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钱理群 一 历史发展真快,也确实公允而无情:前几年还要为周作人散文的价值作种种辩 解,现在这已经成为周作人散文大量出版的无须争议的前提了。但具体评价的分 歧,自然是存在的,恐怕以后还会继续下去。比如,人们通常一提起周作人散文, 总是举出《乌篷船》、《故乡的野菜》、《北京的茶食》这些写于二十年代的名 篇,这当然也有道理;但背后的潜台词却往往是对其三、四十年代散文的某种贬 抑。至于周作人在1949年以后还写有大量散文(仅是陈子善编、岳麓书社出版 的《知堂集外文·〈亦报〉随笔》与《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就有940篇、 105万字),恐更是鲜为人知,几乎没有进入人们的“接受视野”。原因自然是 复杂的:除了政治上极“左”思潮的禁涸,以及长期以来形成的某些偏见外,也与 人们对周作人三、四十年代风格、文体的变化持有不同看法有关。郁达夫在 1935年所写的《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里,曾谈到周作人的散文 的风格“近几年来,一变而为枯涩苍老,炉火纯青,归入古雅遒劲的一途”,显然 有肯定之意。后来,钱玄同又从文体上赞扬了周作人的新创造;他在给周作人的信 中写道:“研究院式的作品固觉无意思,但鄙意老兄近数年来之作风颇觉可爱,即 所谓《文抄》是也。”①这里所说的“文抄”,即是指“一篇之中主要是大段抄引 古书的文体,所谓‘文抄公’的文体”②。而恰恰是这类“文抄公”的文体,人们 似很难接受,历来评价不高,周作人的老友林语堂就批评他“后来专抄古书,不发 表意见”③,周作人晚年在写给友人的信中提起此类批评仍流露不满之意,以为 “眼光也只是皮毛”④,颇有不被理解的寂寞之感。近年学术界开始出现了对周作 人三、四十年代散文的重新观照,其中最有力者无疑是舒芜先生。他在1986年 所写的《周作人后期散文的审美世界》一文中首次提出:“周作人的小品文的真正 大成就,还是在他的后期,甚至包括他附敌以后的部分作品,这是今天应该冷静地 承认的。”⑤1988年在为刘应争编选的《知堂小品》所作的“序”中,他又进 一步肯定“文抄公”的文体是周作人独创的“前无古人后亦未必有来者的文体”。 舒芜先生的这些论断看似惊人之语,其实言之成理,是表现了一位求实、认真的学 者对他的研究对象(即使是周作人这样的有争议的历史人物)的深切理解与科学把 握的。周作人自己早就说过,他“抄书并不比自己作文为不苦,然其甘苦则又非他 人所能知耳”⑥。对于周作人来说,“抄书”即是“寻友”,如同当年陶渊明那 样,“历览千载书,时时见遗烈”,一方面用自 ①转引自周作人:《药味集·玄同纪念》。 ②舒芜:《〈知堂小品〉序》。 ③④见周作人致鲍耀明书。 ⑤文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7年第1期。 ⑥《苦竹杂记·后记》。 己的胸襟与眼光去“发现”古人,另一面又通过这种发现进一步肯定、扩大、丰富 自己,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千灯相照”,“抄书”的过程,即是“物我回响交流” 的过程,通过与古人(即想象的友人)“结缘”,打破现实的狭窄与孤寂,以求得 精神的慰藉与升华。因此,在这类“文抄公”的文体里,所引古人文字与周作人自 己的评点,浑然融为一体:引文有如“龙身沙,评点即是“点睛”之笔,全文完全 可以当作周作人自己写的文字来读,可以说是周作人“自我”的外化物,不仅思 想,连文字风格、意境都是“周作人式”的。读这类文章,读者忽而游刃于千载, 与“周作人化”了的古人对话,忽而又和周作人本人直接交流,心灵的空间既开阔 又自由。另一方面,由于文章的主体是经过周作人精心挑选的或古涩或华美的古 文,而连缀其间的周作人的点评则是简明、朴实的现代自话,二者的有机揉合,互 相调剂,使这类“文抄公”式的文体常兼具两种文体之美,古涩而丰腴,华丽而朴 实,达到了“雅与俗”的统一:这正是周作人所追求的境界。自然,这种“有机揉 合”,不仅需要眼光、学识,更要有自由驾驭文言与白话的文字功底,所以,周作 人预先警告说:“学我者病,来者方多”①。就是周作人自己写的“文抄公”式的 文章,也并非篇篇都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其中不乏“生硬”之作,这是不言而喻 的。到了五、六十年代,周作人的文字风格又发生了变化:内容依然博雅,但却很 少引述,更不用说“文抄”;语言趋向俗白,简洁,纯净,文章滤去了苦涩味,变 得更为明朗。1949年以 ①《苦竹杂记·后记》。 后周作人散文中确有不少是缺乏内在神韵的“勉强”之作,但仍有形神俱佳的精 品,并非“不可一读”。我们当然不必硬套进化论,将周作人散文创作描绘成一个 “不断前进,日趋完美”的过程,应该说他在各个时期均有各具特色的佳作,这大 概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们对周作人的散文应有一个全面客观的了解与把握--这 其实正是本书编选的出发点与基本原则。 二 关于周作人散文思想、艺术上的特色,已有众多的研究,有心的读者自会去参 考。更习惯于独立欣赏的读者,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也会各有所悟。这里,只想 换一个角度,提出另一种“阅读法”,或许对读者有所启示。 在拙作《心灵的探寻》里,曾提出一个“单位观念(意象)”的概念:“每一 个有独创性的思想家和文学家,总是有自己惯用的、几乎已经成为不自觉的心理习 惯的、反覆出现的观念(包括范畴)、意象,正是在这些观念、意象里,凝聚着作 家列于生活独特的观察、感受与认识,表现着作家独特的精神世界与艺术世界”, 因此,从“单位观念(意象)”入手,进行多层次(哲学的,心理学的,伦理学 的,历史学,美学的)开掘,或许是人们进入作家思想、艺术殿堂的有效途径。 在我看来,周作人散文中下列几组“单位观念(意象)”是特别值得重视的。 首先是“爱智者”与“常识”。周作人常白称“爱智者”①(或“知礼者 ②”)。所谓“爱智”、“知礼”,除了强调科学的理性精神,冷静的人生态度, 反狂热、狂信之外,还包含有“思想的通达”,“能节制自己,能宽容别人”③的 意思,也即奉行“中庸”之道--这正是周作人思想、艺术的核心,既是他的哲学 观、道德观、人生观、文化观,也是他的审美观,反映在他的散文创作中,即是对 论述对象与读者的双重“宽容”。对论述对象,不仅“兼收并蓄”,包容各家,以 “朋友”而非“信徒”的态度待之,由此而形成了散文内容的“宽”而“杂”, “看彻”一切而达于“平实”;而且怀有深深的理解与同情,“己所不欲勿施于 人”;更能推己及人;“设身处地”,对他人、万事万物都施以“爱智者”的悲 悯,由此而形成周作人散文所特有的亲切、温润的氛围。对于读者,也绝不以“教 主”(“教师爷”)自居,不仅保持着人格与心理的平等,由此而形成了委婉、平 和的“谈话风”,而且有意追求“君子之交淡如水”式的距离,一切话题都是点到 即是,并不企望(更不用说强制)读者定要接受,任其自行思考与选择,由此而形 成了自己行文与读者接受上的轻松与从容。周作人散文中的“爱智者”(“知礼 者”)风貌的另一重要方面是他对“中和之美”的倾心,不仅是艺术的节制、含 蓄,更在艺术表现上追求表现自己与隐蔽自己,放与收,通与隔,丰腴与清涩,奇 警与平淡,猥亵与端庄,俗与雅,凌厉与冲和……之间微妙的平衡,达到不放不 收,亦放亦收,不通不隔,亦通亦隔,不腴不涩,亦腴亦 ①周作人:《夜读抄·后记》。 ②③周作人:《关于孟母》。 涩,不平不奇,亦平亦奇,不庄不谐,亦庄亦谐,不俗不雅,亦俗亦雅……的境 地,由此形成了周作人散文审美底蕴上的丰厚。 周作人曾把他所钦慕的“爱智者”称为“伟大的常人”,并且解释说:“盖常 人者无特别希奇古怪的宗旨,只有普通的常识,即是向来所谓人情物理”①。在另 一篇文章里,他对“常识”这一他的“单位观念”的内涵也作了这样的明确界说: “常识,分开来说,不外人情和物理,前者可以说是健全的道德,后者是正确的智 识,合起来就可以称之曰智慧②。”这里,“爱智者”与“常识”这两个“单位观 念”之间的内在联系,是十分清晰的,不必多说。而对普通“常识”的关注则首先 表现了周作人在思想、文化上以至知识分子价值实现上的独特选择。正像周作人自 己所说,“一般文人学士差不多都有点异人之禀,喜欢高谈阔论,讲他自己所不知 道的话④”,这里所谓“高谈阔论”,既包括“治国平天下”之类企图做“王者之 师”的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活题,也包括“死后如何?”这类“形而上的方面”的 传统与现代的知识分子“玄想”(周作人在《死的默想》里明确将这类话题归于 “神秘派诗人的领域④”)。而周作人恰恰是要将赋有某种历史使命、因而带有英 雄主义与神秘主义色彩的知识分子还原为一个现实的平凡的人,关注普通人 (“己”也在其中)的日常生活中的“真实”与“美善⑤”,即所谓“凡人的信 仰”,“就这平凡的境地中,寻得些须的 ①③⑤周作人:《俞理初的诙谐》。 ②周作人:《一蒉轩笔记·序》。 ④周作人:《死之默想》。 安闲悦乐,即是无上幸福”①,这也就是周作人最爱说的“生活的艺术”。周作人 将“常识”归结为“人情”与“物理”两个方面,则是表现了他的“人性观”的: 在他看来,“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与“物”,“人情”与“物理”, 在根本上是相通的,他以为“物我无间”的冥合,即所谓“入神”、“忘我”,是 人生的,宗教的,以及艺术的最高境界②。而周作人强调“常识”中的“人情、物 理”,正是召唤人们将注意力转向对“人”自身的关怀与研究,他这样提出问题: 在中国,“大家都做着人,却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或者自以为是‘万物之灵’ 的人,却忘记了自己仍是一个生物。在这样的社会里,决不会发生真的自己解放运 动的;我相信必须个人对自己有了一种了解,才能立定主意去追求正当的人的生 活。希腊哲人达勒思的格言道,‘知道你自己’,可以说是最好的教训。”③周作 人据此而追求以“认识人自身”为中心的全新的知识结构,其要点是:一方面,从 “生理学”(特别是性生理)、“医学史”、“生理学”,即从身、心两方面,肉 与灵的统一中去把握人的“个体”;另一面,又从人类学、民俗学、文化史、社会 学、神话学、童话、文学艺术……等不同领域,全方位、多侧面地揭示与展开“人 类”的本质,力图将人道主义的道德理想、情感与建筑在对“人”自身科学认识基 础上的知识、理性结合起来,达到“情”与“理”的调和。人们不难发现,正是这 种“人道主义的理知精神”贯串于周作人的全部 ①周作人:《死之默想》。 ②参看周作人:《艺术与生活·圣书与中国文学》。 ③周作人:《妇女运动与常识》。 散文之中,成为思想的内核(或者称为“魂”也可以)。周作人说自己的文章“大 致由草木虫鱼,窥知人类之事,未敢云嘉孺子而哀妇人,亦尝用心于此①”,这其 实也是可以用来概括周作人散文题材的选择与题旨的,这都是他的“常识”(“人 情物理”)的“单位观念”在散文创作中的体现。 周作人曾说,他所受的外来影响,“大抵从西洋来的属于知的方面,从日本来 的属于情的方面为多”②,他因此而提出了“东洋人的悲哀”的单位观念。在另外 的文章里,他又从另一个角度,提出“凡人的悲哀”的观念③。周作人一再引述日 本散文家永井荷风《江户艺术论》一书中有关日本民间绘画浮士绘的一段话:“我 爱浮世绘。苦海十年为亲卖身的游女的绘姿使我泣。凭倚竹窗茫茫然看着流水的艺 妓的姿态使我喜。卖宵夜面的纸灯,寂寞的停留着的河边的夜景使我醉。雨夜啼月 的杜鹃,阵雨中散落的秋天树叶,落花飘风的钟声,途中日暮的山路的雪,凡是无 常,无告,无望的,使人无端嗟叹此世只是一梦的,这样的一切东西,于我都是可 亲,于我都是可怀。”“这里所表现的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关于生命 价值、人生意义的哲学思考,寂寞的,幽玄的,凄苦的,梦一般的,却又流泻着内 在情热的意境,以及位、喜、醉、叹、亲、怀的情感心绪,都是东方式的”,“它 表现了生活于绵绵无尽的历史与现实的苦难中的东方人‘悲天悯人’的忧患意识, 以及在‘无常、无告、无望’中执著追求的现世精神与韧性力量’④。周作 ①周作人:《秉烛后谈·序》。 ②周作人:《我的杂学·十八,外国语》。 ③周作人:《麻醉礼赞》。 ④钱理群:《周作人论·两大文化撞击中的选择与归宿》。 人将之称为“东洋人的悲哀”,在我们看来,它是渗透于周作人全部散文之中,并 且成为周作人散文的一个基本情调,或者用周作人自己的概念,形成了周作人散文 特有的“气味”①。所谓“东洋人的悲哀”(“凡人的悲哀”),其情感的内涵, 至少是包含了两个互为里表的侧面的。首先自然是忧郁的苦味,这是人们比较容易 体察,也是周作人一再向读者提示的,论者固此经常提到周作人自署“苦雨翁”、 “苦住斋”,并以“苦竹杂记”、“苦茶随笔”、“药堂语录”、“苦口甘口”为 书名,等等。而这种“忧郁的苦味”,对于周作人,主要是一种“寂寞”之苦,而 且是“在人群中”所感到的“不可堪的寂寞”,周作人说,“有如在庙会时挤在潮 水般的人丛里,特别像是一片树叶,与一切绝缘而孤立着。”②这是一种“智者” 的寂寞,淡而且深,自有一种特殊的“韵味”。但人们却往往忽视了“东洋人的悲 哀”的另一个侧面,即周作人所说:“别是一样淡淡的喜悦,可以说是寂寞的不寂 寞之感”③,这“苦中作乐”④,“忧患时的闲适”⑤,才是周作人的人生及其外 化物(“文章”)的“真味”。在周作人看来,这正是普通人的真实人生:无论现 世怎样不完全,如何充满苦难,人(平凡的人)总得活着,“在不完全的生活里享 乐一点美与和谐”⑥、欢乐,一味地“苦”下去,那是“‘神”,是想象的“英 雄”,而非现实的“人”。周作人因此把“东洋人的悲哀” ①周作人:《杂拌儿之二·序》。 ②周作人,《结缘豆》。 ③⑤周作人:《文载道文抄·序》。 ④⑥周作人:《吃东》。 称为“生之悲哀”①、“凡人的悲哀”,这是含有一种深刻性的。 人们因此常用“闲适”来概括周作人的散文风格,如果不作表面的简单化的理 解,注意到它内涵的丰富性,自然是可以的。与这种“闲适”的风格相联系,人们 常常注意到周作人行文的“洒脱”,也有人称之为“举重若轻”。而我们则想更具 体地探讨:这种行文的“洒脱”是如何形成的?由此而注意到,周作人在介绍他的 文章“作法”(经验)时,经常归之为“不切题”。在一篇序言里,他公开宣言: “我写文章,向来以不切题为宗旨,至于手法则是运用古今有名的赋得方法,找到 一个着手点来敷陈开去,此乃是我的作文金针。”②所谓“不切题”,所谓“赋得 方法”,都不是单纯的表现手法,而首先是表现了一种写作观念,态度,以至心境 的。周作人的学生废名有一个很好的说法,叫作“无全书在胸而姑涉笔成书者 也”,他引述金圣叹的解释,说是“最苦是人家子弟,未取笔,胸中先已有了文 字,若未取笔胸中先已有了文字,必是不会做文字人”②。周作人早就说过,“人 生最深切的悲欢甘苦,绝对地不能以言悟形容”,禅宗的“不立文字”,“差不多 可以说是最高理想的艺术”,“或者只是音乐有点这样的意味,缠缚在文字语言里 的文学虽然拿出什么象征等物事来在那里挣扎,也总还追随不上”③。现在既然要 “立文字”,不得已而求其次,至少也要尽可能地笔随人意,“兴之所至”地自然 流泻,周作人称 ①周作人:《日本诗人一茶的诗》。 ②周作人:《郑子瑜选集·序》,参看《赋得猫》、《〈看云集〉自序》。 ③废名:《无题》。 ④周作人:《草木虫鱼·小引》。 之为“情生文,文生情”,他解释说:“这好像是一道流水,大约总是向东去朝宗 于海,他流过的地方,凡有什么汊港湾曲,总得潆洄一番,有什么岩石水草,总要 披拂抚弄一下子才再往前去,这都不是他行程的主脑,但除去了这些也就别无行程 了。”①这不仅是行文的自然,同时也是行文的摇曳多姿与迂回、徐缓,表现出一 种“笔墨趣味”--周作人曾著文赞扬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的“低徊趣味”②, 这其实也正是周作人散文创作的“本色”。周作人的“不切题”,很容易联想起 “散而不散”、“形散神不散”,“放得开,收得拢”这类人们常说的“散文作 法”,差异恐怕就在“作”与“不作”。一旦刻意谋求,精心设计,就落入了“未 取笔胸中先已有了文字”的巢穴,终不免“貌似”而“神离”。周作人一再强调, 他的“情生文,文生情”的行文、绪构原则完全“异于做古文者之做古文,而是从 新的散文中间变化出来的一种新格式”③,是有道理的。 最后要谈及的是周作人散文中的“单位意象”。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 “风”、“雨”意象,单文题(书名)上注明“风、雨”的就有《苦雨》、《雨的 感想》、《风的话》、《雨天的书》、《风雨谈》、《风雨后谈》……等,读者自 会欣赏,不必多谈。可说的是,周作人不仅感受着“雨天”的“阴沉”④,“风 雨”之“苦寂”⑤,而且体味着“风雨故人来”的惊喜⑥,更神往于“大漠之上、 大雨之 ①③周作人:《莫须有先生传·序》。 ②周作人:《文学论·译本序》。 ④周作人:《雨天的书·自序一》。 ⑤③周作人:《风雨谈·小引》。 下……悠然进行”的雨中豪情①:在这个意义上,是可以把周作人的“风雨”意象 视为他的“东洋人的悲哀”的外化的--自然,其内涵远不止于此。“风、雨”之 外,周作人还大量写到各类草、木、虫、鱼,以及“鬼”,无不渗透着他的“人情 物理”,像周作人笔下的“河水鬼”(《水里的东西》),是完全可以与鲁迅的 “无常”、“女吊”比美,而又显示出周作人的个性的。而在所有前述周作人的 “单位意象”的“背景里都有水在”②,周作人一再申说他是“水乡的居民”③, 不仅“水”的“哲学”让周作人思考忧虑了一生,他的不少散文就是这种思考与忧 虑的结晶;而且“水”的外在声、色与内在性格、气质也深刻地影响了周作人其 人、其文。我们谈到周作人散文思想的澄明,色彩、气味的清淡,情感的温润,以 及“行云流水而时有迂回、阻塞”的结构、语言,无不联系着“水”,在某种程度 上,周作人的散文已经与“水”融为一体。我曾说过:“‘周作人的哲学、气质、 文风与水的关系’,这是一篇‘大文章,④”,想来读者读了这本“精编”之后, 自会将“文章”做下去的罢。 三 末了,照例应该对本书编辑方面的有关情况作一些交代: 一、本书是“周作人散文精选本”,主要选录了周作人 ①周作人:《苦雨》。 ②③周作人:《北平的春天》。 ④《周作人传》第一章第六节。 所写的记叙性和抒情性的“美文”(周作人又称“小品”),带议论性的杂感、随 笔。而另外一些属于比较专门性的论文或讲演(例如收入《艺术与生活》与《儿童 文学小论》里的一些文章,则不在收取范围。周作人日记和书信按语、译(编)后 记里的某些篇什,本也是很好的散文,但限于篇幅,均未收入。选入的作品都经过 反覆斟酌,力图能够集中周作人散文中的“精粹”,希望本书能成为一个多少能经 得起时间检验的选本。 二、本书大致按作品类型编为以下四辑:第一辑“民俗风物”,收文五十七 篇;第二辑“生活情趣”,收文十六篇;第三辑“追怀故人”,收文二十篇,第四 辑“文化评论”,收文四十七篇。全书共收作品一百四十篇。各辑中的作品大体按 写作或发表时间顺序排列,只有“文化评论”辑中,为照顾阅读方便,将作者有关 “日本文化”与“希腊文化”的评论集中编排,列于全辑之后。各辑的标题均为编 者所加。 三、周作人散文涉及知识面极广,本书不可能详加注释。仅对与周作人直接有 关的人与事作了简要的介绍,个别篇目也提供了一些有关背景材料,希望有助于读 者对作品的理解。 四、本书的文章大部分选自岳麓书社版周作人各文集校勘本,岳麓书社未及出 版的周作人文集则按初版本收入。对文内的标点符号,凡不合规则的,已按现今的 通例作了处理。 1992年11月7日写毕于蔚秀园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