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少年时期的兴趣爱好 有些影响人们终身的兴趣爱好早在童年时期就形成了。当时人们不会,也不可 能做出必要的选择。在这方面父母亲自觉不自觉地要起推动作用。 伊凡·巴甫洛夫在他12岁时来到了彼得堡。他对北方首都庞大的石砌建筑物 一时还住不惯。这里和家乡梁赞大不相同。房屋大半是用石头砌成的,桥也是石头 修的,就连河堤也都是用石头码起来的。在这里再也看不到灌木丛生的岸边,一脚 踏在地面上也沾不着泥土。 奥卡河有金沙滩围着的水域和无边无际的草地。 夏天,在割草季节,有时全城都可以闻到牧场花草的芳香和干草气味。沿街行 走的是装着满满的散发着芳草味的大车,这是送到草市去卖的。 划给神职人员巴甫洛夫的是奥卡河河湾牧场的一块草地。去割草的时候,他们 总是全家出动。母亲也总是去牧场晒草。自那时起,伊凡就闻惯了夏天的芳草味, 好像浑身浸满这种芳草味一样。 他们家的房屋是木头平房,三个窗户,屋顶有一个明亮的阁楼,住在这里的是 几个儿子和寄宿的学生,母亲为了贴补家用,收了几个进城上学的农村青年在家里 住宿。 尼科里斯卡娅大街绿茵如盖,满街榆树和白柳树。 房屋坐落在严实的木板围墙里面,有一扇高大的木板门,门上开着个窗户。紧 挨房屋是苹果园。父亲喜欢侍弄果园,并且教育几个儿子从小就习惯干活。他就这 样使晚辈接受自己的爱好。伊凡终生都眷恋土地,一贯亲自动手挖小畦,种蔬菜, 养花植树。 在父亲的果园里,收下来的苹果有的晒干,有的拿出去卖,是家里的一笔额外 收入。这个家里人多,吃饭的嘴也多,除自家的四个孩子不算外,还有侄子外甥们 和其他亲戚一大堆。 在陌生的用灰色石头建筑的彼得堡,他十分怀念家乡和他所熟悉的梁赞景色。 当时,梁赞共有36座教堂。伊凡的父亲所管辖的是尼科洛维索科夫斯卡娅教 堂的教区,教堂上的钟楼是细长形的。正因为如此,人们才经常把它戏称为尼科拉 长脖教堂。神父家的几个小子经常跑到瘸腿敲钟人瓦西里的守卫室去听鸟叫,那里 的鸟多不胜数。 他们还爬到钟楼上去赶鸽子。 可是有一次,却惹下了大祸。一天夜里,他们从钟楼上垂下一条纸蛇,蛇的两 只妖眼还冒着火,这引起周围地区一片惊恐。好在警士巴弗努季奇很喜欢喝苹果露 酒,露酒就藏在父亲彼得办公室内的蓝色门帘后面。他正是在这间办公室接见了这 位法制界的代表。 后来经过很长的谈话事情总算得到和平解决。 在警士回家以后很久,房子里还回响着父亲彼得那声如洪钟的男低音。父亲彼 得是严厉的,易怒的,但也是公正的、好动脑筋的。在他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反 复思考之后,就在花园里的房子旁边给孩子们修了个秋千,挂上了铁环,装上了做 体操用的梯子和杠子,好让孩子们把全部”多余的”精力都有个正常的用场,而不 是去淘气。 自那时起,伊凡和体操结下不解之缘。他有着超人的力量,很能吃苦耐劳。当 他75岁的时候,才第一次感觉到疲劳是什么滋味。而在此之前他一直膂力过人、 体格魁梧,不知疲劳为何物。 父亲还撒下了另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在适当的土壤中生长,也就反映到了儿子 的个性中。父亲彼得很喜欢在家里读书,进行启蒙式的谈话,他亲自培养孩子们对 书籍的爱好。起初,他有时也把孩子们领到驼背邻居巴夫拉·弗拉索夫娜那里去, 她教孩子们认字,但一年学到的也就是五谷杂粮之类的庄稼名称。但是这一次不知 怎么了,孩子们总也闹不明白词尾和各种名称。于是,父亲就不叫儿子们学字母表 了,而是改学小书本。这其中就有克雷洛夫的寓言。这些寓言就成了伊凡的认字读 本和他最早读过的书。 多少年来,在伊凡·巴甫洛夫院士办公室的写字台上总是摆着这本心爱的书。 即使在扫除卫生的时候,也不许家里任何人把这本书挪个地方。如果有谁挪动了这 本书,他就会像他父亲那样大发雷霆:这东西在这里摆了40年,谁也不许动它! 在父亲宽敞的图书馆里,在为数众多的《省公报》、《莫斯科公报》、《梁赞女子 学校公报》和当时最流行的杂志《涅瓦》的合订本当中,伊凡找到了一本印有彩色 插图的书,这本书从此以后一直在激发他的想象力。此书名叫《日常生活中的生理 学》。 就像胃的功能这样的普通事情,在作者笔下也变得有些神奇。在这本引人入胜 的书中,详细地讲述了食物在胃里和肠道里可能遇到的各种奇遇,其结果是面包、 肉、奶变成了我们身体的建筑材料和力量的源泉。 像父亲对待每一本书一样,伊凡把这本书通读了两遍,《日常生活中的生理学 》一书已经铭记在心,即使在成年以后,他这位“世界第一生理学家”在需要的时 候仍凭记忆整页整页地引用这本书。很难料到,如果童年时不和这种描绘精辟而出 奇的科学不期而遇,谁也不知道他能否成为生理学家。不管怎么说,他最早的著作 正是有关心脏和消化器官功能的。 人们都是从小长大的。巴甫洛夫院士对童年生活体会得特别深刻。“我出生在 梁赞市……”他在自传的篇首这样写道。以后他常常回忆并历数在梁赞生活期间的 件件往事。虽然他在梁赞只度过青少年时代,但故乡梁赞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并且在很多方面决定着他今后的命运。他始终不渝地依恋着自己的亲人同乡,依恋 故乡梁赞。他在一生中,经常有梁赞来的亲戚朋友住在他家,或在他家长期做客。 在他逝世的前一年,他终于找到了一次回家的机会。乡亲们对这位德高望重客 人的到来很高兴,请他乘车浏览了全市,他看了那里的农庄。告别时,人们送他一 篮子他从小就爱吃的梁赞苹果。 在他为表达和论证自己的结论而进行的科学对话中,他多次提到过他出生的房 屋的形象和童年的回忆。 直到晚年,他也没丢掉他那颗“童心”。巴甫洛夫院士兴致勃勃地玩梁赞学生 们的游戏——击木游戏。 每当他“轰一炮”或者“撕开信封”时,他高兴得不得了。 他性格中的天真未泯。在写给他未婚妻的一封信中,他承认:“我不适合厮混 在成年人群中。这种虚伪、假惺惺和口是心非,和我是格格不入的。你很幸福,因 为你和孩子们相处,对他们的灵魂一眼看到底,可以看到他们真正的喜悦,真正的 痛苦,真实的愿望,而不必看一群虚情假意的人们。我很羡慕你。我倒是愿意为这 种真挚的人间情谊而叫一声好。现在,这种纯真的赤子之心多么吸引我。可以设想, 要是生活在这种情谊中该是多么好啊!”巴甫洛夫一家都在教会供职。当然,大多 是担任一些低级教职:朗读圣经的职员,工友。未来院士的父亲上完了教会学校, 并且第一个荣任神父。他很珍惜这个称号并且干得很出色。 他的弟兄们,两个都叫伊凡,并没有使门第增辉。其中一个,虽身为教堂职员, 却以好斗而闻名乡里。一些嫉妒他的人早就找岔儿收拾他,在一次斗殴中被别人暗 中下毒手,看来是被铅块、铸铁哑铃或其他暗器击伤致死的,他的家庭由事业上一 帆风顺的兄弟照顾。 而另一弟兄,是一个浪荡子,吃喝玩乐样样来,结果担任的神职没有保住,只 得流落街头。后来,完全成了吃闲饭的酒徒。 他的孩子,理所当然也就由当神父的弟兄收养了。 就这样,父亲彼得,尼科洛维索科夫斯卡娅教堂的神父, 就成了这个人口众 多的大家庭的一家之主。 他认为养活这些人义不容辞, 因此也就不过分伤心。 他使出他那农民干庄稼活的本事, 竭尽全力以菜园、苹果园和其他家务劳动 来维持这个家庭的开支。至于教堂里的事,他主办各种仪式都得心应手,读经传道 也都应付自如。梁赞的宗教监督局甚至把他的文章作为范文印发出去。 自然,在他看来,儿辈受教育也不外乎是宗教中学。所以,到适当的时候,母 亲就用父亲的旧教士服给儿子们缝成制服。全家的目光都转向教堂广场,转向那里 的白石头房子里的梁赞神学校。 当时德米特里9岁,而伊凡则11岁。两个都入了一年级。在此之前两年发生 了一次不幸事件:伊凡在棚顶上摊晒苹果时,从棚上摔到石头平台上,伤势严重。 没想到,不久以后就好了。原来这家的一个亲戚——特洛茨基修道院院长救了他。 他收伊凡为教子,亲自教他锻炼身体,擦身子,沐浴,扶他站起来。这样,正赶上 开学之前把伊凡领回到了梁赞。于是这两个不一般大的兄弟俩便一起上了同一个班。 全校共有四个班。兄弟俩将要学习旧约和新约的神学史,唱教堂歌曲,习字, 学习斯拉夫语法和俄语语法,算术……总而言之,是神学和文化课的入门课程。 父亲对长子伊凡特别寄以厚望。只等他一上完学,当了神父,老父亲就能把自 己的教区交给他。而且从个性说,伊凡也最稳重,喜欢读书,不像爱恶作剧的德米 特里那样净干些无聊的勾当。神父心想,上帝保佑,小伙子日后必成大器。眼下就 让他背诵拉丁文、希腊文,死啃神学,钻研哲学,练好修辞也好。 那些年代的宗教中学已经不像波米亚洛夫斯基的著名小说所描写的那样顽固不 化了。当然,那里填鸭式灌输的全是圣经和宗教史。但是,也没有忘记逻辑学、心 理学、教育学甚至哲学。对历史、俄国文艺作品、文学也予以一定的重视。未来的 神职人员甚至必须改革物理和数学。不仅要学古老的拉丁语和希腊语,而且要学法 语和德语。学校里也设有自然史的课程,也可以自由命题写作文,以便培养学生们 推理和自由表达思想的能力。未来的传教士不会这些怎么能行呢? 此外,还精心教授他们进行辩论,以便使这些虔诚的教会人员也能彻底掌握这 门艺术。虔诚的教民们肯定会提出各种问题,对他们应该是有问必答才是。 中学生伊凡·巴甫洛夫特别能言善辩。他终身具有这门本领。他不希望他的辩 论对手附和,宣布休战,他要逐条驳倒对方。他让弟弟、同班同学,甚至父亲和他 进行激烈辩论,当然不是谈宗教教条。 有一次,他偶然读了一个姓皮萨列夫的文章。文中写道:“万能的自然科学在 自己手中掌握着认识整个世界的钥匙。”是自然科学,而不是宗教中学里像填鸭一 样灌输的抽象的哲学。在那个时代,这种声明是真正的启示。学生们开始四处探听 :这位皮萨列夫是何许人?后来得知,由于发表这种动摇教会教义基础的自由思想 作品,被关进彼得保罗要塞。 邮政大街的公立图书馆,是宗教中学的学生们经常走访的场所。他们开馆前很 久就早早来到图书馆门前,经常和常到那里去的古典中学学生舌战一番。馆门一开, 就一起涌向大厅,都想尽快得到最新一期的《俄罗斯言论报》,该杂志分期连载自 由思想家皮萨列夫的一些文章。宗教中学学生伊凡·巴甫洛夫常常第一个得到他朝 思暮想的杂志。 从皮萨列夫的文章《动植物世界的进步》中,他知道了达尔文的学说,知道人 类的起源根本与神无关。 皮萨列夫开导说,科学应当成为”每个健康人的必不可缺的食粮。”《现代人 》杂志刊出一作者名叫尼·加·车尔尼雪夫斯基的长篇小说《怎么办? 》。皮萨 列夫的文章谈的是尼·加·车尔尼雪夫斯基笔下描述的一批新人,因而这篇文章就 叫《新人》。经查明,尼·加·车尔尼雪夫斯基本人也蹲在彼得保罗要塞监狱里。 这一切都是离奇,不可理解的。在宗教中学里反复讲的是神,不朽的灵魂,阴 间生活,劝说人们听命,谦逊,而人世上发生的却不大一样。先进的人们号召人们 不要去盲目迷信,而要去研究最重要的人生问题,号召人们与因循守旧、漠不关心 和墨守成规的习气作斗争。通往这一前景的道路就是自然科学,它的自然使命是我 们自己来描绘自己,描绘自己在自然界和社会中的地位。 在《医学通报》上出现了著名科学家伊·米·谢切诺夫的文章《大脑的反射》。 文中写道:“亲爱的读者,你们当然可能有机会参加关于灵魂的实质及其与肉体的 依附关系的争论。亲爱的朋友,和我们一起进入这个由大脑活动所产生的各种现象 的世界里来吧!”看来这些文章见地独到、新颖,引人入胜。但出版这类文章要遭 逮捕,作者要进法院。为什么呢?教会认为这种文章,宣扬伤风败俗,败坏社会道 德,想要消灭、推翻宗教学说。 宗教中学学生巴甫洛夫,简直给弄糊涂了。此刻真理何在?但他对”反射学说” 简直着了迷。他哪能想到,伊·米·谢切诺夫提出的这名词会成为他本人关于大脑 功能的未来学说的基础,他的学说日后会推翻科学家们以前的概念呢?多年之后, 伊凡·巴甫洛夫院士在纪念自己的伟大导师诞生一百周年大会上讲话时,称伊·米· 谢切诺夫为”俄罗斯生理学之父”。 时至今日,这种称号已变成经典的公式。而在我们这个时代,则把十九世纪叫 做伊·米·谢切诺夫世纪,把二十世纪叫做伊·彼·巴甫洛夫世纪。 在当时,宗教中学学生巴甫洛夫的每一天都是随着独臂工友非力普的铃声开始 的。 像往常一样,每逢圣诞节,宗教中学学生们带着大口袋,在富户的窗下唱赞美 诗,指望获得丰盛的赏赐。伊凡·巴甫洛夫也曾想写诗,他时而模仿伯兰热,时而 模仿涅克拉索夫,总幻想把这些诗呈给原来的梁赞省副总督、著名作家萨尔蒂科夫· 谢德林。 在公开辩论”灵魂中是否也存在人类的规律”这一题目时,他自作聪明地讲了 一大堆关于反射的渎神的话。在他看来,好像反射可以取灵魂而代之。而这一切都 好像故意发生在大主教本人在场的情况下。 最初,事情进行得还比较平稳。但是,他前面发言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下面 的结束语:“因此,上述这一切证明,从本质上讲,灵魂是与身体无关的,不从属 于也不可能从属于人世的肉体规律。对于灵魂来说,除神的天命规定的规律以外, 不存在任何其他的规律。”巴甫洛夫这个叛逆者就像在拳击中一样向他猛扑过去了。 他照例向主教阁下方向鞠了一躬,说:“请允许我只提一个问题:什么叫反射? 我看得出,我的对手脸白了,血液从他脸部流走了。为什么呢?我认为是由于害怕。 这位先生害怕在我们的辩论中吃败仗,所以,当他听到无法解释的陌生名词时就惊 慌失措了。 因此可见,他脸白的原因不在于灵魂,而在于外界的刺激。根据实验记载判断, 情况总是这样的。在这里,我要谈谈反射这个概念。反射是什么?反射是我们所看 到、听到、接触到的东西的反映。而一切精神上的东西都是尘世的东西…… ”。 “未来的神职人员竟敢讲这些东西!这又怎么能和他宗教中学毕业后准备授予 他的那个教职相容呢? 就因为这个判他受柳条抽打的惩罚吧!从年龄上讲,好像这个肉体惩罚太重了。 或者通知他父亲,叫他把这个有罪过的不肖之子带远一些。”应邀前来谈话的神职 人员老巴甫洛夫对于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深感惊讶!更使他吃惊的是,以很信任的 态度在家里和儿子详谈之后,他终于知道,儿子本人已立志离开宗教小学去专攻自 然科学。 在六十年代文学的影响下,特别是在皮萨列夫的影响下,他的学习兴趣转向了 自然科学。他决定进大学攻读自然科学。 梁赞神学校学生伊凡·巴甫洛夫从箱子里抽出了自己的证明信,然后来到校长 办公室。他呈给帝国圣彼得堡大学校长、四品文官卡尔·费道洛维奇·克斯列夫大 人阁下的申请书是他事先写好的。 在品行和学习成绩证明信中说:神学校学生伊凡·巴甫洛夫学习“异常勤勉”, 其有关科目的学习成绩分别为“优良,优秀,优异”。他申请攻读法律系的原因是 该系不需要考数学。为了怕数学考不及格,他耍了一点花招,准备混过一段时间后 再另想办法。 入学考试顺利通过,并且注了册之后,伊凡提出了第二份事先准备好的申请, 又呈给办公室的那位卡尔·费道洛维奇·克斯列夫校长大人阁下。 “生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攻读自然科学。诚恳请求校长大人准生由法律系转入 物理数学系自然科学专业学习。”校长心想:可真拿他没办法,年轻幼稚,拿不定 主意。据卡尔·费道洛维奇回忆:这个神学校毕业生个子不高,但长得结实,五短 身材,显然是为装体面留着粟色胡子,庄重沉思……。校长批准了这份申请。 可是,使校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年之后,这样的事又重演了。 又有一个梁赞来的神学校学生巴甫洛夫考入大学,又是报法律系。 校长怎么会知道,这就是伊凡的弟弟德米特里呢。 他性格开朗,不愿留级,现在和大哥走上了一条道。 使校长更为吃惊的是,录取之后一个月,又收到德米特里·巴甫洛夫的第二份 申请,又写道:“生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攻读自然科学。诚恳请求校长大人准生由 法律系转入……”当然,如果严格一点的话,原来志愿是什么就是什么,早就该考 虑好嘛,为什么要转来转去呢?可话说回来,一个人如果专业对了头效果就会更好。 这样,卡尔·费道洛维奇,虽说不是很干脆,但还是批准法律系一年级学生德米特 里·巴甫洛夫转入自然科学专业就读。 但是,当此情此景第三次出现的时候,“啊,我的天哪!梁赞那里有多少个这 样的巴甫洛夫?”校长坚决拒绝给这个应届入学的巴甫洛夫转系。什么”生经过反 复考虑…… ”,这显然违犯校长那德国人信守不渝的条条框框,这里面肯定有鬼。 但是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巴甫洛夫兄弟们对此也早有准备。小兄弟彼得的数 学游刃有余,没费多大劲就通过了考试,直接进自然科学系。 由大哥伊凡开始,弟兄们都是弄虚作假的,一连搞出了几份这样的申请书。敬 爱的校长大人卡尔·费道洛维奇可曾知道,由于他签署了这几份尽人皆知的所谓申 请书,他积了多大的德啊!三兄弟全成了科学家。伊凡——生理学家,德米特里— —化学家,彼得——动物学家,但只有伊凡·巴甫洛夫成了卓越的研究家。 梦寐以求的理想实现了。伊凡·巴甫洛夫成了理科大学生。无论他是漫步在回 声很响的大学走廊里,还是听那些久负盛名的学者们讲课,他都感到自豪而激动。 披着金色长卷发的年轻的德米特里·伊凡诺维奇·门捷列夫讲授化学。那是1 870年的冬季,正是在这个时期,门捷列夫把自己观察和研究的结果列成一个统 一的表,这个表使他在全世界享有盛名。 原来,所有的物质都是通过严格的、完全固定的从属关系联系在一起的。学生 们亲眼看到,现在已载入教科书的著名的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当时是怎样诞生的。 他们成了本世纪最重大的科学发现的见证人之一。 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布特列洛夫的题目更深一些。他的讲座是关于有机 化学的。他奉献学生们的也是最新的科学结论:在这以前不久成功地完成了区分生 物与非生物的神秘的”生命力”的研究。 正是在那个时候,在实验室里才首次成功地用普通的无机物合成了有机物质, 并以此证明,在有机物和无机物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这在科学上也是一场划 时代的真正的革命。 在大学的实验楼里,可以遇到因”反射”学说被医学外科学院革除教职的伊万· 米哈依洛维奇·谢切诺夫。在实验楼里,这位温文尔雅满头黑发,长着一副容易激 动的麻脸的人,不停地哼着歌曲,出于对科学的热爱,经德米特里·伊凡诺维奇· 门捷列夫特许,他在进行实验。由于不合自己心愿的科学题目,沙皇当局把谢切诺 夫驱逐到敖德萨。谁能料到,他从敖德萨回到彼得堡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现 在的学生伊凡·巴甫洛夫的实验室。他慢条斯理的话语使他的这位没见过面的学生 和崇拜者感恩戴德,没齿不忘: “原来我认为卡尔·路德维希是最好的生理实验家,现在我发现,您应该名列 第一。”大学生伊凡·巴甫洛夫潜心治学。他和梁赞的一个朋友一起,住在离大学 不远的瓦西列夫斯基岛上拉里男爵夫人家中。他后来回忆道:“里捷内桥还是木头 造的浮桥。当时街上走的还是马车,每回总是花五戈比坐铁轨马车的车顶座位。实 际上这个座位更好,更舒服。”谈到”舒服”,这是完全对的。尤其是巴甫洛夫当 了院士以后,并且总要和偶然相遇的同路人聊上几句。 那时候,就连这五戈比硬币有时也得节省下来,对于他们这些梁赞人来说,彼 得堡的市内距离显得很远,但他们也只能步行。这使他一辈子养成了一个习惯:一 边走,一边用步子测量街道,不管是京城的街道,还是乡间土路。 钱很紧,公费不够用。尤其是巴甫洛夫由法律系转到自然科学系以后,由于来 得晚,失去了奖学金,现在只能全靠自己。只能给私人上课,搞翻译挣点钱,到公 费食堂去吃免费的面包,加上点芥菜。 幸好公费食堂里面包管饱。 第一学年,过得特别苦,因为当时二弟德米特里还没有来,伊凡从房上摔下来 以后,身体就多病不怎么好,打从那时起,弟弟就在生活上照料大哥。大哥在这方 面是完全外行的。 平易近人的德米特里,乐观开朗,谈笑风生,在彼得堡安顿下来以后,很快就 广交朋友,安排好了简单的大学日常生活。哥俩换了房子,虽然离大学稍远一些, 但房费便宜。这条街道有点像梁赞的街道,静悄悄的,有的地方还野草丛生。房子 也是木头造的,和自己家的房子有些相似。 情况没有多大变化。巴甫洛夫弟兄弟们根据自己的切身体会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有多么重要。远离本乡本土,闯入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陌生的环境,不是那么简 单的事。看起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适应新环境的。 无疑,巴甫洛夫兄弟都属于性格坚强的人们。伊凡·巴甫洛夫本人把自己列入 很容易急躁的一类。但是,他第一年也不好过:开春的时候,他已搞得精疲力尽, 神经也有点不正常。由于医生的坚持,他把第一学年的考试移到了秋天。回家休息 了一个夏天之后,他顺利地通过了这些考试。加之他有弟弟德米特里和他一起,所 以彼得堡也不显得那么陌生了。 办事认真,热爱劳动,意志坚强,伊凡全像父亲。 而弟弟德米特里,虽然外表和伊凡很相似,年轻的脸上蓄着浓密的胡子,淡蓝 色明澈的眼睛,健壮结实,宽宽的肩膀,性格却和伊凡迥然不同。他强壮有力,喜 欢拳击,喜欢诸如此类的游戏,他急躁,能想出很多好玩的点子,喜欢和人比高低, 和他叔叔一模一样。 德米特里有时也管不住自己,有时可能撒野,虽然论年龄,尤其论地位来说, 都不许可他莽撞。 叔叔的全部莽撞劲头,好像都遗传给侄子德米特里了。在斗智游戏方面他特别 擅长,虽然有时这也不是好事。而他锋芒所向,首先是伊凡。 三弟彼得是个大高个,身材修长,淡黄头发。学习很轻松,在兄弟们中间,教 师们首先看中了他。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开始研究科学。大学毕业后,从事鸟类研 究,他一帆风顺。大哥伊凡,作为科学家,在后来才得心应手。伊凡成名以后还常 说:“我家的彼得可比我能耐得多。”也许正因为这样,伊凡·巴甫洛夫才认为弟 弟彼得过早地悲惨地离开了人世。那是一年冬天,回故乡梁赞度假,弟兄们出外冬 猎。不喜欢这一娱乐的伊凡留在家里没去。小弟谢尔盖,还完全是个毛孩子,要求 带他同去。但是,走在深深的雪地里,可能太累了,支撑不住,滑进坑里。彼得把 猎枪递给他,叫他拉住。 然后开始往上拉。 这时发生了无可挽救的灾难:谢尔盖慌乱之中抠动了扳机,枪响了。整整一枪 膛铁砂全打在彼得身上,距离又那么近,差不多是枪口顶着他打的……德米特里明 朗欢乐的性格并没有妨碍他学习。但对于伊凡来说,虽说他并不是冷酷无情的,对 这种没完没了的开心却开始感到厌烦,当伊凡不得不给人上课以增加自己收入的时 候,他马上尽全力培养自己的讲课才能。 由热爱生活的德米特里召集,一大群形形色色的人物定期到巴甫洛夫兄弟这里 来聚会。伊凡也不回避了。 他不仅倾听他们的谈话,而且自己也努力学习怎样和任何一个对话者就自己感 兴趣的话题进行通俗易懂引人入胜的谈话。这方面,兄弟俩都能言善辩,他们上神 学校时期就学会了。 后来,巴甫洛夫院士是这样回忆这段大学岁月的:“那时候什么都争起来没个 完!什么芝麻绿豆的事都要争。我们当时简直无法理解,对世界和人生如果没有共 同的看法,人怎么能活下去。”差不多就是此时,伊凡·巴甫洛夫制订了一个特殊 的生活规划。规划中明确指出,他将来应该干什么,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应该怎么 办。其后,对于他亲手制订的这些原则,他一直信守不渝。这其间他最亲近的朋友 是女生班的学员谢拉菲玛·瓦西里耶夫娜·卡尔切夫斯卡娅。她也是来彼得堡学习 的,并憧憬着将来当一名教师。当她结束学习到边远省份开始当乡村教师时,伊凡· 巴甫洛夫开始在书信中向她吐露感情。 情书……一般是写给知心人的。信中谈自己的感受,谈离别之苦,谈今后生活 的计划。伊凡·巴甫洛夫向她介绍了自己性格上的缺点以及如果日后她嫁给他可能 会遇到些什么困难。伊凡也谈了自己杂乱无章的心情,自己哪些方面有待提高,首 先要提高自己的智力。 还谈到他将为之献身的事业。也谈了些她今后应注意改正的地方……在这些通 信中十分明显地勾划出了巴甫洛夫那不寻常个性的形成过程。有幸的是这些信都保 存下来了。彼得堡大学期间伊凡和女生班的学员第一次离别期间的书信往来,采取 了报纸的形式。 他们把这份报纸称为《遇事小议》报。发行人就是伊凡·巴甫洛夫。他在创刊 号上告诉自己唯一的女读者说,这份《遇事小议》报将反映生活以及生活中的趣事、 乐事、伤心事和正经事。”就偶然事件每周出一期,方向不定,前途未卜”。每期 整整十页。每期必有编辑部文章、小品文以及各种声明。后来,根据这位女读者的 愿望,报纸换了名称。在发行者和女读者分别在两地度假期间,报纸按期出版。当 这份不寻常报纸的唯一的女读者离家就业而相逢又遥遥无期的时候,发行者已经是 有苦难言了。他开始写“普通的信”。 有时候一天还要写上好几封。弟弟德米特里后来想使这位女通信人相信,这漫 长的一年当中,伊凡除了写信或者看回信,别的什么也没干。 是莎士比亚使他们这两位意中人更接近了。当时在彼得堡有一位著名的意大利 演员罗西正在巡回演出。他的戏青年们每场必看。不过,很多人觉得,莎士比亚那 些不朽的剧本主题不合时宜,只具有历史意义。但是,莎士比亚的崇拜者谢拉菲玛· 卡尔切夫斯卡娅和莎士比亚狂热的敬奉者伊凡·巴甫洛夫对此持异议。由于年轻的 女学员对各种新鲜事物都很熟悉,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力求通读莎士比亚的作品, 并在谈话中反复运用他的思想和感情”,她很快就在这位超龄的大学生身上发现一 种”神秘的精神力量”。 正如她很久以后承认的那样,“这种力量成了伊凡一生中工作的支柱,其魅力 也影响了他的所有同事和朋友”。 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受了这种影响。在朋友中间,伊 凡·巴甫洛夫是大家公认的权威。他试图对各种各样的科学问题都提出自己的观点, 他痴心幻想,苦心求索用类似于他在生理学中应用的某种准确的方法来研究各种社 会问题和人类心理学的可能性。甚至在读文学作品时,对于那些包含这种寻求的作 品,他也特别珍惜。为了更正确地影响我们的心理,就要更具体地了解它是怎样形 成的。 在那个时期,长篇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关于人类科学知识的某些不足:关 于操纵人们的内在精神力量,关于人类行为的动机,关于各种品行的外部表现,在 复杂的生活情景中,自私能做出必要的决定,做出行为目标的正确选择。 既然文学超越了准确的科学,那就是说,应该理解最有才华的那些文学家的成 就。这样的文学家是颇多的。上一个世纪的七十、八十年代,是涅克拉索夫、屠格 涅夫、皇特切夫、别林斯基、杜勃罗留波夫、奥斯特洛夫斯基、萨尔蒂科夫·谢德 林、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时代。当时他们还没有出过《全集》,还没有成为照片 印在封面上,塑像立在公园里那样的经典作家。他们当时和彼得堡的大学生们住一 样的房屋,走在同样的街道上。 可以在文艺晚会上遇到他们,可以听他们的公开讲演,和他们讨论新的、刚出 版的长篇小说。他们自己,由于彼此评价不同,世界观不同,也常有争论。 有时也争吵一番,不再在别林斯基办的《现代人》杂志上发表作品,而把稿子 投给杜勃罗留波夫办的《祖国纪事》。 这些同胞们亲眼看着古典文学的诞生,他们不仅是见证人,而且是文艺生活中 许多重大事件的参加者。 当然,在那些年代,最富有悲剧色彩,最矛盾,最复杂的人物要算陀思妥耶夫 斯基。依处世态度而论,伊凡·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认为陀思妥 耶夫斯基是最合他们口味的作家。巴甫洛夫认为这位作家可贵之处是”对全世界所 有受苦人的爱达到了痛苦的程度,愿意帮助被污辱与被损害的人们,给他们指出通 往幸福的道路。”他称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 有一次,他们两人一起有机会去听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次文艺晚会上的演说。 卡尔切夫斯卡娅记录了当时的情景。第一个出场朗诵的是屠格涅夫,他端庄文雅, 风度翩翩,频频点头,屠格涅夫运用不同的声音朗诵得很优美。他会用不同的语调 塑造不同的人物……宛如一些栩栩如生的”歌唱家”呈现在观众面前。 屠格涅夫朗诵完以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始讲演,他是大学生心爱的人物。他 个子很小,面色苍白,病态,长着一双混浊的眼睛,走到台前,开始用微弱的声音 演说。听众们感到很扫兴:他们心中的偶像看起来平庸无奇,显然比屠格涅夫逊色。 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越来越大,“ 讲台上的一个预言家”使在场的听众耳 目一新。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神态也变了。眼睛里闪烁着使听众们振奋的光芒,脸上显出 一种崇高的催人上进的力量……演说结束时,听众喊叫着,敲击着,拆下椅子,疯 狂地喊叫:“陀— 思— 妥— 耶夫— 斯基!!!”虽然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 受人景仰和崇拜,但他却是个平易近人的人。人们不拘小节地到他那里去,谈谈生 活,听听他的建议。他们到他那里去忏悔自己,很相信他的话的力量。甚至谢拉菲 玛·卡尔切夫斯卡娅后来还到他家里去过,不止一次地和他交谈,听取他的意见。 在这个时候,他的所有著作都已出版,他开始写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卡拉玛卓 夫兄弟》,该书于1879— 1880年刊登在《俄罗斯导报》杂志上。在小说 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描写内心世界方面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对于各种心理活 动探索深感兴趣的伊凡·巴甫洛夫,迫不及待地盼望每期新杂志的到来。 小说的一部分是描写伊万·卡拉玛卓夫的。此人热爱生活,不信鬼神,追求” 行动上无拘无束,理解事物无比深刻,不凭幻想,而总是以事实为根据”。 当小说的一部分发表后,巴甫洛夫突然发现其中有很多地方和他本人有共同之 处。 巴甫洛夫在写给未婚妻的信中说:“刚才我读了八月份杂志刊载的《卡拉玛卓 夫兄弟》新的一章,越往下读,心里越忐忑不安:无论怎样解释,我都和你那温存 的知心的崇拜者很相似。现在我精读一遍,还不能领略其细微之处。大概,很快就 要读第二遍,到时候我们再议论一番。你怎么样?有没有反复阅读长篇小说的习惯?” 在议论卡拉玛卓夫的时候,长期以来使巴甫洛夫感到头痛的那种思想明显地跟踪而 来: 必须找出一套研究人类心理的科学方法,以便自己能献身于为人类本身服务的 事业。 30岁的巴甫洛夫,虽然还举棋不定,彷徨,却在自己的处世态度上真正地达 到了哲学的高峰。尽管是潜意识的,他本人还没意识到,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他 已将他的全部心血投入科学探求和科学创造的轨道了。凭这种少有的求知精神,他 感到自己有几分像歌德的《浮士德》中的魔鬼靡菲斯特,成了人类灵魂的探索者。 巴甫洛夫在写给卡尔切夫斯卡娅的信中说:“我有幸宣布,请多关照,当代的魔鬼 靡菲斯特——这就是我!……无疑,在这里我们所涉及的是生命最新秘密之一。这 秘密是,自然界在按照严格的、不变的规律发展的同时,怎样通过人类来认识自然 界本身。这会引出什么结局? 又怎样调和在一起?”理科大学生伊凡·巴甫洛夫自己承认与陀思妥耶夫斯基 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中的主人公这种”性格相近”,卡拉玛卓夫心灵上的悲剧就在于 对于人类心理还未曾仔细研究过。就这样,自觉或不自觉地,伊凡·巴甫洛夫已经 就自己的生活道路作出重要抉择,明确了自己的”最高任务”——他将试图揭开这 个”生命的最新秘密”。 他还没有完全认识到他以真正的靡菲斯特魔鬼的胆略承担的担子的艰巨和份量, 他还在试验中。而我们则清楚:他一定能够找到,他有足够的力量——普通人的力 量,虽然需要付出超人的力量。而暂时,就让他扮演魔鬼靡菲斯特,探索各种神秘 和秘密的事情去吧!他自己还得去完成很多初步的、非常困难的工作。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