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节 红军节庆祝活动过后,我就同玛丽亚一起动身去首都莫斯科。今年,庆祝红军节的 活动既广泛又隆重。数万名军人荣获勋章和奖章。在晚会上和集会上,广大官兵都在悼 念为了祖国的荣誉和自由而牺牲的战友。 在最高统帅发布的命令中,历数了从德国法西斯铁蹄下解放出来的苏联城市和州。 这些数字和地名,雄辩地证明了苏联人民及其军队的伟大功绩。苏军在第聂伯河右岸继 续顺利地进攻着,围困列宁格勒的敌军己被赶跑,解放白俄罗斯的战役已经开始。在红 军节这一天,最高统帅在发布的命令中庄严宣告:“最后清算德寇在苏联领土上和在欧 洲被侵占国家领土上所犯下的一切罪行的日子不远了。” 红军正从希特勒法西斯血腥统治下拯救全人类。它在全世界享有崇高荣誉。美国总 统罗斯福在贺电中表示钦佩红军所取得的“意义重大的伟大胜利”。在伦敦、墨尔本、 惠灵顿等地,都举行了群众大会庆祝红军建军26周年。在阿尔及尔,法军、美军、英军 还举行了阅兵式。 南方的冬季,天气变化无常,有时甚至冰融雪化。我和玛丽亚都很久没有坐过旅客 列车了。现在,列车正载着我们北去。列车驰过顿涅茨克以后,大地呈现一片银白色, 车窗上布满了冰。 车站,小市镇,大城市,一个接着一个地向后掠去。积雪复盖着那些惨不忍睹的废 墟。沿途地名全部是手写在残坦断壁上的。但是,所有这些城市都是有资格自豪的。哈 尔科夫、别尔歌罗德、奥博扬、库尔斯克………在这些地方进行了多么残酷激烈的大会 战啊! 庆祝节日的标语,以及紧张的劳动生活情景,都使人振奋。这表明,惨遭战火破坏 的一切,都将迅速复原。 当列车快要抵达莫斯科时,我想起去年夏天我在莫斯科大街上碰到的一件事。那时, 空军司令部紧急召见格林卡兄弟俩和我。我们都身穿满是汗迹和尘土的前线制服,脚蹬 破旧的高筒靴子,头上戴着在飞机座椅上揉搓得不象样子的褪了颜色的军帽,离开了库 班的前线机场。我们飞行了几个小时就来到人流不断的莫斯科大街上。几个小时以前我 们还在小镇机场上呢,几个小时以后就出现在热闹的首都大街上了。这突然的变化,使 我们觉得自己就象乡下佬进城似的,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见到这和平的日常生活景免我们都很高兴,两只眼睛不住地东张西望,什么都想要 看上一眼,竟没有注意到一位少校已经走到跟前。因为没有给他敬礼,他把我们叫住了。 “你们不给我敬礼,这是违反规定的!象你们这样的人,我不知提醒过多少了,我 都腻烦了。”尽管我们向他道了歉,他还是训斥了我们一顿。 我把这件事说给玛丽亚听,指着她的土兵军大衣说:“你给人家敬礼的机会可比我 多着呢。” “只要我能到莫斯科去看一眼,那我宁愿迈着正步,老是举着手,从莫斯科大街上 走过去。我从来还没有到过莫斯科呢。” 那时召我到莫斯科去,是为了接受美国政府颁发给我的一枚“战功”勋章。第二天 我们就返回库班的波波维切斯卡亚机场。现在,又召我到莫斯科来干什么呢?我一直在 猜想着。我们现在是两口人了,妻子就在我的身边,我不能不为对方着想。 到空军司令部干部部以后我才知道,他们打算叫我担任空军歼击机部队战斗训练部 部长职务。事情如此出乎意料,职位又如此之高,我一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才是。这 位在我当机械师时曾经派我到空军学院去学习的经验丰富的干部部部长奥列霍夫很理解 我的处境,他没有催促我立即答复他。 “你好好想一想再答复吧。我叫他们给你办理明天的入门证。” 我返回招待所去。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也需要同玛丽亚商量商量。说实话,我随时 都能答复干部部部长,那就是我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个职位。当然,司令部工作更稳定些 更安全些。不过,我另有想法。我想,我刚刚学会打仗,而现在离战争结束还远着呢, 要是我现在离开前线,那我的战友们会怎样看待我呢?他们一定会说我贪图安逸的生活, 也许会对我产生更坏的看法。不行,我不能让我的战友们在背地里这样去议论我。战斗 到最后胜利的那一天,一直打到柏林去,是我唯一的不可动摇的愿望。 当我同玛丽亚商量时,她完全赞同我的想法。她也不愿意离开炮火连天的前线。 第二天早晨,我就去见干部部部长,对他谈了我的想法。他没有料到我会拒绝这个 职位,看样子,他似乎不太高兴。 “你怎么一张口就说‘我不愿意’呢!别人都很需要你的作战经验嘛……担当这个 职务是要授子你将军军衔的呀。” 我只好另找一条象样些的理由了。 “要说作战经验,我是积累了一些。但是,这样重要的职务,我是担当不起来的。” “会有人帮助你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只好有话直说了。 “战争不结束,我就不离开前线!” 干部部部长默默地把我的档案材料推到一边。 第二天,他带领我去见空军主帅诺维科夫。在同空军主帅的谈话中,我重复了我拒 绝这个职务的理由。他同意放我回到我原来所在的飞行团去。我无法掩盖此时的喜悦心 情,我的心早已飞到我们飞行团的驻地切尔尼戈夫卡去了。可是,空军主帅交给我一项 任务;“你到几个飞机工厂去看一看新式飞机。我们的新式飞机要比‘空中眼镜蛇式’ 强些。我们打算给你们一批雅克—3 型或拉—5 型歼击机。这都是性能优异的飞机1 ” 这正合我的心意。我们团的飞行员早就想要改用国产飞机作战了,更何况我还从未 到过飞机工厂,也从未见过怎样制造飞机呢。飞机,这是人的聪明才智和勤奋劳动的结 晶,是我的至爱之物。 晚上,我同玛丽亚一起到莫斯科大剧院去观看演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和大剧院 的瑰丽环境,新颖的节目,使我们暂时忘却战争,也不再去想前线了。我们现在置身于 和平的生活环境之中。用不了多久这种生活就会全面到来。可以说,指日可待。我俩谁 也不再提起是否留在莫斯科的问题。我们一心只想着要珍惜我们同战友们建立的战斗情 谊。 幕间休息时,我出去吸烟,把玛丽亚留在原来的座位上。待我回来时,玛丽亚不见 了。原来她正坐在休息大厅的椅子上伤心呢。 她直言不讳地说,她很不愿意以一个土兵的身份穿着笨重难看的高筒靴子出现在大 剧院里。这里的—切,都能唤起人们对美的向往,都与我们前线的观念和习惯毫无共同 之处。此时此地她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 第二天早晨,在我到中央机场去飞行以前,我同玛丽亚先来到百货商店。售货员热 情地帮她挑选她所需要的东西。于是,我就把她留下来,请售货员帮我照顾她。 在中央机场,全国闻名的试飞员费德罗维将军接待了我。他领我去看一架试飞过的 崭新的雅克—3 型歼击机。我略微熟悉一下这种飞机的情况以底就坐进座舱,“开车” 起飞了。飞机很快就爬升到高空。我做几个高级特技动作,觉得这种歼击机的性能比我 以前飞过的任何歼击机都强。当然,我也发现它的某些不足之处。 我向费德罗维谈了我的印象。他说:“我同意你的看法。你们从前线来的人,对飞 机的优点和缺点会看得更敏锐些。明天你再来飞一飞,然后,我就带你去见这位设计家。” “是去见雅科夫列夫吗?” “对。”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应该如何向这位素负盛名的国产歼击机设 计家表达我的看法。尽管我觉得我的看法未必是错的,可是,还是再飞—次好,以便进 一步检验我的结论性看法。雅克—3型歼击机上应当安装3 门机关炮,可是,由于设计 方面存在着困难,批量生产的雅克—3 型歼击机上却仅有1 门机关炮。这无疑降低了它 的战斗性能。此外,各种仪表的布局也不尽善,看起来不很便当。 我刚走进居室,可真没想到,眼前的玛丽亚竟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她打扮得多么 漂亮啊!我从未见她这样打扮过。她站在居室的中央,翻来复去地欣赏着自己这一身打 扮。她十分高兴,显得格外漂亮了。现在,她特别想上剧院去。于是,我就陪着她去观 剧。如今,无论什么地方她都想要去看一看,以弥补这几天来的损失。 深夜。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我俩在静悄悄的大街上悠闲地走着,尽情地享受这宁静 给予我们的愉悦。我们知道,再过几天就要回前线去,我们珍惜这宁静的时光和相亲相 爱的甜美给我们带来的真正幸福。 又飞了几次以后,费德罗维就带我去见飞机设计家雅科夫列夫。雅科夫列夫正坐在 熊熊燃烧着的敞口壁炉炉膛前,用拨火钳翻弄着木炭。费德罗维向他报告了我是准、飞 行情况和我的建议。雅科夫列夫一边听着,一边继续在那里拨弄着壁炉里的木炭。这使 我立即感到,对我的建议他是毫无兴趣的。 “谈话”不欢而散。 ……我和妻子忙碌了一整天,为动身做准备。晚上,有人来敲门。来人是一位将军。 他把手伸给我,并自我介绍说,他是拉沃奇金。 “打扰你们了。”他坐下后说道,“我正在设计一种比拉—5 型更好的歼击机。如 果能蒙您这位从前线来的飞行员看上一眼,那我是感谢不尽的。” 这位著名飞机设计家同我交谈了很长时间。他问到空战情况,问到他从报道中知道 的飞行员的情况,也谈到他自己的研制计划。临别时,他请我到正在为试飞拉-7 型歼 击机做准备的那个工厂去作客。 第二天早晨,我来到一个车间。这里的人事先已经知道有一位从前线来的飞行员要 到他们这里来看一眼。工人们和技师们接待了我。当我看到他们面容疲惫而精神振奋时, 我真想在他们中间多停留些时日。这里的一切,都能表明他们正在进行着紧张的创造性 劳动,正在全力以赴地为飞行员们生产着最可靠的武器,以便最后消灭敌人。 “你们打算给这种新式歼击机安装机关炮呢,还是安装机枪?”我在军械装配场地 上停下来问道。 “干嘛要安装机枪呢?德国鬼子用炮弹打你们,我们怎能忍心让你们只用机枪子弹 去还击敌人呢!这可不行。‘报答’敌人也得公道点嘛!我说的对吧?”一位老年技师 捋着雪白的胡子对我说道。 “您说的是啊,老伯伯!” “你过来看一看我们正在干什么呢。” 这可真是一种很优异的歼击机啊!当然,前线已经有了类似的歼击机。可是,比起 这种歼击机来,那可就差得远了。眼前这种歼击机可谓出类拔萃之杰作。我不由地想起 战争切期的情景。那时,我们的空中勇士们只能驾着海鸥式、米格式、依—l 6 这样的 老式飞机,去与那些既有防弹钢板又有机关炮的敌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死打硬拼。唉, 要是米洛诺夫、索科洛夫、奥夫宪金、吉亚琴科他们也能见着这样好的歼击机那该有多 好啊! 我感谢工人们的忘我劳动,感谢他们为了战胜敌人所做的一切。访问了飞机工厂和 拉沃奇金飞机设计院,更使我认识到,我拒绝留在莫斯科任职是对的。我要马上回到前 线去。现在,我们飞行员的手里,已经握有为尽快消灭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戈林空军所必 备的一切手段。 遗憾的是,拉沃奇金还来不及给我提供一架全面试飞完毕的拉—7 型歼击机,让我 升空去飞一飞。但是,他答应我说,只要第一批拉—7 型歼击机出厂,他就立即通知我, 请我们先拿它到空战中去检验。 我在招待所里听到一条喜讯:空军司令部告知我说,我晋升为中校了。此外还说, 空军主帅打算再同我谈一次。我立即动身去晋见空军主帅。空军主帅诺维科夫询问了关 于我到各飞机工厂去参观访问的情况和同两位飞机设计家会面的情况以后,问道:“那 就是说,你无论如何也不想留在莫斯科任职了,一定要回到前线去,是吗?” “是的,主帅同志。” “那好吧,我们先放你回去。到前线以后,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们的意见。” 从他的笑容上看,这最后一句话他只不过是顺便说说而已。他很清楚,一到前线, 除了空战以外,我是再也不可能去考虑别的什么事情的。 ……在南行的列车车厢里,我久久不能入睡。我离开了莫斯科。列车越走,我离它 就越远了。莫斯科那充满激情的丰富多彩酌生活,它在此次战争中的巨大历史作用,它 那朴实的人民,都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翻腾着。工厂、研究院、各军兵种司令部,甚至剧 院,都在为了前线,为了胜利而辛勤地劳动着。不过,如今它离战火纷飞的前线毕竟太 远了。 何时我才能有幸再到莫斯科来呢?在这种时候,能够有机会到首都来的前线战士是 不多的。现在,莫斯科已经是大后方了。 在南方,培育我成长的飞行团、我的战友们、新的战斗,都正在等待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