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伦·得奥登场 在此之前,我只是隐约感觉到一个遥远如梦的模糊阴影笼罩着我们。所有的证 据在我脑海中乱成一团,使我忘却了眼前所发生的惨剧。然而,就好像背后让人插 了一把利刃般,突然之间,我拨开云雾看清了这一切。阿伦·得奥……这个名字本 身对我没有意义,它也可能是约翰·史密斯或克努特·瑟伦森。我从没听过这个名 字,也没看过这个人,然而——凭借着这一点点线索,某种出自于灵性,或第六感 觉,或潜意识的推断——我便如同获得未卜先知的超能力量,立刻断定这个嫌疑犯, 这个社会扭曲之下的可能受害者,一定也就是笼罩在我们头上那块大而真实的模糊 阴影下的受害者。 我略略回想这些蛛丝马迹,脑袋被这些模糊纷乱的思绪压得好重,心也跳得厉 害。我觉得无助,即使父亲就在身旁,能够给我安稳舒适的力量,我却发现自己隐 隐中最渴望见的人,是那位居住在哈姆雷特山庄中的老绅士。 休谟检察官和鲁弗斯·科顿正低声讨论著,而凯尼恩则忽然变得生气勃勃,在 房里走来走去,口气不满地下着命令,似乎那个刚出狱的小角色能使案情有所突破 的希望鼓舞了他。我回想着休谟刚刚在电话里说的话,以及凯尼恩的命令声,不禁 颤抖起来,刹那之间完全明白了!凭他们这些谈话和追捕行动,就已经给这位尚未 现身的阿伦·得奥定罪了,他才刚离开阿冈昆监狱几个小时,就又陷入逃亡的困境。 杰里米强壮的臂膀扶着我走出房子上了车,我呼吸着夜晚清新的空气,不觉精 神一振。检察官坐在杰里米旁边,父亲和我坐在后座,车子往前飞驰而去。我脑中 仍然昏昏沉沉,父亲沉默着,休谟得意地凝视前方一片黑暗的道路,杰里米则握住 方向盘一言不发。车子开上陡峭的山路,就像一场梦般朦胧而不确定。 然后,黑暗中,一座宛如噩梦里食肉怪兽的剪影赫然矗立眼前……阿冈昆监狱 到了。 真是无法想象,一座由无生命的石头和钢铁所构成的建筑物,居然能够散发出 如此活生生的邪恶气息。孩提时代,那些关于黑暗鬼屋、废弃城堡和鬼魅出没教堂 的故事,总是令我毛骨悚然,但是过去这几年在欧洲古迹游历的经验中,我从没见 过这种建筑物,纯粹由人为营造出恐怖的力量……现在,正当杰里米在钢制大门前 按喇叭时,我忽然明白畏惧一幢建筑物是什么滋味了。监狱大部分的地方是黑的, 月亮隐没,阵阵冷风哀鸣。这儿离监狱如此之近,却听不见高墙后头的人声,也没 有任何灯光。我瑟缩在自己的位子里,感觉到父亲的手忽然握住了我——低声问着: “怎么了,佩蒂?”他的话让我回到了现实,恶魔逃逸无踪,我努力甩掉恐惧的情 绪。 大门忽然打开了,杰里米把车开了过去,车头灯前站了几个人,黑制服、方角 帽,手里拿着来福枪,令人望而生畏。 “休谟检察官来了!”杰里米喊着。 “小子,把车灯关掉。”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杰里米照做了。接着一道强烈 的光束射过来,轮流照在我们脸上。 警卫审视着我们,冷漠的双眼不多疑也不友善。 “没问题的,老兄,”休谟匆忙地说,“我是休谟,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休谟先生,马格纳斯典狱长正在等你,”说话的仍是同一个人,但口气温暖 多了,“不过其他人——他们得在外头等。” “我保证他们没问题。”他低声对杰里米说,“我看你和萨姆小姐就把车停在 外头等我们好了。” 他下了车。杰里米似乎犹豫着,不过那些手持来福枪的壮汉显然吓倒他了,于 是他点点头,往后一靠。父亲走向那幢建筑,我尾随其后。我很确定,他和检察官 都没注意到我,他们走过了警卫身边。进入监狱的前院,警卫们没说什么,显然默 许了我的存在。好一会儿,休谟转头时才发现我默默跟在后头,不过他也只是耸耸 肩,继续大步前进。 这个地方很大——由于身在黑暗中,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我们的脚步在石 板走道上敲出空荡的回音,走了不久,一位蓝制服警卫打开厚重的钢门让我们通过 后,我们发现自己来到了行政大楼,好空、好暗、毫无生气。就连墙壁都无声低吟 着恐怖的传说,这不是牢房的墙壁,而是行政办公室的墙壁。我开始疑心有什么可 怕的幻象会出现在眼前。 我笨拙地跟在父亲和休谟身后,走上一道石板楼梯,前方是一扇朴素的门,跟 普通办公室没有两样,上面印着“马格纳斯典狱长”字样。 休谟敲敲门,来开门的人眼光锐利,身上穿着便衣——衣服不太整齐,显然是 匆忙被叫起床的,大概是职员或秘书之流,这些监狱里的家伙都是这样,没有笑容, 没有温暖,也没有慈悲——他低声叽咕了两句,领着我们穿过一个大型接待室和外 头的办公室,到了另一扇门前,然后开了门,面无表情地等在门口让我们进去。我 们经过他身边时,他只是冷眼地打量着。 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我们从外头走到这个房间的一路上,所有的 窗子上都装了钢条。 整齐安静的房间里,有个人起身迎接我们,看起来像个卸任银行家。一身朴素 的灰色服装,除了领带是匆忙打上去的之外,其他看起来都一丝不苟。他有一种长 年与恶徒面对面打交道的特质,强硬、严肃、满面风霜,眼睛透露出长期生活在危 险中的机警,一头稀疏的灰发,衣服略显宽大。 “你好,典狱长,”检察官低沉着嗓音道,“抱歉这么一大早就把你给叫起来, 不过谋杀案可不会挑我们方便的时间。哈,哈……请进,巡官。还有你,萨姆小姐。” 马格纳斯典狱长匆匆一笑,指着椅子语调温和地说:“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来。” “噢,马格纳斯典狱长,这是萨姆小姐,还有萨姆巡官。典狱长,萨姆小姐也 从事侦探工作,另外,当然喽,萨姆巡官已经是这方面的老手了。” “是的,”典狱长道,“反正也无所谓。”他一脸思索的表情:“那么,佛西 特参议员终究是出事了,真奇怪,报应的事情是很难说的。是吧,休谟?” “没错,他是遭到报应了。”休谟平静地说。 我们坐了下来,父亲突然开口道:“老天保佑,我终于想起来了!典狱长,十 五年前你是不是参与过警察工作,就是在本州北部一带?” 马格纳斯眼睛一亮,微笑道:“我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对,在水牛城。你就 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萨姆先生了?真高兴能在这儿见到你,你退休了吧?……” 他不停地说着,我往后把痛得要命的头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阿冈昆监狱… …在这个又大又安静的地方,有一两千个人正沉睡着,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窄小 的牢房中无法伸展他们遍体鳞伤的身躯;穿制服的人则在门廊上来回巡查;屋顶之 上是夜空,不远之处有浓密的森林;哈姆雷特山庄中,那位生病的老人正沉睡着; 而钢门之外则是闷闷不乐的杰里米·克莱;里兹市内的殡仪馆中,停尸间里躺着一 个曾经呼风唤雨的男子尸体……他们在等什么?我很纳闷,他们为什么不谈阿伦· 得奥? 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我睁开眼睛,那个眼神锐利的职员站在门口:“典狱长, 缪尔神父来了。” “请他进来。” 没多久,一位身材矮小、脸色红润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厚厚的眼镜,发色银灰, 皱纹遍布,而那张股之仁慈、之和善,是我毕生仅见。他焦虑痛苦的表情之下,仍 掩不住天生的高贵气质,这位老传教士是生来就拯救迷途者的,即使是最凶残的罪 犯,也会在这位圣者面前打开心房,袒露真情。 他一身褪色的黑色法衣,近视眼在光线照射下不断眨着,右手握了一本磨得发 亮的袖珍祈祷书。看到典狱长办公室三更半夜来了那么多陌生人,显然让他有些困 惑。 “请进,神父,请进。”马格纳斯典狱长彬彬有礼地说, “过来认识一下几位客人。”然后一一替我们介绍。 “是的,是的,”缪尔神父有些心不在焉地轻声应了两句,凝视着我,“你好, 亲爱的。”然后急步走向典狱长的书桌,大叫道:“马格纳斯,真是太可怕了,上 帝明鉴,我真是不敢相信!” “别激动了,神父,”马格纳斯柔声道,“凡事总是难免会百密一疏,先坐下 来,我们一起把整桩事情弄清楚吧。” “可是,”缪尔神父颤声道,“阿伦一向那么乖,那么善良。” “好了,神父。休谟,我想你一定急着想听听我的说法,不过等一下,先让我 把这个人的完整档案找出来。”马格纳斯典狱长按了桌上的一个钮,那个职员再度 出现在门口,“把得奥的材料拿给我,阿伦·得奥,今天下午出狱的那个。” 那个职员离开了,没多久拿着一个大大的蓝色卷宗进来,“都在这儿了,阿伦 ·得奥,编号第83532,入狱时四十七岁。” “他服刑多久了?”父亲问。 “十二年又几个月……身高五英尺六,体重一百二十二磅,蓝眼灰发,左胸有 一块半圆形的疤痕——”马格纳斯典狱长认真地查阅着,“不过服刑的这十二年里, 他改变了很多,头发几乎全秃了,身体也更衰弱——他现在将近六十岁了。” “他犯了什么罪?”检察官问。 “过失杀人,纽约刑事庭判刑十五年。他在纽约港边酒店杀了人,好像是因为 便宜杜松子酒喝太多了,烂醉之下发了狂。他之前没有前科,至少当时起诉他的检 察官没发现。” “有没有他更早的记录?”父亲问。 马格纳斯典狱长翻阅着,“看起来是完全没有,连他的名字似乎都是假的,不 过这一点他们无法证明。” 我试着在脑中描绘出这个人具体的样子,不过,还是不太完整,有些地方仍然 一片模糊。“典狱长,这位得奥是个什么样的犯人?很顽劣吗?”我怯怯地问。 马格纳斯典狱长笑了起来,“看来萨姆小姐问了个关键性的问题。不,萨姆小 姐, 他是个模范囚犯——根据我们的分类,他是A等犯人。所有刚入狱的犯人都得 经过一段观察期,参与煤堆的劳动服役,再由我们的分工委员会分派到每个职业部 门。每个犯人在我们这个小小社区中能有什么地位——你知道,事实上这个监狱自 成一个城市——都要看他自己。如果他不惹麻烦、遵守规则、做好所有份内的事, 就可以赢回一些被社会所剥夺的自尊。我们有个纪律管理员,是指派到每个监狱的 训练员, 阿伦·得奥从不给他们的纪律管理员惹麻烦,而且由于他一直拿A等,行 为良好,还因此获得三十几个月的减刑。” 缪尔神父揉揉深深的眼睛转向我:“萨姆小姐,我可以向你保证,阿伦是最没 有攻击性的人。我太了解他了,不过我担保,他虔诚得不得了,亲爱的,他根本不 可能会去——” “他以前杀过一个人,”休谟冷冷说道,“我得说,他是有前科的。” “另外,”父亲说,“他十二年前在纽约是怎么杀掉那个人的?刺死的吗?” 马格纳斯典狱长摇摇头,“用一整瓶威士忌砸在对方头上,那个人死于脑震荡。” “这有什么差别吗?”检察官不耐烦地低声抱怨,“典狱长,还有别的吗?” “很少,当然,犯人愈顽劣,记录才会愈多。”马格纳斯再度翻着那本蓝色卷 宗,“有了,关于识别身份的问题,这个记录你们可能有兴趣。他入狱的第二年发 生了一个意外事件,导致右眼失明和右臂瘫痪——真不幸,不过这完全是因为他操 作车床疏忽所致——” “哦,那么他是独眼龙喽!”休谟叫着,“这点很重要,典狱长,幸亏你告诉 我们。” 马格纳斯典狱长叹了口气:“这类材料通常是不会正式记录的,我们不希望新 闻界张扬出去。你知道,前些时候本州和别的州的监狱处境都不太好——我怕被人 说我们视犯人为禽兽,而不像现代狱政学所认定的,把他们当做病人看待。不过无 论如何,一般人者以为我们的狱政就像沙皇时代的西伯利亚集中营,我们正努力试 图改变这种形象,得奥发生意外时——” “很有意思。”检察官礼貌地插话。 “晤,没错,”马格纳斯倾身向前,看起来有点攻击的味道,“有一阵子,他 可以说造成了我们的问题。由于他的右臂瘫痪,偏偏又是个右撇子,我们的分工委 员会只好派给他一些特殊的手工,他没受过什么教育,虽然识字,不过只会写印刷 体,字迹像小孩子似的。他的智力很低,前面说过了,意外发生时,他是在木器部 担任车床工作,最后委员会让他回到原来的部门,因为虽然他的手残废了,可是根 据记录,他对于木工显然相当在行……想必你觉得这些都是不相干的事情,或许吧, 不过我希望能让你们对这个人有个完整的认识——基于我个人的理由。” “这是什么意思?”休谟坐直了,迅速问道。 马格纳斯双眉紧锁:“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得奥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至少表面看起来一个也没有,因为在阿冈昆这十二年里,他没收到过一封信,也从 来没有人来探望他。” “有趣了。”父亲摩挲着下巴喃喃道。 “不是吗,巡官,依我看,真他妈的怪——原谅我用词不雅,萨姆小姐。” “你根本不需要道歉, ” 我回答,我实在厌倦了老是要为每个“他妈的”和 “该死的”接受道歉。“太怪异了,”马格纳斯典狱长继续道:“我掌管狱政这么 多年来,从没见过像得奥这样与外界完全断绝关系的犯人,好像外头根本没有人在 乎他是死是活,这未免太离奇了。以我过去的经验,就算是再坏再凶残的犯人,至 少也有人关心他——母亲、姊妹、爱人。可是得奥不但跟外界世界完全不来往,而 且除了第一年照惯例会参与修筑道路外,直到昨天为止,他从来没有出去过!他其 实有过很多机会,我们许多记录良好的犯人都可以参与狱外的劳动,但得奥表现良 好,似乎并不是因为渴望赎罪,重新做人,而只是厌倦、或疲乏、或冷漠得无法为 非作歹了。” “听起来不太像是会勒索的人,”父亲低语,“也不像会杀人。” “一点也没错!”缪尔神父激动地叫着,“巡官,我就是这么想,我可以告诉 各位——”“对不起,”检察官打断了他,“我们还没有具体结论呢。”我模糊地 听着,坐在那个陌生的房间里,外头是决定千百人命运的地方,我脑中灵光一闪。 现在是个好时机,我应该把自己用精密逻辑所推理得知的事情说出来。我半张着嘴, 几乎说出了口,然而又再度闭上嘴巴。那些琐碎不堪的细节——真如我所想的那么 有意义吗?我看着体谟那张精明而孩子气的脸,决定还是保留一下。光靠逻辑是无 法说服他的,反正有的是时间…… “现在,”马格纳斯典狱长把蓝色卷宗往桌上一扔,“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我要请大家过来。” “太好了!”休谟轻快地说,“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 “请各位谅解,”马格纳斯口气严肃地接着道,“得奥虽然不再是这里的犯人, 我还是很关心他。许多出狱后的犯人,我们依然会保留记录,因为很多人还会再度 入狱——以最近的情况来说,大约是百分之三十——而且愈来愈多狱政学的研究显 示,预防胜于治疗,同时,我不能对事实视而不见,我有责任要告诉你们这件事。” 缪尔神父的脸色痛苦得发白,抓着黑色祈祷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灰色。 “三个星期前,佛西特参议员来找我,更奇怪的是,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起一位 犯人。” “圣母啊。”神父呻吟道。 “那位犯人,当然,就是阿伦·得奥。” 休谟双眼发亮,“佛西特来做什么?他想知道关于得奥的什么?” 马格纳斯典狱长叹道:“晤,参议员要求调阅得奥的材料和档案照片,根据规 定,我应该拒绝,不过因为得奥的服刑期限即将届满,佛西特参议员又是杰出公民,” 他苦着脸,“我就把照片和资料给他看。当然,照片是十二年前得奥入狱时拍摄的, 不过参议员好像认出了得奥,因为他当时猛咽了口气,忽然变得很紧张。细节我就 不多说了,总而言之,他提出了一个荒唐的要求,要我封上得奥的嘴,多关他几个 月!‘封住他的嘴’,他就是用这个字眼。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休谟搓搓手,态度暧昧地说:“太不寻常了,典狱长!请继续。” “先不管他居然胆敢要求这种不可能的事情,”马格纳斯咬着牙,“我觉得这 件事要小心处理。同时也感到好奇,一个犯人和一个公民,尤其是一个像佛西特参 议员这样声誉不佳的人,两者之间无论有什么关系,我都有责任要调查清楚。所以 我没承诺什么,只是不置可否,问他为什么要封住阿伦·得奥的嘴?” “他说没说为什么?”父亲皱眉问道。 “一开始没有,只是像喝得烂醉一般冷汗直冒,全身发抖。然后才告诉我,阿 伦正在勒索他!” “这个我们知道。”休谟喃喃道。 “我不相信,不过表面上不动声色。你说得奥勒索?晤,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 可能性,便问参议员,得奥是透过什么管道和他接触的。大家晓得,我们对所有狱 中的邮件和对外的联络一向都检查得十分严格。” “他寄了一封信和一截锯开的玩具小箱子,”检察官解释道,“就夹藏在一箱 监狱制造的玩具里。” “那么,”马格纳斯抿紧了嘴思索着,“我们得堵住那个漏洞。当然,要做到 大概也不会太困难——不过当时我非常好奇,因为监狱内外的秘密通信,一直是我 们最头痛的问题之一,长久以来,我就怀疑有什么漏洞存在。然而佛西特怎么都不 肯透露得奥和他取得联络的方式,所以我也就没再追问了。” 我舔舔干枯的嘴唇:“佛西特参议员是不是承认,他的确有把柄落在得奥手上?” “怎么可能,他表示得奥的故事很荒谬,根本是无耻的谎言——老套了。当然, 我并不相信,不管得奥手上有什么把柄,佛西特看起来太紧张了,根本不像是完全 无辜的。为了解释为什么对这件事那么在乎,他还说,即使得奥的故事是捏造的, 传出去也会对他竞选州参议员连任的机会构成严重的威胁。” “严重的威胁,呃?”休谟冷冷道,“他根本就没有连任的机会。不过这不是 重点,我敢打赌,无论得奥手上的把柄是什么,真实性一定很高。” 马格纳斯典狱长耸耸肩:“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我也很为难。我告诉参议员, 不能光凭他的片面之词就处罚得奥。当然,如果他希望延长得奥的刑期,就得告诉 我那个‘谎言’到底是什么……可是参议员对于这个提议却断然拒绝。他说,他不 希望张扬出去。接着他暗示我,如果能让得奥多坐几个月牢,他可以在政治上给我 一些‘帮助’。”马格纳斯露出牙齿,狰狞地笑起来,“这次的会面落入一个老套 的通俗剧里,净是这些腐败官僚的肮脏勾当。当然,我是不会让政治势力影响狱政 的,我提醒佛西特,这方面我的名声还算清白。他看这一套行不通,就走了。” “害怕了吗?”父亲问。 “看起来很茫然。当然,我也不会闲着不做事,佛西特一走,我就把阿伦·得 奥叫到我办公室里来。他表现得很无辜,否认曾企图勒索参议员。所以,既然参议 员也不愿意交代清楚,我便只告诉得奥,如果让我发现他勒索的事情属实,就要取 消他的假释和一切特殊待遇。” “就这样?”休谟问。 “差不多就是全部了。到了今天早上——应该说是昨天早上——佛西特打电话 过来,说他已经决定要‘买下’得奥的沉默,免得那个‘捏造的故事’传出去,并 要求我忘掉整件事。” “实在太离奇了,”父亲一脸深思的表情,“说实话,听起来很不对劲!一点 也不像佛西特这家伙的作风,你确定那个电话是佛西特打的吗?” “是的。我也觉得这个电话很不对劲,而且我很好奇,为什么他要多此一举, 告诉我他打算付那笔勒索的款项呢?” “的确很怪,”检察官皱着眉头,“你告诉他得奥昨天会出狱吗?” “不,他没问,我也就没说。” “各位,”父亲像一座大型雕像,优雅地翘起二郎腿,然后慢吞吞地说,“这 个电话给了我一个想法,像是忽然间一记当头棒喝。我想,佛西将参议员是打算来 个两面夹击,逼得阿伦·得奥没有退路。” “什么意思?”典狱长充满兴趣地问。 父亲笑了起来:“典狱长,他是放布疑阵,为将来脱罪做准备。休谟,我敢跟 你打赌,你去调查一下就可以发现,佛西特从他账户里提走了五万元,这么一来, 他就是无辜的,懂吗?显示他原来是打算付这笔敲诈费的,可是——糟糕!没想到 发生了意外。” “我不懂你的意思,”检察官打断他。 “你看嘛,佛西特原先根本是计划好要杀掉得奥的!他故意安排了典狱长的证 词,又提款准备付勒索费,等到事情发生后,他可以说他本来打算付钱的,可是得 奥太蛮横,结果在争执中出了意外。休谟,他现在处境危急,衡量之后,他认为即 使冒着杀人的危险,也总比被得奥威胁要好。” “有可能,”休谟沉吟道,“很有可能!可是他的计划出错了,结果被杀的人 换成他自己,嗯。” “各位,”缪尔神父叫起来,“阿伦·得奥在这件血案中是无辜的!体谟先生, 整桩事情背后一定有一只恐怖的黑手。但上帝不会让无辜的灵魂受苦,这个孩子真 是太不幸了——” 父亲开口道:“典狱长,休谟刚刚说过,得奥给佛西特的信是连同一截小箱子, 从这儿送出去的。你们这儿的木器部门里,有没有这种上面印了烫金字母的小箱子?” “我来查一下。”马格纳斯接通监狱的内线电话,然后等了一会儿,我猜大概 是等着叫醒对方来接电话吧。最后他放下话筒,摇了摇头:“巡官,木器部门没有 这类东西。玩具组是最近刚成立的,我们发现得奥和另外两个犯人擅长于雕刻,才 针对他们的专长,特别在木器部门设立了这个组。” 父亲困惑地看了检察官一眼,休谟很快地说:“没错,我也认为应该查清楚, 那截木盒到底代表什么意义。”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其实觉得这点跟谋杀案的起因 无关,根本无足轻重。他伸手拿起典狱长的电话话筒:“可以借用一下吗?——巡 官,现在我们来看看,你猜测得奥在信上所要求那五万元的去向是否正确。” 典狱长眨眨眼:“看来得奥抓住参议员的那个把柄一定非同小可,五万元呀!” “我已经紧急派人去调查佛西特的银行账户,现在看着结果如何。”休谟告诉 监狱接线生一个号码,“喂,马卡西吗?我是休谟,查到什么了吗?”他的嘴角紧 抿,“很好,现在去调查芬妮·凯瑟,看看她和参议员之间是否有任何金钱上的往 来。”他挂上电话,粗声道:“巡官,被你料中了,昨天下午参议员提了五万元可 转让债券和小额钞票,注意,就是他被谋杀当天的下午。” “不过,”父亲皱着眉接腔道,“我觉得不对劲。想想看,勒索的钱已经到手, 还要把付钱的人杀掉,这不是有点荒谬吗?” “是啊,是啊,”缪尔神父激动地说,“休谟先生,这一点很重要。” 检察官耸耸肩:“说不定他们起了争执。记住,佛西特是被自己的裁纸刀杀害 的,这表示这桩凶杀案并非出于预谋,如果老早就计划要杀人的话,凶器一定会事 先准备好。也许佛西特把钱给了得奥之后,和他吵起来,或者打起来,结果得奥拿 起裁纸刀——就发生了凶杀案。” “还有一个可能性,休谟先生,”我柔声道,“凶手事先准备了凶器,可是看 到裁纸刀之后,就顺手拿来用。” 约翰·休谟的表情显然很不耐烦,“这也未免太牵强了,萨姆小姐。”他冷冷 地说,而典狱长和缪尔神父则惊讶地点着头,似乎无法相信一个小女孩怎么能想出 这么复杂的解释。 这时马格纳斯典狱长桌上的一部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休谟先生,你 的电话,找你的人听起来好像很兴奋。” 检察官从椅子里跳起来,一把抢过电话……等到他说完,转过身来,我紧张得 心跳加速。从他的表情,我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他的眼里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是凯尼恩局长打来的,”他缓缓地开了口,“经过一番周折之后,阿伦·得 奥刚刚在市郊的森林中被捕了。” 片刻间,众人都沉寂无声,只有神父轻声地哀叹。 “那家伙浑身脏透了,醉得像个鬼,”休谟的声音响起,“当然,一切就到此 为止了。典狱长,多谢了,等到上法庭的时候,可能还需要您出庭作证——” “等一下,休谟。”父亲平静地说道,“凯尼恩在他身上找到那笔钱了吗?” “呃——没有。不过这没关系,说不定他把钱埋在哪儿,重要的是,我们抓到 谋害佛西特的凶手了!” 我站起身,戴上手套,“是吗,休谟先生?” 他瞪着我,“恐怕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休谟先生,你始终不明白,对不对?” “你这么说是他妈——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萨姆小姐?” 我掏出口红:“阿伦·得奥,并没有杀害佛西特参议员。而且,”我摘下一只 手套,看着小镜子里的嘴唇,“我可以证明!” ------------------ 郁子的侦探小屋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