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进入政界 此时,巴勃罗挂名担任了魁克基金会的受委托人、西班牙知识分子委员会委员 等职,以他的声望支持失败的共和党人。一位年轻的西班牙共和党人马连诺·米该 尔以政治秘书的角色进入了巴勃罗的生活,协调各方面向巴勃罗提出了要他支持的 要求。魁克夫妇不断从美国寄钱给巴勃罗,通过他转给为西班牙难民开设在土鲁斯 的医院。 战争的阴云笼罩着天空。8月23日,希特勒和斯大林签订了德苏互不侵犯条 约,战争已不可避免。 全世界的每个国家,每个党派,甚至每个人都在极力适应这一现实,英国和法 国开始进行动员,旅游者们逃之夭夭。巴勃罗也重返巴黎。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世界各地仍在举行他的画展。特别是11月份纽约现 代艺术博物馆要举办他40周年创作回顾展,作为宣传的一部分。巴勃罗用了一天 的时间,在大奥古斯丁路、里普斯路和弗洛拉咖啡店让布拉赛拍摄《生活》杂志所 要用的照片。巴勃罗得知西班牙共和国政府经济紧缺,就捐出30万法郎,并用另 外20万法郎在巴塞罗那和马德里资助开办了两个儿童救济中心。为此,他卖掉了 自己一些本想保留的东西。 德国的闪电战争征服了比利时,并越过了”无法逾越”的马其诺防线,侵入法 国。如今德军已兵临巴黎城下,继续呆在城里显然是冒险之举,巴勃罗决定乘火车 回鲁瓦扬。 回到鲁瓦扬,他得知房子已被德军征用。他为他的画和雕塑作品的命运忧心忡 忡。趁德国人都出去演习的机会,带了玛丽·德瑞丝动身前往特朗布雷,抢救出一 部分油画和雕塑。此后,每逢德国人去演习,他们就急忙赶回去,从盗贼那里“偷 回”一些东西。 让巴勃罗感到无比愤怒的是一尊中世纪基督蜡像被德国军当作蜡烛烧掉了。 战争造成的愚昧、黑暗、仇恨和愤怒出现在巴勃罗的画布上。《梳发的裸女朵 拉》是德军占领鲁瓦扬后巴勃罗最野蛮、最富于报复性的作品之一,战争继续改变 着他的生活景象。6月12日,卡恩韦勒逃出巴黎,巴黎沦陷了。巴勃罗透过窗户 目睹了沾满泥污的坦克、汽车、大炮及戴着钢盔的德国兵开进城来。 他一边看一边骂:“多么愚蠢!多么荒唐!”在德国人眼里,巴勃罗是一个 “堕落的”艺术家,是佛朗哥的敌人。因此,他们经常来巴勃罗这儿搜查。 有一回,德国人清查银行保险箱,当清点巴勃罗在银行的藏画时,巴勃罗故意 带两个德国兵在不同的房间到处转悠,不时地抽出一幅画出来,搞得德国兵晕头转 向。一些画明明没查过,巴勃罗却说:“我们刚才不是看过了吗?”可怜的德国兵 对这些五颜六色的绘画根本分不清哪张是哪张。最后,德国兵问:“这些画一共值 多少钱?”“8000法郎。”巴勃罗轻描淡写地说,德国人居然相信了。事后, 巴勃罗说:“法国人总以为没人敢冒杀头的危险去欺骗他们呢。”并不是所有的德 国人都是来搜查的。有一些纳粹官员和评论家是想来结识一下巴勃罗。每当这些人 来,巴勃罗总是把印有《格尔尼卡》的明信片塞到他们手中说:“拿着吧,这是纪 念品、纪念品!”有一次,德国大使阿贝兹也来了,他看着《格尔尼卡》的照片问 :“这就是你的杰作?”“不是,”巴勃罗回答说:“是你们的杰作。”玛丽·德 瑞丝和玛丽亚搬回到巴黎。每周星期四和星期六,巴勃罗就去看望她们。对玛丽· 德瑞丝来说,巴勃罗的来访就是她整个的生活,她活着就是为了他的来访。其实, 巴勃罗每次来到这里,大部分时间是为女儿画像,而不是和玛丽·德瑞丝在一起。 但玛丽·德瑞丝一直生活在自己编织的幻境里,在那里只有她和他的情人,连女儿 的位置都没有。她总是把一间空房锁起来,告诉玛丽亚:“爸爸在里面工作,千万 别去打扰他。”1941年1月14日,巴勃罗完成了一个剧本——《被捉住尾巴 的欲望》的首卷画。这是他的自画像:一幅鸟瞰图,画中一位老者,秃顶,戴一副 眼镜,观众可以看到他在写什么。这个剧本巴勃罗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剧 中没有同情、也没有希望。巴勃罗这一时期的所有作品,也都是这种格调,他的内 心一片冰冷。冰冷,成了他的创作的核心,这体现在画布上对朵拉·马尔无休止的 变形中,在朦胧的静物画中,尤其体现在雕塑作品《死神头像》之中。 这一年,雕塑几乎成了巴勃罗的主要活动。他除了雕塑一些女人头像外,还用 小孩玩具车的残体做成了一只大鸟,但稍一凝视,就发现鸟嘴就是儿童车的前轮叉 子。这类把戏中,最巧夺天工、妙趣横生的是一件名为“牛头”的雕塑作品。巴勃 罗把一个旧自行车的车座和车把拆下来一拼凑,居然创造了一个简洁而生动的牛头。 巴勃罗在完成这件雕塑之后满心欢喜地说:“谁一看它就知道是个牛头。”当然, 巴勃罗也创作主题严肃的雕塑。 1942年,法国抵抗力量在聚集力量。希特勒入侵苏联后,法国共产党的力 量得到了充实。早先反对共产党干涉艺术创作和个人自由的埃鲁阿也把意见放在一 边,满怀热情地投入了共产党的武装和抵抗力量的艰苦战斗中去了。他和巴勃罗圈 子内的知识分子一样,为了国家的自由,并不介意站到无情专制的斯大林一边。当 法西斯带来的战争恐怖达到顶点的时候,巴勃罗创作了与实物一般大小的雕塑《抱 着山羊的男人》。事先,他曾为此创作了许多草图,但真正雕塑只用了一整天的时 间。作品中,留着胡子的裸体男人表情极为紧张,不规则的表皮下肌肉绷得很紧, 双手死死抱着山羊。山羊在拼命地挣扎,显得非常痛苦,但是不愿被驯服。制作过 程中,雕塑曾由于头重脚轻而摇晃得厉害,后来山羊干脆从男人怀里“摔”了出来。 巴勃罗将其修改后,翻成了石膏像,放在他的画室里。战争结束后,朋友们涌进他 的画室,而迎接客人的就是这尊透着不屈精神的雕塑。这是后话。 巴勃罗开始在家里呆着,越来越不大去咖啡馆了。 纳粹的巡逻队,飘扬在公共建筑物上的字旗帜,朋N 友的失踪,玛丽·德瑞丝 与朵拉·马尔之间的冲突——所有这些沦陷的可恶迹象都令他深恶痛绝,使他无心 再去日耳曼大街。多亏伊内丝来了,她把大奥古斯丁路画室收拾得比以前更像个家 了。巴勃罗的衣服使他越来越像个豪放不堪的皮西米亚人——肥大的裤子,破衣兜 用别针连在一起,上衣翻领上用鞋带挂着怀表,几乎全秃的头顶上一只巴斯克帽。 这和他在社交界时期的高顶礼帽和红色印度腰带一样,是他的行头。不过,他现在 不是花花公子,而是人群中的男子汉。 3月27日,曾引导巴勃罗认真走上雕塑第一级台阶的玫里奥·冈萨雷斯死了, 巴勃罗震慑了,他要通过七幅关于冈萨雷斯之死的油画来拔除他对冈萨雷斯的思念。 巴勃罗说:“我没画过战争,因为我不是摄影家,不去寻找题材。但无疑,我当时 的画中是有战争的。”是的,他的作品中确实有战争,不过,那是他内心里的交战, 是他个人同整个世界以及同统治这个世界的敌对力量之间的交战。他内心的战争一 直延续到世界大战之后。5月,巴勃罗创作了一幅高65英尺1 , 宽9英尺的油画 ——《欧巴德》, 又名《裸女与音乐师》。画中,一个无助的裸女躺在受刑架上, 枯瘦的双臂反绑在颈后,形成一个屈服的姿势,脸上是受折磨的表情,腿被无形的 绳索捆绑着,另一个女人坐在她的对面,弹着曼陀铃。这幅油画反映了他对战争的 愤怒。 为了更好地了解巴勃罗的世界,或者说仅仅为了学会如何在他那个世界里生活, 埃鲁阿请来了一位颇有名的笔迹学家。埃鲁阿交给这位笔迹学家一封巴勃罗的信, 当然没有透露写信人的身份,那位笔迹学家看了之后说:“他使用树木……没有枝 干,防卫着他那常与别人发生冲突的自身。他不愿为别人而毁灭。 他强烈地爱着,又杀死他所爱的事物……他感到悲哀,想通过纯创造寻求出路, 摆脱他的悲哀和痛苦。他反复无常,脾气暴躁,刚才还无动于衷,转眼就暴跳如雷。” 埃鲁阿惊呆了:“对于认识毕加索的人来说,这是给人印象最深的分析。”巴勃罗 曾经说过:“你要工作,就要针对什么,甚至针对你自己,这很重要。一幅好画, 任何一幅画,都应该有刀刃般的锋利。”在生活中,他创造性地也应用了刀刃,正 如他在艺术中一样。一次玛丽·德瑞丝到大奥古斯丁来找巴勃罗,正巧,朵拉·马 尔也来了,玛丽·德瑞丝想要试试她的权利,他对她”深挚的和日益增长的爱” ( 巴勃罗曾写信告诉玛丽他对她的爱日益增长) 所给予她的权利。她让朵拉·马尔滚 出去,朵拉·马尔进行了反击。这时,玛丽·德瑞丝的怒气变成了勇气,她向巴勃 罗要求她最想要的东西: 同巴勃罗缔结永久的关系。朵拉·马尔像个委屈的孩子似地哭了起来。巴勃罗 看到朵拉完全处于劣势,便走到玛丽·德瑞丝的面前,轻轻地搂住她的脖子,然后 朝朵拉·马尔发表了他庄严的声明:“朵拉·马尔,你十分清楚, 我唯一所爱的, 就是玛丽·德瑞斯。”一个知识分子型的超现实主义女传教士,就这样,变成了巴 勃罗门前的一块擦鞋垫。朵拉·马尔被赶出以后,玛丽·德瑞丝拼凑起来的幻境被 巴勃罗打破了。 他对她说:“你应该知道我的爱情的限度。”说完便转身而去。 巴勃罗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创作过程,恶魔般的女性继续闯入他的作品。他又在 画朵拉·马尔。这次她被画成一个囚犯。他对马尔罗说:“对我来说,朵拉·马尔 总是个哭泣的女人……总是这样。女人是受苦的机器。” 到后来,巴勃罗画布上 的朵拉·马尔便不再哭了,她连哭的发泄权利都没有了。画中,她大睁两眼,直视 前方,全身被强忍不哭的努力所折磨。比哭更悲哀,更恐怖的东西在朵拉·马尔的 表情中。仿佛压抑悲痛的同时也窒息了生命。 巴勃罗对现代的精神空虚表现得一目了然,时而冷嘲热讽,时而狂暴猛烈,因 为他有切身的体验。在一个充满冲突的世界里,很少有人像巴勃罗一样敢于直面人 生中的精神空虚,在这空虚中,剩下的只是无情与刻毒。所以,痛苦、迷惘、野性 和愤怒,是他丰富的创造力的肥料和他那无所顾忌的坏脾气的温床。 当然,他的精神并没有泯灭,只是仿佛精神已灭似地生活和工作。事实上,他 常常特别喜欢关心那些以精神世界为自己生命中心的人。 1943年,当德国军还没被赶出法国的时候,巴勃罗在巴利卡的农村过着简 朴的生活,每天做两次弥撒,写作、画水彩画。黑暗包围了巴勃罗,但并没有熄灭 他的热情和他对爱的渴望。一次,他与朵拉·马尔等朋友在加泰隆餐馆吃饭时,他 被两个少女迷住了。一个黑发、黑眼、希腊式脸型,穿一条百褶裙,显得飘洒;另 一个腰身很细,大大的蓝眼睛,戴着一条绿色头巾,容貌秀美而又聪慧机警。前一 个少女叫热内芙·阿的科,后一个是弗朗索瓦丝·吉洛。巴勃罗的热情与渴望又重 新燃烧起来了。他看中了弗朗索瓦丝。 弗朗索瓦丝比巴勃罗的儿子保罗小九个月,是个农业工程师的女儿,弗朗索瓦 丝一生下来,父亲吉洛就决心把她培养成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并让她像男孩子 一样长大。 弗朗索瓦丝从小喜欢读书,除了古典名著以外,还喜欢哲学。战争开始时,她 正在学习法律。但战争和日益壮大的抵抗运动,使她重新思考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事。热内芙是梅洛的学生,她在弗朗索瓦丝弃法从画这件事上起了作用,那晚在加 泰隆餐馆,在巴勃罗目不转睛地看弗朗索瓦丝的同时,弗朗索瓦丝也认出了巴勃罗。 巴勃罗很热情地请她和热内芙去参观他的画室,并明确地告诉她们说:“如果你们 来,尽管来,但是要来就别像到麦加朝圣似的。要因为喜欢我这个人,和我在一起 觉得有趣,要因为愿意和我结成单纯而直接的关系而来。要是只想看画,那就请到 博物馆。”热内芙回米迪去了,弗朗索瓦丝单独来到大奥古斯丁路的画室。每次, 巴勃罗都找个借口把她带到一边去,躲开那伙聚在一起的来访者。几天之后,巴勃 罗在给她看雕塑工具的时候,突然,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自此,弗朗索瓦丝走进 了巴勃罗的艺术殿堂,同时也走进了巴勃罗的生活,拉开了他俩的爱情序幕。 弗朗索瓦丝很难适应巴勃罗周围这个互相猜忌、不露真情的假面世界,但适应 他本人并不难。她的性格与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的阿丽儿极为相像——是大自 然中水、空气等流动元素以及精神力量的体现。 她说:“巴勃罗比我父亲还要大,他立什么规矩,或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 什么,并不使我感到奇怪,我同意或不同意,都只不过是心里想一想而已。因为我 想以他的年纪而论他是有经验的,最了解一切,而我可能有点不太听话。当时我们 很相信我们之间还没有真正的冲突。”对巴勃罗来说, 弗朗索瓦丝是个奇迹,是 个奇妙的机遇。能做他孙女的年轻姑娘能表达出那些早慧的看法,一种敬意在他心 中油然而生。 1944年2月,巴勃罗和弗朗索瓦丝一起动身去旅行。这时,他最老也最好 的朋友麦克司·雅各布在圣贝诺阿被捕并被解送到德朗西拘留营,当朋友们提出营 救的时候,令人震惊的是巴勃罗竟一声不吭。 不久,麦克司·雅各布死于狱中。 在德军占领期间,巴勃罗无论在黑市餐馆吃饭突然遇到搜查,或是非法用青铜 浇铸雕像,更为严重的是在向国外运货币时被抓住,总会有人把事情掩饰过去。德 国的一位大使说:“谁若敢碰毕加索一下,全世界的新闻界就会闹翻天,把你搞得 不知东南西北。 “可以看出,巴勃罗的传奇力量。但当麦克司·雅各布向他求救时,他却没有 利用这种力量搭救朋友,使雅各布免于一死,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背叛,既背 叛了麦克司,也背叛了他自己。当麦克司的追悼仪式在圣洛什教堂举行的时候,巴 勃罗也去了,但他像个路人一样在院里转圈,却没有走进教堂,他怕受到什么牵连。 8月25日,巴黎宣布解放,也预告了巴勃罗生活的转折。他不再只是驰名世 界,也不再只是个传说,他已成为战胜压迫取得胜利的象征。而巴勃罗历来喜欢象 征却不喜欢现实,他不是英雄,却成了纪念碑,可与埃菲尔铁塔齐名。一位美国记 者说:“毕加索和戴高乐将军一样,是在解放后的法国享有殊荣的人。”不久,美 国名作家海明威来访。海明威曾在1936年至1939年参加西班牙人民的反法 西斯斗争,发表过剧本《第五纵队》、特写《西班牙的土地》和小说《老钟为谁而 敲?》等反映西班牙人民斗争生活的文学作品。在1937年7月,海明威同苏联 作家爱伦堡、法捷耶夫及阿·托尔斯泰等人在马德里组织和召集了一次国际性的作 家大会。参加这次大会的还有法国作家马尔罗、特里斯旦·查拉等人。在筹办这次 大会时,本来打算邀请巴勃罗参加,但没有实现。 这次,海明威随同美国军队来到巴黎。当他来到巴勃罗在大奥古斯丁路的住宅 时,适逢巴勃罗到德瑞丝那儿。因此,海明威没见到巴勃罗。海明威深感遗憾,准 备写一张字条给看门人。看门人习惯于人们留下礼物,便问他是否有什么礼物留给 牛首人身怪。海明威回到汽车取来一匣子手榴弹,下面写着:“海明威赠给毕加索。” 海明威这个礼物是意味深长的。实际上,巴勃罗在整个战斗期间一直是以战士的姿 态参加反法西斯斗争的。 在战时,巴勃罗的画室是反法西斯战士常常聚集的地方,因此,德国秘密警察 和盖世太保也没有停止过对巴勃罗的迫害。他们时时刻刻盯着巴勃罗。但巴勃罗从 来不把他们当回事,有一次弗朗索瓦丝去见巴勃罗,发现他正同法国抗德运动的领 袖之一、名作家马尔罗谈话。巴勃罗告诉弗朗索瓦丝说,马尔罗是秘密地从游击队 那里来见他的。 许多去大奥古斯丁路拜访的人只能等着,弗朗索瓦丝曾数过,有20名美国兵 睡在画室周围,但真正使她心烦的是,一次她骑车穿过克利希广场时,看到巴勃罗 和他那只野性未退的鸽子的合影在一本杂志的封面上。她说:“我突然感到鸽子和 巴勃罗都被驯服了,可以任全世界仔细看和抚摸了。”10月,巴勃罗在阿拉贡的 介绍下加入了共产党,并在《新大陆》报纸发表文章《我为什么加入共产党》,他 说:“参加共产党是我的全部生活,全部合乎逻辑工作的结论。因为,我骄傲地声 明:我从没有把绘画当作单纯消遣的艺术或是逃避。我想通过绘画和色彩,作为我 的武器,深入了解世界和人,以便使这种了解一天天地越来越能够解放我们每一个 人。我想以我的方式说动我认为最真实、最正确、最美好的事情。这些年来的可怕 的压迫已向我证明,我不仅要以我的艺术来斗争,而且我要以我整个的身心来斗争。 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加入共产党。” 巴勃罗通过入党获得了一种舒适、快意的共 鸣感和许多掌声。他希求逃脱放逐的痛苦和自我专注的令人窒息的牢房,享受一种 归属感。 许多人涌向大奥古斯丁路,索取这位最近入党的名流的亲笔签名。尤其是那些 有艺术头脑的小资产阶级女学生,迫切地等待一瞥这位大艺术家的尊容。其中有一 位叫热内芙·拉波特的少女是在埃鲁阿引导下到大奥古斯丁路去的,当时只有17 岁,是费内隆国立中学的学生。拉波特是大学生民族阵线费内隆分会的主席和报刊 编辑。《费内隆之声》是她命名的。她正是以这种资格见巴勃罗的。要求他解释他 的艺术,她说同学们对此不能理解。巴勃罗非常恼火,冲她吼:“不懂?你是要看 懂!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幅画成了数学上算式的求证!绘画不是为了解释——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要它解释什么?一幅艺术品不应当是一件使人无动于衷的东西, 一件只让人路过时扫上一眼的东西,而是要在观众的心中激起热忱。唤起欣赏者心 中的感情。它必须有强烈的反响和感受,并因此而创造,只要是在他的想象中应该 让他从麻木状态中警觉过来。”当巴勃罗向拉波特展示他的党证的时候,拉波特问 他:“你阅读过马克思的著作吗?你是马克思主义者吗?”巴勃罗作了否的回答。 拉波特读了很多书,想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并加入了共产党,她在共产党发行的 小册子里读过波利策尔写的一些文章,甚至还读过带有深红色封面的斯大林的文集 和《联共党史》。在反对德国纳粹统治的抵抗时期,她参加了大学生民族阵线,这 使她有机会结识巴勃罗,并跟很多其他的共产党也有所接触。就她个人而言,能与 共产党队伍里的同志们相聚,的确是件令人不胜欣慰的事情。然而,巴勃罗和拉波 特在许多方面的看法都未能得到统一。巴勃罗甚至都没有想到翻一翻有关共产党方 面的书籍。他对拉波特没怎么解释他的艺术,倒一再解释他的政治:“你要知道, 我不是法国人,我是西班牙人。我反对佛朗哥,为了让人们知道我的态度,唯一的 方式就是照明心迹——我参加共产党这就宣布我与佛朗哥不共戴天的立场!”不久, 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恋情。有时,弗朗索瓦丝在大奥古斯丁路碰上她。“我给她取 了个绰号,”她回忆说:“瑞士奶酪,她是个个子高大而结实的姑娘,她不断地给 毕加索带来奶酪! ”。 朵拉·马尔仍是巴勃罗的正式情妇,而巴勃罗开始把他的过去介绍给弗朗索瓦 丝。起初他向她谈他的往事,后来就给她看往日的遗物。一天下午,他和弗朗索瓦 丝来到蒙马特尔的最高处。下了汽车,他们走进了“洗衣船”, “一切都是从这里 开始的”,他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他指出胡安·格里斯的画室,麦克司·雅各布的 屋子,最后指出自己的画室,他说:“我们只消打开这扇门,便又回到了蓝色时期。 你天生是生活在蓝色时期的。你应该在我住这儿的时候遇到我。如果我们当时相遇, 一切都会十全十美了。因为我们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离开拉维南路。和你在一起, 我永远都不想离开这里。” 这是第一次,弗朗索瓦丝理解了”洗衣船”对于他的 意义:“那是奋斗的时期,在奋斗中有意义,有希望,什么都可能的——甚至幸福。” 他还告诉她, 他的一位画家朋友当年为了一个女人而在这里自杀,不管有意还是 无意,他教给弗朗索瓦丝这生活的一课和他通过作品要教给全世界一样: 生活中有这么一大部分是腐朽、退化和死亡。 1945 年2月, 他开始创作一幅同一主题的画: 《尸体存放所》;白色桌子底下放着一堆破碎的尸体,旁边有一只空饭锅和一 只空水罐。有人说这幅画是”毕加索作品中最令人沮丧的”; 也有人称它是”一 幅没有悲哀的圣母抚抱耶稣尸体图,没有吊唁者的下葬“;无数艺术评论家和艺术 爱好者都一致认为:纳粹集中营的恐怖是巴勃罗创作这幅画的灵感。正像要教给弗 朗索瓦丝生活的一课一样, 《尸体存放所》只是部分真实。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对复活这一重大胜利却不屑一顾;表现的只是纳粹的恐怖,而没有表现对它的胜利。 这再次表明了他的观念:黑暗最终极的现实。 创作这幅巨作是件规模很大的工程,一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画这幅画,尽管 如此,在秋季沙龙开幕时未能及时完成,在抵抗运动和艺术展览展示时也仍未能最 后完成。出席这次展览的共产党荣军事务部长劳仑·卡萨诺称赞说:“伟大的艺术 家在我们的英勇行动中发现了一种新的现代艺术因素。”无论官方怎样说,巴勃罗 的党内同志还是对他创造出这种艺术议论纷纷。巴勃罗对此置若罔闻。他说:“即 使他们不想要我,我也不离开党。”“既然你加入了共产党,如果德国人要回来, 你怎么对他们讲呢?”考克托趁吃晚饭的时候问他。巴勃罗显得很骄傲,他说: “不过德国人不会再回来了。 “他表现的像一个很好的社会名流,出席群众大会,发表多半是和埃鲁阿相似 的讲话,而重要的是要接见来访者。 他的名言历来是”勿与掌舵者谈话”。他问杰洛姆·赛克勒:“你们相信我吗? 我是共产党员,我的绘画是共产主义的绘画。”他又补充说明:“但如我是个鞋匠, 我就没必要专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用鎯头钉鞋子来表现我的政治了。”他希望自己 的话能够清楚地表明他一直没脱离现实。”我一直处于现实之中。”他重复说。他 的朋友们认为:是他在各个时期里相当准确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狂热和矛盾,但只 是反映了这些矛盾,并没有画有什么有助于人们对时代的理解。 难道巴勃罗的艺术真的只是明白地表现了本世纪的不满吗?巴勃罗在《法兰西 文学报》发表报道说,他认为他的艺术是按时代的艺术家重大事件的形象创造其自 身的,他说:“你认为是什么人呢?难道当画家只会看,当音乐家只会听,若当个 诗人在心中就只有一首歌的低能吗?……恰恰相反,他同时又是个政治的人,他不 断关心世界上激动人、启发人或使人幸福的事情,以其形象全部地创造自身。怎么 能对别人不感兴趣呢?一个人凭着什么样的象牙之塔式的冷漠,才能远离给你带来 如此丰富内容的生活呢?不,图画不是为了装潢房子的,它是向敌人进攻和保卫自 己的武器。”朵拉·马尔已经知道巴勃罗的生活中有了弗朗索瓦丝。但自己被别人 取代这一事实她仍不能接受。她已深深地沉溺在巴勃罗的生活里而不能自拔了,她 使自己完全彻底地依附于巴勃罗,实际上断了所有的退路。因而,无论她的痛苦多 么剧烈,他的冷漠使她多么难堪,她的时日都在一只茧中消磨,那里唯一的现实就 是他,在电话机旁等待他的召见,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他打个招呼,她立即赶到他 的住处,或在家中接待他。一天下午,巴勃罗向她宣称:“我的短处别的男人也有, 我的长处任何人也没有,我不知道干嘛要你来,去逛妓院要更开心。”终于,朵拉· 马尔遏止羞辱和痛苦的堤防崩溃了,她的情绪一泻千里势不可挡。“作为艺术家你 可能是卓越的,”她对巴勃罗说,“但从道德上来讲你分文不值。”朵拉·马尔的 精神受到极大的刺激,住进了精神病医院。 巴勃罗对弗朗索瓦丝说了朵拉·马尔的不幸,并为她从中引出一番教训:“现 在总要比以前好,那是你的胜利。”但是, 从朵拉·马尔的遭遇中弗朗索瓦丝所得 出的教训大相径庭。她对巴勃罗表示了她的忧惧,她对他说:“我认为这故事闪动 着痛苦的警告。“弗朗索瓦丝不无恐惧地看到了尼采的无爱的超人哲学。”爱是最 孤独的一种,”她说:“我开始看出巴勃罗的性格中有些方面很古怪,开始显露出 性虐狂的性格。”巴勃罗并未感觉到他暴露了自己的可恶的一面,以及在弗朗索瓦 丝身上所产生的影响。他约她和朵拉·马尔一起去度假,她一口回绝,并表示她决 不会在他这场以女人斗女人的游戏里充当角色,巴勃罗开始发觉她不是一件任他随 心所欲摆弄的乐器,而是在力量上能够与他分庭抗礼的年轻女性。他倒是喜欢她的 力量和独立性。 弗朗索瓦丝的朋友热内芙想尽各种办法要她离开巴勃罗,始终没能说服弗朗索 瓦丝,最后,热内芙无奈地对弗朗索瓦丝说了句”你在梦游中走向毁灭”便回到蒙 贝利尔去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