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荧光屏上有条流动的小溪 郎朗父子与赵屏国老师一同登上法航班机,在笑容殷殷的金发空姐的迎接下, 他们缓缓走进了一个高贵的空间——这是一个材料精致、什么都精致的宽敞通畅的 空中大客厅,顺着过道往前瞅一眼,就让人胸襟开阔。座椅两侧坐了那么多的人也 不显得拥挤,还有好几台大彩电,屏幕上不时闪现出飞行线路。线路在屏幕上温柔 地流动着,在你不经意间延展着:飞出国门之后,线条的箭头便指向了乌兰巴托、 莫斯科,而后还有华沙、法兰克福等城市,这一切对于郎家父子来说都是那样的陌 生。郎朗仰头眨动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那道会流动的线条去处。他可以辨认出 俄罗斯的拼读方式,他知道那片领土太辽阔了,他也向往着那里,他崇拜从那里走 出来的钢琴大师们,那是些怎样风光璀灿的名字呵:霍洛维兹、拉赫玛尼诺夫、普 洛科菲耶夫、斯特拉文斯基,还有肖斯塔科维奇、阿什肯纳吉……这些人中郎朗见 到的只有阿什肯纳吉,那是在中央音乐学院上大师课时。其他的那几位他虽然没有 亲耳聆听教诲的福份,但他却把这些人都当成他的老师,随着琴艺的提高视野的开 阔,他觉得这些大师越发亲近起来。 飞过这片辽阔的土地,就到了波兰的上空,波兰的国家不大,且有些软弱,历 史上总遭受欺凌,却出了一位伟大的标炳千秋的钢琴家肖邦,在中国人的心目中, 肖邦有着特殊的地位。具有诗人气质的肖邦曾带着对故园的怎样的离情别绪,飘泊 巴黎,写出了那么多不朽的钢琴诗篇,至今还在为世界上众多的钢琴家们悉心阐释。 郎朗最喜欢这位钢琴诗人的作品,他小小的年纪已经可以熟练弹奏肖邦的24首练习 曲了。在他这小小年纪上,能够熟练弹奏出肖邦24首练习曲的人是不多见的。 过了波兰直抵华沙、柏林,然后就到了法兰克福。从屏幕上标出的飞行曲线上 可以看得真真切切,途中差不多用了七个小时。 精力过剩的郎朗头一次乘坐国际航班,头一次飞出国门,他像个弹性十足的皮 球,从里往外澎涨的兴奋使他无法在座位上坐稳当。他不断地在过道上走动,不断 地接别人的话岔,他见身边的父亲坐得过于沉默,他就觉得难受,便不时地逗弄一 下。这时候的郎国任显不出一丁点的威严来,对于许多人来说,第一次出国,其高 兴的心情肯定是难以掩饰的,而郎国任却完全不是这样。他不仅没有一点高兴的神 色,反倒显得情绪低落,疲惫不堪地瘫在座位上,不爱吱声,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往 上抬。这位精力过剩、责任更过剩的中年汉子由于连日来的操劳,那绷紧的神经一 旦松弛下来,他就再也挺不住了,他居然在如此舒适的法国民航班机上如同坠入棉 花堆里,头重脚轻,挣扎着往起爬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闭上眼睛任其游荡。突 然,郎朗发觉父亲呕吐起来。 郎国任像是大病一场,好容易止住呕吐,闭上眼睛养神。他显得很虚弱,脸色 白得吓人,汗也在往外直冒。他居然晕飞机了。 在儿子的眼里,父亲是位钢浇铁铸的汉子,有点小病什么的,不会当作一回事。 在随行的人中,也只以为郎国任出现这种异常反映不过是身体有点暂时的不适罢了, 却不会去进一步揣摸一下他的心情究竟怎样。 由于人的处境不同,其心情是不会一样的。比如,郎国任与同行的赵屏国老师 就不会完全一样。赵屏国老师当然也希望他的学生获奖,但这种希望的强烈度自然 是与作为家长的郎国任不一样。他们两个人在对待郎朗的问题上,应该说是大同小 异,但是,即便这种小异,也时常会使彼此之间碰撞出一些不快来。 在郎国任这边,根本就没有从这次出国中感受到一点点与旅游相关的乐趣,因 为他没有一点轻松的心情。作为一个辞去公职的“无业游民”已经几年没有工资了, 为了这次成行,不仅得拿出父子俩的费用,还得给老师拿路费。五万块呀,借都不 易,何时能够还上?多大的压力! 这是下了一次赌注,一次不小的赌注,问题是究竟有多大把握?这已经不取决 于他了,而是取决于他的宝贝儿子。 他第一次顾不得照顾儿子了,索性就让他自由自在吧! 围绕着父亲成长的儿子总是离不开一种管束,突然到了不受干涉与管束的时候, 竟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要是总能这样自由自在该有多好。可惜,飞机上时间过 得太快了,似乎还没有呆够,就该收拾东西下飞机了。有父亲在身边,他什么都不 用管,所有的包裹统统都由老爸负责。 郎国任在飞机停稳于法兰克福机场时及时醒来。他强打着精神,拎起包裹,紧 随在儿子身后往出走。郎国任瞅瞅机窗外面那片陌生的世界,心下里说:到了,到 外国了! 法兰克福机场是欧洲的第二大机场。仅次于伦敦的希思罗机场。这里有260 条 航线与世界各地通联,被称作“通向世界的门户”。这里昼夜都有飞机降落,从来 不肯寂寞,有一家杂志称这里是“震动世界的地方”。 郎朗他们一行四人被空姐非常有礼貌的微笑,送出了机舱门,顺着B 号指状的 登机舱舱道缓缓走了出来。舱道四周的玻璃透视性能极好,可以望见广阔的室外机 场,停机坪泊着各国的飞机,有的正在疾速冲出跑道。就在他们的顶部设有一个大 平台,作为游人的观赏处,可以登临眺望整个机场景观,以及机场周围的城市轮廓。 显然郎朗他们不知道这个游览处,就是知道,他们也不会有闲心去的。他们要抓紧 时间去取行李。 行李是从一条传送带缓缓输出来的,人们守在旁边,没有一点拥挤和杂乱,一 切都是那么井然有秩。德国人的一切都是讲究秩序的,只要你的双脚一踏落这片土 地上,你就会感受到某种不曾有过的束缚。同行的四人中有一位女孩子,她也是自 费前来参加比赛的。她的哥哥就生活在这座城市。电话中已经联系好了,他前来接 站。有人接站,郎国任绷紧的神经多少可以放松了,脚步也随之变得疲沓起来。一 向精神头十足的郎国任不知怎么,在德国的这片土地上始终打不起足够的精神头。 郎国任有点发蔫了。 赵屏国老师倒是显得神清气爽。他穿戴讲究,走到哪里都是一幅兴致勃勃的样 子,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他带了一台小型摄相机,随时随地拍摄着。 镜头上凡是出现他的形象,都是满面笑容,满面欣慰。其中不乏透出那种久违的中 国人踏入西方世界的新奇与欣喜。从神情到衣着,都具有那种解脱的轻松和愉悦, 与郎国任的心事忡忡状态恰好形成较强的反差。 如今,我所以能够有幸捕捉到当时他们一行进入德国后的场景,包括许多细节, 这得感谢赵老师。他把他的学生郎朗第一次走出国门的情景逐一拍摄下来,这肯定 是一部有价值的资料。如果不是赵老师的细心,哪能记录下这么多生动的场景。 我发现那时候的郎国任对这种摄像机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适应,这也许是他 的生存状态的拮据导致他对这种奢侈品的漠然,也许是一看到这种四处晃动的“眼 睛”就立时想到了他为此拿出的金钱,特别是为别人拿出的路费,他的心情能够轻 松平衡吗? 这种不平衡在他们这一行人的旅途中投下了一道阴影,而且这道阴影拖拉得挺 长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