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兰 香街十里一城春,笑语喧声入彩门。疑是层峦采蜜使,幻成百万赏花人。 除夕夜,华灯初上,犹如几条缤纷长廊的花街伸展,十里花街上张灯结彩,飘 来的贺年喜庆音乐驱散了原本便不浓的几许寒意,身着新衣的人们或携亲带眷、或 情侣相依、或结朋同伴地,在花街上徜徉,看花、买花、卖懒,接连几日的川流不 息,日夜不分,笑煞了卖花农,到今日,因了旧年逝去而迎接新年的买花人阔手大 方地进购盆花,更是喜上眉梢。 花街上每一个小小的铺子,最优化地利用了空间,棚架上一层一层摆满了鲜花, 架墙上挂着是一副副挥春跟大红灯笼跟鞭炮,铺口的花跟桃,都摆得挤挤的,买花 人一路逛,一路大饱眼福,在青睐的花面前,驻足品赏。 他围着围巾,额头上却冒出了细细的微汗。 天气原本便不冷,忙活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热气直冒。 眼前是一群刚到铺子的迎春人,七嘴八舌地指着那一盆盆的花卉跟金橘问: “小伙,那盆蟹爪菊多少钱啊?” “那盆朱砂橘呢?” “那棵红桃我看挺不错的,老板,能开个价,吉利点的,388 块怎么样?” 他忙不迭地应酬着,擦了擦热汗。 这是他第一次在温暖的南国过冬,也是第一次,亲身领略什么叫做夜有花市, 游人如蚁,至彻旦云。仅仅只是这么一间临时搭建的小商铺,这几天的进项便比普 通花店三个月的生意还多,难怪在节前老板要花大价格竞价投标,如今看这火热的 人潮,大概高峰还在后头。 可是,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急切欢乐的脸,争着抢购着花铺里的迎春新花,他望 了望花街里接踵的人流,心里疑惑:铺子里这么忙,怎么老板却不见人影儿,说是 搬货,可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赶紧回来? “哎,老板,我说那盆花是啥?叫啥来着?”有个中年妇女指着店里的一盆兰 花,戳戳他的胳膊,问。 “这盆啊——”他顾不上回答,把那盆兰花搬了出来,这是盆与众不同的兰花, 又厚又宽的长叶,笔直的花茎却是墨红墨红的,花瓣是深紫色,衬着中心的花蕊雪 白,白中却带点点红斑,甚为奇特,“这是我们老板培植的奇花墨兰,可是珍品, 靓姐你看中这盆花可真是有眼光了,老板交代过,过年就图个开心,你要喜欢,这 个价钱上再给个优惠。” “哗,一盆兰花要四千多?” “这是墨兰的珍品啊,这要放国外,还不止这个价钱呢。”他看中年妇女犹豫, “你就开个价看看能接受不?”看中年妇女摇头,于是把另一盆兰花抱了出来, “要不,靓姐看看这种兰花?” 第二盆兰花却是在绿色的杆,绿色的叶,衬托着同样绿色的花瓣,烘托着的淡 黄色花心抽出一丝一丝的粉蕊,犹如万绿丛中散发出了无数条阳光,色彩分明,却 柔和温馨,气清而韵新。 “这盆是绿墨素兰,也是上好的兰花,靓姐你喜欢吗?” 中年妇女接过这盆绿墨素兰,在看看之前那盆奇花墨兰,不舍地问,“这盆, 也能优惠吗?” “能,当然能。”他毫不迟疑地一口应着,看看那标价,“这样,我看靓姐你 也是有心人,所以,1688一路发,你看成吗?” “嘿哟,小伙子,你还真会说话,这样吧,我两盆兰花都帮你买下了,一起开 个吉利的价钱怎么样?”中年妇女笑着,满心欢喜。 “靓姐你这么有诚意,当然好商量。”他乐呵呵地频频点头。 送走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妇人,又迎来了下一批买花人,放眼看去,似乎只有这 间铺子的生意没停缓过,铺前人涌如潮,看得出来,生意最旺的便是这一间。一则 因为过年必需的年橘,桃花,发财树,富贵树等等货源十足,二则老板早从花商渠 道运来了国外的鲜花,如富贵掌,杜鹃,薰衣草等等,三则,老板本人便是经验丰 富的花农,平时精心栽培的兰花品种,在这个时候全都拿了出来,甫一亮相便惊艳 得四方皆知,许多人行花街的时候,冲着被誉为是“兰君子”老板的兰花都跟过来 瞅一瞅,瞧一瞧。 可是,眼看铺子里的兰花一盆一盆少下去,依然不见老板出现,他心里是既喜 又忧:老板两个小时前就说,他跟阿丁去搬运过来的兰花,怎么去那么久还不回来 呢? 花街外头,老板跟阿丁在花车上把一盆一盆年花小心翼翼地往下抬,“轻点, 轻点。” 一盆盆婀娜多姿的年花被分别放在了两辆板车上,花车也空了下来,只剩下一 盆偌大的红橘,阿丁正要走过去,老板却摆了摆手,“那盆不用搬了,是我送给司 机的。” “真的?”阿丁看着果实累累得把枝叶压得弯弯的金灿灿的红橘树,艳羡: “这司机还真走运。老板,可以也送我一盆年花吗?” “你想要什么?”老板一怔。 “老板你和阿君的兰花种得这么好,能送我一盆君子兰吗?”阿丁笑吟吟地问。 “君子兰?”老板狐疑地看着阿丁,“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喜欢君子兰?” “阿君种的君子兰这么美丽,谁会不喜欢呢?”阿丁依然笑吟吟地,眼睛闪闪, “老实说,我第一天在你们花园帮忙的时候,就喜欢上阿君——种的君子兰了,不 过我一个大男人,说自己喜欢花,好象怪别扭一样的。” “这里的人都喜欢花,有什么好别扭的。”老板的脸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你要喜欢,等今晚除夕过了以后,我叫阿君留一盆君子兰给你吧?” “谢谢老板。”阿丁笑呵呵地,俯下身去把板车推上,“其实啊,我觉得那兰 花叫君子兰没叫错,花是雪白晶莹的鳞茎、叶是碧绿如翠,怎么看都像是玉洁冰清 的君子,而不像我们有的人,表面上看道貌岸然,其实内里却是一肚子坏水,是吧, 老板?”阿丁不知道是另有所指,还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哎,老板,阿君呢?怎 么不见她呢?回去了吗?” “她,是给我们送吃的去了。”老板的脸色早黑了下去。 “是吗?那我要赶紧回去了,年夜饭也没吃饱,现在先去补充一下粮草。”阿 丁说着,推起放满年花的板车没进了人群中,“老板,我先走一步了。” 看着阿丁融入了人流,很快地不见了。老板阴沉着脸,哼了一声。 阿丁跟另一个伙计,是在年十五那日,在自己的花园因急需人手临时招聘找来 的,面试那一天他不在花园,由女儿阿君代劳的,若是一早知道是阿丁这家伙,老 板当初一定不会让女儿录用他的。 另一个伙计,虽然还算得上勤快,但这个阿丁,却总是油嘴滑舌地围着他的女 儿转,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的,渐渐却张胆明目起来,最近简直没把他这个父亲放在 眼里,这让老板很厌恶。 老板想起了阿丁那双一闪一闪的眼睛,就觉得那里面有说不出的狡黠。 跟那个人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唇,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 来的。老板想起了那个人,抓着板车的手下意识间便握得死死的。 听说,那个人,有一个儿子,原来,是真的。 老板舔了舔干涩的双唇,呼出了一口白气。 阿丁跟他,两父子,是一模一样。他是故意找上门来的吗? 十年以后,才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干什么? 老板想起了自己苦心经营才建立起来的兰花种植园,想起了如日中天的“兰君 子”的名望,想起了自己那年轻貌美的女儿阿君,心头一紧。 那小子! 老板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刚要推着板车,一眼瞥见了里头的一盆娇嫩的大花 君子兰,迟疑了一下,放下板车,把那盆君子兰抱了起来,攀上花车,放在了那株 红橘旁边,然后锁上车门,跳了下去,这才推着板车冲进了人潮中。 老板的女儿阿君把铺子里窄窄的柜子腾空,把自己带过来的食物摆了上去。 “哎,这么忙,都饿了吧?快看,我带吃的给你们了。” 精致的篮子里都是些传统的应节食品,炸得金黄金黄的煎堆,酥脆可口的糖环, 咸甜皆宜的蛋散,以及花生瓜子,还有年糕,马蹄糕,糖莲藕,糖冬瓜等糕点,甜 食居多。 虽然已经忙得饥肠辘辘,但看着这些食品的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所以,我特意做了些咸蛋散,你试试看嘛?”阿君 是个典型的南方人,娇小玲珑,两人站在一块她还不到他的肩膀,皮肤却很白皙, 五官也很精致,像极了精心雕刻出来的陶瓷娃娃。 他摇摇头,把脸偏到了一边,怕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阿君却拿着一钵焦黄焦黄的蛋散,放到了他眼前,“快吃点,不然没守完岁我 怕你就垮了。” 拗不过她,他勉强尝了一口,酥化可口,总算没有那些甜腻的味道,但却,有 股子油味,毕竟,他北方来的人吃不惯南方的食物。 “阿君。” 远远地,阿丁推着满满的板车冲到了铺子门口,眼睛放光,“阿君,饿死我了, 有什么吃的?” “喏,都放里面了,你到后面洗个手拿来吃吧?”阿君说着,望了望熙熙攘攘 的人潮,“我爸呢?” “他在后面,就来。”阿丁招呼他卸花,他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拍拍手,先把围 观着板车上的年花年橘的买花人拦下了,然后把花一盆一盆地搬了下来。 “哎,小伙子,那盆是柳叶白墨兰吧?是柳叶白墨兰?多少钱呐?” “那盆呢,那盆是什么兰花啊,小伙子?”新兰上架,没等他搬完已经有许多 人物色好了自己心水的花了。 “大家别急别急,一会就好,一会就好。”分身乏术的他吆喝着,看阿丁还在 悠哉悠哉的打着牙祭,边笑边跟阿君搭讪,忍不住喝了一声,“阿丁,吃饱了快来 帮忙。” “好咧。”阿丁看到了那钵咸蛋散,刚伸手下去,便被阿君打了回去,“别动, 这是我特意做给他的。” 阿丁笑了笑,走出铺子口与他并排弯腰下去搬花的时候,压低嗓子问:“你别 在后面搞小动作,阿君是我的。” 他瞟了坐在铺子里招呼客人的阿君一眼,回头看着阿丁,“你开玩笑吧?我跟 你都是打工的,阿君算得上是东家的小姐,你以为你会有机会?” “我自有办法。”阿丁得意地笑了起来,腾出一个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 别告诉我你对阿君也有意思?” 他蓦地想起了一双清澈的明眸,心跳了两跳,舔舔嘴角,摇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阿丁咧嘴哼着贺年歌儿,把一盆君子兰搬了进去,“阿君, 你种的这些君子兰可好销了,大家都夸你的兰好。” “当然了,阿君种的君子兰啊,名副其实。” 看着里头两人打情骂俏,他心里莫名地忧郁起来,正好看到老板拥挤的人群里 艰难地开出一条路过来了,赶紧上去帮忙:“老板。” “阿丁呢?”老板眼尖,早望见了谈笑风声着一起应付着买花人的女儿跟阿丁, 老板把车一把推到了他手里,三步作两步回到了铺子里。 他慢慢推着板车在围观的买花人兴奋地叫买声中向前走着,看着老板面前不好 意思却又笑得爽朗的阿丁,心却越变越沉。 贺岁的烟花远远地绽放在墨黑的夜幕上,犹如是天空放置的姹紫嫣红的年花。 人潮中的买花人禁不住欢呼了起来,纷纷望着烟花绽放的那一边,一些买花人 涌了过去,掏出了手机相机,拍下这美丽的烟花,买花人一下全变成了赏花人。 卖花人也暂时地停止了手上的买卖,紧紧盯着夜幕,等着花开的一刹放声惊呼。 老板的铺子里,四个人全站在了铺子外头,望着绚烂的烟火,暂时忘了这些天 来的疲惫。 “啊,阿君,你看,那朵花,是不是有点像是你种的君子兰?”阿丁笑呵呵地, 把一瓣橘子扔进了口里,嚼着,然后把手大咧咧地搭上了阿君的肩膀。 “你啊,瞧什么都像是我的君子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阿君没好气地把 阿丁的手放了下来,耸了耸微微翘起的鼻翼,不相信地说。 “鬼迷心窍了我,没办法。”阿丁耸了耸肩膀,依然笑呵呵的。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就快初一了,新春开头你就说鬼,找——没事找事做啊 你?”阿君把“找死”压下去,赶紧改口。 “你看,烟火会放一个小时吧?阿君,想不想靠近点去赏烟花?” “现在去?太迟了吧?人家可是早早地就去占位置了,现在恐怕连根针也插不 进去了,你还去?” “你要是想去,我就有办法。” 阿君看看夜幕上的烟花,再看看阿丁自信的笑脸,眼睛骨碌骨碌转了转,“好 吧,我去。” “阿君,不许去。”一直在一旁的老板,因为怕女儿不高兴,一直隐而不发, 现在看阿丁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公然邀请自己的女儿,再也忍不住了,“花铺 怎么办?” “不是还有他吗?”阿君跟阿丁异口同声地指着他说道,然后阿君拉着老板的 胳膊撒娇,“爸,难得一年一次的烟花,你真不让我去。” “老板,你就让阿君跟阿丁去看烟花吧?这里有我呢。”看老板脸色不好,他 赶紧开腔。 老板瞪了他一眼,看看女儿期待的眼神,心肠一软,点点头。 “谢谢爸,我先去把围巾围上。”阿君雀跃地扑进了店里。 老板看着得意的阿丁,哑着嗓子警告,“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老板,我对阿君是真心的。” “我看你就是歹心的。”老板严厉警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有 什么尽管冲我来好了,别把我女儿牵扯进来。” “老板你说的是什么话?”阿丁惊讶地叫了起来,“阿君是你女儿没错,可女 未嫁男未娶,我要是凭我的本事追到你女儿,你做父亲的也没权利阻拦我吧?” 看老板气得脸都歪了,阿丁咧嘴又笑,“我看阿君似乎也对我有点意思。老板 你看我长得不错,人也热心上进,你要是把交阿君给我的话,我保证好好照顾她, 照顾你,还有那些兰花园里的花,都是我的责任。” “你想得美。”老板刚要发作,才举起要扇阿丁耳光的手却被他压了下来, “老板,今晚是除夕,要开开心心的,别想太多。再说,让阿君看到多不好?” “我看到什么不好?”阿君跑了出来,看看脸色不佳的父亲,跟得意的阿丁与 沉默地他,一下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事。你爸爸是说要我小心看着你,别让你在人群里伤着了。”阿丁耸耸肩 膀笑了笑,拉过阿君的手,“走吧!” “爸,我们看完烟花很快回来的。”阿君没抓阿丁伸出来的手,让阿丁带路, 自己在后面跟了过去。 这小子,越来越放肆了。 不能这样下去。老板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人,纠缠着自己已经过世的妻子的 景象,脸不知不觉地狰狞起来。 他注意到了,浑身打了个寒战:“老板,阿丁他并没有恶意的,只不过是因为 喜欢阿君——” “喜欢个屁。那小子是借着阿君来对付我,他想谋财害命——”老板粗暴地吼 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失言了,硬生生地把话又吞了下去,看看他露出诧异不解的眼 神,干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当初是怎么跟阿丁那小子到我家花园的?” “我来到这个城市不久就认识了阿丁,我跟他是同一间外资加工工厂的,本来 我们都想着过年工厂放假就回家去,可看看春运人挤,买票又困难,于是就留下来 了,然后听说城里的兰君子,就是老板你开的兰花园很有名,于是我们就去了,刚 好看到在招短工,我便拉着他应聘了,没想到阿君一下让我们通过了面试。”他觉 得纳闷,问,“阿丁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老板频频摇头。 “可你说,谋财害——” “没事没事,客人来了,先忙,先忙。” 话被老板打断了,再推出去应付客人,他心里却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脑子里 想的,全都是那双清澈的眼睛。 谋财?害命。若是真的话,阿君一定很伤心吧? 当四处的倒计时呼喊声传来的时候,尚留恋在花街的人们也不约而同般,放下 手里的活儿,看着手表,看着手机,更多的是望着花街外面正对着的一座骑楼上面 的古钟一起喊了起来:“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恭贺新禧!” 买花人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朝前后左右的人们鞠手作礼:“新年快乐, 万事胜意。” “恭喜发财!” “龙马精神。” “老板,新年快乐。”他入乡随俗地向老板鞠手。 “新年好,新年好。”因为没见到自己的女儿跟阿丁回来,老板显得心神不宁, 看他鞠手,醒过神来,慌忙勉强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封大利是,“祝你来年事业 有成,合家欢乐。” 行花街的人们游兴正浓,在新年伊始更是春风满面,心情好提升了消费欲,花 街上的人流继续涌动着,买花人手里的散枝的鲜花在渐渐增多,到这个时候,老板 铺子里的兰花已经所剩无几了,剩下的都是些散花零枝的银柳,桃枝,跟百合、玫 瑰。到终于,花街上人去路空的时候,间间花铺的主人开始收拾东西清理档位。 “哎,都快走了,阿君怎么还没回来?”老板坐立难安地,用抹布随意擦了一 下架子,然后放进了兜里,看着他细心地收拾着档铺,望望稀落的行人,“大年三 十,不,大年初一就不跟爸爸拜年,太不像话了。” “老板,你别担心,有阿丁在呢。” “就是他在才糟糕。”老板恨恨地咬牙。 “怎么会?我看他俩挺好的,挺合得来。”他笑老板杞人忧天。 “不是我说你的朋友,看他平时多出工不出力,就知道他花花肠子多。我可是 怕阿君那丫头被他花言巧语地蒙骗了。”老板摇头,帮着他收拾铺子,拣起了一把 扎花篮用的老虎钳,“你看阿君这丫头也是,还说什么一定要培植出属于自己的君 子兰参与国际博览会呢,我看这下她全忘自己当初养花的目标是什么了?都是阿丁 那小子害的。” “爸,新年好。”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阿君一下扑在了老板身上,吓了老板 一跳,“什么阿丁害的?” “你啊,阿君,说看烟花去看那么久?到哪疯去了?” “没有啊,年年我们家都是在花街上开铺子守着摊位,今年才逛了一次花街, 才发现,哗,原来花街这么好逛的,以前都没发觉呢。”阿君兴奋地说,把手里的 桃枝拿出来,分了一枝给老板,然后再把一枝塞到了他手上,“来来来,这可是我 买的桃花,大家都沾沾喜气,明年走走桃花运。” “丫头,爸爸都一把岁数了,哪还要走什么桃花运。”老板乐呵呵地笑着,看 着女儿送给自己的桃花枝。 “老板,新年快乐。”阿丁抱着一支装潢精致的葡萄酒也出现了,依然笑吟吟 地,“我给你拜个早年,祝老板的生意蒸蒸日上,兰花越养越好,一点心意,请收 下。”说着把那支酒送到了老板面前。 老板原本灿烂的笑脸一下犹如被瓢泼大雨淋过一般,迟迟不愿去接那支葡萄酒。 “爸,人家送你新春礼物呢,第一份,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阿君奇怪地问。 “哪里,哪里,我是想到,我这做老板的,还没派薪水呢,工人先倒贴钱给我 送礼来了。”老板把葡萄酒接了过去,放到一边,“阿君啊,你先去收拾铺子,我 把工钱算给他们。” “哈,好啊。”阿君抱了抱老板,“阿丁说,你要是发了薪水,便请我到他黑 龙江看冰雕呢,爸爸,年年都过这么暖不暖,冷不冷的春节,我有点想过个真正冰 天雪地的冬天呢。” 老板看着阿君兴奋劲,刚缓过来的脸色又唰地一下黑了下来,看阿君进了铺子, 他便一把抓住了阿丁:“你这小子,你想骗我女儿去哪里?” “老板,别急嘛,阿君不是说了吗?她想过个白色的春节,所以只是到黑龙江 那边去旅行一趟而已,春节出游,现在不也是这里的人们的节目之一吗?老板你就 别想太多了。”阿丁依然是乐呵呵地,“老板你要是不放心,要不你跟着阿君去黑 龙江怎么样?” “你小子——”老板气得眼看就要对阿丁动手,他赶紧将两人扯了开来,“有 话慢慢说,阿丁,阿君是老板的女儿啊,你对老人家尊重点;老板,阿丁只是一番 好意,你要不乐意,先跟阿君商量一下。” “跟我商量啥啊?”阿君的声音飘了过来,“爸,你发好工钱没有?要发完了 我可要跟你讨新春利是了。” 老板压下怒火,把钱掏出来,分给阿丁跟他。 “爸爸,恭喜发财,利是拿来。”阿君伸出去的手里被老板的一封大红利是压 在手心,阿君笑得开心,“谢谢爸爸。我们回家吧?” 老板点点头,看阿丁就要走到阿君面前,赶紧走前几步,挡在了阿丁前面, “阿君啊,你跟他先回去,我跟阿丁还有事呢。” “什么事?老板,花街都收市了,还有什么干的?”阿丁诧异。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会送一盆君子兰给你吗?我现在想起来,那盆君子 兰被我落在花车里了。你想要阿君的君子兰,可要先跟我回花车。”老板看阿丁看 着阿君犹豫,例外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想回去拿了,那可是阿君的花啊, 你不要就算了。” “要,要,那我跟老板你先回花车拿吧。”阿丁又笑了起来,“阿君的君子兰 么,当然要了。” “爸,一定要现在去吗?” “当然了,我跟司机说好了,初一早上就放他回家跟家人团圆的,现在时候也 不早了吧?再过几个小时,司机就直接开花车回家去了,所以我才把送他的那盆红 橘树事先便给他留在了车上。”老板拍拍他的后背,“帮我照顾好阿君。” 他点点头,看着阿丁乐呵呵地跟着老板走远了,回头看着等着自己动身的阿君, 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忽然便笑了。 “你,怎么了?”从没有看过他这副模样的阿君,意外,“你,没事吧?” “阿君,我——”他对上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忽然怜惜起来,心猛然一痛, 便紧紧抓住了阿君的手。 “?”阿君愕然。 阿丁跟在老板后面爬上了车,“老板,那君子兰漂亮吧?是哪个品种的?比起 大花的我可是比较喜欢那种垂笑——” 阿丁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头猛地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踉跄着倒在了车上,他 抱着头,摸到粘稠的液体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流血了,阿丁倒抽了口冷气,抬头, 才发现老板正举着一把老虎钳,目露凶光地剜着自己。 “老板,你做什么?你——” “我说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一出现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你跟 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你以为我不会察觉到吗?”老板恶狠狠地说。 “我爸?老板你在说什么?你认识我爸爸?”阿丁惊讶地看着老板。 “我不但认识你爸爸,而且还杀了他。所以,你才在这么多年以后找上门来想 报仇不是吗?你想骗阿君,然后骗走我的全部财产,接着再把我折磨死,对吧?你 想利用当年我跟你爸爸抢阿君的妈妈的时候的方法,来报复我不是吗?你休想。” 老板说着,手里的老虎钳又落了下去,阿丁慌忙想跳下车,却被老板拖着双腿摔在 了那株红橘旁,头再次受到重击,让他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当年都是你爸爸不好,他明明有妻子了,有儿子了,却来跟我抢女人。要不 是他,阿君的妈妈跟我好好地,偏他说什么阿君的妈妈才是他的真爱,于是离婚, 抛妻弃子来跟我横刀夺爱,这样负心薄情的男人就该死。”老板一开始是失去理智 地吼,后来才想起来还在花车上,于是才压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逼了出来, “你想为你爸爸报仇吗?你也想杀了我?对不对?” “原来,是这样。”蜷缩到一角的阿丁先是震惊得哑了口,好一会儿才恢复了 冷静,“老板,你——啊——”阿丁惊慌地双手抱头,试图去挡老板手里再次落下 来的老虎钳,“老板,你先冷静下来,你听我说,我爸他没——” 阿丁的话没说完,便没了气息,扑通一声,软软的身体瘫在了地上,天灵盖处, 在昏暗的视线里看得到有汩汩的什么黑色液体流了出来。 哈,哈。老板喘着粗气,似乎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浑身颤抖着跪在 了车上,只片刻的犹豫,他便赶紧哆嗦着掏出一块布,在老虎钳上使劲擦了起来。 “老板,你应该先听阿丁说完的。”他的声音忽然冷峻地在车下响了起来,吓 得老板一屁股摔在了花车上。 他跃上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件皮大衣,高高的领子遮去了他的脸的 一半,戴着手套的右手抓着刚才阿丁送给自己的葡萄酒,另一只手插在了口袋里, 那一向无神的眼睛此刻忽放精光,居高临下地,盯着老板。 “你,你说什么?”老板没想到事情居然被人撞破了,慌了手脚,看着他戴着 手套的左手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张什么,扔到了地上,他疑惑地拣了起来:“这, 这是,什么?” 那原来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一对夫妇,以及,阿丁。 “那是阿丁跟他父母,我从他的抽屉里拿的。” “怎么,怎么可能?阿丁跟他父亲——” “一点也不像,对吗?世界上,儿女不像父母的例子,多去了。”他忽然笑了, 让老板觉得一股寒意袭了过来,“我也不像我的父亲。” “你?” “老实说,我没想到,我这一生中还会碰上这么一位像他的人。恰巧,那个时 候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兰君子’,于是,我便怂恿阿丁,跟我一起到你的兰花园里 应聘,所以,阿丁不过是位不幸与他长得很像,不幸又喜欢上你的女儿的年轻人。” “你,是你?原来,是你?”老板大惊失色,恐惧地扑上去抓住了他的双腿, “你,阿君呢?你把阿君怎么了?” “其实,当年你杀了他,那个年纪的我可是很感激你的,不,是到现在,我都 很庆幸,有一个人帮我做了我想做而无法做到的事。就是因为他,才害得妈妈终日 以泪洗脸,那个时候我就发誓,只要我有能力,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伤害了我妈妈 的男人。知道他被人杀害以后,我心里一直很痛快。”他嘿嘿干笑了两声,“老板, 你说得对,那样的男人,真的该死。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替他报仇。”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 “哈,不知道,也许是恶作剧罢?”他笑了起来,诡异得让老板背部发凉, “难得遇上一个那么像他的阿丁,要是阿丁出现在杀他的凶手面前会怎么样?抱着 这样的想法,于是就来了。” 老板看着倒在一边的阿丁,手里抓着的老虎钳抖了起来。 “看来老板你还是做贼心虚呢,这么快便把阿丁错认成是他的儿子,现在还杀 了他。真伤脑筋啊,老板你现在杀了阿丁,可是没有人会感激你的,这下怎么办呢?” 他苦恼地像个孩子一样,“虽然阿丁这个人,除了那副皮囊就一无是处,却还是他 父母的好儿子啊,要是他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一定会很伤心的。而且,黄泉 路上,阿丁一个人走,他们一定很不放心吧?” “你,你想,干什么?”恐惧如同藤蔓,从深深地地底迅速窜上来,钻过车底, 缠绕住了老板的身体。 “所以,老板你还是下黄泉路去陪阿丁吧?”他邪恶地笑了起来,举起了那支 葡萄酒,朝老板的头砸了下去。 “不,求求你——”老板的瞳孔放大的眼睛里映着葡萄酒的暗红,仿佛便是那 不吉祥的死亡之光。 哐啷一声,碎了的酒瓶,裂成了几半掉落到了地上,老板的头上,红色的液体 流了下来,还飘着酒香,老板痛苦地呻吟了一下,他便把手里剩下的玻璃瓶锐利的 尖锋深深地扎进了老板的心脏,而后,一松手,老板的尸体便跟阿丁一样倒了下去。 他蹲了下去,翻过阿丁的尸体,凝视着他仰面而上张开的双眼,缓缓地把它们 撸了下去,“放心吧,我为你报仇了。至于阿君,我会照顾她的。” 他看到了那棵红橘旁的君子兰,翠绿的叶子和如雪的白花上沾了点点血迹。 他把君子兰捧了起来,跳下了车,仰头看着已经泛白的天空,露出了久违的笑 脸,“新年快乐。”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