剽、窃的战争 她抓着翻开的一本旅游书,嘴角在微微颤动。 她死死地盯着的,是两张蓝色主调的图片,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把书啪地一下 放到了桌面,打开了电脑,找到了收藏照片的地方,飞快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照片。 一模一样。 自己收藏起来的照片,跟书里的确实是一模一样。 她站了起来,转身在书架上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她翻了开来,在其中也照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不会有错的,那些照片,原来都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连上面的日期,时 间,也一秒不差。 她嘴唇发白,身体忽然失去力气,一下软了,靠在了书架旁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扒着书架的手颤抖了起来。 她一眼瞥见了书架上一排旅游风景书籍,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相同的署名,怒火 一下涌了上来,发疯般把所有书籍从书架上扔了出来,最后抓起书桌上的那本书, 撕得零落。 狐狸精。 居然敢欺骗她。 一通发泄后,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坐到书桌前,平抚着自己上下剧烈起伏的胸 口,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而后,抓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 咖啡厅里香浓的气味,跟阴暗的灯光,营造出了氤氲的气氛。 她看着对面英气的男朋友,捧着暖暖的一杯咖啡,闻不到其中的苦味般甜蜜。 男朋友在说什么,她一点也没听进去,只沦陷在自己对未来的幻想之中。直到 男人在她面前招了招手,才回过神来。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男朋友指着自己腕上的手表说。 “为什么?没见公司找你的电话呀?”她醒了过来,不满地嘟起了嘴巴,看男 朋友为难,才一下尝到了咖啡的苦味,“你每次都这样,陪人家陪到一半,就急匆 匆地要走,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到心上?” “有,怎么会没有呢?”男朋友抓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可是,你不是希 望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吗?为了这个目的,我现在必须处理的事情,多着呢!” “真的?”她看男朋友不像撒谎,终于笑了起来,“你说的,可别说是我逼你 的。” “是,我说的。”男朋友抓起外套,优雅地走出了咖啡厅,在窗口看着他坐上 了轿车后,她还直冲他摆着手,然后才拿起那杯喝到一半的咖啡,但味道却已经不 如刚才好喝了。 沐浴间传来的花洒下倾泻的水声响个不停,伴随着的还有她轻轻哼着的歌谣。 沐浴间几进的书房里,橘黄色的台灯开着,发着微黄的光线,台灯旁边竖起的 书,按出版日期排列着,分别是《欧风盛行》系列的新西兰篇,巴黎篇等等,加拿 大篇等几本图文并茂的书,接着是《边走边摄:走遍本土》系列的盘锦篇,盐田篇, 三奥篇等等,所有的署名,都是同一个作者,而案头上放着的是一本书,蓝色加白 色的背景上书着《希腊采风——完美的蓝色国度》,同样为这个作者所著。窗口过 来的风吹开了扉页,翻开的一页露出了一张美丽的照片,是湛蓝的天空下同样湛蓝 得明媚的爱琴海,两者浑然一色融为一体,简直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而在 近景处简洁的白房子,被柔和的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三重颜色, 但却让人得到了最丰富的视觉感受——一个蓝与白的国度,那是蘸着阳光和爱琴海 的颜色,涂抹而成的一幅图画,纯净,温馨而浪漫。 水声停了,她哼着歌只包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电话的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起来,她扔了浴巾,边往身上套内衣,边把话筒拎了起来:“喂,你好。” “你明天有空吗?”那边是编辑气急败坏的声音。 “怎么了?”她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本新书,据说这本书首印十万册,因为明 年奥运的缘故,人们对这个古老的国度相当感兴趣,所以销量出乎意料地好,一上 市便销售一空,上个星期编辑还找自己谈加印的事宜,不应该有什么问题才对。 “是这样的,还记得那位读者吗?她说要当面跟你谈谈。” “哪位读者?”她口里这么接着,穿衣服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而后很快又继续 了,脑海里浮出了一张清秀的脸,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又是她? “还有哪位读者,就是说你恶意盗用了她的图片的那位读者,她说她要当面质 问你,否则,她就把你作品里的照片大部分是剽窃的事曝光给媒体。” “明白了,你安排我跟她会面吧?”她放下话筒,穿上了宽松的浴袍,一下倒 在了软绵绵的床上。 果然又是那个女人。 她到底想干什么?剽窃?就凭自己的摄影技术,就凭自己已经做了几年的旅行 摄影作家的名声,谁会相信她的话? 她冷笑了一声,爬起来,把那本最近重版的《希腊采风》捧了起来。 这是她半年前,跟男朋友到希腊旅游的时候,拍的相片。 相片出乎意料的好,特别是其中几张的角度,光线,以及取景,让人叫绝—— 不过,这是一直以来她的水准,她出版的旅游风景丛书,除了她那精辟迷人的解说, 更多的,是因为她从采景处摄影的相片,总是那么恰如其分地美丽得引诱人们观光 的欲望,或者是弥补人们无法亲临其境的遗憾而靠文字、靠图片来满足的渴望。 这就是为什么她的书会比一般般地只有公文式的干涸解说,以及几张例行的拍 滥了却毫无新意的经典景点图片的片摄影旅游著作,更能吸引读者而受众多追捧的 原因。 为了做好一本书,她在旅游的时候全身心地体味着异地的风景,极力在摄影中 做到尽善尽美,回来后才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才能描述一个个景点,一张张照片。当 然,若是自己情况欠佳而没能得到满意的照片的时候,她也会采用几张不知名的摄 影者的图片,可是,能让他们的照片出现在自己出版的书里,那是他们的荣幸,她 只是借用而已,并算不上是剽窃。 她翻了几页,又停了下来。 三个月前,书出版以后,不久就收到了那位李太太的投诉,说自己书里的几张 照片,是属于她的,自己没经过她的同意擅自使用,非常不满。 她怎么证明,自己书里的照片,是盗用了她的? 要说以前的照片,还会有胶卷留底,现在的数码相机,只要存下了图片,便谁 都能解释拥有权,她怎么能证明那些相片的所有权是属于她的? 一想到这里,她便释然。 也好,自己把她晾了那么久,她的心情想必已经糟透了,是时候该面对面好好 谈一谈了。 她走进会客厅的时候,女人早坐在了咖啡桌前,她的编辑在一边候着,神情尴 尬而不安,看她出现,马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叮嘱了一句:“交给 你了,别把事情弄大了!”便赶紧走了出去,随手掩上了门。 女人抬起头,一双美目盯着她。 “你就是那位旅行摄影作家?” “是我没错。”她不卑不亢地应着,施施然坐到了女人对面。 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本以为女人该是更盛气凌人,更加骄纵无礼,却没想 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却是温婉得很。大概是保养得好的缘故,三十有多的 皮肤依然如二十来岁般娇嫩,粉黛不施却风韵十足,举手投足间均透着成熟与自信。 自信?大概是吧?她端起咖啡杯,慢慢品了一口,把那本书放到了咖啡桌上, “你说,我书里的照片是盗用了你的作品,不知道是哪几张呢?还有,你有什么证 据证明呢?” 女人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时候,便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 一声不吭地,女人把一个信封掏了出来,把里面的照片倒了出来:那些赫然是在书 里最为人称道,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几张风景照。 她一张一张地慢慢把那些照片拿了起来,视线却落在女人的脸上,“看来你对 我书里的照片也很熟悉啊。” “确实是的,我跟我丈夫喜欢旅游,所以每次出发之前,都会收集一些国家的 地图,书籍,资料先了解一下,而你的作品,无疑,风景摄影出色,文字清透,我 和我丈夫都很喜欢,所以一直都有买你的作品。”女人亦缓缓地道。 “原来你居然也是我的忠实读者,真是荣幸。”她自嘲地笑了。 “可是,在半年前,我跟我丈夫去希腊之前,却没找到你关于希腊风情的旅游 著作,我还觉得有点失望。回来不到三个月,你的新书上市,我为了重温那段在希 腊的美好时光,同时也为了看看你对希腊风光的描述以及拍摄下来的与众不同的照 片,却没想到,你的书里,刊出的照片居然跟我和我丈夫在希腊摄下的照片一模一 样。” “这并不奇怪吧?希腊是个如童话般美丽的国家,其风光之美,是每个旅游者 渴望摄下的,不是说,希腊是个最谋杀相机内存的圣地吗?所以带回来的风景照, 多少有点相似的话,并不意外吧?” “可是,如果几张照片,无论角度,光线,取景,甚至是曝光模糊都处理得一 模一样,丝毫不差的时候,就十分让人猜忌了,对吧?”一丝愠怒在女人脸上掠过, “你看清楚一点,我的这几张照片,跟你书里的有什么不同?” “你拿着这几张照片,就想证明我书里的相片不是我本人拍的,而是你拍的?” 她轻笑了起来,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弯了下去,“我的相片可是上传到我的博客里了, 对了,几个旅游爱好者的论坛里也有,你大可以在上面把我的图片下载了,再冲洗 出来,于是就谎称是我的,对吧?” “我不会做这么没有道德的事情。”女人脸色一红,很快便消退了下去。 “对啊,我听说你可是大企业家的夫人,有地位有名望,可为什么却偏对我书 里的几张小照片如此执着呢?”她意味盎然地翘起了二郎腿,轻轻地晃了起来, “不会是你名太太做腻了,想跟我抢饭碗吧?” “我没那个兴趣,我只是无法容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了还如此目中无人。” “是吗?”她微耸了一下肩,低头去喝捧着的热咖啡。 “我能证明这几张相片不是你拍的,证据就在你的书里。”女人淡淡地说着, 把书的几页分别指了出来,“按照我看过的你的书所了解的,你有总会把你自己的 行程,包括时间,景点,还有旅馆都列出来给读者参考,而照片上亦会留有摄下的 时间,对吧?” “对,你看得真仔细,我该好好谢谢你用心地看过我的书吗?” “你说,你在希腊旅游,到圣托里尼观光之前,是住在罗得斯的,而这几张爱 琴海的风光,就是你住在这间旅馆的时候拍的?对吗?” “是的。” “奇怪,以罗得斯旅馆所在的位置,根本无法从这个角度拍摄爱琴海。但是,” 女人注意到她变白的脸,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在奥林匹亚酒店却可以。这些照片 里的做为前景的转角、墙壁跟椅子,都是奥林匹亚酒店里的陈设,你在书里已经声 明了你是住在罗得斯的,所以证明了这些照片根本不是出自你之手。” “我没有住在奥林匹亚酒店,并不代表我就无法进入酒店拍摄吧?”她勉强笑 了笑,笑容却苍白无力。 “你居然用这样的话想搪塞过去吗?”女人这个时候神情开始冷漠下来,“去 过希腊的人只要回头认真看看你的风景照,还有这些文字,就会知道你在撒谎。如 果我告发出去,大名鼎鼎的旅游摄影作家居然在欺瞒读者,你说,事情会变得怎么 样?” “恐怕你真正的意图不是想这么做吧?” “你要我试试看吗?” “好吧,是的,这些照片确实不是我亲自照的,是那个时候,住在奥林匹亚酒 店的我的朋友,帮我拍的。” “朋友,谁?你书里可没提到你是跟朋友一起去旅游的,也没有说你在希腊遇 见了多年不见移居的朋友,就只有,你的,男朋友?” “确实是,男朋友,可以这么说。” “这不是很奇怪吗?既然你们是男女朋友,为什么一起到希腊却要分开旅行呢? 竟然还住在不同的酒店,这也太奇怪了吧?” “好了,你从我书里发现了这一点后,不是一直都想找我得到答案吗?”她的 脸色由窘迫渐渐恢复了气色,“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住在罗得斯却有只有从奥林匹 亚酒店才能拍到的相片?为什么我的书里的风景插图会跟你去希腊的时候晒出来的 相片丝毫不差地一模一样?” “你——”女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你这几个月来,一定都在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而饱受煎熬吧?我猜猜, 你也许是在猜忌,却又不敢相信,对不对?”她得意地笑着,凑到了女人面前, “所以,我来了,来给你一个标准的答案。” “是的,这些相片不是我拍的,它们就是你手上的这些相片,是你的丈夫拍的。” 她跟男朋友告别,驾车回到家,把车停到车库,这才走到屋前。 门廊上挂着的风铃响了起来,一位陌生的脸色苍白女人刚好夺门而出,撞在她 身上,她险些在楼梯口摔落下去。 “搞什么?”她埋怨地看着女人上了车,疾驰而去,进了门,“姐,刚才那位 是你的客人吗?太没礼貌了,撞了人居然还不道歉。” 姐姐跟编辑坐在书房,商量着下一辑书的出版,看到自己的妹妹回来,勉强地 笑了笑,“怎么,你不跟你男朋友多坐一会儿,这么快便回来了?” “恩。他公司有事情,所以早点回去了。”她点点头,亦走进了书房,站到了 一边,“姐,是不是在安排下个旅游的地方了?国外?国内?” “红树林听说过吗?”编辑问。 “就是那个海上森林吗?” “对,这次打算向读者推出边走边摄系列的最后一本,务必要有一个完美的完 结。”编辑说着,然后提醒姐姐,“她的事,你能处理好吗?” “当然可以。”姐姐点点头。 “谁的事?”她奇怪地问,想起刚才那位奇怪的客人,马上明白过来,“就是 刚才那个女人吗?” “好了,她的问题不大,还是想想如何做好下一本书吧?”姐姐不动声色地转 移话题。 “对了,姐姐,你要去红树林的话,可以让我跟我男朋友一起去吗?”她兴致 勃勃地问。 “别妄想了,我那是去工作,可不是观光。” “什么嘛,我跟阿杰一起去,到时候你工作你们的,我们玩我们的。”妹妹不 屑地撇撇嘴,走出了书房。 看着妹妹与自己相似的背影,姐姐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冷哼了一声。 她是在一个签名销售书友会上遇见女人的丈夫的。 想来可笑,为了太太而购买她的旅游书籍的一次小小的行动,却促成了她与那 个男人再次开始的契机。 两个人很快坠入热恋,甚至公然地,在他带着太太去国外旅行的时候,顺便也 稍带上她,在背后毫无顾忌地眉来眼去。 跟男人在一起很快便过了一年了,她厌倦了只能躲藏在背后,永远无法光明正 大地跟他在一起,于是,半年前,从希腊回来后,她便故意地把他跟太太住在酒店 的时候拍下的照片偷偷用到了自己书里,而女人,果然如她所想地发现了他们的事 情。 “不要脸。”她想起了在会客厅的时候,女人知道自己跟男人确有其事的时候, 愤怒的咒骂。 “一开始是他先来我的书友会找我的,听说是你让他到我的书友会上的,这也 算是你亲自为我们创造的机会,不是吗?” “别颠倒是非,我只是让他买你的书,并没有让他,买你这个婊子。”女人的 脸都青了,从手提袋里掏出了支票簿,“开个价吧?你要多少才满意?” 女人的那句“婊子”刺激得她的某根神经直跳,痛得厉害,她的脸嗖地一下也 冷了,“不如你也开个价,要多少钱你才会离开你丈夫?” “你觉得你付得起吗?” “每个女人在男人心里都有一个价,你觉得你值多少?” “这你可说错了,男人在每个女人心里也有一个价,这么看起来,你对他的估 价倒是够高的。” “对,他对我来说确实价值不菲,否则我就不会向李太太抢人了,是吧?” “你以为你能抢得到吗?要是他愿意跟你在一起,他就不会向我瞒着你的事了, 你现在离开他,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跟你计较。” “不可能。”她冷冷地看着女人,“我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不顾一切地也 要得到的,你的男人,我要定了。” 是的,那个男人,本来便是属于她的,她一定要把他抢过来。 她冷笑着,看着放在一边电话,毫不犹豫地提了起来,“喂,麻烦给接你们经 理。” “嗨,是我。下个月有空吗?我们去海边的红树林怎么样?” 海上红树林,传说中美人鱼的故乡,确实,作为一个旅游摄影作品,无疑是个 很好的题材,看着树干深扎在碧蓝的海水里枝繁叶茂得层次分明的绿树,她坐在沙 滩上,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举起相机对着那随着海风的挑动婆娑轻舞的一丛丛形态 奇特而秀丽的绿树冠拍了起来。 不远处遮阳伞下沙滩椅上躺着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男人,墨镜下面的嘴角,懒 懒地扬着,看起来,似乎相当享受这一刻海边美好的时光。 喀嚓一声,他看着她的相机的镜头从海面转移到这边,对准了自己,下意识地 便伸出手挡住了镜头。 喀嚓,喀嚓。按快门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虽然炎热,但徐徐地海风掠过,带走了人们不少的燥热,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 心境,“怎么拍起我来了?别拍了。” “你看,那边,看到那些红树林当中的水道了吗?”她笑了起来,指了指海上 树林间波光粼粼的水路。 那是在树冠与树冠之间留出的长条迂回曲折的林间水道,像是神话中通往美人 鱼宫殿的幽径。 “我想到那里取景,我们去租辆水上游艇吧?” “现在啊?”男人望了望海那边的渐渐下落的夕阳,“这个时候去吗?” “对啊,夕阳下的海景,从来是摄影家的心头大好呢!”她朝树林里指了指, “据说里面还有万鸟归巢,一定要开开眼界的。” 男人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去租游艇了。 她这个时候才回过头,望着礁石那一边,一直隐身在游人当中的一个穿着保守 游衣,戴着墨镜遮遮掩掩的女人,拎着相机走了过去,“怎么这么巧啊?怎么这次 来海边度假,是你一个人?” 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红的,还是被羞辱涨红的,女人的脸熟得像是开裂的柿子: “婊子,勾引人家的男人还敢这么嚣张。” “你看不过眼?看不过眼的话大可以走出来抢回你的男人,用不着这么藏着掖 着的。”她看女人尴尬地一语不发,讥诮,“怎么,你不敢吗?是害怕你男人知道 了你偷偷跟过来的事情,跟你翻脸吗?瞧你这为人妻子做得,真窝囊啊。是我的话 可就早把这种男人给扔了,就只有太太你,守着这么个男人还当作是个宝。” “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弃,你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抢走他而已。” “对的,我是想从你这里抢走他,可我没说,我会要他做我的丈夫。我不过当 他是一件玩具。”她眯着眼笑了起来,“我喜欢抢别人的玩具。只配做我的玩具的 男人竟然是你的丈夫,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呢!”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掴到了她脸上,女人咬牙切齿地啐了她一口,“我不许你 这么说他,不允许你这么说他,他是我丈夫,他是我丈夫。” “你真是执迷不悟啊,算算,他这是第几次背着你找其他女人了,你还帮着他?” 她掏出纸巾,不急不怒地把脸抹干净了,“他不过就是个靠着你的关系爬上高位的 软饭白脸,这种男人你也看得这么重要吗?” “我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总之,他是我的丈夫,你们谁也别想抢走他。”女 人竭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你不离开他,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耸了耸肩膀,看男人已经开着游艇从海边驶了过来,走了回去,“一会儿我 可是要跟你丈夫到红树林里面去了,说不定会发生什么让人期待的事情呢,你要跟 着来吗?” “不要脸,不要脸,臭不要脸。”女人喃喃地说着,却不敢冲上去,反而后退 几步,惟恐被发现一般隐在看热闹地人们后面,远远地望着她坐在丈夫后面,眼里 冒着仇视的凶光。 臭不要脸的女人。 她心里恨恨地,看着女人跟她丈夫驶进了海上的红树林里,转身慢慢走回了酒 店。 丈夫也是,太不争气了。要不是他在外头拈花惹草,处处留情,怎么可能会有 那么多狐狸精跑来气她? 不,不对。 不是丈夫的错。都是那些狐狸精在勾引丈夫。 要不是有那些不知廉耻的狐狸精,丈夫才不会做背叛自己的事情。 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在酒店的盥洗盆里洗了把脸,抬头,如雾一般的眼睛里 瞪着镜子里模糊的影子,仿佛看到了刚才气焰嚣张的女人。 狐狸精。 破坏她家庭的狐狸精,就应该被烧死。 她想起封神演义里,被三味真火烧死的狐狸精始祖。 对,狐狸精,它们都该死。 她冷冷地笑了起来,抽出手提袋里的一张信笺,摊开,看着上面打印好的内容, 掏出一个盖章,在上面印了下去。 越进红树林深处越静谧,也越能发现更多的鸟们。 她手里的摄影机从刚进红树林便快门响个不停,那些胆小、远远地见他们冲过 来(比如那些最爱在人迹罕至的红树林栖息的白鹭)便立刻张开翅膀慌慌张张地飞 到了空中的鸟的胆小,那些胆子比较大的、就那样站在树上看着他们驶过,而悠闲 地在林下水道徜徉觅食、有时腾跃而起,有时左顾右盼观察周边动静的鸟的大胆, 还有那些原本一些隐藏在林间、也被他们惊动得鸣叫着冲天而上的鸟的惊惶,均收 拢在她的镜头之下。 到她把争先恐后飞起的一滩鸥鹭,在红树林上空盘旋滑翔的姿态摄下来的时候,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编辑介绍我来红树林还真没来错。这里的景色太棒了。” 男人只点了点头,戴着墨镜的脸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她来了?” “谁?”她明知故问。 “我太太。”男人把汽艇停了下来,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我说过, 不要让她知道我跟你的关系,你这样做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什么危险?”她吃醋一般地问,“你怕我跟她会打起来?” “你可打不过她。”男人耸了耸肩膀,“她可是个疯子。” “她是疯子,我也是疯子,你何尝不也是疯子?”不知道为什么,听这个男人 这么评价他的太太,她本应该高兴才是,但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愠怒,“所以我们 真打起来的话,你这个疯子会帮谁?” “你想让我做点什么?能得到你们这些女士的青睐,我很荣幸,可是,那是我 妻子,而你是我爱的人,伤害你们其中一个,我都于心不忍。”男人握起她的手, 放在手心摩挲着,“我们走到一起的时候就说过,一旦你跟我的关系暴露,那么我 们的关系便到此终结的,这是我陪你的最后一次旅行,虽然很舍不得,可是,只能 这样了。” “你说什么?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一个不会再碰面,就想跟我分手吗?”她 不快,“我看你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暴露,而是有了另一个女人了,对吗?” “你知道还问?那不是自讨没趣吗?”他轻哼了一声。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她气愤,“如果我把我们的事情宣扬出去,你以为会 怎么样?”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游戏的规则大家都明白,别再来这一套。再说,早在十 年前,你就应该知道我是这个样子的。”男人说着,把汽艇缓缓地开了出去,“你 也考虑一下你的身份地位。换在以前,你这么威胁我也许会奏效,但自从我发现她 爱我爱得惟恐会失去我的事实以后,她可是容易对付多了。只要我跟她道个歉,再 乖乖地窝回家做一段时间好男人就没事了,你可不一样。” 她忽然在背后把男人抱了起来,脸趴在他宽阔的背上:“你还想像十年前那样, 为了她再度抛弃我吗?” 他没有做声。 她忽然啜泣起来,“当年你明明是属于我的,可是你却选了她。现在你有权, 也有钱了,难道我们就不能重新在一起了吗?” “不能。”他的脸一阵抽搐,却没再动容,冷酷地说。 “为什么?别告诉我你爱她,你要真爱她的话,就不会屡屡在外面找女人了。” 她低吼了一声。 “我跟她的事情,跟你说不明白。”男人居然咧嘴笑了,“若是我跟你结婚, 你能保证我能继续拥有现在的这个权力地位吗?你能容忍我在外面继续有女人吗?” “你胡说什么?” “她很爱我,所以她会纵容我,也会将她拥有的所有一切让我任意支使,可是 换了个女人就不同了。”男人回了一下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于是又转过头来, 专注地看着溅起浪花的海面,“如果你能做到,让我有跟现在相当的社会地位,又 能允许我找不同的女人,那么我便考虑一下跟你在一起,怎么样?” “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厚颜无耻。”她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背上。 “谢谢夸奖。”他仿佛不觉得痛一般放肆地笑了起来,“对了,为免会有麻烦, 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担心你会出事。” 混帐。她心里狠狠地咒骂着。 十年前,他跟她还是同一间大学的学生的时候,人人都说,他跟她是天底下最 般配的一对。可是一毕业,为了事业,他竟然抛弃了自高中时候便在一起的她,娶 了现在的太太。 她气,她恼,却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伤心之余的她远走他乡,随手把那些失意 的文字,与摄来的美图编缀,借以填充感情的空白,没料到被出版社相中后集结出 册而大受好评,于是她就此为业,走遍天南地北,重新回到他居住的城市的时候, 才发现他也事业有成,却依然倜傥,而风流韵事不断。 接着,凑巧的,他的妻子竟然也是她的众多读者之一,于是,书友会上,她的 心再度骚动起来。 只是,经过岁月洗礼,心灵沧桑,她跟他在一起,也不再如当年学生时期单纯。 心高气傲的她,要的是当年他无情无义抛弃她的补偿,以及感情受伤后的报复。 特别是,当她得知他在跟她婚外情的同时,还有其他第二个,第三个女人的时候, 她就发誓,一定要把他抢过来,他只能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不管会不会身败名裂,都要逼得她太太跟他离婚,她要他。 可是她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然是个可怜的偏执狂,无论她透过什么渠道向 她泄露他的多桩绯闻私情,甚至最后逼得自己不得不从幕后走到台前,居然还这么 固执地偏袒他。 可恶的女人。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蹲在礁石上,望着放在一边的摄相机,即 使眼前碧害蓝天,水清沙澈,却没了半点心情。 崖下传来了随风卷起的大浪,响起了很大的水声,她探出了头去。 崖很高,从上面望到那些拍打在崖上溅起摔成碎沫的海浪的时候,畏高的她竟 然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她赶紧缩了回去。 怎么做,才可以把他从那个女人身边抢过来? 她再次探出头去,望了崖下一眼,忽然有了主意。 她掏出了手机,没等她拨号,手机却响了起来。 “姐姐,我快到红树林了呢,你住在哪家酒店?”是妹妹的电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一怔,惊讶。 “啊,本来人家就说要跟你一起去红树林的,姐姐你却一个人飞了,太狡猾了。 可是啊,我男朋友也在红树林呢,所以他叫我过去陪他。”妹妹得意,“我已经下 机了,姐姐你来接我吗?” “你这丫头真是。”她无奈,脑海里却一亮,有什么在逐渐成行,“你先在机 场附近逛着,我马上去接你。” “好啊,快点啊。” 她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即动身回酒店,而是走到沙滩上的一个公用电话,拨打 了另一个电话。 “我想见你,能到海滩来一趟吗?” 她拉着轻便的行李,下了车,然后径直走进了酒店,不忘跟她男朋友打电话报 平安,“我到了,你打算在哪里见我啊?” “现在过去?不行,我要给个惊喜给我姐姐,然后再赶到你那边去,行吗?” “好啊,拜拜。” 她问清楚了姐姐的客房,才知道姐姐不在房门,打算给姐姐一个惊喜的她登时 便失望了。于是要了一间姐姐房间隔壁的客房,才开门,侍应却拿着一张邀请函走 过来了,“请问,客人,这是你的吗?” 妹妹检查了一下上面的收信人与发信人,点点头,接下,抽出一看,居然是男 朋友邀请自己参加海滩集会的信函。 “海滩边见,不见不散。” 下面还标着在海滩边租用的换衣间的号码。 他怎么知道我就到了,这人真是。还假装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呢!一定是在路 上被他看到了。 她笑了,赶紧收拾一番,装上泳装,连手机也忘了拿,便乐滋滋地走了出去。 那个女人。 她恨恨地咬牙。望着那个女人出现在沙滩上,寻找着那间更衣室,心里冷哼了 起来。 居然敢跟自己抢她的男人,简直是不要命了。 她看着女人找到了那个更衣间,于是举起相机,喀嚓喀嚓地把她从开门到进去 之后的一系列动作拍了下来,当门关上的时候,才把相机放了下来,露出残酷的笑 容。 竟然还有脸邀请自己谈判,太无耻了,这下,看你还能不能如此嚣张。 她转身,踩上礁石,最后爬上了海崖。 她不是叫自己到海边来吗?我就如她所愿吧?她冷哼着笑了起来,海崖上空无 一人。 她慢慢地站到了崖上,远远地望着海滩那边,一阵轰鸣,更衣间有火光冲天而 出,像是炫动的烟花开在了墨蓝的海面上。 海滩边的人群炸锅一样乱了起来,尖叫,哭喊着。 她居然笑了起来。 “你的心情很好嘛!”身后传来的一声招呼,让她浑身一僵,她转过身,看真 切来人的面容,居然像见鬼一般差点摔了下去,“你,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不是约了你,在这里见面吗?”女人冷笑着,不易察觉地朝她凑了上去。 “不,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你,你在这里,那么,那是,谁——”她手上 的相机啪嗒一声摔在崖石上裂开来,惊惶恐惧地转过头去,失神地望着海边,浑身 颤抖了起来,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股冲力忽然把她撞了出去,她脚 下一滑,便摔了下去,她的惨叫很快地淹没在嘈杂的叫喊声里。 这下,他该属于自己了吧?女人松了口气,望着火光冲天的海滩边,庆幸有这 么一场意外,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换衣间。 女人抬起脚刚要走,瞥到她留下来的相机,于是拣了起来。 不知道,这女人这次又拍到了什么?不会把自己拍进去了吧?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妹妹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有点焦急地,不停地打着妹妹的手机,走进了酒店。 听说,在海滩边烧伤的女人,是酒店的客人,所以酒店里的工作人员正为处理 客人的意外忙得焦头烂额。 她走到了自己的客房面前,才发现隔壁的房间乱成一团糟,她没有在意,却听 到了,一阵熟悉的铃声。 从隔壁,传来的? 钥匙还插在门上,她便离开了,狐疑着走到了隔壁的客房。 为什么,妹妹的手机铃声会在这个房间响起来? 她的心忽然扑通扑通狂乱地跳得剧烈。 当熟悉的行李袋出现在她视线内的时候,她的腿忽然一下软了,使劲扒着门边, 才没让自己摔下去。 怎么可能? 海滩边上的那个冒着烟起火的换衣间的景象,在她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妹妹她,不是应该还在机场的吗?她的瞳孔在看到闪烁个不停的手机的那一瞬 放大了。 “这不是真的?”她喃喃地瘫坐在地上。 “是真的,那位女士被烧成重伤送进医院抢救,我们在她随身衣物里发现了我 们酒店这个房间的钥匙,现在正要查明这位女士的身份。”酒店经理说着,察觉到 她不对劲,有点明白了,“小姐?你认识这位客人吗?” 怎么会这样?妹妹她,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她不是还在机场吗?即使她 来了,不也应该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吗?怎么会跑到海滩边来?在换衣间,出意外, 被,烧死了? 她捂着嘴巴,艰难地爬起来,踉跄地扑在梳妆台上,看到了那张薄薄的信函。 她机械地抽了起来,展开,看到了里面的某小姐,某先生的抬头与落款。 以及,那个熟悉的印章。 这是?怎么回事? 某小姐是妹妹?而某先生,是他?为什么他要邀请妹妹去海滩边参加聚会?为 什么不是妹妹的男朋友? 如遭受过晴天霹雳般的,她停止了呼吸。 她忽然明白过来了,妹妹的男朋友的事。 他的事。 她想笑,眼泪却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抓着信函便要冲出去,她要去找他问个明 白,冲出酒店门口的时候,她却想起了海崖上那张苍白惊恐的脸:“你怎么会在这 里?” “你在这里,那么,那是,谁?” 是谁?是谁?是谁? 女人的话,像是魔咒,箍得她的头生疼。 原来,这信函,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吗? 某小姐,不是妹妹,而是自己吗? 手里的信函像是片枯萎的叶子,飘落到了地面。 她抱着头,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决定把海边红树林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当作是一场已经发生过的噩梦,妹 妹的意外,女人的失踪,负心的男人,都一一抹去。 关于蓝天,沙滩,绿水,红树林的风景旅游一书,却卖得火热。 几个月后,几位陌生人敲开了她的家门。 她一点也不诧异。 因为他们手上拿着的正是她关于海边的红树林风景一书,她以为他们是来找自 己要签名的,她在家里不止一次地接待过这样的读者。 果然,其中一个男人把书翻开,打开到其中一页,上面有插画,是张有相机自 动储存的日期时间的美丽的海边风景图,海,树,人,沙滩,取景虽然简单,却是 表现出海边人们惬意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照片,经过处理,还有种淡淡微黄的温馨感 觉。 “这张照片是你照的吗?”男人问。 她面不改色地点头,心里却明白,在书里使用了几张从那女人留下的相机里取 出的芯片上存储的照片,这是最美丽的那一张照片,不用可惜。 反正她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证明自己是剽窃的,所以那些照片,她用了。 “你确定吗?” 她点点头。 几个陌生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知道,这张照片的时间往后几分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她摇摇头,忽然想起了那场意外,心一下不安地悬了起来。 “是这样,我们上一次调查你妹妹的意外的时候,你说事发时你留在酒店并不 知道你妹妹在海滩边上,可是,这些照片就在出事的换衣间附近拍的,而且是在意 外发生的前一刻拍下来的,所以,在这个时间,你妹妹就在这个换衣间里面,而这 证明意外发生的时候你曾经出现在现场的,或者说,你一直在关注着意外的现场, 为什么之前找你了解情况的时候你要隐瞒这一点?”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一下白了。 “还有,既然这些照片真是你拍的,那么就是说,你应该是眼看着你妹妹走进 换衣间的,为什么你会这么关注你妹妹跟这个换衣间呢?为什么要撒谎?” 她的冷汗涔涔地流了下来。 该说些什么来分辩? 要跟他们说,那些照片,其实不是她自己拍的,而是那个失踪的女人拍的吗? 事到如今,她才说,这些照片是那个女人的,是不是太迟了? 失踪的女人的东西居然出现在自己的手上,是不是,太奇怪了? 她咬着牙,心里乱得什么也想不出来。 “在同一天,除了你妹妹出了意外,还有另一个女人坠海失踪了,我们找到目 击证人,说女人坠海之前看到你在海崖上跟那个女人发生了争执,有这回事吗?” 她的身体一动。 “我们随后调查了那个女人、你妹妹、还有你的关系,才发现,你、你妹妹, 似乎彼此背着对方跟那女人的丈夫来往。你出现在妹妹的意外现场却否认,同时隐 瞒跟那个女人在坠海前发生争执,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 “对了,听说那坠海的女人已经找到了,不日将回来协助调查。” 她的身体忽然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