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 这是个多雨的季节。 每个夏季,最炎热的天气之前,总会经历一截一段不期而至连绵不绝的雨。 海边的村子,下雨的时候,总会有顽皮的孩子穿着雨衣,撑着小伞,在农田边 玩水嬉戏。她还记得,小时候,她也喜欢跟村子里同龄的伙伴一样,穿着奶奶买给 自己的小花裙,打着漂亮的小花伞,在院子里疯一般地跑,还会含糊不清地哼着从 奶奶古旧的收录机的磁带里悠长的歌儿: 大雨大雨一直下,地上有个大水洼—— 这个时候,她便会故意地,把漂亮的水鞋狠狠地踩进水洼里,溅出的泥浆沾上 了鞋子,衣服,花伞,还有自己漂亮的脸蛋上。而在屋子里的奶奶总会气急败坏地 嚷嚷,她则哈哈笑得更开心了,一直在花地旁边来回地跑,头发,衣服打湿了也不 理会。 随波逐流轻摇曳,菊花变成水中花—— 她迷糊地哼着,在奶奶最喜欢的菊花丛中停下,在泥水中跪了下去,仿佛自己 真的成了那朵水中的菊花。透过菊花叶片上晶莹的水珠,她看到了自己那张精巧的 小脸,吸了吸鼻子。 她知道小菊的名字是奶奶替自己取的,洪爸爸洪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听说的。很 疼她的洪爸爸洪妈妈去了以后,奶奶便把她带回了这个据说是她出生的村子。她对 这个渔村一点印象也没有,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婴儿,回来的时候也不过四五岁的样 子,年龄太小,什么也记不清楚,除了朦胧中已经记忆不清的一个姐姐,唯一记住 的,剩下的就是奶奶对她的好。奶奶供养自己长大,上学,自己就仿佛是她的亲生 孙女,不,比亲生孙女还要好,奶奶跟她简直就是母女一样。 可是,不管是干女儿还是亲女儿,不一样都是亲人吗?她跟奶奶,都是住在一 个家里,比亲人还亲的亲人。 她已经不记得有洪爸爸洪妈妈在的那个家是什么样子了,也没去努力记住姐姐 的样子,但却记得跟奶奶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来的一点一滴,所以奶奶已经是自己在 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奶奶的家,就是自己的家。 她哼着“野菊花啊野菊花”地站了起来,吸吸鼻子,仿佛听到了身后奶奶又气 愤又心疼的叫唤:“小菊!小菊!” 她看看弄脏的裙子跟手掌,撑着伞回头,想给奶奶一个调皮的笑容,可是却不 行,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地痛。 奶奶!她无声地喊了一句,全身被魇住一般动弹不得,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张 男人的脸。 是,雨天哥哥。 文雨天,是她最喜欢的影星。就像奶奶,最喜欢那个唱野菊花的人一样。影迷 都希望可以亲眼见到自己的偶像,她当然也不例外。奶奶知道她想见他一面,正因 为这样,所以邀请客人的时候,才会通过关系,联络上了他。 她终于拿到了他的联络电话,如获至宝,第一个便拨通了他的电话,交谈中, 渐渐为他的谈吐所折服,为了亲近他,她甚至冒认是奶奶的亲孙女——奶奶的丈夫, 就是自己应该叫爷爷的人,生前据说是位小有权力的人,而死后,凭借着当初跟他 出生入死的几位姥爷的关照,奶奶其实还是很有威望的。 不知道是忌惮于站在她背后的奶奶的背景,还是有诚意的善心,他跟她相遇恨 晚,很爽快地答应过来村子,而自己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两人一见如故,如果, 不是那个女人,不,不是,如果,没有那个秘密—— 太可怕了。她浑身冒出了一身冷汗,神丝在一片混沌中飘移着。 “小菊!小菊!” 她听到了越来越多人在叫着自己,想应,却无法开口,身体,很沉重。 只有尚存一丝的意识,在黑暗中极力想要弄清楚点什么。 那是,稻草人?那是,雨天哥哥?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意识在惊恐中慢 慢变得清醒,站在自己后面的,是谁?她回头,看到了一张白森森的骷髅脸,尖叫 了起来。 这一次,终于叫出声来了。 她张开了眼,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地,躺在杂物堆里,旁边是一群陌生的人。 “小菊,吓死人了,你没事吧?”一个男人担心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菊?小菊?” “雨天,雨天哥哥呢?雨天哥哥在哪里?”她抓住了那个男人,害怕地问。 众人却一下都沉默了。 “发,发生了什么事了?雨天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尖叫着爬了出去,却 踉跄地退了回来,她看到了那个浑身带血的稻草人,露出一张让她心寒而胆怯的脸 :“那是谁?” “文雨天。” 当天发现的被伪装在稻草人里的尸体,是文雨天无疑。 尸体被众人从稻杆里拿了出来,躺在了泥地上,死因很明显,是流血过多致死 :文雨天的左右两手的动脉都被人划破了,还有淤紫的勒痕——用绷带与稻杆绑在 了一起,另一处有勒痕的地方是脖子,是用睡袍带子缠绕过,被血染得通红的袍带 拿下来后,露出了脖劲下的利刃划过的切口,刺穿了脖子上的大动脉,这就解释了 文雨天身上,稻草上,以及地上的血是怎么来的。双膝跪地的姿势,因为在死后保 持了有一段时间,刚搬动尸体的时候,那双腿已经僵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 将两腿勉强拗得伸直。 这是第三个遇害者了。又是制裁之手吗? 可奇怪的是,现场出现了小菊的那条链子。郑永浩一看便发觉了,那正是小菊 平时戴在手上,不时喜欢绕着手指晃的坠子。为什么文雨天的受害现场会出现小菊 的坠子,小菊呢?郑永浩联想到今天一大早,张笑芬喊了小菊老半天不见人影,心 里忍不住地担心:小菊怎么不见人影?文雨天是她喜欢的人,她的东西落在死去的 尸身上,不会是巧合吧? “这是小菊的项链没错,可小菊人呢?小菊哪去了?”陈师傅抓过那条血迹斑 斑的项链焦心,除了杨斌忙着把几个小孩拉进屋子里,其他人开始慌张地帮忙寻找 小菊的踪影。 “陈师傅,你确定这是小菊的东西?”黄伟文接过了陈师傅手里的项链,打开 了坠子,里面是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一双般配的夫妻:慈目的父亲跟娟美的母亲, 拥着一个灿烂笑着的四五岁的女孩,“这就是小菊过世的爸爸妈妈吗?” “对,是小菊的生——父母。”陈师傅看着里面的相片,脸上流露出惶恐不安, 迟疑地点着头,“小菊她,该不会跟文雨天一样,出事了吧?” 黄伟文眉头一扬,惊奇不已:这照片上小菊的生母,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 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找到了,在这里。”就在院子的工具房里,李易杰走进去后匆匆又跑了出来, “小菊在里面,还活着。” 众人慌忙涌进了工具房,在那堆杂物里找到了昏迷的小菊,她身上的衣物却沾 满了血迹,但本人全身上下却没有找到一个伤口,除了她醒来后,觉得头裂开般地 疼,似乎是昏迷之前头部曾经遭过重击,特别是见到了文雨天的尸体,悲痛大哭不 止,到她回到房里冷静下来后,时间已近中午,才终于从她口中断断续续地了解到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我,奶奶让我把给陈师傅修理的收录机拿回来,于是,我给陈师傅挂了电话 后,便出门了,下到楼后听到院子里有谁在争吵,于是我就走出了院子,才看到是 雨天哥哥,却看不到跟雨天哥哥吵架的人,于是我就想走出去,可是这个时候有谁 却悄悄接近了,我一回头——”头上绑着绷带的小菊显得特别的虚弱,病恹恹地躺 在床上,哭了起来。 “你回头,怎么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只看到一个白色的骷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接下 来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再醒过来,就看到你们,头还痛得要裂开似的。” 小菊抓着床单,浑身不停地抖,“我没想到,雨天哥哥,居然,居然死了,这怎么 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骷髅?小菊,你有没有看错呢?”郑永浩不明白,追问。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就真的只看到一个白色的骷髅头,眼睛,嘴巴都是 黑森森的,好可怕。”小菊摇摇头,啜泣,“接着我的头便痛了起来,以后就什么 都不知道了。” 骷髅?这世上不可能出现骷髅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借骷髅装神弄鬼,或 者是想掩盖自己的真面目不想让小菊发现,那这个骷髅,是小菊认识的人吗?有必 要掩盖自己面目的人,在这里,极有可能就是制裁之手。也许小菊见到的,就是制 裁之手?制裁之手并没有杀害小菊,所以小菊应该不是制裁之手的目标,但为什么 会在现场留下小菊的项链呢?文雨天在跟谁吵什么?会就是制裁之手吗? “郑警官,还记得文雨天曾经说过,他在院子里发现有可疑人物,会不会是昨 天夜里,他去找那个神秘人,结果遭到了杀害?” 不用黄伟文提醒,郑永浩也想起来了,那么说,文雨天说他在院子里见到人的 事,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真有其人吗? 这个人,会是制裁之手吗? 等围在房间里的人都离开了,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慢慢躺下去,反身抱着枕头, 死死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却依然看得到从他身上溅出来的血,那红色只在一瞬便染 红了她的瞳孔。 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背着她去见别的女人?为什么? 他那件睡袍左手的袖口,连同那些扎上的稻杆,开始被红色染上了,仿佛是背 叛的烈火,烧了起来。 锐利的冷锋在右手腕上利落地划过,又是一道带着鲜艳颜色的痕迹,像是地上 被戳破出口的地下泉,有温温热热的水涌出来了,只是,在他身上流出来的水,虽 然亦带着温度,却是,红的。 她抓紧了手,看着他紧紧闭上的眼睛,与红色的水形成鲜明对比的苍白的嘴唇, 忍不住生出了一股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吻下去了,她真的吻下去了。 她忽然害怕地颤动了起来。看着手,朝他那张英俊的脸下伸了过去,把下巴抬 了起来。 不,快停下来。她在心底害怕地叫了起来。 锋芒却毫不迟疑地逼近了,以一个漂亮的弧道,在脖子上一划,红色的血,如 瀑布一般唰唰流了下来,顷刻浸透了他的衣服,流到膝上,渗进了花泥里。 事情,不可以变成这样的,她不想的,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看着那张僵硬得如同大理石雕刻出来的塑像一般的脸,身体发冷。 手,还在缓缓地动着,从他的睡袍上抽出了带子,将刚才流出红色瀑布的地方, 一圈一圈地包缠起来,然后,一束一束地,把掉在地上的稻草人的头拆开了,再一 束一束地,扎在了他的脸上。那张脸,很快地被稻草遮盖起来,眼睛,鼻子,嘴巴, 都没入到了稻草里去了。 她红色的瞳孔里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稻草人。 不,他不可以变成稻草人的。 她摇头,要动手,要把那张脸重新从稻草中解放出来。 身后却响起了一声幽幽地长叹,像是从地底飘上来的一般。 她才恍然惊悟,原来,这里还有别的人。 是谁?她缓缓转过了身子,带血的瞳孔却一下变得煞白,映出了一张白森森的 骷髅。 这是谁? 好像是从深不见底的黑渊,漂浮上来的,在不吉祥的黑雾里悬着的一张没有皮 跟肉的脸。 是,骷髅?还是,无常? 带他走的?还是,带她走的? 她来不及想,头脑嗡地一声,见到白森森的骷髅扭曲着,扩大,那张黑森森的 大口,把自己吞没了进去。 太可怕了。 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把枕头抱得死死的,然后再松开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原来,自己还活着。用这种方法察知自己的存在后,她痛苦而后悔地想。 “小菊。”门口,一张脸探了进来,“好点了吗?” —— “要是好点了,过去见见你奶奶吧?她很担心你。” 她点点头,把枕头拍了拍,刚要放下去,却看到了一个写着自己姓名的信封: 洪小菊。 什么时候自己把信收在枕头下了?她拿了起来,感觉信封里面薄薄的,打开, 把里面的信纸展了开来,映入眼帘的,不是红色,也不是白色,而是黑色: 我知道你的秘密—— 楼下的客人们被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吓懵了,杨斌慌忙把那几个孩子送回家去了, 其他人坐在客厅里各怀心事,惟独黄伟文一个人坐在书房,在一排排书架上一本书 一本书地找过去,然后抽出了一本精装的书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另一条 银色的项链。他把刚才偷偷收起的项链掏了出来,打开了坠子,然后,又把另一个 坠子打开,并排放到了一起:一张是个父亲跟一个孩子的合照,另一张是小菊跟她 父母的照片,两张照片背景摆设均不同,唯一相同,是出现在两张照片上的同一个 男人。 黄伟文看着两张不同照片上的同一个男人,饶有趣味地笑了几声。然后,凑上 前,专注地看着那据说是小菊的生母的女人。确实没错,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她 是,许艳的母亲?对了,自己曾经在许艳的相片簿上见到过这女人,如果,这女人, 真是许艳的母亲—— 黄伟文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琢磨的诡异,拿起两条项链一边口袋放了一个,然后 找到了陈师傅,让他帮忙找来了许艳房间的钥匙,再度走进了那个不可思议的房间, 拿出了许艳的相簿:果然没错,这女人,真的就是许艳的母亲,可是,她同时却也 是小菊的母亲,难道说,许艳跟小菊,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但另一个坠子上的照片, 小菊的父亲跟另一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那是许艳遇害后,他在许艳床底下找到 的,不会是,凶手留下的吧?如果,那个凶手,是小菊认识的话—— 黄伟文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旁的陈师傅看黄伟文脸色不大好,忍不住问出了声,“阿文,你没什么吧? 许艳的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黄伟文摇着头,心里却是震惊不已,如果,自己的推想是正确 的,那么,事情可变得棘手了。 按照郑永浩的吩咐,文雨天的房间还保留着最初的情形:裹得严严实实的帘子, 凌乱的书桌,打开的抽屉里散开的绷带,歪放在一边的椅子,没来得及折叠的被褥, 没有熄掉的台灯,话筒放在一边的电话机,跟一台收音机。郑永浩细细地把房间每 一处角落,包括衣橱里的衣服,文雨天的行李,都一件一件拿出来翻了一遍,却一 无所获。他把帘子拉了开来,房间里的光线登时一亮。 文雨天是被人叫到院子后遇害的,郑永浩想。他进去的时候文雨天的房间是锁 着的,小菊说,文雨天出现在院子里,跟人争吵,很明显,他是被人叫下去的,并 没有打算在院子里停留多久,所以才没把台灯熄灭,而身上缠着的绷带——郑永浩 把抽屉里的所剩不多的绷带拿了出来,文雨天的手受了伤,有绷带并不奇怪。只是, 一开始发现是用绷带把文雨天缚到稻杆上去的时候,他以为制裁之手是用了文雨天 包扎伤手的绷带,但却不是这么回事,他伤口的绷带还好好地缠着,那么,多出来 的这些绷带,是从哪里来的?不会就是文雨天随身带着的吧? 而且,是什么人把他叫出去的?郑永浩望着窗外,是那个深夜在院子里徘徊的 人吗?他是怎么让文雨天下楼去的?用电话?那他应该是住在这里的人,才知道文 雨天房间的电话号码——他望了一眼电话,眉头却一皱。 那应该是张笑芬的收音机,怎么会出现在文雨天房间里?他站在床头柜边,缓 缓弯下腰去,定定地看着那台收音机。 小菊说,她昨天去找陈师傅要回收音机,所以才下楼去的,可是,张笑芬的收 音机却出现在文雨天的房间里了?这是怎么回事?文雨天擅自从陈师傅那里拿走了 收音机吗?不,文雨天没理由这么做。那么,是小菊,在撒谎? 郑永浩想起了在现场发现的那条项链。小菊的项链是怎么遗漏在现场的?制裁 之手不小心落下的吗?不,像制裁之手那样小心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那 么,怎么解释项链的事? 郑永浩走出去,差点与迎面而来的黄伟文撞个正着:“郑警官,你知道,我发 现了什么吗?” “我找陈师傅,知道他在哪里吗?” “陈师傅?他刚下一楼去了,你找他——”黄伟文的话没说完,郑永浩便已经 冲下了楼,在厨房找到陈师傅的时候,他正用给一个炉子升火,用竹蔑木片还有撕 成条的报纸,跟巴掌大的纸片慢慢往炉膛里塞,看郑永浩冷不丁地出现,吓了一跳, 手一抖,那燃起火的纸片便掉到了地上,火蔓延到一半便熄了,纸片似乎是张图象, 图象上的人烧得只剩下半边身子,陈师傅不顾烫地赶紧把纸片抓了起来,扔进了炉 子里,然后把其他几张残破的纸片一股脑地塞进去,才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郑, 郑警官,你找我?” “陈师傅,嫂子的录音机你修好了吗?” “没呢,还在我房间里——”陈师傅说到一半,停下来了,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了?你要嫂子的收音机干嘛呢?” “昨晚小菊不是找你要收音机吗?” 陈师傅眯起了眼,仔细观察着郑永浩的表情,认真地想了想,“是,是有这么 一回事吧?可当时我告诉她了,收音机还没修好,得迟点再还给嫂子。” “你能把收音机拿给我吗?我急用。” “哎,好。现在就要吗?” “当然,越快越好。” 郑永浩看着陈师傅出去,站在炉子边半天没动,看炉子里的火快熄灭了,用钳 子擀了擀,那火苗窜得老高,瞬间将炉子里的木片纸片烧成了灰烬。 陈师傅不知道张笑芬的收音机已经被拿走了吗? 张笑芬倒再没惦记着她的收音机了,看着头缠绷带的小菊,心疼得不得了: “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小菊你没事吧?小菊,你,很疼吗?” “我没事了,奶奶。”小菊靠到张笑芬的身边,俯下去,让张笑芬摸着自己的 头,“一开始是很疼,现在好多了。” “是就好。”张笑芬抓住了小菊的手,紧张,“哪个天杀的,竟然对我的小菊 下手,要让我知道了,我一定不放过他。” “奶奶,都说我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了。”小菊撒着娇,头放在了张笑芬胸 前,黯然,“奶奶你知道吗?雨天哥哥他,死了。”说着,眼圈一红,眼泪便滚落 了下来。 “啊,啊,那个文雨天啊,真是。”张笑芬叹着气,拍了拍小菊的头,“最近 怎么净发生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啊。先是许艳那丫头,接着是沈蕾,现在是文雨天, 这屋子到底是怎么了?小菊啊,你可千万别出事,要你出事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是 撑不下去了。” “奶奶,我不会有事的。”小菊擦了擦眼角,勉强笑着坐了起来,“我还要陪 着奶奶呢。” “你那郑永浩叔叔也真是的,还说什么警察呢。那个制裁之手,可已经连害了 三条人命了,他怎么就还找不出是谁呢?”张笑芬慈爱地抹去小菊脸上的泪,埋怨, “我看他要再不把他找出来,吓坏了我们的客人不打紧,害我们成天提心吊胆地, 连睡个安稳觉也不行。” “制裁之手?”小菊想起了被烧得不成人样的沈蕾,再想到那封信,心里猛然 一跳,“奶奶,制裁之手真的在这里吗?他,他真的会杀了那些有罪的人吗?” “有没有罪,可不是他说了算的。他那叫滥杀无辜,迟早要进监狱的。”不知 道为什么,张笑芬的脸也抽搐了一下,抓着小菊的手更紧了,“我不管他是谁,是 不是真在这,总之,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丫头。” 小菊点着头,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抓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却落了空,她一怔, 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平时一直带在身上的项链不见了,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怎么了,小菊?” “奶奶,我的项链,不见了。” 张笑芬的脸色也一下变得难看起来,“怎,怎么会不见呢?你平时不都是好好 戴在身上的吗?” “是啊,可是——”小菊想了想,结巴起来,“是,是昨天晚上,是昨天晚上, 被那个白骷髅拿走了吗?” “他拿你的项链做什么呀,是你落在什么地方了,赶紧找找。”张笑芬猛地一 下把被子掀了起来,想想不对,又把被子盖上了,“你去问问他们,是不是有谁见 到你的项链了。” “嫂子,小菊,你们在说什么呢?”丁曼红笑着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的是热 汤跟饭菜,“因为今天小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所以陈师傅让我把嫂子的午饭带上 来,嫂子你不介意吧?” “啊,是阿红啊,你,你知道谁有拣到项链吗?” “项链?” “对,小菊这丫头的项链不见了。”张笑芬看看垂下头去不敢正视丁曼红的小 菊,又急又怒,“是谁把小菊的项链藏起来了?” “没藏没藏,大家都没藏。”丁曼红把饭菜放到了一边,看了一眼小菊,才对 张笑芬说,“郑警官他们在文雨天死去的地方,发现了她的项链,应该被他们暂时 保管起来了。” “保管?小菊的东西,干嘛要让他们保管?”张笑芬气愤地嚷。 “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死人现场发现的东西,按理来说可都是证据,小菊 的项链怎么会掉到哪去,他们也要先搞清楚对不对?” “你这什么意思?你,你这语气,好像小菊干什么坏事似的。你看小菊,她人 都被害成这样了——” “嫂子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我这就去让他们把小菊的项链还回来。”丁 曼红看主人家生气了,自己也慌了,赶紧自告奋勇,却被叫住了,“阿红,你等等, 带上小菊。”张笑芬再道,“小菊,你自个儿的东西,快把它拿回来。再说,折腾 半天了,你也饿了,下去,找老陈做些好吃的。” 小菊拗不过,跟在丁曼红后头下去了。 因为接连发生了几桩凶案,让这座原本便笼罩着陈旧味道的屋子里的气息,一 下变得异常凝重。 饭桌上的李捷飞跟李易杰,各坐一边,脸色都是黑黑的,黄伟文则还是老样子, 戴着渔夫帽一个人坐得远远地在角落里,才跟陈师傅从他屋子里出来的郑永浩,亦 显得有点急噪不安,特别是找不到那太收音机的陈师傅,忐忑明显地写在了脸上, 惴惴地说:“我明明记得,我是把收音机就放房间里的。” “你昨天是怎么跟小菊说的?” “我就跟她说——”陈师傅嗫嚅着,一眼看到丁曼红身后的小菊,像抓到救命 稻草一样扑了过去,“小菊,你告诉郑警官,你昨天是不是找我要过收音机,我是 怎么跟你说的?” 小菊注意到郑永浩怀疑的眼光,眼圈又是一红,咬了咬嘴唇说道,“昨天,奶 奶要我问陈师傅,看收音机是不是修好了,所以我就找陈师傅问了,陈师傅说还没 修好,所以,我就没再要了,让陈师傅修好后赶紧送还给奶奶。” “对,就是这样,我不是跟郑警官你说过了吗?”陈师傅松了一口气,转头拍 了拍郑警官的肩膀,“郑警官,你忙大半天,不累吗?” “累也得把那个杀人凶手找出来。”郑永浩心里的那个疑团依然没有消弭,这 么看来,是文雨天不问自取,把张笑芬的收音机拿走了,可他要张笑芬的收音机做 什么?解闷吗? “说到杀人凶手,我倒是有话要说了。”在一边早坐不住地李捷飞,忍不住冲 口而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们?我们是来资助小孩上学的, 可不是送上门来让人要命的。” “李先生你怎么这么说呢?”黄伟文也作声了。 “那要怎么说?阿文你也看到了,先是许艳,接着是李太太,现在是文雨天, 你们说的那个制裁之手,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再不让我们离开,恐怕接 下来死的就是我们了。”李捷飞后悔不迭地道,“我当初就不该来这什么村子凑热 闹的,现在可好了,走走不了,留嘛又有危险,郑警官,什么时候你才能把案子结 了啊?” “李先生你以为我们不想走吗?可现在不是走不走的问题,你看看沈——李太 太,她要走吧?结果还不是死了,我就怕,离开这里的半路上就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情,更惨了。”丁曼红说着,走到李易杰身边坐下,“你说是吧?李先生?” “我不走。”李易杰摇了摇头,合拢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不停地弹动, “我要找到杀死我太太的凶手,不管他是谁,我都要把他揪出来。”说着,死死地 看着郑永浩,眼睛里掺和的复杂,没人看得透。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份上了,很明显,那个制裁之手的目标,是我们吧?对不 对?郑警官,一个沈蕾,一个文雨天,都是客人,都是被制裁之手杀害的,就连小 菊,也差点遭了他的毒手。今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李捷飞摇着头,越想越后怕, “我想想,太不对劲儿了,那制裁之手,该不会就是冲我们这些客人来的吧?” “这话怎么说?”丁曼红在这种情况下,竟然笑了一声,“一开始死的可是嫂 子的亲人许艳呢,许艳可不是客人。” “但许艳的死不是制裁之手干的吧?郑警官不说了吗?”李捷飞的手不住地抖 了起来,“可沈蕾跟文雨天却是制裁之手干的,现场可都是出现了那个血手印了, 你们说说,我们,到底是不是成了他的目标了?” 在场的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郑永浩想起的是那封有着可怕字句的信,他看到 黄伟文的眼睛也掠过了害怕,大概跟自己一样也想起了收到的那封信了,至于其他 的客人,每张脸上表现出来的,竟然无一例外地,都是害怕? 这么说,他跟黄伟文都说中了,来这里的客人们,都收到了那封如定时炸弹般 的信吗?是屋子里的所有人?还只是客人们?他的视线落在了小菊脸上,可是,制 裁之手却没有杀害小菊,换句话说,这里,还有不是他目标的人?比如,嫂子?小 菊?那陈师傅跟杨斌呢? “郑叔叔,我,你是不是见到了我的那条项链了?”小菊注意到郑永浩的视线, 趁机问。 “对呢,我都忘了,嫂子说,让我们把小菊的项链还给她,你们谁拿了?”丁 曼红帮腔道。 郑永浩看着陈师傅,陈师傅看到郑永浩询问地目光,把视线投给了黄伟文,小 菊也看明白过来了,“阿文,我的项链在你那吗?” 黄伟文看众人的视线忽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抓了抓渔夫帽,尴尬地咳了两声, 一只手掏进袋子里,把一条链子拿了出来,“是这条吗?” 小菊看这那条链子点着头,珍重地接了过来,挂在了脖子上,把坠子紧紧地攥 在了手心,“是的,谢谢你。” “不,不用,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黄伟文抬起头冲小菊笑了笑,不小心碰 上了李易杰的眼神,赶紧又低下了头去。 坐在李易杰身边的丁曼红看看他,又看看黄伟文,“怎么了?” “没什么。”李易杰弹动的手指一下停滞了,奇怪地盯着黄伟文,“黄伟文? 你叫黄伟文?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糟了。黄伟文心里翻江倒海地慌乱,勉强笑了笑,“不,我来这村子之前,跟 这里的两位李先生可都素未谋面过。” 千万不要被他认出来了。 “是吗?”李易杰的手指慢慢地,又弹动起来,一脸的若有所思。 雨天哥哥。 她回到了那个房间,看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金子般的阳光,慢慢走过去,坐在窗 台边上。凭窗而眺,楼下,院子里,被血染过的地方依然是一片深色。 你不该背叛我的,你不应该再去找别的女人的。腹腔里的痛,像是从肋骨弹出 来的音乐,一直在她体内回响。 看,现在,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定很寂寞吧? 她的眼前浮现了那一片血雾,瞳孔,又被记忆里那鲜艳的红色浸透了。 看得清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看得清血是如何从口子里冒出,看得清每一滴, 溅落到花上的血珠。 颤颤地花动了,连带着花上的血珠也在动,滚动着掉到了泥里,渗进去,流到 更深的地方,埋下去,谁也发现不了,就像是秘密地—— 秘密?她心里尖叫了一声。 秘密! 我知道你的秘密—— 瞳孔仿佛是只有三种颜色的万花筒,从红色的血,看到了白色的骷髅,再看到 了黑色的字。 血,很触目,骷髅,很恐怖,字,却很危险。 危险,实在是太危险了。她身上的每一根毛,仿佛都感应到了这股危险,直直 地如刺般竖了起来。 谁知道我的秘密?是那个白骷髅吗?还是那个,制裁之手? 是谁?是谁?她的心口忽然痛了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啊,是小菊啊!”那个女人走了进来,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不要这么看着我,好像我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她的心在喊,人却木头一般,什 么都没做。 “真可惜,文雨天是个好男人,这样就走了。小菊你这么喜欢他,难怪这么伤 心。”女人走进来了,眷恋地看着他的床,随手把那床被子掀了掀。 别动雨天哥哥的东西。 她冷眼看着,一股怒气在脚底盘聚,而后缓缓如云般升了起来。 是这个女人,都是这个女人害的。要不是她,雨天哥哥就不会背叛自己,那他 也根本不会死。 “小菊,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帮奶奶拿收音机。”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空洞洞的。 这个女人,雨天哥哥竟然会喜欢上这个女人? “啊,是嫂子的收音机。真的,现在还有这么古老的玩意儿啊?”她看着女人 把那台收音机拿了起来,打开了,却什么也放不出来,“似乎没电了,小菊,拿过 去给嫂子吧?” “好。”她木然地答,接过了收音机,站起来,刚要往门口走,却被那个女人 揽住了肩膀。 “小菊,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记得吗?” “不,我不清楚。”她摇摇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眼睛里冒出了昨天 夜里的血。 “是吗?太可惜了。”女人叹息着,声音仿佛是条毒蛇,紧紧缠住了她的心。 虚情假意。无法抑制的怒气跟杀气一下在体内炸了开来,直到看到了慈祥的奶 奶,望向自己时眼睛深处的浓浓爱意,那找不到出口无以释放的痛苦才减缓了下来。 奶奶! “哦,小菊把收音机拿回来了?” 她点点头,找到了电线,把电源插上,然后拉长了天线,调了调频,直到有声 音伴随着沙沙声飘了出来。 “来,看你气色还是不怎么好呀,是还没好吧?我已经叫老陈出去买点补品回 来,给你压压惊,补补身子。” “谢谢奶奶。”她就只剩下奶奶了,就只有奶奶。只有奶奶才会永远对自己这 么好,只有奶奶什么也不会欺骗自己,更不会像他一样,背叛自己。 “嫂子,小菊。”那个女人,却不知道为什么鬼魅般地跟过来了,笑吟吟的一 张脸,令她看着特别恶心。 “怎么了,阿红?” “是这样,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一个人呆着有点害怕,嫂子你不介意我打扰 你们吧?” “介意什么?你是客人啊,我一个老婆子,哪也去不了,能多个人陪我说说话 也好啊。不过,就不能带你们去村子里了。你要想去,让小菊带你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还有心情啊!我知道嫂子你关心村子里的孩子,可, 还是等郑警官抓住了那个凶手再说吧?” 凶手?谁是凶手?她说什么?哪个凶手? “在那以前,我陪嫂子聊聊天,说说话就好了。” “好好。” 不好,奶奶。她嘴巴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太好了,小菊。”女人笑,“以后请多关照。” 不好,一点也不好。她看着女人的笑脸,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该死的女人,抢走了雨天哥哥,现在又来跟我抢奶奶了。 可恶。奶奶是她的,才不会让给这个女人。 谁也抢不走她的奶奶,谁也不行。 以前那个女人不行,现在这个女人也不行。 雨天哥哥,你在地下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吧? 你喜欢这个女人吗?我把她送下去给你好不好? 雨天哥哥你要她,我要奶奶,这样就好了。 对吧?雨天哥哥? 郑永浩被叫到了许艳的房间门口。 老实说,他一点也不愿意想起在这个房间里看到的那一幕。带血被缝在一起的 长腿,长满了鱼鳞,让他忍不住搔搔自己的手,生怕自己一夜之间,也长出了那样 诡异的鱼鳞。而房间里如海洋般的灯光,以及那些,鱼的图纹,鱼的艺术品,更让 他眉毛直跳。他不是不喜欢鱼,只是,看到鱼,总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譬 如—— 我知道你的秘密! 郑永浩阻止自己深想下去,一回头,看到黄伟文才从楼下上来:“你怎么这么 迟?” “杨斌出去了,所以我帮陈师傅干点散活。”黄伟文指指门锁,“开门吧?” “你找我到许艳的房里,究竟是发现了什么?” “是这样的,你见过许艳的父亲母亲吗?” “没有。” “照片也没有?” “我跟许家并不太熟。认识嫂子也只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不得已地认识了几 个人物,知道了许部长的事。”郑永浩开了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这跟她的死 有关系吗?” “也许有。”黄伟文说着,把书桌上的抽屉拉开,把之前看过的相簿抽了起来, “今天小菊的项链是在文雨天的死亡现场发现的吧?我发现——”黄伟文忽然愣住 了。 “发现什么了?”看黄伟文突兀地停了下来,郑永浩奇怪。 “相片呢?这里放着的许艳的相片哪里去了?”黄伟文一页一页地把相簿翻到 最后,却是空空如也,一张相片也不见影儿,“刚才我跟陈师傅来过这房间,还看 到有相片的。郑警官,你有见过这里的相片吗?” 郑永浩摇摇头,“相片怎么了?这跟你的发现有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了。我今天拿到小菊的坠子,看到了里面的相片,你知道我发现 什么吗?小菊的母亲跟许艳的母亲,竟然是同一个人,你相信吗?” “怎么可能?” “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我才干脆让你到许艳房里来看证据的,可是,相片 怎么可能会不见了呢?”黄伟文急得把渔夫帽摘了下来,搔了搔头,“谁把许艳的 照片拿走了?” “是不是有谁像你一样闯进这屋子里把照片都拿走了?”郑永浩说着,走到窗 边,窗户栓得死死的,他一把窗户打开了,一股清新的风夹带着活力一下灌了进来, 他却一怔,沉默的片刻,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随即他便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猛然受阻的风吹得帘子在屋子里飞扬起帘角,“等等,等等,你说,你跟陈师傅, 曾经进过许艳的房间?” 黄伟文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呢?许艳死后,两条钥匙都在我手里,陈师傅怎么能打开陈艳的 房间门呢?他也有一条钥匙?” “是有一大串钥匙。陈师傅从他厨房里那个壁橱拿出来的。” 是那串钥匙!郑永浩想起来了,确实,陈师傅告诉过自己,厨房那个小屉子里 有一串钥匙,可没有说,里面的那串钥匙里,有一条是许艳的房门钥匙。 “郑警官,你找陈师傅?他出去采购了,晚上才回来,你要出去找他吗?” 郑永浩瞪了一眼黄伟文,抓过他的渔夫帽盖在了他头上,“那现在该怎么办?” “相片没了,可我们还有知情人。” “你说嫂子?” “要小菊也知道的话,就有两个人。你觉得她们会说实话吗?”黄伟文还没上 楼,已经开始担心了。 当看到张笑芬房里的是丁曼红而不是小菊,这让郑永浩意外了一把,不过想到 小菊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心里亦能释然。 “郑警官,阿文,你们找嫂子有事啊,那我就先出去了。”丁曼红察言观色, 一看郑永浩跟黄伟文满脸凝重,便马上识趣地退了门口,下到二楼,回头望了一眼, 想了想,才轻轻地走下楼去。 “每个人都称呼你叫警官了呀,永浩。”张笑芬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看着两 人坐下,“什么事?” 郑永浩注意到张笑芬的房间里飘出的音乐,看到那部收音机的时候脸色一变, “嫂子,收音机是谁拿回来的?” “小菊啊。那丫头怕我闷,带伤也把收音机拿上来了,真是有心。”张笑芬叹 了口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我这辈子,不干活的时候,都听着收音过来的,一 天不听,就浑身都不自在。” “小菊刚从文雨天房间里拿过来的?”她怎么知道不在陈师傅房里的收音机是 在文雨天房间里? “文雨天房间里?小菊昨天不是已经把收音机拿回来了吗?”黄伟文忽然想起 昨天从文雨天房间离开的时候,撞见小菊捧着收音机站在张笑芬房门的一幕,纳闷。 “阿文,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收音机是昨天小菊拿走的?”郑永浩亦惊奇。 “你们瞎说什么呀,我是昨天夜里闷得慌,于是就让小菊打个电话给老陈,看 他修好没,于是小菊才上他那去拿的,谁料就出事了!”张笑芬摇摇头,然后是不 满,“怎么,小菊拿个收音机也碍着你了?这也是证据吗?就像小菊的项链,也是 证据就不打算还给她了?” “嫂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收音机忽然发出了啪的一声,然后,声音停了,转而是哒哒声,接着沙沙地什 么也听不到了。 “唉,老陈修东西就是半桶水的程度,就这么听两下,又坏了。” “嫂子,我帮你看看。”黄伟文把收音机拿了起来,发觉收音机的按键自动地 跳了过去,“哟,这收音机,是摔坏的吧?” “可不是,就是许艳那丫头——”似乎是察觉到埋怨死人不怎么好,张笑芬说 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记得,这收音机还是许艳弄坏的吧?”郑永浩回忆起来,在许艳生前,曾 经有两次深夜到过张笑芬的房间,“嫂子,我没问过你,许艳她平时大门不出,二 门不迈,连见个人也不愿意,她不是两次上来你房间吗?她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做,她就是,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就只是看看的话,不会把大家都吵醒吧?嫂子,到底许艳找你是因为什么?” “还不就是,你知道,就是婆孙之间聊聊家常而已。”张笑芬被子下的身体不 停地挪动了几下,似乎怎么找,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嫂子,已经出了三条人命了,你还是说实话吧?”郑永浩看了一眼黄伟文, “我们已经知道了,许艳跟小菊的关系。” “你,你说什么?”张笑芬的身体像过电一样抖了起来,“你们知道,许艳跟 小菊的什么关系?” “其实,许艳跟小菊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对吧?这就是你不辞辛苦地收养洪小 菊抚养她长大的原因?” “这——”张笑芬的那张老脸一下扭曲了起来,狰狞非常,而后却像松了一口 气般瘫了下去,好像是秘密被人揭露后的如释重负,又像是逃过一劫后的庆幸, “你们,打哪听来的?这么荒谬的事情,你们也,相信吗?” “嫂子,你要不跟我们实话实说,那我们直接找洪小菊问个明白。” “别——”张笑芬终于慌张了起来,“你们,别找那丫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 “是的,小菊跟许艳,是姐妹,是姐妹没错。”张笑芬承认这个事实,似乎耗 尽了她全身的气力,黯然伤神。 “小菊的父亲是谁?他还有其他子女吗?”黄伟文抢在郑永浩前面,插嘴问。 “小菊的父亲,我,我不能说,不能说。他没有其他孩子了,就小菊。”张笑 芬摇头。 “你能确定吗?”黄伟文想起了那个男人跟另一个孩子的合照。 “能确定,他,他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孩子,他不会对我撒谎的。”张笑芬拒 绝再对他们的深究做出回答,目送他们出去,示意他们掩上门后,才长长地舒了一 口气,然后却如罹危的病人一样,浑身颤个不停,一双枯木般的手,从被子下伸了 出来,手里抓着的,赫然是一个写有她姓名的白色信封。 “天啊,天啊!”老妇人白发苍苍的头垂了下去,充满惶恐的眼睛落在信封上 自己的名字上,“小菊,你不会有事的,小菊。天啊!不会有事的,不应该会有事 的。”低喃中,老妇人缓缓地把身子躺了下去,混浊的眼睛里冒出了泪光,干涸的 嘴唇却依然嗫嚅不止:“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就我所了解到的事实,我想,小菊的父亲,无疑是对张笑芬撒谎了。”一离 开张笑芬的房间门,黄伟文便说道。 “小菊她也在撒谎。”郑永浩亦道。 关于录音机的事情,黄伟文既然证明了是小菊从陈师傅房里拿走的,那么,昨 天夜里张笑芬让她打电话给陈师傅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完全没这个必要,可以直 接到文雨天房里拿回去,但她却隐瞒了这一点。那么,假设她要把收音机拿回去, 就应该曾经到过文雨天的房间里,小菊却编造自己下楼找陈师傅拿收音机的假话。 难道说,在文雨天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考虑到文雨天昨天夜里遇害,而现场 遗留下小菊的项链,以及小菊对去过文雨天的房间避若讳深,她的嫌疑不可谓不大。 不,还有一个有嫌疑的人。陈师傅,陈进峰。小菊早就把收音机拿走了,不可能再 打电话给他,即使是真打了,他也应该马上知道收音机已经不在他那里了。可是他 却一直以为收音机还在自己手上,难道说小菊在张笑芬面前打的那个电话,并没有 拨给他?那小菊拨出的那个电话是谁的?更奇怪的是,在察觉到收音机不见了以后, 陈进峰便主动配合小菊,为她圆谎。为什么?更重要的是,陈进峰原来一直知道另 一条许艳的房门钥匙的,他可以自由出入许艳的房间,在许艳出事之后,他为什么 不说? 谎言,都是谎言。 郑永浩在院子前跺来跺去,一根接一根的烟抽着,听到车鸣声的时候才站定了, 没等车停,便跑了上去,“陈进峰。” “郑警官?是来帮忙的吗?”陈进峰哈哈地笑着开了车门,不提防被郑永浩一 下揪了出来,对于如此粗鲁的举动,他不由气恼,“郑警官,你客气一点。” “陈进峰,我问你,你是不是有许艳的房门钥匙?” “对啊,怎么了?”陈进峰一头雾水的样子让郑永浩忍不住有股揍人的冲动。 “许艳出事以后,你为什么不说?” “郑警官你没问啊,所以我以为没什么,那串钥匙一直就放厨房屉子里的,没 什么大不了吧?”陈进峰轻松地说,“而且,郑警官你也曾经用过那串钥匙进工具 房,不是么?” “可我不知道,那里面有许艳的房门钥匙。”郑永浩想到自己拿着那串钥匙却 对这一事实浑然不知,忍不住气恼地吼了起来,“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的?” “住屋里的几个人应该都知道,那些客人我就不清楚了。” “那我换个问法,有谁曾经向你拿过那串钥匙?” “不用找我拿啊,你们来了以后,都知道,工具房的钥匙是在厨房那屉子里的, 谁知道你们当中会有人知道里面也有那条钥匙的。” “那条钥匙是怎么来的?” “许艳刚来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掉了自己的钥匙,后来我在工具房里找到了, 于是就把它拿到一块去了。”陈进峰说到, “这事儿就你知道?没跟其他人说过?” “这个,我跟许艳提过,可她没怎么表示,时间久了就忘了,于是钥匙一直放 在厨房了,要不是昨天阿文找我要备用钥匙开门,我在书房没找着,也不会记起来 这还有她的钥匙。”陈进峰无辜地说道,“郑警官你要觉得那钥匙重要,现在就跟 我去厨房里把它拿回去吧?” 看起来又不像在撒谎。要真是陈进峰利用那条钥匙杀了许艳,他不会蠢到在事 后肆无忌惮地把有钥匙的事情透露出来吧?除非,这是他在故布迷阵?小菊电话的 事情又怎么说? “昨天小菊是怎么找你要收音机的?” “那丫头,嘿,别说了,我昨天真告诉过她了,那收音机还没修好。后来嫂子 不是让她打电话给我么,她一提起电话,就马上想到原来自己把还没修好的收音机 早拿走了,所以就没跟我说了。”陈进峰答得滴水不漏,“至于后面的事情,我就 不清楚了。” 她开着水龙头,任由哗哗的水流进池子里,再由出口流泻出去而无动于衷,手 里择着菜,却几乎把一棵好好的菜择没了,只因为她的视线,一直透过窗口望着院 子里争执的两个男人。 他们在谈什么? 今天的事情?昨天的事情?还是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他们会谈到自己吗?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自己真笨,为什么要撒谎?一开始老实地说出来不就好了? 可是,那样,雨天哥哥的秘密,就守不住了,而且,那个女人,竟然要跟我抢 奶奶。告诉他们也没用,自己已经做了那样的事情了,他们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看到院子里的争吵结束了,那个警察气冲冲地回到了屋子里,而他,冲自己 这边来了。 她回过神来,赶紧关了水,把择没了的菜扔进了垃圾袋。 “小菊,你不是受伤了吗?受伤了的人就该上楼去歇着,活总是干不完的,你 放着,我让阿斌过来帮忙,他就快回来了。” “没事,陈伯伯。”她笑了笑,帮忙把他搬进来的蔬菜放到了一边。 “你啊,跟我一样,就是穷骨头,一天不干活就浑身不舒服。”陈进峰摇着头, 继续回到门口车子里,把东西逐一搬回来,把车泊好后才又回到了厨房,洗手,换 上白袍跟围裙,利索地挑出了买回来的鱼肉处理起来。 “陈伯伯?” “什么?” “刚刚郑叔叔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啊?郑警官是问我收音机的事了,说你昨天是怎么问我要的?” “那你,你怎么说?” “我是实话实说。就说你问我要过收音机了,可是没给我打过电话,因为你想 起来自己把没修好的收音机拿走了。”陈进峰瞟了她一眼,“没事儿,你后来把收 音机放哪了,我不清楚,就一个字儿都没提。” “谢谢陈伯伯。” “我说小菊,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她摇了摇头。 “你呀,你就少惹点事儿,让你奶奶操心,多不好。”陈进峰埋怨,“还有, 那郑警官今天还问我这厨房的屉子怎么会有许艳房门钥匙的事儿了。” “他怎么又问起你这件事情了?”她警觉。 “还不就是昨晚发生了那件事情,那阿文不知道为什么跟我提起说要到许艳房 间看看,问我拿钥匙,我被文先生的事情吓得慌了手脚,一个不小心就把钥匙拿出 来了。”陈进峰说着,一拍脑袋,“我这才想起来的,真该打。” “郑叔叔他,怀疑你吗?” “不至于吧?他可没说我有许艳房门的钥匙犯法了。”陈进峰意味深长地看了 她脖子上的项链一眼,“倒是你,小心点。” “我知道,谢谢陈伯伯。”她感激地点点头。 他们一定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吧?可是,她并没有做错,她只是在保自己跟奶 奶而已。 她没错。 要不是她那样做,她就无法守护奶奶了。 所以,现在,也要守护奶奶。 把那个女人,送到雨天哥哥那里去。 她眼睛里弥漫着掩饰不住的杀气,让原本清澈的眼睛变得鲜红。 客厅里坐着的三位客人,一直注意着郑永浩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见郑永浩与 陈进峰交谈后沮丧着一张脸进来了,若无其事地闲聊了起来。 “李先生,你说要抓到杀你太太的凶手,打算怎么做呢?”丁曼红不知道是故 意还是有心地,瞟了郑永浩一眼,才对李易杰问道,“难不成你打算跟郑警官一起, 抓住那个制裁之手吗?要说我们住这也有段日子了,他竟然害了两条人命,可却连 影儿都没见着,要抓他,谈何容易?” 李易杰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手指轻轻地敲着,看了丁曼红一眼,什么也没说,反 而问:“郑警官,现在制裁之手又害死一个人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把他揪出 来?别忘了,是因为你蕾蕾才被制裁之手杀害的,你该不会等他再害多几条人命吧?” 郑永浩不知道为什么黄伟文在李易杰来了以后就一直避着他,但自己为什么畏 忌面对李易杰,他可是心知肚明,而且,每次见到他,他都会有股心虚做崇。在沈 蕾死后,他每个夜晚,都会想起沈蕾那张脸,想起沈蕾在离开的时候,那样深情款 款对他留下的一句话:“我等你。”噩梦里,是烧得不成人样的沈蕾,长着可怖伤 痕的脸,耷拉下右边的眼球,露出空洞的眼窝,朝自己伸出了手:“我等你。” 他已经不知道被惊醒了多少次了,每一次大汗淋漓地醒来,他便会担心,下一 个,死在制裁之手手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等不了多久的,李先生。郑警官他本人可也是制裁之手的目标,所以,恐怕 在郑警官抓到制裁之手之前,他本人就被制裁掉了。”一边的李捷飞揶揄。 “他死不死,跟我没关系。但只要他活着,就必须给我把杀害蕾蕾的凶手抓住。” 李易杰说着,完全没了之前初见时的儒雅,而是浑身笼罩着一股杀意,“若不是他 唆使,蕾蕾便会乖乖呆在这里,现在还好好的。让蕾蕾离开就是为了她好?什么鬼 话,我看你就是别有居心。” “李先生火气这么大做什么呢?郑警官可也是为你太太好,再说,人都死了, 再抱怨也没什么用,还不如——” 郑永浩看着李易杰把如水蛇一样缠在自己肩膀上的丁曼红的手摔开了,说了句 “不如什么?死的是我妻子,不是你什么人,你当然不会心痛。”然后瞪了自己一 眼,气冲冲地爬上了楼。 “啪,啪,啪”地三声,李捷飞似笑非笑地拍起掌来,“丁小姐,文大明星刚 死,你就把眼光放到李易杰身上了?夜里太寂寞了吧?” 丁曼红俏脸一白,而后很快地恢复过来,娇笑着朝李捷飞靠了过去,“怎么, 李先生,你眼红了,那要不要——” “不,不了。”李捷飞快速地站了起来,干咳了两声,“我可算是有家室的人 了。” “看不出来呢!”丁曼红笑了起来,“李先生还是妻管严啊?” “这倒不是,世上的猫,总会偷那么一次两次腥才能解解谗,只是很可惜,你 不是对我胃口的那杯茶而已。”李捷飞睨视着丁曼红,似乎是别有用意。 “呵呵,是吗?那还真是有点可惜了!”丁曼红不以为忤,也呵呵笑了起来。 郑永浩摇摇头,他没有心情知道这些客人们之间是针锋相对还是打情骂俏,他 现在想弄清楚的,是小菊,为什么要撒谎?根据黄伟文所说的,她是不是跟制裁之 手有关系? 当天夜里晚饭过后,自称是到村上去采集民风的黄伟文才露面,看上去颇为得 意,似乎是查到了些什么。 “嫂子的事?” “对,张笑芬的事。”黄伟文面对郑永浩的疑惑,点点头。 “你不觉得奇怪吗?张笑芬收养的洪小菊,竟然就是她孙侄女同母异父的姐妹, 这么大件事情,为什么在许艳死了以后她也不曾向我们提起过?是故意包庇洪小菊, 还是另有隐情?这点很耐人寻味吧?” “黄伟文,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张笑芬做了很多努力,可这个村子里的人,对于张笑芬的风评可不大好。 知道为什么吗?” 巫婆。郑永浩想起了二刚几个孩子过来的时候,曾经提到过的字眼,而根据张 笑芬自己无可奈何地提到过的,村子里把她丈夫与小叔儿子夫妇的死归咎于她的误 会。 “不就是因为许部长跟他侄子夫妇的死吗?人哪会没个意外凶祸的?” “是呢,一开始我也这么想,可是,你听说过炼婴吗?” “怎么可能?” “对,也不可能。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会谣传张笑芬拿婴儿炼药的 流言吗?” 无风不起浪,郑永浩不知道这股风是从哪里吹起的。 “张笑芬身为许部长的遗孀退居到这种村子,而因为她的军属身份,组织上一 直对她是很照顾的,而张笑芬也以这种身份活到现在,至今没有再嫁。按道理说, 张笑芬可不会跟婴儿扯上关系吧?” “什么意思?” “以前曾经有人在这宅子里听见过有婴儿的啼叫声传出来,据说当时除了张笑 芬,便只有一个单身女工生活在宅里,这样两个女人的屋子,竟然会有婴儿的哭喊 声,太不寻常了吧?这件事在村子传开以后,大家诧异地都想打探个究竟,可张笑 芬矢口否认。但是,那以后几天在张宅晃悠的好事者,无一没听到屋子里的婴儿啼 叫的,村子里的人便猜,那婴儿是不是这两个单身女人的其中之一偷偷生下来的? 在那个时候,无论是寡妇偷汉生子,还是姑娘未婚先育,都是道德上不被接受的事 情,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落后的渔村,一般作法可都是把女人抓到海边‘浸猪笼’, 但碍于张笑芬的身份,村子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关于张笑芬不贞的流言也从那 个时候开始传出来。这以后不到一个月,婴儿的哭声忽然从张家消失了。大家都没 见过谁从那里抱走婴儿,现在平白无故冒出的婴儿又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踪,于是都 认定是张笑芬在恼羞成怒下处理掉了那个婴儿。事情发生后过了两年,就在这屋子 后院的那座山上,有人真的挖出了婴儿的骸骨。这就是炼婴原本的真实原貌。” “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郑永浩听得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嫂子不 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简直荒谬。” “那郑警官你怎么看?”黄伟文问,“你不相信张笑芬会做这种事情,那么, 那婴儿是另一个女人的吗?她又是谁?现在在哪里?” “够了,黄伟文,我是来调查制裁之手的,不是来听你讲这什么民间逸闻的。” 郑永浩生气地喊了起来,“我们重要的是抓住制裁之手,别让他再杀害人了,你纠 缠在嫂子的往事上做什么?就是要告诉我,她其实生活不检点吗?这凶杀案跟个人 作风比起来,哪点重要?” “都重要。”黄伟文忍不住搔了搔头,“别忘了,能聚集我们在一起的人,最 大可能的,就是张笑芬。” “也就是说,你还是觉得嫂子有嫌疑?” “我觉得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你也不例外,郑警官,也许你表面上是 个正直的警察,其实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呢。”黄伟文咧嘴笑了起来,“就连 我自己,我也怀疑。” “那么,文雨天死之前,曾经说过在院子里见过的可疑人物,你又怎么看?” “这现场并不是封闭的,也有可能有外来者作案。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张家 的宅子距离村里最近的人家,也要三百多米,而村子里的人,对于张家几乎是孤立 敌对的,平时便老死不相往来,即使张笑芬鼓动来客开发从商,甚至是资助他们的 孩子,大人们对于张笑芬心理上还是抗拒的,但又不想失去孩子得到资助的机会, 而接受张笑芬的好意,也是令他们觉得窘迫的一件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只派孩子 过来,而大人们不露面的原因。而最近,到这个村子来的外来人,也就只有我们这 一行人,所以,文雨天说在院子里见到的可疑人物,也许就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 “要是嫂子养狗就方便多了,是吧?”郑永浩讥诮道,“起码能帮你辨别文雨 天见到的人是不是外来者。” “说到这个,外来者,”黄伟文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怔怔地看着郑永浩,“是 了,文雨天是不是,跟之前的死者,有点不同的地方?” “被你这么一闹,我还真差点忘了——”郑永浩也一拍脑袋,“那封信——” “那封信——” 两个人一起叫了起来:“我们并没有发现文雨天身上有那封信。” 是的,在死亡现场,并没有信封与信纸的痕迹,而郑永浩在调查文雨天房间遗 物的时候,也特意找了个遍,没有信跟信封的影子。 怎么回事?难道说,文雨天并不是制裁之手的目标?可是,若他不是制裁之手 的目标的话,那为什么死亡现场会出现那个血手印?如果他是制裁之手的目标,那 么是不是说,收到信的许艳跟沈蕾,其实与制裁之手并无半点关系?那样一来,又 如何解释沈蕾现场的血手印? “我,我想起来了。”黄伟文轻敲着脑袋,“我曾经在工具房前,见到过一封 信,现在看来,那封信是文雨天不小心落下的,因为那之前我曾经听到过他跟另一 个人在争吵什么秘密之类的。” “谁?” “听声音,是那个丁曼红。” 她端着给奶奶的饭菜,刚要折到楼梯口,却听到屋外,饭厅的窗口那边,传来 了哒哒的高跟鞋的响声。 那女人。她迟疑着,慢慢朝窗口凑了过去,掩身在窗帘后面。 “你还想要我在大家面前演戏演多久?” “你觉得把事情泄露出去,会对你有好处吗?” —— “没有。” “那我们就应该一直隐瞒下去。” “那要到什么时候?” “直到我们离开这里。” “可现在,我们也可以马上离开这里。” “不行,事情没有了结之前,我不会离开的。” “你,还想报仇吗?” “对。” “你觉得这样冒险值吗?别忘了,这里还有个警察。” “警察又怎么了?做得手脚干净,谁也不会发觉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哼了 起来,“我不会让他猖狂下去的。” “明白了,既然,你决定要这么做了,那我支持你。”女人幽怨地叹了口气, “可是,事情解决以后,别忘了你承诺过的事情。” 这对狗男女。她心里恍然大悟,心里谋算着,慢慢离开了窗口。 女人,一定要你向雨天哥哥谢罪。 “小菊,怎么这么久啊?”奶奶见到她便心疼地喊着,“你要还不舒服,这些 事儿让老陈做去,杨斌那孩子也成呐。” “没事,奶奶。”她勉强笑着,看着奶奶床边坐着的那个男人。 “对了,小菊啊,你郑叔叔说,他有点事,想找你谈谈,你要没事的话,就配 合一下你郑叔叔吧?”奶奶的眼神流露着不安跟担忧,“毕竟,这家里发生了这么 多事,奶奶不希望,小菊你也,你也会发生什么不测,要,要真是你出事了,奶奶 活着,也没盼头了。” “奶奶,您别担心,我会没事的。”她脸色惨白,瞥了那个郑叔叔一眼,“郑 警官,等我把事情,想清楚了,我会找你谈的。” “是就最好,小菊,这事可不能拖,我希望你清清楚楚把事情发生经过一五一 十毫无隐瞒地连同细节一并告诉我。” “好的。”她点点头,看着他走了出去,这才把饭菜放下。 奶奶却一把把她的双手抓得紧紧地。 “奶奶?” “小,小菊,你,逃出去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她看着奶奶眼里闪着的泪 花,心里一阵感动。 “这里太危险了,一开始,我就应该让你早早地离开的,现在还不迟,小菊, 你走吧?啊?” “奶奶,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你,你现在不要再说这句话安慰我了,奶奶已经无法保证你的 安全了,乖孩子,你就听奶奶的话,走吧!” “奶奶,小菊不走,小菊说了要照顾奶奶一辈子的。”她握着奶奶的手,轻轻 地拍了拍,“要是小菊走了,谁来照顾奶奶呢?” “奶奶不要紧的,家里不是还有你陈伯伯,杨斌吗?还有那些客人,那个阿红 也能照顾我的。”奶奶哀求,“小菊,等你避过风头了,再回来照顾奶奶,好吗?” 不好。我不要那个女人照顾奶奶。她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小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呀?”奶奶快被气哭了。 “奶奶,我答应您,我走,我会走的。”她使了缓兵之计,“现在时间也不早 了,就算我要离开也要等明天再说对吧?奶奶?明天吧?明天天一亮我就走。” “好吧,你明天一早就得走,我让你陈伯伯给你准备车子。”她点点头,刚要 站起来,却被奶奶一把抱住了,“小菊,你要走的事,千万别告诉其他人,懂吗?” “懂,奶奶。”她把奶奶佝偻瘦弱的身子紧紧抱着,鼻子一酸。 奶奶。 奶奶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啊。离开了奶奶,自己的家在何方呢? “洪小菊,打,打算招供了?”黄伟文把背倚靠在书架上,手上捧着一本书, 随意地翻到一页,视线却落在郑永浩脸上。 坐在椅子上的郑永浩把一双腿架在书桌上,头枕着双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 板,一阵默然。 从文雨天的死,不,应该说是在文雨天死之前,追溯到沈蕾事件发生的时候, 洪小菊的举动便有点反常了。掩护文雨天,藏起文雨天的资料,再到,对出现在文 雨天房间里的收音机撒谎一事。嫂子说,她确实看到洪小菊打电话了,可那个电话 不是打给陈进峰的。而文雨天房间里的电话话筒是被拿起来的,洪小菊的电话,是 不是打给文雨天的?把文雨天叫出去的也是她? 是洪小菊把文雨天叫了出去,发生争执,于是动了杀机?事后不小心把自己的 项链遗落在了现场——,不对,洪小菊喜欢文雨天,她怎么可能会杀他?而且,如 果洪小菊是凶手,为什么自己还会昏迷在工具房呢? 洪小菊对昨天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说谎,她确实见到了文雨天跟人吵架了,那 么,会不会是洪小菊打电话给文雨天的过程当中,文雨天被什么人叫了出去?于是 暂且搁置了电话?结果,文雨天却跟那个人直接到了院子里,在那里遇害?而打电 话给文雨天的洪小菊,久不见回音,于是去找文雨天,却刚好发现文雨天房里不见 人影,于是下楼探个究竟?结果,正如她所说的一样,听到了文雨天跟另一个人争 吵,又遇见了戴着面具的白骷髅? 有可能。只是,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洪小菊是被谁打晕,又是怎么到了 工具房里去的?还有她的项链,怎么会落在杀人现场的?会是那个白骷髅干的吗? 她为什么要对收音机的事情撒谎呢?是不想被人知道,她曾经在文雨天死之前找过 他?她与文雨天的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也许,等一会儿找她谈的时候,她会给自 己一个满意的答案吧? 郑永浩把腿放了下来,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了,他站了起来。 “我去找她。” “刚好,我也上去吧?”黄伟文说着,把书合起来塞到书架上,跟着郑永浩上 了三楼,经过张笑芬的房间,走到了洪小菊的房门前,敲了敲门,“小菊,开门, 是我,郑叔叔。” “小菊?” “小菊。” 敲门无果,郑永浩与黄伟文心里一下惊了个咯楞,没多想地,便一左一右把门 给撞开了,里面却没有人。 “小菊?”郑永浩急匆匆撞进盥洗房,却扑了个空,脸色一变,折身便过了隔 壁张笑芬的房间。黄伟文站着没动,打量着这个贴满了死去的大明星、文雨天的海 报的房间,就在海报上许多双文雨天的眼睛的注视下,翻找起书桌,柜子,抽屉, 衣架上的衣服口袋,却什么也没发现。洪小菊的房间与其他的客房并无二致,除了 角落里放着一台掉漆的缝纫机,他走过去,翻了翻针线筒,里面除了五彩斑斓的线 圈,便是粗细不一的绣针,以及一只银色的小鱼饰品。最后,他看着床上折叠好的 被子,刚要把它搬开,那郑永浩早又冒出个眼睛焦急得冒烟的脑袋:“黄伟文,还 不快过来帮忙找人,洪小菊人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可能呢?”黄伟文诧异,“是她在房里哪个地儿你不知道吧?” 她把打湿的头发用夹子盘在了头上,把浴巾挂到一边,这才在梳妆台前坐下, 抹了点醒肤液到手心,对着镜子细细地抹到了脸上,然后,再拿起一瓶修护乳霜的 时候,手滞了一下。原来压在乳霜的瓶子下,是一张整齐折起来的便笺纸。 谁会给自己这种东西?她一下警觉地站了起来,离开梳妆台保持开一段距离, 脸上的表情扑朔不定,许久,她才终于伸出手去,把那张便笺纸拿了起来,小心翼 翼地展开,看了一眼,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转而是得意的微笑。接下来的动作, 便轻快多了,心情愉快地,把便笺纸塞进了浴袍的口袋里,然后打开衣橱,挑了挑, 套上一条长裙,这才重新坐在梳妆台前,快速地擦上粉底,抹上腮红,打上眼影, 涂上唇膏,将头发散了下来,梳理一番后,急匆匆地穿上鞋子,打开了门,走了两 步,脚下传来了哒哒的高跟鞋的声音,她一迟疑,于是弯腰把鞋子脱了下来,拎在 手里悄悄地溜下楼去。 她一直躲在工具房里,死死地盯着三楼那个漏出灯光的窗户,不知道等了多久, 终于,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在了窗上。 她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木棒。 窗口的灯忽然黑了的那一刻,她的心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要来了吗? 果然,她听到了那熟悉的哒哒的声音,比起白天,声音小多了,可她的耳朵此 刻比狗的鼻子还要灵,只要是一丝些微的响动,便如放大两倍地传进了耳膜,脚步 声一直朝这边、她的藏身之所来了。 雨天哥哥。 在脚步声停在房门外的一刻,她的心里喊了出来,眼睛刹那间变得通红,瞳孔 里,从劲脖上流下来的血瀑布,清晰地浮了起来,当中,是那双手,冷酷地划过的 寒光。 一双手,举着重重的木棒,抬了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女人的头探进了黑暗当中,她的手在墙上摸索着,咯嚓一 声,灯亮了。 就在灯亮起来的那一刻,木棒,朝着女人的头狠狠地挥了过去。 没有预期的痛哼跟呻吟,棒子落空,她愣了。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她看到了那个女人惊奇却带着得意的脸色,在忽闪 忽灭的灯光里显得格外诡异。 她反而束手无策了。这个女人,她,知道? “我就猜,你已经知道了,对吧?”女人步步欺近的脸上,随着灯光一明一暗 地,忽然让她的心莫名地揪了起来。 “你——知道,我知道?” “对,我知道。”女人呵呵笑了起来,那一抹鲜红的唇闪着不知名的危险。 “那你——”她咽下了一口唾沫,视线瞥到了一旁的动力钻。 不,不能慌,雨天哥哥。 她鼓起勇气,猛然将一把沉甸甸的动力钻拿了起来,便朝那女人砸去。 女人却眼明手快地躲开了:“你别冲动,我们,不都是一样的人吗?” “什么一样?”她羞恼,耻与之为伍。 “有秘密的人。” “你——”她眼前看到了那封信,害怕地往后缩退了一步,难以置信,“你, 知道,我的秘密?你是送信人?” “你,以为呢?”女人笑了起来,用食指放在鲜红的唇中间,摇着头,另一只 手却没入了黑暗中。 “你是那个,制裁之手?” 冷不防地,女人的另一只手忽然出现了,拿着半截浇花的水龙带。虽然短,可 却已经足够了。女人又狠又准地,把它缠到了她的脖子上,她惊慌地拉扯着,勒住 的脖子上却越来越紧,缺氧让她脑袋一阵窒息,头一晕,便摔在了地上。 女人坐在了她的身上,双手依然紧紧地抓着那截致命的水龙带。 “——”她想喊救命,却已经太迟了。 奶奶。她看着女人眼睛里闪着的残忍,想起了奶奶。 当初,要是听奶奶的话就好了。她后悔地想。 “太遗憾了,原本我不想杀你的,你只要乖乖地就好了,对吧?洪小菊?” 她感觉到体内乱窜的气,直往眼睛的两个孔钻了出来,瞳孔,映着女人鲜红的 唇,渐渐地又红了,而后是一片漆黑,朦胧中,却掠过了一片白。 恐怖的白。 那是—— “骷——骷——髅。” 她听到了女人的尖叫,脖子上一松,终于,刚才濒临死亡的难受一下全消失殆 尽。在混乱的哒哒的高跟鞋声中,她艰难而努力地极力呼吸着,泪水一下全涌了出 来,如抹布一般的身体不停地抖着。 太好了,太—— 她才庆幸着,脑中的不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身体某处喊不出来的噩痛, 痛得她一下弓起了身子,眼睛慌乱地寻找着让她痛苦的根源:是刚才的动力钻,没 有袭击成功,本该躺在地上的那把动力钻,此刻却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腹腔。 她的眼神一下茫然了,她无力的手,碰触到了那个又冷又硬的利物,而后便颓 然地摔到了地上,身体随之也重重地躺回到冰冷的地上。久未合拢的眼睛,看着从 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液体,渐渐地,染上了触目的鲜红。 刚才在拉扯中,断了的链子这个时候忽然从脖子上滚落到了地上,啪地一声, 受到冲击的坠子掉开了,露出了里面的那张照片。鲜红的瞳孔聚焦在照片上那张男 人的脸上,再也不会动了。 奶奶,对不起,我要去见爸爸了。 当郑永浩跟黄伟文下楼寻找洪小菊的时候,恰好是工具房里,传出惨叫的时候。 “那是,丁曼红的声音?” 郑永浩与黄伟文急速下楼,住在二楼的听到叫声的李易杰也扑了出来,二话没 说地,便跟着冲了下去,下到一楼的时候听到楼上急促的脚步声,既而响起了李捷 飞疑惑而惶恐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然后便见他飞快地追上来跟在后头,跑在 最前面的郑永浩与黄伟文把工具房半掩着的门全开了。 “又发生什么事了?” 工具房里的那盏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 在亮起的瞬间,他们看清楚了再次出现在工具房里的洪小菊,只是这一次,不 管他们再怎么呼唤,她也不会醒过来了。 一地的鲜血,跟那深陷入她身体的动力钻,已经无情地宣告了她的死亡。 在逆着血流的另一边,出现的那个血色的手印,以及“制裁”两个字,刺痛了 众人的眼睛。 所有的人均说不出话来,死灰颜色的脸,盯在洪小菊无法闭上的眼睛,涌出了 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 “救,救命。”工具房里,却传来了另一个微弱的求救声,这才让郑永浩回过 神来,“谁?” “是,是我,救我。”随着带着哭腔凄然地声音,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缓缓 从工具房堆得老高的杂物后捂着流血的胳膊蹒跚地走了出来,没走两步,便踉跄着 差点摔到了地上,站在前面的李易杰,一下把她扶了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为 什么你会这个样子?还有她,她怎么死了?” “是骷髅,白色的骷髅。”女人放声哭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白骷 髅干的,都是他。是他杀了小菊,他还想杀我。” 白骷髅?洪小菊曾经说过的,见过的那个白骷髅? 他,杀了洪小菊,袭击丁曼红,为什么?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