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致远最后的一封信(大结局) 善言: 要是你看到了我这封信,也就是说,凌一峰那混蛋终于被抓起来了。所以,我 把一切说出来,也许就不要紧了。 留这封信之前,我还有点犹豫,因为这样一来,很多真相,包括我那肮脏的一 面,最终被暴露了出来。可是,也许留这封信还是有点意义的:如果你没有发现真 相,这便至关重大,而若是发现了真相,那么,算是对于我那一生中所做的唯一一 件大事的见证,我把这封信留给了你。 虽然我相信你大半会查出了真相。因为在我看来,你不是那种吊儿郎当学别人 玩世不羁的人,不屑于那些细微的东西,也不像那些骄傲自信所谓的天才精英,容 易因为自负而忽略了关键,你像我一样,表面看起来平凡无奇,却比一般人更能拥 有冷静的头脑,客观的观察力,就好像是喧哗的世上安静的观察者,才特别能发现 别人不能发现的东西。我也是因为这样,才发现了叶眉跟凌主任的事了。可是我却 后悔,为什么会发现了这个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事情。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后来那样。5 月16日那一晚的事在叶眉看 来不过是一件前卫的实验艺术,可是,我知道的,叶眉并不甘心。从我一开始在凌 一峰的学术讲座上认识的热情奔放的她,到后来形容槁枯,到最后无可奈何地放手, 我知道她有多不甘心。 她说她追求的是轰轰烈烈的惊世骇俗的爱情,即使为此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可她与凌一峰之间的,真是爱情吗?我怀疑。但我还是在心里默默疼爱着这个孩子。 她大胆,有勇气,敢于挑战现实中的一切。她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即使我是她的 导师、长辈,在那样充满激情的她面前却显得那么怯弱,一个只能安守本分,生活 波澜不兴的小讲师,看着她燃烧的热情的时候,仿佛自己也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觉 得生活充满希望。可是,她没有想到的,为这一段感情燃烧而能不顾一切,不过是 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早猜到的, 虽然我有猜到,但却不忍心点醒她,直到她闯下了弥天大祸,若不退学,肯定 会在学校掀起喧然大波的时候,我开口劝她,要么不要那个孩子,要么,退学。她 选择了后者。她果然是与我不一样的人。要是我,也许选择前者。即使认清楚了那 份感情没有结果之后,她选择坚强地面对自己造成的孽果,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 凌一峰——我想她是彻底对他失望了。 作为这段感情的终止符,我们约定,以剥皮女鬼这个行为艺术,做为她交给他 的最后一份习作。有谁知道,这份习作里,其实饱含了多少对他的怨愤呢?她一开 始也许仅仅是完成习作的想法,到最后,也许掺夹进了无处可诉的怨气,谁知道呢? 即使口上声称对某事认命的人,其实心里也会聚结着无法排遣的愤恨。当我意识到 她对他的怨恨的时候,考虑到后果,我犹豫了。但最终我还是没有拗过她,我答应 了帮她完成最后一份习作的约定。于是有了去年5 月16日晚的剥皮女鬼事件。 可那是开端,仅仅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跟叶眉分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我无意中得知她已经失踪的消息。见 过她的家人悲伤地找上学校的时候,我才意识到,5 月16日之后,叶眉一定还发生 了什么事,也许她已经被人带走了,也许遭到了什么意外。我真是个不中用的人, 我不敢站出来说,5 月16日那一夜我跟叶眉在一起做的事情——当时剥皮女鬼的事 在学生当中传得沸沸扬扬,我害怕学校会追究我的责任。当想起叶眉选择默默离开 但却依然带着不甘和愤恨情绪,我担心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了 凌一峰,而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凌一峰会怎么对待她?总之,柳叶眉失踪之 前最后接触的人,最大可能会害死叶眉的人,我想,就是他了。 叶眉一定会没事的,这一切是我想太多了。我一边这么祈祷着,一边却注意上 了凌一峰的一举一动,如果他是把叶眉藏起来了,那么迟早会露出破绽的。可是, 渐渐地,看着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凌一峰如同往常一般谈笑风生,甚至还 继续欺骗跟叶眉一样对爱情憧憬的学生。我被深深的刺痛了。叶眉有了他的孩子而 下落不明,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劫难,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还能心安理得? 叶眉真是太不值了。怀着要为叶眉抱不平的心情,终于在一天放学后的黄昏忍 不住指责了凌一峰,并将叶眉怀有孩子的事情告诉了他,没想到他居然厚颜无耻地 矢口否认与叶眉的关系,一点也不相信叶眉有了他的孩子的事。气昏了头的我,看 着他洋洋自得而又鄙视的表情,威胁他如果他真的与柳叶眉无关的话,那么即使我 把他们的事情说出去,那对他来说也应该无所谓才对。这个时候凌一峰终于慌了, 他哀求我不要说出去,而我,趁机要挟他拿一笔钱做为代价。 一开始,向他要钱,不过是因为想让他通过被人勒索这件事,记住他对叶眉做 过的事情。看着他在人前风光,我就决定要让他尝尝叶眉被他抛弃的时候一样痛苦 的滋味,并逼他交代叶眉的下落。但到后来,事情,开始变味了。 看着一个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老师,在我面前低声下气,我心里头竟然莫名 的有股快意。他,一个美术学院的副主任,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会平步青云,甚 至也许会是下一任院长。而我,在学校呆了这么多年,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 讲师,不是我不想往上爬,只是天资有限。清楚认识到自己前途有限的我,在他任 我敲诈掏出一笔又一笔钱来的时候,心里居然冒出了成功的胜利感,这是可笑,还 是可悲? 原来,勒索也会上瘾的。歪曲的心理得到满足的同时,敲诈得来的钱也让我和 阿兰以及两个孩子的生活改善了不少。阿兰本来就一直跟我埋怨缺钱花,有了这些 钱,她就不会再一直念叨着要我弄钱了,甚至,我还用到手的钱给阿兰做了结石手 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打算,用从他那里得到的钱,为自己做一个肾结石手术。 你应该知道,在清蒙的人,由于水质以及生活习惯的原因,每个人都有或轻或重的 结石病吧?可是村子里太少人有足够的钱为自己解除痛苦的根源,而我,为何不趁 此解决掉自己的痛苦呢? 知道这些以后,善言,你一定很鄙视我吧?就连我内心深处,都觉得自己卑鄙, 无耻。所以,一方面,我控制不住自己地不断向凌一峰要钱,另一方面,却在夜深 人静的时候不断的谴责自己。良知,道德,那些我以前非常看重的东西,现在我都 抛到哪里去了?失踪的叶眉还是没有消息,却因为见不到尸体,无法判断她是死是 活。我也不是没有想过,继续这样下去,凌一峰要是被我逼得无路可走了,他会不 会对我做像他对叶眉做过的事——让我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即使他真对我这样做了,我也是罪有应得的。毕竟,我做了这样过分的事情。 可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特别是,半年前,从医院得出的诊断,因为结石病而导 致严重的肾功能衰竭,我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时候,我不想活了。我已 经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了。如果不是我配合叶眉完成那出剥皮女鬼的把戏,她就不会 有事,而如果,我理性一点地对待这件事情,大胆地承担责任,也许叶眉的失踪已 经水落石出了,如果我有勇气,把凌一峰与叶眉的事情揭露出来,也许凌一峰这个 凶手早就伏法了。可是,就因为我怯懦,自私,事情才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是时候,为失踪的叶眉讨回个公道了。我隐瞒了自己的健康情况,偷偷去保险 公司买了一份保险。按照我狠下心来制定的计划,是一边继续向凌一峰要更大笔的 钱,以此给阿兰和我的儿子积攒一笔钱,一边是逼凌一峰杀了自己——一来,若是 他杀了我的话,也许警察会查出些什么,那样就有可能把我的死跟毫无线索的叶眉 失踪案联系起来,二来,我的死,也可以为阿兰和儿子换一大笔钱,那样,即使我 死了,也不用担心他们的生活。 虽然我说是为了叶眉铤而走险,但是,我考虑最多的,却还是家人。这于死去 的叶眉,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但这只是迷迷糊糊的,对于如何逼迫凌一峰动手,以及具体地如何让线索指向 凌一峰,揭露他就是那个杀我和杀叶眉的凶手,我也还没有确切的实施的办法。说 到底,我也是个懦弱的人啊,一边说是鼓起勇气要为叶眉捉拿凶手,一边却苟延残 喘。是的,我觉得自己陷在罪恶的深渊了,是的,疾病的折磨让我痛不欲生了,可 是,我还是想要活下去,即使我堕落了,可我还想活着,活着跟阿兰生活在一起, 活着看到儿子上高中,上大学,甚至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如果一开始,我不知道叶 眉的事多好,我不跟她定下那种约定多好,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什么都来不及了, 即使我去报案,揭发他,自己也会落个永远洗不掉的罪名。 我这么一边犹豫,一边浑浑噩噩地拖着。最后促使我下决心的,是叶眉的面具, 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刻,我才真实的体会到,是的,叶眉的死,已经是赤裸 裸的事实。毫无疑问,凌一峰在叶眉那天用剥皮女鬼的行为艺术威胁他以后,杀了 她。 一想到是自己帮她策划了剥皮女鬼的行为艺术,才导致了她的死,我心里的愧 疚就无法停止。这与我勒索的性质完全不同,这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不,是两 条,两条无辜的性命。凌一峰那个混蛋,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不能饶过他。一向唯唯诺诺的我,猛然迸发了一股勇气,一定要逼他现出庐山真 面目。我开始把我的一切信息,特别是与叶眉来往的痕迹销毁掉。我把线图藏到了 清蒙,上面有我留下的线索,同时故意留下了我当初为帮叶眉描绘彩图的博客,以 及相关邮箱里的一封邮件,这里面有所有的信息,这样,应该有人会猜测到我和叶 眉与一年前出现的女鬼有关系,只要有人怀疑我和叶眉做那个行为艺术的动机,那 么,自然会有人调查我和叶眉,那样,叶眉退学的真正原因,应该也会有人追查, 而按这样的发展,自然会联系到凌一峰身上。但不能做得太明显,若是太明显,凌 一峰察觉到什么不对劲,那么我的整个计划就完了,所以我还是按往常一样,狮子 大开口问他要钱,满足了我那扭曲的心理的同时,在担心他也许真的不知道什么时 候就杀了我,因为我还有放不下心的事,是阿兰和我的儿子,这让我迟迟下不了最 后的决心。直到,阿兰伤透了我的心。 很讽刺的,就在今天,5 月15日,也就是5 月16日之前的这一天,我弟弟,就 是你二叔来了一趟G 市,无意中,透露了你婶子有野男人的事情。其实,阿兰是什 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像我没有勇气说出叶眉失踪之前最后和我一起做的 事一样,我也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事实。所以我才假装不知道,假装阿兰清白。 可从自己的弟弟口中证实了以后,我再没办法保持缄默了。即使我在G 市微不 足道,但在清蒙却人人敬仰。一直以来,在自己看不起的觉得不争气的弟弟面前, 平凡如我也会觉得比他过得更有尊严。而现在,这仅有的尊严,却被最亲近的人撕 破了。第一次,我才发觉窝囊的我是如此可笑。 跟阿兰在电话里对质一番没有结果之后,我的心彻底冷静了下来。我已经没办 法跟她生活在一起多久了,可是,为了我的儿子,我还是必须为他们想好以后的路。 明天,就是5 月16日了。我想起,距离导致叶眉的死的剥皮女鬼那一天,也有 一年了。 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 我很快做了最后的决定。窝囊了一辈子,至少决定做最后一件事的时候,要轰 轰烈烈。 我把从凌一峰那里得到的最后一笔钱跟保险单以及这封信给了你二叔,托他照 顾我的儿子,告诉他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有什么疑虑也一定不要声张,而是等到 凌一峰被抓以后,才回来G 市。 并不是说我一定有把握能逼凌一峰现出真面目。因为我已经考虑到即使没有人 发现得了我想要揭发的事实的真相,这些保单还是有用的,因为凌一峰杀了我,一 定会伪造意外现场,那样的话我的死同样能得到保险金额,于是我嘱咐你二叔在得 到金钱的同时,把这封信给你,那样凌一峰同样逃不了,因为我相信你可以根据我 说的真相找到凌一峰犯罪的证据。若是查明了我的死,是凌一峰蓄意而为的,那自 然省事多了,你二叔可以直接拿到那笔钱。而为了稳妥起见,我再次告诉你二叔, 万一我出意外不要急于拿那笔赔偿金,最起码推迟两三个月,或者是在一个叫凌一 峰的人被捕后才来G 市办理手续。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千万想办法不要让他 们查出我买保单的时候隐瞒了他们的事实。 在我交代的过程中你二叔满怀疑窦,我却心里悲伤,他只知道我患上了严重的 肾衰竭,又遇上被婶子背叛的事情,心情欠佳,但决想不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了。 明天,5 月16日,我就要死了。确切知道自己的死期的心情,特别是设计让自 己死去而又再对生无了望的我来说,很微妙的,我竟然有点亢奋。这,跟叶眉一样, 这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带着悲剧色调的行为艺术戏剧一般,而剧本, 当然由我来设计。 时间自然是选在夜晚,大概的时间与一年前叶眉策划的剥皮女鬼行为艺术差不 多的时间,当然,地点也在那间相同的教室,那样对他才有震慑力。在那之前我应 该留点线索下来吧?然后,我也许会喝多一点酒,一来壮大自己的胆子,二来借这 个伪装,让凌一峰疏于防范,三来,我要装着失去理智地狠狠地咒骂这个杀人凶手, 有多狠毒,骂多狠毒,然后,提过分的要求,提他绝对做不到的要求,威胁他,要 是他达不到我的要求,我就要告发他,这个卑鄙小人,最后要逼得他觉得再没有退 路了,再装做迷迷糊糊地,让他有机可趁。 他会为我设计什么意外呢?车祸?意外摔伤?还是跟叶眉一样,失踪?我现在 竟然就开始想象他会怎么陷害我了。我想,我又开始不冷静了。我竟然期待我的剧 本,最后出来的是什么的结果了。 不管如何,我死了,于是,以后的事情便与我无关了。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善言,你能代我向叶眉的家人说声对不起吗? 我就只有这个请求,拜托你了,善言。 叔 冯致远 2008年5 月15日 (完)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