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 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 她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外迷蒙的黑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听到了外面经过的脚步声,是两个匆匆而过,却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是找小菊的? 她缩了缩被子下面的身子,心里又是担心,又是侥幸。 他们找不到她了,老陈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把小菊带走了吧? 果然,不大一会儿,脚步声急促地闯了进来:“嫂子,小菊呢?你看到小菊没 有?” 她摇摇头,“我今天晚上就没见过她了。” “嫂子?”男人一脸怀疑地却又无可奈何地冲了出去。 她才放先心来,却听到了屋子外面的惨叫。 那是,那个丁曼红的声音?又出事了? 幸亏不是小菊,看来,让老陈早点把她带走是对的。 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便又放松了下去,门这个时候却又开了。 “你,老陈?你还在这干什么?不是让你把小菊那丫头连夜——,发生什么事 情了?”她看到了老陈脸上的不知所以然,一下意识到了不妙,“怎么了?” “嫂子,小菊不是让我上楼来找你吗?” “我哪有?”她马上明白了什么,气急败坏,“那丫头,那丫头真是太不像话 了。老陈,你赶紧把她给找出来带出去,那个警察可四处在找她,要是被他知道了 我们的事情,那还得了?”她催促着老陈赶紧行动,却看到他僵在了门口。 “怎么了?老陈?” “嫂子。”她看到那个警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脸色严峻,“小菊出事了。” “什么?” 他们听到的是丁曼红的求救声,赶到现场,发现的却是洪小菊的尸体。丁曼红 跟洪小菊,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工具房? 被带回屋子里包扎的丁曼红,依然惊魂未定,“是小菊把我叫到工具房的。” 丁曼红说完,看出众人眼里明显的不信任,争辩,“是真的,小菊她,说,她有话 跟我说?” “什么话必须在深夜到那种工具房说的?” “是,其实——”丁曼红忽然吞吐了起来,“我,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 该说?” “是什么?” “其实,昨天夜里,我,我看到了。”丁曼红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牙一咬, 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昨天夜里,我看到小菊把文雨天给杀了。” “你别乱说。”黄伟文刚把绷带放进急救箱,听丁曼红这么说吓了一跳,“要, 要有证据。” “证据就是,小菊今天夜里她想杀我灭口。” —— 丁曼红看众人都不说话,竹筒子倒豆子地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了:“小菊让我 到工具房,我才刚到工具房,她便想打晕我,可是因为我早有防备,于是她便改用 那个动力钻想致我于死地,可是,那个时候,白骷髅却出来了。白骷髅用动力钻捅 死了小菊后,还用草剪刺穿了我的胳膊,我才,才叫了起来。”丁曼红说着,浑身 直打颤,“他,他知道我惊动了你们,害怕你们救我的时候发现了他,于是才在你 们赶过来的时候逃走了,而我,才躲在工具房里逃过了一难。” 黄伟文跟其他两个男人一时都语塞了。看现场的情形,好像是这样没错。 “可是,如果,你知道小菊是杀文雨天的凶手的话,为什么不早跟我们说?” 黄伟文搔了搔头,看李易杰的的视线一直疑惑地停留在自己脸上,慌忙抓起忘记戴 上的渔夫帽往头上套了下去。 “因为昨天夜里,我是睡不着的时候,在窗口远远地看到院子里的小菊的,当 时文雨天也在,我以为他们是情人幽会,所以也没多想,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虽然我心里有所怀疑,可是,阿文你也说,我没有证据不能乱说,对不对?所以我 才不确定。”丁曼红后悔莫及,“可今天夜里,小菊找我到工具房,想要杀我灭口 的时候,我就确定了,是她没错,文雨天是她杀死的。” “这,可能吗?”黄伟文半信半疑。 “不可能。”楼上传来了尖叫,是张笑芬听说了小菊的死讯后,无法压抑的悲 恸。 “不可能,不可能,小菊不会死的,小菊怎么可能会死呢?”张笑芬失去了冷 静,拉扯着干哑的喉咙大喊大叫了起来,“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绝对不会发生 的。” “嫂子,嫂子。”陈师傅亦是悲痛无言,扶住了病床上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的 张笑芬老人。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明明说不会对小菊下手的,他不应该对小菊下手的, 他,他——该死的,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小菊,为什么为什么?”张笑芬死死抓住了 陈师傅的胳膊,“小菊,小菊,你为什么不带走她,为什么?” “我答应了小菊他爸,要好好照顾小菊的,可现在,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小菊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呀?” 郑永浩的神经,突突地跳了起来,门口,聚集了从楼下上来的黄伟文,李易杰 跟李捷飞,他们,都听进了耳朵里。李捷飞第一个便按捺不住了,开口欲言,却被 郑永浩用眼神阻止了。直到张笑芬终于慢慢平息下来,抹着老泪,“你们,你们都 给我出去,我,我要去见小菊,老陈,带我去见小菊。” “嫂子,当然可以。但是,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你还想问什么问题?你这个警察真是没用,一个凶手也抓不到,还害死了我 的小菊,你还有什么话说的?” 郑永浩碰了一鼻子灰,面子一下挂不住掉了,黄伟文反而开口了:“对啊,嫂 子,你也知道这里有一个凶手,我想知道,嫂子你知道是谁吗?” “什么?” “不会对小菊下手的‘他’,是谁?” 张笑芬的脸一下煞白煞白地,惊恐地看着黄伟文。 “嫂子,你知道,是谁害死了小菊,对吗?他是谁?”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张笑芬。”郑永浩亦吼了出来,“你也知道,小菊死了,除了他,还有其他 三个人也死了,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你在包庇谁?” “是,制裁之手吗?”黄伟文一说出口,众人眼前仿佛都见到了那连续出现的 血手印,惴然难安。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为什么还问我?” “那制裁之手,到底是谁?” 张笑芬红肿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掠过,恶狠狠地,“我不知道制裁之手是谁, 他说过,不会伤害我的小菊的,可是,现在小菊死了,要是我知道你们当中的谁是 他,我一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你不知道制裁之手是谁,可制裁之手却对你承诺不会伤害小菊,这不是很矛 盾吗?”黄伟文不解。 “是的,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保证过不会伤害小菊的,只要我帮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把你们这些有秘密的人,都聚集到这个村子,我的家里。” 秘密?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看得到额头暴胀的青筋。 “你们,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是什么我不知道,可 制裁之手他都知道。” 原来,这间宅子的主人,张笑芬,一直知道制裁之手就在这里,甚至还受其胁 迫把他们这一干人等全都引到了这个渔村里。 太出人意料了。得知这个事实的客人们,一直坐在楼下客厅里,沉默不语。 黄伟文看了一眼拉下一张脸的郑永浩,偷偷转过头去,飞快地打量着每个客人 的脸。李捷飞的脸色是最难看的,额头上的皱纹似乎都纠结到了一块去,而丁曼红 的脸色是最苍白的,也许是刚才失血的缘故,而脸色最从容的,无疑是李易杰了, 他只是静静地翘起二郎腿,合拢的手指在大腿上轻轻地弹着,老习惯似乎一点没变。 自己的脸色,应当也很难看吧?黄伟文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都是油腻汗渍。 张笑芬请来的客人,原来都是制裁之手在暗地里设计好的,而现在,七个客人, 已经死了两个,原本在这间宅子的人,也死了两个了。如果说,这死去的四个人, 都是制裁之手干的,那么,不仅是客人,连这个家里的人,都是他的目标吗?可制 裁之手本人,躲到哪里去了? 楼上响起了脚步声,是陈师傅,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师傅,嫂子她,没事吧?”黄伟文站了起来。他不想坐在这么窒息的客厅 里,让人既难受,又悲哀。 “她执意要看小菊,可是,都那么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所以,我想还是 别让她看的好。”陈师傅说着,叹了口气,瞟着客厅里不为所动的几位客人,眼睛 里说不清的五味掺杂,“我也是今天,才听嫂子她说到制裁之手,真是,吓了我一 跳。阿文,你——”也许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顾忌,陈进峰没敢追问下去,马上 转移了话题,“我,我先把小菊的尸身收殓起来。” “陈师傅,我跟你去。”黄伟文拖着沉重的脚步,又回到了事发现场。 把动力钻从小菊身上搬开后,陈进峰一下跌坐在地上,垂下了头去。 “陈师傅?” “那个制裁之手,真是混帐。”陈进峰握紧了拳头,在地上狠狠地捶了下去, 黄伟文似乎听得到他骨头破碎的声音,“嫂子,跟小菊,还有我平时就像一家人, 我早把小菊当做是妹妹一般看待,可是……那个畜生,要让我查出了是谁,我一定 不会放过他的。” 黄伟文拍了拍陈师傅的肩膀,脑中却升起了一个疑问:按理说,文雨天是制裁 之手的目标,他的死应该是制裁之手干的才是,可为什么丁曼红会说是洪小菊杀的? 难道她误会了?小菊在前天夜里是见了文雨天,但杀文雨天的不是她,而是制裁之 手,那之后制裁之手无意杀小菊,所以才把小菊抬到了工具房?可这样依然说不通。 丁曼红被叫到工具房,洪小菊袭击她又是为了什么?既然昨天在凶杀现场制裁之手 不杀洪小菊,怎么只过了一天的时间,便改变主意了? 黄伟文想起了洪小菊房间里那无处不在的文雨天的海报,摇了摇头,在外面的 天色渐渐发白了,有微微的光透了进来,开着闪烁不停的灯的工具房里可视的范围 渐渐扩大,他一眼看到了掉落在一边的坠子。 那是?黄伟文身体一僵,才刚要伸出手,身边的陈师傅早一步把那坠子拾了起 来:“这是小菊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我看,就把它交给嫂子,阿文,你看行吗?” 黄伟文装着平静的样子点了点头,内心的惊奇却如涟漪,滴答一声一圈一圈扩 散开来。 在天色大白的时候,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房间,一下倒在床上,却没睡 过去,躺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把桌子上的抽屉整个拉了出来,在抽屉后背,有 个用报纸包着用胶带固定着的小包,他把小包取了下来,然后拆开,打开了包装: 里面是那条银色的项链,几乎与洪小菊的那条一模一样。 他把坠子打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那张照片:是小时候的洪小菊,跟父亲母亲 的合照。 他盯着照片上的三张脸,像要把他们烙在心上一般认真地记下来。随后,才又 把项链包了起来,用胶带固定在抽屉后面,把抽屉推了进去,才用被子一蒙脸,睡 了过去。 她不该这么快走的,她不该这么快去了。 她握着那个还残留着血迹的坠子,看着上面的两张脸,本来浑浊的眼睛再蒙上 了一层黑雾。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的手指在男人的脸上轻轻地抹了抹,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不应该让你的女儿发生这种事情的,我应该好好守护着她的。 她把坠子抓在手心,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 她记得,把他的女儿接回来的时候,她不过五岁,邋遢破烂的,像极了外面流 浪街头的小乞丐。 女儿很像他,尤其是那双眼睛。 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就像看着他在一天天长大一般,失去他的遗憾与心痛, 才在这些年来慢慢减淡。 他跟她,是她最亲最爱的两个人,他跟她,都比自己年轻,都比自己有更长的 路要走下去,可谁知道——,他走了,今天,她也走了。 是为什么?这是天在惩罚她吗?就因为,那桩秘密? 巫婆,老巫婆。充满他跟她的记忆里,忽然跳出了一张胖墩墩却气愤的脸,凶 恶地诅咒着她。 她心里一颤,猛地把眼张开了。 啊,一定是,一定是自己犯下的罪孽,所以才害了他,所以才害了她。 天,我都干过些什么来了? 她听到外面压得低低的乌云,有响雷炸了起来,闪电劈下,撕裂了天空,露出 了那对母女的两张脸,不,是三张脸,她清清楚楚地记起了那张男人的脸,瘦弱的 身子在一丝一丝落下来的雨中发寒。 她想起了她的丈夫。很早的时候,就因为枪伤死去的丈夫,他们口中的许部长。 自己不仅害死了他,还害死了他,还有她,跟她。 由于岁月的侵蚀,已经变得麻木的脑袋,似乎被雨水浸润般,一下充溢起来。 她想起来了,都是,她的错。 她张着空洞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雨丝变成了雨滴,一滴一滴掉落到她苍老的心 田,唤醒了往事的萌芽,迅速抽叶成长。 丈夫死后,她遇上了她生命中的男人。 很优秀的一个男人。 可惜,生不逢时,他跟她是不可能的。 再后来,他成了有妇之夫,而自己是丧夫之妇,如果跟她在一起便是犯了大忌。 但事实,最终的结果是,她,这个寡妇,有了他的孩子。 她的手颤抖着,紧紧握住了链子。 他因为守护她死了,而她却保护不了他留下来的东西。 孩子。她看着照片上男人清秀的眉目,泪水比外面的雨来得更猛,更烈。 我,真该死,真该死。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轻轻推开了。 “嫂子。” 她赶紧把链子收了起来,把脸上的泪抹去了,“什么事?” “对于小菊的事,我很抱歉。”郑永浩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了下来,“我想尽 快抓到杀害她的制裁之手,好为她讨回公道,所以嫂子,请你尽力配合我们。” 张笑芬没有理会郑永浩的问话,而是把视线抛到了窗外,极力让自己的情绪平 复下来,“又下雨了呀?” “是,海边的夏天,雷阵雨就是多啊!” “小菊的爸爸,也是夏天出生的。”张笑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黯然,“那个 孩子,跟小菊一样,下雨的时候都喜欢在雨里疯跑。” “洪小菊的生父?” “对。”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体贴,很温柔。”张笑芬如干涸的老树皮般的脸上, 忽然绽放着温和的笑容,“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他是谁?” 张笑芬脸上难得的笑容,慢慢地消退了下去,“你知道也没用,他已经死了。” “死了?” “是,死在海里了。”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既然,洪小菊是许艳同母异父的姐妹,也就是说,他应 该也认识许艳的母亲,对吧?他跟许艳的母亲认识也是在你这里吗?” —— 一阵沉默以后,张笑芬难堪地点点头。 “那么——” “不要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了,人都死了,还会有什么问题吗?你是想问什么? 直说吧?”张笑芬难以忍受地摇着头,“我不想再谈小菊跟他爸爸的事情。” “制裁之手呢?”郑永浩理解地点点头,问,“制裁之手是什么时候接触你的?” “是在三个月前。”张笑芬把链子收了起来,藏到了被子下,“我不知道,他 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收集到你们这些人的资料的,总之,他 那个时候给了我一张名单,要我把你们当做资助方的客人请过来。所以,在我公布 了要请客人到这村子来的消息以后,让小菊主动联系了他指定的那些人。” “我也在制裁之手的名单上?” 张笑芬看了郑永浩一眼,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郑永号的脸很快地抽搐了一下,“为什么嫂子你不报警?” “因为——”张笑芬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因为,他握有我的秘密。” “嫂子,你也——”也有秘密?郑永浩的心脏几乎跳了出来,他以为,制裁之 手知道的秘密只限于那些客人,可没想到,连张笑芬的秘密也掌握了,不过认真想 想,这也是当然的,若不是制裁之手知道张笑芬的秘密,他也不会找上门来了吧? “是的,我也有秘密,哪个人会没有秘密呢?就连你郑永浩,不是也有秘密吗?” 张笑芬苦涩地说,“再说,他答应我了,不会伤害小菊。我怕,要是拒绝他的话, 大概小菊也会出事吧?所以我答应了,可没想到——” “你见过制裁之手了?” “不,没有,只是收到一封信,还有几个电话,制裁之手是谁,我一点头绪也 没有。可是,”张笑芬怀疑而警惕地看着郑永浩,“可是,我想,他应该就在你们 当中才是。” “你认不出他的声音吗?” 张笑芬想了想,摇摇头,“有时候像是男人,有时候又像是女人,我听不出来。”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是因为俯睡的缘故,醒来的时候觉得心口被挤压得疼 痛不已,呼吸缓滞,他用胳膊撑起了身体,刚要转身,却被一双戴着手套的手强压 着定在了床上。 睡意一下全消弭了。他感觉到有什么又硬又利的东西顶在了自己的脑后,冷得 大脑神经发痛。 哈。哈。他的额头慢慢地渗出了冷汗。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下完的雷阵雨余留的水珠滴下来的声音。 这家伙,在自己房间里呆多久了? “你,是谁?”他的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初次见面,黄伟文。还记得,我说过,只要你在客人当中认出我来,大家就 是朋友吗?”声音很低沉,有点怪怪地,似乎是刻意改变声腔以后才发出来的, “可是,直到现在,你居然也没任何进展,我觉得有点不耐烦了。” “清,清道夫,你是清道夫?”黄伟文心里又惊又怒,身体才一动,便被身后 那双手大力地捶了下去,胳膊没撑住,胸口一下重重地压在硬硬的床板上,闷痛连 连,“你,你轻点,想杀了我吗?是不是杀上瘾了?” “嘿,当然。杀人,可真的会上瘾的。尤其是,看着血,冒着热气从身体里流 出来的那一刻,才是最吸引人的。你没试过吗?”脑袋上那个东西敲了敲他的脑袋, 让他的神经一阵比一阵紧张,“黄伟文,你是怎么杀人的?” “我——”黄伟文忽然吞吞吐吐地,冷不防被人重敲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 却不敢出声,“我,第一个是让我捆着扔进鱼塘喂鱼了,第二个是把她活埋在一座 古坟里了,第三个跟第四个是对夫妇,让我在山林打猎的时候干掉了,第五个,跟 第六个,我用洗车液把他们溺死了。” “喔,手法还真多样嘛。你喜欢哪一个方法?” “什么?” “我说,你杀了他们以后,觉得哪个方法最让你觉得痛快?” “——,是,第二个,活埋。” “为什么?” “看那婊子在泥土里嚎得死去活来的,再想象一下她在坟头里的难受劲,老子 解恨多了。” “嘿嘿嘿嘿,是吗?这个方法真不错。” “清道夫,你的方法也不赖么?都已经死了四个人了。” “恩,是呢,死了四个人了。真是看得我血沸脑涨,跃跃欲试啊。” “那四个人,你没动手?都是制裁之手干的?” “嘿嘿,制裁之手动没动手,可轮不到我来判断,至于我,恩,算是没动手吧。” “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把一群有秘密的人召集到一块儿,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可千万别 死啊。在你认出我之前就死了,那就太可惜了。” “把话说清楚再——” “别动,就这么趴着别动,否则,不用其他人动手,我现在就割你的头下来。” —— 黄伟文僵着身子,等着,直到听到门趴的一声关上了,这才敢挪动了下身体, 翻个身后,赶紧扑到门口,冲出了走廊。 走廊上没有人,只有楼梯口探出了半个头的郑永浩,他探上半个身子的时候叫 了一声,“黄伟文,我正要找你。” 怎么回事?清道夫呢?黄伟文疑惑地看着郑永浩,刚要说什么,正对着他的房 门的另一个房间门喀哒一声开了,露出的是丁曼红那张疑虑的脸:“郑警官,上来 找我们有事吗?” “没,我找阿文。”郑警官说着,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 有话对你说。” 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清道夫会藏到哪里去? 他一下焦躁起来,折身到隔壁的空房间,里面空无一人,于是扑到对面原来文 雨天的房间前面,用力撞开了门,依然不见人的踪迹。 “怎么回事?黄伟文,你在找什么?”郑永浩跟丁曼红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他搔了搔头,“郑警官,你刚才上楼的时候,有看到谁下楼了吗?” “没有啊。”郑永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黄伟文,你到底在找谁?” 收音机依然缓缓地转着,沙沙声中,飘出了变了调的曲儿: 大雨大雨一直下,地上有个大水洼—— 她忍不住地悲从心来,颤巍巍地,把放在被子下面,紧握着那条坠子的手放了 上来。 野菊花啊野菊花,哪儿才是你的家—— 另一只手,也慢慢地拿了上来,紧紧抓着的,是那个白色的信封。 山高云深不知处,我的家在天之涯—— 小菊。她喃喃地低低地唤了起来。 只有梦里,去寻—— 收音机里的歌词,忽然模糊地辨别不清起来,有杂音混了进去,在音符后面, 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嗒哒哒哒的声音,咯的一声,键跳了,房间里一下变得安静,只 有沙沙录音带转动的声音。 一个黑影忽然掠了进来,而后,轻轻地掩上了门。 “你?”她看着来人。 “嫂子,还好吧?”来人走到了她身边,却没有坐下,半坐在椅背上,正对着 窗口,把背部留给了自己,而后,慢慢地把收音机提了起来,喀哒一声关上了,一 边朝她走过来,一边慢慢地脱下了手上的手套。 “还好。”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可是,却说不上来,“你找我有事?” “对,嫂子,你见过制裁之手吗?” “没有。”她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是吗?难道,你就认不出来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嫂子,你把我们引过来,就是为了成为制裁之手的猎物,不觉得太 残忍了吗?” “我一个老婆子,会有什么办法?” “是吗?所以,即使是你最亲的人死了,你也不后悔?” “你——”她的手猛然抓紧了那条项链。 “你牺牲我们是为了保护你最亲的人,可现在她却还是被杀害了,你说制裁之 手答应了不会对她动手了,可为什么他会出尔反尔呢?” 她的心脏一下收缩起来。 “一定是因为,她也有个秘密,是吧?她的秘密是什么?跟你的秘密,有关系 吗?” 她受惊一般地把拿出来的信封一下塞回了被子底下。 “嫂子,小菊的秘密是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忽然知道不对劲的地方是在哪里了,一个危险的预警 在心里响了起来。 “嫂子,我有一个了不得的秘密,要是你知道了,一定会吓一跳的,你想知道 吗?” 她茫然地看着他 “我把那个不得了的秘密告诉你,作为交换,你把小菊的秘密告诉我,好吗?” 不,不。那个秘密,自己的秘密,小菊的秘密,还有,他的秘密,藏起来,埋 藏起来就好了,谁也没必要知道。 那个秘密,不能曝光的,绝对,不能曝光。 她看着那人转过身,把手,伸了出来,拉住了她手里的链子,她想把链子扯回 来,那人却死死地攥着不放。 “秘密,就在这里吗?” “你,放手。” “你以为你逃避得了吗?小菊死了,警察一定会追查制裁之手杀她的原因,他 会来问你的,迟早,你的秘密,还有小菊的秘密,都会揭露出来的,你考虑一下跟 我交易这个秘密,或许还能得到有用的情报,不是吗?” “不,我,死也不会把小菊的秘密说出去的。小菊是清白的,制裁之手根本不 应该杀她的。”她悲愤。 “是吗?那太遗憾了。知道吗?我提供给你的秘密,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既然你不愿意,那么,我也许该找别的人做这个交易去。”那人把项链放开了,走 到门口,顿了顿,才卡嚓把门拧开了,闪了出去。 是吗?郑永浩会逼供吗?小菊的秘密,自己的秘密,都会泄露出去吗? 不,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绝对不可以。 她颤巍巍地,拖着身体俯到床头柜,抓起了电话。 “清道夫?”郑永浩忽然一拳把黄伟文揍跌在床上,“黄伟文,你小子还有什 么瞒着我的?” “郑警官,你,你别,别动粗。”黄伟文看郑永浩把自己拎了起来,不顾嘴角 渗出的血丝,慌忙阻止,“我,我一开始,也很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个清道夫的存在, 所以才没有告诉你的。” “清道夫跟制裁之手合谋杀了四个人了,你才确定?” “我——”黄伟文哑然,随后才惴惴然地说,“清道夫曾经说过他的目标是第 十二个,以清道夫的名义他是不会杀超过十二个人的,而且,他要杀人便是悄无声 息不易被人察觉到的,这死去的四个人里面,没有一个符合这种死法,所以,清道 夫还没动手,这也是有可能的。” “那又有什么好庆幸的?除了制裁之手,还有个清道夫,迟早还是会死人的。” 郑永浩恼火,“多了个杀人凶手,事情可更棘手了。” “说到是杀人凶手,在这里的所有人,恐怕都是吧?”黄伟文舔了舔受伤的嘴 角,“张笑芬说了,请来的所有的客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其他人的秘密我不 知道,可是我自己的秘密还是很清楚的,按照这点来推,这里所有的人是不是都跟 凶杀有关联呢?” 郑永浩心一颤,差点没摔在地上。 “你那个许嫂子,不也是很奇怪吗?孙侄女死的时候,没看过她流一滴眼泪, 甚至连不见了尸身,也没表现得多悲伤,收养的洪小菊死了,反而表现得痛彻心扉, 虽然说是同母异父姐妹,但毕竟是侄子妻子的私生女,这态度,也反差太大了吧? 莫非,洪小菊的生父,跟她有什么关系?”黄伟文看着郑永浩,“你就没问她?” “洪小菊的生父早就死了。” “是谁?” “她不肯说。” “是吗?真是耐人寻味啊。这个张家跟许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死去的许 艳,也收到过一封信吧?你想,她的信里的秘密是什么?张笑芬知道吗?” 郑永浩摇头。 “如果许艳也收到了那封信,我想,小菊应该也收到这样的信了才是,可我在 她房间里却找不到,难道说,跟文雨天的那封信一样,弄丢了?或者,张笑芬早我 们一步把它处理掉了?” “如果,制裁之手的目标是收到信的人,而你说的清道夫是帮凶,那剩下会被 杀的人,还有六个。” “不,还有五个。”黄伟文咧嘴一笑,得意,“如果,郑警官不杀我,我不应 该会在制裁之手的黑名单里的。” “那倒要走着瞧了。”郑永浩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再去找嫂子问清楚。” “是要问个清楚。”黄伟文想起了那条项链上的三张脸,“我总是怀疑,洪小 菊跟制裁之手是不是有关系?” “你凭什么认为洪小菊与制裁之手有关系?如果是真的话,制裁之手为什么要 杀她?” “对了,就是这点,为什么在文雨天的死亡现场,制裁之手没有将洪小菊一并 杀了?事隔一天后,才在打晕她的工具房再次布置了一个杀人现场呢?如果一开始 就打算要杀她的话,怎么还会拘泥于这一天两天的时间先后吗?”黄伟文也困惑, “制裁之手也不是没有连杀两人的先例吧?更让我在意的是,如果这里所有的人都 是有罪的,为什么制裁之手会答应张笑芬,不伤害洪小菊的请求?” “也许制裁之手本就没打算履行对嫂子的承诺。” “或者是,制裁之手在一开始确实没打算杀洪小菊,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让 他改变了主意。” 是洪小菊后来做了什么事情,让制裁之手认为洪小菊有罪吗?郑永浩与黄伟文 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第一桩死亡事件。死去的四个人,只有许艳的死亡 现场,是拙劣的模仿现场,而洪小菊,是现场的第一发现者。 难道说,是洪小菊杀害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 两个人推开了张笑芬的门,才发现陈进峰跟杨斌都在。 “嫂子?” “你们找我有事?先等会儿,先等会儿。”张笑芬疲惫地扬了扬手,郑永浩看 了看陈进峰跟杨斌,跟黄伟文退到一边。 “老陈,我交代你的事情,都记住了?” “嫂子你放心,我会一一照办的。”陈进峰油光的胖脸严肃的绷着,点点头。 “阿斌,你也帮帮你陈伯伯。” “我会的奶奶。” “郑警官你有什么事情要找嫂子?”陈进峰手上捧着个用黑色的袋子装着的看 形状像是文件簿的东西,露出的一角似乎是报纸,“发生了这么多事,嫂子身体不 好,需要休息,你别让嫂子太操劳了。” “老陈,不碍事,你跟杨斌先出去吧。折腾得都快一宿了,也该吃早饭了,弄 丰盛,别怠慢了客人。” “好的嫂子。那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陈进峰把袋子拎了起来,问。 “老婆子还能有什么想吃的,就弄些粥水送上来吧?”张笑芬顿了顿,迟疑着, “嗳,已经,好多年没吃过松花蛋瘦肉粥了,老陈你今晨,就给我弄一碗吧?” “嫂子你放心,我一定熬得稠稠细细地给你送上来。”陈进峰看了一眼郑永浩, 跟杨斌离开了。 黄伟文站在门边,看到他们两人下到楼梯,担心地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这才把 门关上了,心里一直在嘀咕:刚才那袋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嫂子。” “我知道,你又要来问小菊的事,对吗?”没等郑永浩问出口,张笑芬早凄惨 地笑了一下,唉了一声,回头望着慢慢暗下来的天空,喃喃,“又是一天开始了啊。” “嫂子?” “许艳那丫头,说得没错,我,真的是个巫婆,害死了这么多人。”听张笑芬 主动提起许艳,郑永浩跟黄伟文都打醒了精神。 “许艳的妈妈,是我介绍给许艳的爸爸认识的。那个时候为他们做媒,撮合了 那两口子,还以为,大家都会幸福的,可是——” “小菊的爸爸呢?” “小菊的爸爸——”张笑芬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小菊的爸爸,也是在我这 里认识许艳的妈妈的。” “他是这个村子的人吗?” “不,他不属于这里的,不该属于这里的。”张笑芬握着那个坠子的手收拢了 起来,另一只手偷偷地捂住了心口。 “那他——” “是我,害死他的。”张笑芬瘁然地说,“是我,害死了许艳的爸爸跟妈妈, 许艳说得没错,是我害死了他们,我是,巫婆。” “嫂子?” “永,永浩,你,你知道吗?我,我有个孩子。” “嫂子?”郑永浩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老许的,是,是跟别的男人的孩子。”张笑芬不知道鼓起多大的勇气, 才捂着胸口说了出来,“我,有个孩子,可是,却没有办法抚养那孩子,更不敢认 那孩子,所以,所以,不管做什么,只要可以保护那孩子,我就什么都会做,什么 都去做。” “嫂子?” “他死了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的保护他留下来的孩子,所以——”张 笑芬哽咽了起来,然后毅然地看着郑永浩:“所以,我才杀了许艳。” “你,你在说什么?嫂子?” “我说,是我杀了许艳。”张笑芬肯定地说。 “嫂子,许艳是你杀的?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郑永浩跟黄伟文都惊讶地叫了 起来。 “因为,我怕她伤害小菊,小菊是他留下来的孩子,我要保护她。”张笑芬无 奈,“许艳她知道,是我破坏了她的家庭,害死了她的父亲跟母亲的,所以一直都 很憎恨我。她有了那种怪病以后,性情便越来越古怪。你们来了以后,有几次,她 都偷偷地跑到我的房间里来,想杀我。” “你是说,小菊的生父是——,这怎么可能?”郑永浩忽然想起了黄伟文打听 回来的,关于这个宅子里,曾经传出的婴儿啼声,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那个婴 儿,难道就是,张笑芬的孩子? 简直,荒谬。 “许艳,她想毒死我,这,这是,她拿上来的毒药。”张笑芬颤巍巍地,从枕 头下面拿出了一支药盒子,“这就是许艳想害我的证据,我,实在受不了她这三天 两头的折磨,而且也怕,她要是哪天,知道了小菊跟她的关系会乱来,就在小菊拿 给她的药剂里,偷偷地下了毒。” “难道说,许艳的双腿,也是你缝起来的?” “是,是我缝起来的,不关其他人的事情,都是我干的。” “尸体呢?许艳的尸体哪里去了?” “我——”张笑芬一下词穷了。 “嫂子,你说你杀了许艳,那你总该知道许艳的尸体哪里去了吧?” “尸体,被我处理掉了。” “怎么个处理法?把许艳分尸了?搬走了?嫂子,你一个老人家,连床都下不 了,走不动,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件事?” “怎么会走不动,我,我马上走给你们看——” 张笑芬说着,掀开被子,露出了两条干瘦如骨的腿,拖着就要爬下床,却差点 没摔倒在地上。 郑永浩连忙把她扶稳,“嫂子,你别撒谎了,你这个样子,别说搬东西了,就 是下楼也做不到,何苦呢?” “我,你们,你们别不信,是我杀了许艳,真是我杀了许艳。”张笑芬说着, 哭了起来,“你们怎么不信我呢?下毒的人,明明是我啊!” 郑永浩还没遇到过恨不能得到承认的杀人凶手,一时候手足无策,跟黄伟文面 面相觑。 厨房里,炉膛里的火红艳艳的。 炉灶面上,放着的是从张笑芬房里带下来的黑色袋子,袋子里的东西被拿了出 来,赫然是几本撕烂的相簿,而杨斌,正把一迭迭的照片塞进炉膛里。他看着或残 缺不齐或完好无缺的照片,在火中化为灰烬,沉默不语,但映着火苗的眼睛,却掩 盖不住泄露出来的惊奇与惶恐。 而站在他身边的陈进峰,亦是一脸高深莫测,他把一个银鱼钥匙扣放到一边, 抓起了两个信封,一个写着“张笑芬”,另一个写着“洪小菊”,从有“张笑芬” 的信封里倒出来的信纸,已经支离破碎了,而他在洪小菊房间里找到的信,还平整 地躺在信封里,他此刻正在看的,便是洪小菊的那封信。 我知道你的秘密—— 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拢了起来。 “陈师傅。”厨房的窗口,忽然出现了李捷飞的身影,“我把工具房清理了一 下,那灯泡也该换了吧?可我没见着备用的灯泡,陈师傅你放在哪——”李捷飞的 视线,落到了陈进峰手里的两个信封上,诧异,“这——” “哦,那备用的灯泡我应该放在工具房的架子上第三层,应该还剩最后一个, 你去找找看?”陈进峰慌乱地把两个信封,连带信,跟那些碎片,全一下扫进了灶 膛,火呼地一下便把它们吞噬得一干二净,“李先生麻烦你再去看一下,要还是没 有,我再过去,好吧?” 李捷飞看着放在一旁的相片簿跟袋子,再看看紧张地一起看着自己的陈进峰跟 杨斌,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应了一声,满腹疑窦地离开了。 “阿斌,我说你快点。” “奶奶给我们的东西,都烧没了。”杨斌把最后一张相片扔进了火里,看着照 片中的人头慢慢变焦,“陈伯伯,为什么奶奶要烧光许艳姐跟小菊的照片?” “这是你奶奶的东西,她爱烧就烧,你回村子去以后,可记得千万别饶舌。” 陈进峰警告。 “我不饶舌,可是,自从奶奶请的客人接连出事以后,村里已经传开了,说奶 奶是巫婆,又在害人了。我爸跟我妈还极力让我别来这儿。”杨斌说着,站了起来, 把撕坏的相簿装到袋子里扔到了垃圾桶。 “对了,我说杨斌,你收到过一个,写着你自己的姓名的信封吗?”陈进峰问。 杨斌摇摇头,“我班上女同学的信就收到过一封。” “是吗?” “是,是我们班上副班长的信。”杨斌转身,从橱柜里搬出碗碟。 “女同学?女班长?嘿,你小子行啊,是情信吧?她长得漂亮不?”陈进峰一 拍杨斌的脑袋瓜,问。 “恩,比小菊漂亮多了。” “是嘛。”陈进峰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才正色,“我说,杨斌,你可别忘了, 谈谈情是可以,说爱可就不行了,我资助你上学,可是指望你将来有出息的。” “知道,陈伯伯,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杨斌转过身,不知道是因为心慌, 还是其他别的,一下把手里的碗碟都摔到了地上。 “你看你,想起小姑娘就心猿意马了吗?快收拾干净。” “嗳,对不起,陈伯伯。” 黄伟文看着郑永浩把张笑芬交出来的药盒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一小瓶药剂, “那是什么?” “维生素A ,治疗许艳皮肤病的药。”郑永浩拧开盖子,闻了闻,把鼻子挪开 了。 “真有毒吗?” “也许。”郑永浩点点头。 “你说,张笑芬有可能对许艳下毒吗?” “张笑芬说,是许艳先想向她动手的,因为许艳恨她拆散了自己的家庭,在自 己患上那样的怪病以后,性格变得越来越偏激古怪,而且她住在张家,眼看张笑芬 跟洪小菊感情和睦,而洪小菊又是抢走她母亲的男人的孩子,要说仇恨,也说得过 去。再加上,许艳跟张笑芬的那个秘密。如果她们也是被制裁之手盯上的对象,那 么她们曾经也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再为了泄愤杀人,也是有可能再犯的。”郑永 浩从来没想到,一直以为洁身自好的张笑芬,竟然跟丈夫以外的男人,偷偷有了孩 子,情感上一时半会接受不来,“假设毒是张笑芬下的,那一定还有人替她处理了 现场。单凭她一个人是无法设置那个模仿现场跟转移尸体的。她还有同谋。” “我不这么想。”黄伟文摇了摇头,“张笑芬如果要杀许艳,大可借制裁之手 这把刀杀人。制裁之手找上她的时候,许艳便住在这里吧?既然许艳收到了那封信, 证明制裁之手迟早会对她下毒手的。那张笑芬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地自己动手呢? 许艳的药并没有锁起来,谁都能接触到,所以,是谁下毒的,我想还是不能断定就 是张笑芬。” “不是张笑芬,那会是谁?” “最大可能的,也许是洪小菊。” “怎么说?” “张笑芬最在意的人是谁?除了张笑芬,许艳最针对的人是谁?”黄伟文说, “自然是张笑芬儿子的女儿,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洪小菊了。许艳对破坏了自己 家庭的男人的母亲尚怀恨在心,更不用说是这个可恶的男人的女儿了。所以,如果 许艳是知道洪小菊的真实身份的话,她也许也会加害她,那么张笑芬的顾虑便成立 了,而反过来,洪小菊若是也知道许艳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是不上也会有这个 动机呢?失去双亲,自小流离失所,现在亲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而张笑芬承 认自己杀害了许艳,是出于对洪小菊的爱护,别忘了,她为了保护小菊,宁愿答应 与制裁之手妥协。” “可是许艳跟洪小菊都已经死了,到底她们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无从得 知了。”郑永浩毫无办法地摇着头,“假设,如果真是洪小菊杀了许艳,那么这会 是制裁之手杀死洪小菊的理由吗?” “丁曼红还说,是洪小菊杀了文雨天,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场为什么会遗留 下她的项链便说得通了。” “但洪小菊本人却被人打晕在工具房——” “如果洪小菊其实制造的是假像呢?” “不太像——” “洪小菊若是杀文雨天的凶手,那么伪造现场的也是她了,再伪造多一个自己 是受害人的现场又何妨?”黄伟文搔着头,“而且,她也许也知道制裁之手在这里, 所以杀许艳以后,也有可能伪造血手印的现场。第一次出了纰漏,再杀人的时候就 考虑得周全多了。” “动机,洪小菊杀文雨天的动机呢?” “因爱成嫉?洪小菊倾慕文雨天,但文雨天一来便和丁曼红掺合到一块去了。 会不会是,眼红丁曼红跟文雨天的关系,于是冲动之下起了杀机?” “可文雨天又是袭击沈蕾的嫌疑犯——” “对,也许沈蕾的现场也是洪小菊伪造的,文雨天要杀沈蕾,所以在你的车上 动了手脚,随后为撇清关系故意不出现在现场,而与我们刚到现场的洪小菊趁机为 文雨天的凶杀现场添上了血手印,这就能解释得通了,洪小菊为文雨天做伪证,并 蓄意藏起他的资料,她自认为文雨天牺牲那么多,文雨天却没把她放在眼里,于是 ——” “那么文雨天杀沈蕾的动机?” “跟她的秘密有关?文雨天杀沈蕾是因为沈蕾的那个秘密与他有关系,所以起 了动机——”黄伟文滔滔而谈,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滞了,“等等,秘密如果是杀 人动机的话,还有一个人,有杀文雨天的嫌疑。” “谁?” “丁曼红。我听到过她与文雨天发生争执,而且,就在现场我发现了文雨天的 那封信,那个时候,文雨天很气愤地对丁曼红说,他知道丁曼红的秘密。”黄伟文 惊奇,“如果文雨天因为秘密而杀了沈蕾的话,那是不是丁曼红也有可能因为秘密 而杀了文雨天?” “但她却说文雨天是洪小菊杀的,而且洪小菊还想杀她灭口?” “随后洪小菊却死了,现场就如同制裁之手出现过一般。” “她本人也受伤了,而且,别忘了洪小菊跟她都提到了另外一个人,白骷髅。” 郑永浩补充,“文雨天也说过,他在院子里曾经见到过可疑的人。” “所以,也许洪小菊真是被白骷髅,也就是制裁之手杀死的?”黄伟文恼得不 停地搔了搔头,苦笑,“看来还是说不通啊!” 天依然灰蒙蒙的,雨后从外面吹来了海那边的风,带着咸涩的味道。 她看到了那片下过雨的海,轻泛碧波。近滩的海水里,有一只渔船,晃悠悠地 荡着,船上传出了呜呜地哭泣声。是她,那个少女!自己还记得那张胖墩墩的脸。 “妈妈,别死,不要死,妈妈,不要丢下我。”船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 双唇乌黑,绝望的眼睛悲悯地盯着她,手轻轻地按在了少女的脸上。 “小艳——” “妈妈,妈妈。”胖胖的脸急切地凑到了女人面前,恨不能把她说的一字一句 咽进肚子里去。 “小艳,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太没用,太懦弱,原谅妈妈。”女人的眼睛 里滚落出来的泪,一滴一滴融进了少女的心里。 “妈妈,不是妈妈的错,是爸爸,是爸爸他不好,都是爸爸混帐。” “小艳。妈妈死了以后,把妈妈放进海里,好吗?” “不,我不要,妈妈,为什么啊?我要怎么做,妈妈才不会死?告诉我妈妈, 我要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 “没用的,小艳。”女人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渐渐渗出了污血,“你,不要 再做傻事了,是妈妈,自己想走的,把妈妈放进海里,妈妈死后会变成鱼,一直守 护着小艳的,好吗?” “人都死了,我还要来干嘛呀?”少女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妈妈变成鱼, 我只要妈妈。” “小艳,拜托你了。妈妈最后,就只有这一个愿望,成全妈妈好吗?”女人忽 然痛苦地吐出了一个血痰,“妈妈这辈子,想要实现的愿望一个也没有变成真的, 只要这一次就好了,小艳,你能答应妈妈吗?” 少女没有做声,只抹着眼泪哭个不停。 “对不起,小艳,是妈妈太自私了。”女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谢谢你,小 艳。” 杂糅在海风里的呜咽不知道过了多久,哭累了的少女呆呆地看着死去的女人许 久,终于站起来,双脚没入了海水里,一步一步缓慢地把渔船推了出去,荡漾的海 水,没到了她的裤腿,膝盖,最后到了大腿根部。 扑通一声,有什么,重重地沉进了海里。碧蓝的海水悲哀地响起了哗啦的水声, 随后复又平静。 少女轻轻摇着渔船,回到了海边,扔在滩边,自己一屁股坐在了船弦边,定定 地盯着船上落下的一个小盒子,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拧开了船上的水壶,抓起刚 才女人用过的碗,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倒了进去,蹲下去,跪下了左腿,接着, 是右腿,跪下去后眺望着蓝蓝的大海,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把碗凑到了嘴边。 别。她心里忽然惊叫了起来。 “小艳,小艳。”滩那边,有个男人跑了过来,她松了口气,看着那个男人, 心飞快地跳了起来。 “小艳,妈妈呢?” 少女仇恨地看了一眼男人,垂下头,看着碗里的水。 “小艳?” “妈妈,不在这。” “是吗?担心死我了,我听村里的人说了,就害怕你妈妈做出什么傻事情来— —” “爸爸。”少女忽然叫了一声,打断了男人的话。 “什么?” “你真的要离开妈妈跟我吗?” “小艳,大人们的事情,你还小,不懂,等你长——” “懂,我都懂,你们别把我当傻瓜。”少女忽然气愤地叫了起来,“我知道那 个女人的事,我知道她是谁?妈妈根本没错,错的都是你跟她。妈妈好可怜。” “小艳,你——知道?”男人忽然惶恐起来,害怕得一把抓住了少女的肩膀。 少女点点头。 “小艳,你,别撒谎,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我就知道,妈妈——”少女哽咽了起来,“妈妈,也知道。” “什么?”男人失色叫了起来。 “爸爸,如果我不说出去,你会回到我跟妈妈身边吗?”少女问。 “不,这是不可能的。小艳你不懂。”男人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了下来,抱歉 地摇着头,“我跟你妈妈,已经不可能了,原谅爸爸。” 少女咬着牙,默默地看着那碗水,又叫了一声,“爸爸。” ? “你渴吗?”说着,把那碗水送到了男人面前。 不。她想要尖叫,却喊不出声,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接过那碗女儿递给自己的水, 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渐渐脸色变青,倒在了少女面前。 天。她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出了体内,却只能徒然地看着那个拿着空 碗的少女,冷漠地扬起了头,望着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巫婆。” 她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那个海滩上,前面,站着的是那 个少女,以及倒下去的那个男人。 空空的渔船,在波浪中轻轻地摇着,远处有个浪卷了过来,一下把它跟少女, 跟男人吞没了,正朝自己这边袭了过来。 巫婆。 “嫂子。”门咔地一声开了,进来的是一张笑吟吟的脸,“陈师傅让我把您要 的皮蛋瘦肉粥拿上来,趁热吃了吧?” 她一下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要我喂你吗?” “不,不了,阿红,我自己来,你放在这,去吃你的吧。” “哎,好。” 她看着门最后被关上,才颤巍巍的把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捧过那碗粥,看着 里面一粒一粒深青色带纹的蛋粒,眼圈一红,浑浊的几滴泪水便落到了碗里。 真是,作孽啊。 自从死人的事情频频发生,特别是从主人张笑芬口中证实了他们一干人等是为 制裁之手变相邀请而来以后,每个人都寝室难安,更别提有好胃口,虽然已经大半 夜过去了,但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睡意,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惊骇,如临大敌般警惕 着彼此,生怕下一个遇害的牺牲者会是自己。唯一例外的,便是戴着渔夫帽的黄伟 文,相较于其他人的惴惴难安,他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镇定多了。而他神态自若 的表情落入郑永浩眼里,让郑永浩没来由地觉得一股怒火直往上蹿,但碍于那么多 人在场,郑永浩不好发作,只好使劲瞪了黄伟文一眼,按捺下阴沉着脸。 “哎,你们怎么不吃啊?粥粉面点都快凉了。”陈进峰看看自己做出来的糕点 无人受落,受到极大的侮辱似地一个一个劝说着,“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着也 不能饿坏了肚子是不?” “陈师傅,你说,都死这么多人了,谁还有这个心思?”黄伟文挪正了自己歪 歪的帽子,“陈师傅我还真佩服你,都这环境了还能泰然下厨,丝毫不失大师傅的 水准。”黄伟文说着,用筷子把装点盘面的一朵雕刻得精致的雕花夹了起来,“陈 师傅,你就不怕制裁之手吗?” “哈哈,要发生的事情,就是你再怎么担心,也始终会发生的,是吧?”陈进 峰勉强笑了笑,“天塌下来当被盖,能活几天就多活几天吧!” “那叫什么话?”丁曼红烦躁地抓起了筷子,又放下了,“我可不会让那什么 制裁之手杀到我头上来。那个疯子,凭什么他有权利杀人啊?”顿了顿,才看着郑 永浩,“郑警官,你想想办法,把那个制裁之手找出来才好啊!” “说得轻巧。那制裁之手行凶那么多年了,可是没听说谁能抓住过他的,连脸 都没能看真切,就凭郑警官单枪匹马,能抓得了他?”李捷飞摇摇头,厌恶地看着 桌子上的甜品,“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 “你们难道都没听许嫂子说吗?那个制裁之手就在我们这些客人当中的,所以, 我们大家可都是有嫌疑的,谁能离开这里?”李易杰冷冷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视,目 光落在了黄伟文身上,那黄伟文碰上李易杰的视线,垂下头去,再把渔夫帽压得低 低的。 “抓制裁之手的事情当然要交给你们了,我呀,就是担心嫂子她的身体。”陈 进峰忧心忡忡,“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先出了许艳那档子事,现在连小菊也——” 陈进峰说着,看着丁曼红,“丁小姐,你送粥给嫂子的时候,她气色还好吧?” “放心吧,我看她蛮有胃口的。”丁曼红望了一眼楼上,想了想,站了起来, “平时嫂子吃饭都让小菊伺候着,我还是先上去看看她吧?” “嫂子从昨天开始就没睡好,我记得还有些嫂子喜欢的甜品剩下,你和杨斌一 起拿上去吧?”陈进峰说着,推了推坐在一边楞声不吭的杨斌,杨斌赶紧站了起来, 领着丁曼红进了厨房,两人捧着甜品上了楼去。 “张奶奶,我们给您送甜品来了。”杨斌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了,让丁曼 红先进了去,看到张笑芬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一边柜子上的碗空着,那台老式的收 音机沙沙地响,传出变调的音乐。 “嫂子,陈师傅为你准备了——”丁曼红把甜品放到空碗边,刚俯下身去要扶 起张笑芬,手却停滞了,脸色大变。 “奶奶?”杨斌看丁曼红忽然停止了动作,觉得诧异,也走前了几步,当下便 傻眼了:“奶奶你——” 张笑芬紧闭双眼的脸上苍白得碜人,嘴唇冰冷得青紫,放在被子上的双手紧紧 地握着一条链子,而十个手指上的指甲,森森的发黑, 丁曼红伸出手指,放在了张笑芬的鼻子前,然后受惊般缩了回去,回头怔怔地 看着杨斌:“她,死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