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鲍勃。有关鲍勃我能说些什么呢?他能把你弄得神魂颠倒。他能不停地说话。 他能像对犯了错误的学童一样对世界领袖说话。我本人对此并不介意——但相信我, 我是一个例外。鲍勃在认真起来的时候可以是相当没有理性的,实际上可以说是狂 热的。但他却有两个非常突出的可取之处:他很机敏,而且很勇敢。他足够机敏, 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止刺激以免发生灾祸,或者让一个不通情理的要求无法继续谈下 去。他很勇敢,因为他不是那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朋友;不会说什么“别用你的 妥协玷污我”或者“你现在不得人心,我才不跟你走在一起呢”一类的话——在如 今这样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里,说这种话的人遍地都是。他和波诺都是真正全身心 投入的人,有着丰富知识,一心要把事情干好。他们不是那种只顾保护自己的人。 非洲委员会的成员级别很高。其组成照顾了各个方面但都经过严格遴选,其中 的非洲成员更是些有真知灼见、头脑清醒并决心实践报告的中心主题的人;这一主 题即最后将由非洲自己解决非洲的问题。他们是那种典型的“自救,而不是等待施 舍”式的人物。是的,我们需要增加援助,但其目的是让非洲能够自己站起来,而 不要再说什么由于过去邪恶的殖民时代,他们无法自己管理自己这一类鬼话。我对 于非洲的观点基本上一直是一种三重想法:我们需要一种发达世界与不发达世界之 间的伙伴关系,而不是施舍者与接受者之间的关系。治理方式与腐败跟债务和援助 一样是个大问题。解决冲突是核心问题。换句话来说就是硬件和软件。尽管西方公 民的确对非洲的困境深表同情,但他们也或多或少担心这是一种毫无希望的局面。 金钱资助是道义上必须的,但人们不大相信这样做就会有好的结果,而这又导致了 “援助疲劳症”。这是鲍勃和波诺本能地知道的情况;而且,即使他们不知道,他 们与乔治?布什的第一次会面也会让他们知道。 我知道波诺会是一个能够会见乔治的重要人物。凭波诺的头脑,他本可以去当 总统或者首相。他对于政治有一种绝对自然的天赋,与人交往水乳交融,非常机敏, 同时又是一个极富感染力的演讲者。我想过很久,想知道是什么让他能够如此胜任 自己的工作。最后我确认,除了所付出的努力以外,他具有那种特质,那种我在每 一个我遇到过的真正成功人士身上所看到的强大的渴望;以此为推动力,可以让他 不断地改善,永远也不会真正地感到满足或者放松。采取正确的方式并有着适当的 控制,这种推动力同时传达着一种谦恭。我知道他能够把乔治争取过来,并且完全 不会出现大部分他那类人物所具有的神经质的轻慢。 说实话,乔治对于我关于八国集团峰会的方针感到忧虑。他从来都不喜欢峰会, 甚至可以说不信任峰会。他能感受到峰会的压力,不喜欢那种不可避免地专注于美 国“做得不够”的感觉,讨厌那种虚伪,它标志着,有时甚至确定了峰会的性质。 我不得不动用我的许多主要筹码——无论如何它们都很有分量——来争取让他同意 这一议程并参与其中。 他对于非洲及其管理方式持严厉的批评态度,这是有道理的;但尽管如此,他 还是加倍提供了给非洲的援助;对于气候变化,他持怀疑态度。乔治是一个真正的 保守主义者;他具有我所赞赏的保守主义者的特质,同时也具有那些使我不会在政 治上成为保守主义者的特质。这些特质之一就是,如果某事激起了广泛的公愤,保 守主义者的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对抗这种愤怒——他们这样做也经常是正确的。他 们不会因为人人都告诉他们应该这样而赞同某种观点。 这种态度就是一些人可能会说他们不喜欢保守派政治家,却还是投票选他们的 原因。人们倾向于随大流;但出于一种奇特的原因,他们尊重一个随时准备对抗潮 流的领袖。确实,如果他或者她没有作好这样的准备,公众就会怀疑,他或者她是 不是一个合适的领袖。这种心理奏效的方式很古怪,但却是事实。革新派政治家经 常对此摸不到头脑。他们情愿跟随思想的潮流,但当公众在民意测验中说他们相信 甲,但往投票箱里丢的却是支持乙的选票时,他们就会对此感到迷惑。 我总是记得1983年的竞选,当时工党推行的是退出欧洲经济共同体的政策。我 本人并不支持这一政策,并曾这样告诉我的选拔委员会;但作为初出茅庐的新候选 人,我为了不至于犯错还是在竞选中采取了党的立场。民意测验显示,绝大多数公 众支持退出,那些支持工党的人尤其如此。对于一个有着悠久传统的工党选区来说, 这应该是一副能够打赢选战的好牌。但事实并非如此。让我十分惊骇的是,我倡导 着一项不仅我自己并不相信,而且我天然的支持者们也不相信的政策。结果是,他 们接受了保守党的看法,即退出欧洲是不实际的。很有趣的是,后来工党的官方立 场转变了;但公众的反应依然故我。今天,没有哪一个政党能以一种反欧盟的方针 赢得绝对多数席位,除非公众变傻了,但通常他们不会。 不管怎么说我又跑题了。问题在于,当全世界都在谈论气候变化会威胁我们这 个星球的时候,乔治这类人的自然反应是这样回答:“这是你们说的,我并不确定。” 主流的主张越是咄咄逼人,他们的抗拒也就越坚决。 在他第一次参与的2001年热那亚八国集团峰会上,我们就气候变化问题进行过 一次讨论。那时比利时是欧盟轮值主席国,所以比利时人也参加了。时任比利时首 相的居伊?费尔霍夫施塔特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很聪明;但他很忠于欧盟。《京 都议定书》已经达成,比尔?克林顿已经在上面签字,但美国参议院以九十八票对 零票未予批准。在入主白宫以后,乔治断然否决了这整件事。我想他后来知道自己 犯了一个策略上的错误。实际的情况是,在当时那种状况下,无论他说什么,众议 院都不会通过。他本可以采取一种低调的立场。而他没有这样做,却像通常那样说 了他想说的话,即无论是《京都议定书》还是气候改变的基本论据,都还没有说服 他。而且他还进一步说,在不严重损害国家经济的情况下,美国根本不可能达到《 京都议定书》的目标,而他根本不会去严重损害美国的经济。 在乔治发言之后,居伊说他理解乔治所说的话,但说实在的,美国的问题有一 个非常简单的解决办法,这个办法不但对整个世界都有好处,而且也会对美国人民 自己的幸福有极大的益处:如果他们给汽油加税,让价格上涨一倍,那么美国的排 放量就会大幅度削减。这将会是一个十分大胆的行动,能帮美国人民戒掉对于汽车 的痴迷,并为乔治赢得不但是比利时的,而且是整个国际政治舆论的高度赞赏。 乔治恰好赶上了第一轮讨论,还没有跟每一个与会者打过招呼。他不认识或者 没有认出居伊,但震撼莫名地聆听了他的建议。 他转向我小声问:“这人是谁?” “他是比利时的首相。”我说。 “比利时?”乔治说,很显然对他那种全然的愚蠢感到很吃惊,“比利时不是 八国集团成员啊。” “不是的,”我说,“但他是作为欧盟主席出席的。” “你们让比利时管理欧洲?”他摇着头,现在是对我们的愚蠢感到惊骇了。 所以,仅把乔治说成是气候变化的怀疑论者还不到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 想法有所改变,但其变化速度很慢——这是保守主义者特质中我不赞赏的一种,因 为他看出了,美国对于碳的巨大依赖其实是把他们的未来放到了这个世界上不稳定、 不可靠的那部分力量的手中。一旦有所觉悟,他就在开发清洁燃料上投入了比以往 任何一届美国政府都多的资金。实际上,他对非洲的援助也增加到原来的三倍。但 与过去一样,由于这个世界对于他已经形成定见,所以他的信誉并未因此而增加。 我有一次问一位工党的后座议员,为什么他这么恨乔治。甚至我的亲密朋友中 也有人私下问我到底对于乔治?布什是怎么想的,这确实是一种让人尴尬的情况。 这时我会说我真的喜欢他,但每逢这种情况都会让人根本无法理解。当我问那位后 座议员为什么这么恨乔治的时候,他说:“我就是恨他,没法完全解释清楚,就是 这么回事。”然后我问,如果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那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在那 种情况下,我想我会更恨他。”他回答。 这就是乔治面临的情况。到2005年7 月八国集团峰会他已经有所改变了,但还 没有达到我希望的程度。他一直不肯说,他会让美国参与气候变化问题的协议。而 且尽管他在非洲问题上确实有所突破,并且在为HIV 和艾滋病行动筹集资金方面有 着真正令人瞩目的成绩,但我们要的是一个大数目——在今后的一些年里需要额外 的五百亿美元,而且对这些款项的用途都有详细说明。我们没有进行一些令人愉快 但却一般性的讨论,而是把实际的数字、实质性的投入和真正可以做到的项目摆到 了台面上。乔治对此很紧张;我绝对清楚的是,尽管其他人也会参与,但他们之所 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相信,乔治会主动成为搅局败兴的人,这就解救了他们。我 也知道,如果他同意了,没有其他人敢说不同意。 我施加了真正的压力,而且说老实话,这种压力比其他领袖希望有的或者认为 必要的压力更大、更广泛。的确,如果没有乔治的支持,事情是办不成的。即使有 了他的支持,能办的事情也有限度,而我想做的却远远超出了这个限度。 美国式的峰会谈判实在是非常困难的;要作好意见交锋、逐字逐句进行争论的 准备,然后他们才会在最后时刻到来,让与会的每一个人都为他们到底来了而觉得 应该对他们心怀感激。这样做不会赢得许多朋友,但他们知道,每个人都要靠他们 的实力来保护。如果他们垮了,没有谁能为他们进行战斗,他们就得为自己而战。 这很公正,但这会让任何峰会主办人,包括我,经历令人忧虑的时刻。我知道,如 果拼命加大推动力度我会搞定乔治的;但我们要解决的是气候变化和非洲两件事, 他或许会想,给一件就足够了;但我两件都想要。 而且,一旦进入了某个过程,人们会发现自己很难从中脱身。乔治知道,从开 始让步起,他就走上了一道自动扶梯,会被带着走很长一段路——就像他确实于两 年后在德国做的那样。他知道,如果现在认同了这个过程,发表一项声明,承认挑 战的严重性以及这主要是人为造成的这一事实,他就让美国失去了回旋余地。他也 从来不会躲到国会后面。如果他说要做这件事,他就会真正地努力去做,而不是口 头上同意,心里却知道会有其他人否决、他不必真的去做。 八国集团与五国领导人对话会是一个关键论坛,可以让主要排放国之间进行顺 理成章的非正式辩论和讨论。正如我不知疲倦地对人们指出的那样,这比一百多个 国家来到联合国,同意了一项不包括美国在内、印度又不肯承担任何进一步减排义 务的气候协议要好得多。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无论有多少国家批准了《京都议 定书》,却只有很少的国家——英国是个例外——实现了自己的减排目标。 就非洲来说,我知道,如果没有实在的数字,这会成为又一大堆“可怜的非洲, 我们多么关心你啊”式的垃圾公告,这类公告骗不了任何人。鲍勃、波诺和非政府 组织联盟发起了一项有效的运动,实际上就是依次走遍所有的主要国家,向这些国 家的领导层展示公众对在非洲采取行动有多么支持,以此让他们感到惊骇。这一运 动推进得十分聪明,因为他们总是大力赞扬那些领袖,以鼓励他们。在鲍勃和波诺 的领导下,辩论切合实际。如果我们给了援助,他们就会说我们给了。如果没有, 他们就会谴责我们。很公平。绿党人将会是机会主义者,即使乔治前来负荆请罪, 请求人们原谅他过去的新保守主义立场,承诺从此之后所有美国人将放弃汽车,驾 驶风力滑板车。 逐渐地,我恐怕已经变得不太喜欢非政府组织文化的一部分,特别是那些绿党 组织。不要误会,我承认非政府组织做了杰出的工作;但他们中一些人的问题是, 一方面他们被媒体视为关心他人的人——这当然是对的,同时他们也是筹集资金、 推销自己并与跟他们类似领域的其他非政府组织进行竞争的组织。他们全部的存在 理由是让政策改变,因此要他们说“是”是很难的;我们曾经改变过政策,但并没 有让他们有所改变。而且,他们完全学会了如何玩现代媒体这种游戏。由于媒体就 是有关冲击力的,于是他们就越喊越响,以便让人听到。他们的词汇中没有“平衡” 这个词。全都是“骇人听闻”、“背叛”、“危机”之类的词。他们也有自己严格 定义的教条和传统智慧,如果你向这些教条和传统智慧发起挑战,他们就会激烈地 为之辩护——通常不是摆出他们自己的理由,而是对你挑战它们的目的加以诋毁。 在非洲问题上,我一直设法让他们看到,带有贸易援助的自由贸易符合非洲的根本 利益;但实际上却根本说不通。他们联盟中的一部分人基本上采取了这样的立场: “全球化是富国的一个阴谋”,并驳斥说这会打碎他们的支持。他们于是发起反抗。 这就如同绿党对于核能的态度。今天,使用核能的优势已如此明显,所以说老 实话,面对能源的匮乏与气候的改变,反对发展核能的态度几乎可以说不负责任。 我敢打赌,其实他们中的许多人私下里知道这一点,但公开承认却无异于异端邪说, 并且会分裂整个运动。 我在这里强调的是,在非政府组织内部也有许多跟政治斗争中相同的勾心斗角 ——有的时候比政治斗争中的还要多,而且他们根本就不是客观观察者,却被人当 成客观观察者。他们部分地是在为某种事业而奋斗,而另一部分是为了他们的既得 利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说的一切都是错误的,而且他们是健康的民主的一部分。 (这一次我是说真的。) 很幸运我们在格伦伊格尔斯的时候天气晴朗、暖和,让我们可以坐在外面的阳 光下面——或者至少其他人是这样。我每次起床都感到很激动,思绪跳跃,时而想 着八国集团峰会的细节,时而不断地思索着让特拉法加广场和香榭丽舍大街上的人 群焦急等待着的奥运会申办结果。第一轮通知下来了,莫斯科出局,然后是纽约出 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