色,咬牙 切齿地咒骂着便朝朱斯亮扑了过去,跟他纠缠做一团:“妈的,把手机给我。” 虽然陶成大浑身蛮劲,但朱斯亮年轻力壮,两人一番抗衡,陶成大明显处于下 风,他眼看不能得逞,一发狠,随手便抄起地上的刨子往朱斯亮膝盖敲了下去,朱 斯亮腿生疼,一软,一下摔在了刨花当中,却依然死死护着自己的手机,陶成大冷 笑一声,压着朱斯亮便朝他的脑门要砸下去,冷不防背后的陶成材忽然扑过来把自 己掀了下来,按住了自己的手脚。陶成大又急又怒:“你个崽子,你想害死你爸是 不是?你不想认我这个爸了是不是?” “不,我认你这个爸爸,我认你。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你都是我爸爸,所以 别害人了,爸爸。”陶成材哭着,不理会躺在地上的陶成大如何哀求,转头冲朱斯 亮喝:“快走!你还不快走?” 陶成大看朱斯亮从地上坐起来往门口那边踉跄地爬,急得恨不能把身上的儿子 撕成两半:“你个崽——你个混帐,你个不识好歹的混球——” 无论陶成大怎么骂,陶成材充耳不听,只哭着,按着自己的爸爸。 朱斯亮好不容易爬出了门口,攀着门沿站了起来,远远的,警车呼啸着出现在 了路口,他看到了坐在驾驶副座的张文冰—— (完)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