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们可以以多种不同的方式作出反应:可以有反穆斯林小分队;还可以说这其 实全都是布莱尔和布什的错(在一些媒体认为这种说法很保险的时刻,我们可以看 到这种说法出现);但最重要的是,人们将会感到绝望与悲伤。怎么可以这么做, 而且恰恰是在伦敦,在这样一个象征着多元文化共存的城市,一个刚刚获得奥运会 举办权这一殊荣的地方;难道正是由于它的开放、友好与不带偏见的特质?无法相 信。首先是凯歌,随之而来的是悲曲。 我认定了英国人民——穆斯林们、基督教徒们,我们全体——发自良好本能的 第一个观点将是:联合起来,万众一心,反对极端主义者,要团结一致、拒绝偏见。 我知道,随后将有第二种感情:愤怒,并要求采取包括立法在内的严厉措施,以行 动阻止这一类事件再次发生。对于自由与反恐怖法之间的关系,我当了这么久的首 相,到了这时,我的灵魂中已经灌注了铁血精神。当霍夫曼法官认为反恐怖法对国 家,而不是对恐怖分子有更大威胁的时候,我简直无法相信,无法明白一个明智的 人怎么会说出如此极端愚蠢的话来。因此我知道,一次战斗即将来临。 但我知道,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团结,所以我发布的唐宁街公告试图呼吁团结, 而且我相信,总的说来我们做到了这一点。我要特别向英国的穆斯林公众致敬。 我确实对某些群体领袖以及他们如何面对——或者说根本不面对——这一极端 主义做法存在着疑虑;但现在不是怀有这样的疑虑的时候。现在是通过胜利的凯歌, 也通过痛心的悲曲让奥运精神继续发扬光大的时候。 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我回到了格伦伊格尔斯。我们已经向这一可怕的恐怖暴行 的受害者表达了必要的、恰当的体恤。现在我们必须表明,八国集团峰会是我们进 行政治活动的方式;这也是重要的。在我们的方式和恐怖分子的方式之间存在着本 质的差别。我们必须与恐怖分子斗争;这种斗争不仅要通过警察、情报机关和安保 手段进行,而且正如我一再重申的,这也是一场观念的交锋。他们是否有意选择了 八国集团开会的时机发动袭击,这一点我不清楚;但事件就发生在那一时刻,我们 不得不以能想到的最突出的方式来强调两者的区别。这是善意的政治活动与邪恶的 政治活动之间的区别。明显。简单。除了疯子谁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回到会场,我很清楚地发现,这次恐怖主义事件在领袖们身上造成的后果是激 发出了他们身上最美好的东西。他们的反应是卓越的,而且是一致采取的行动。他 们一致决定支持八国集团峰会的议程,并让峰会取得一定的成果。对非洲的拨款凑 齐了。八国集团与五国领导人对话会得到了通过。诚然,迈克尔?杰伊表现出了娴 熟的技巧,但他们能够走到这一步,却是由于他们的政治本能和对于恐怖袭击真切 的憎恶。我们不会得到希望得到的所有东西,但正如迈克尔说的,我们得到了其中 的十之八九。而且相信我好了,对于任何峰会,特别是八国集团峰会来说,这是真 正的成果。这实际上为此类峰会设立了一个新的标准,而且被正确地认为具有历史 意义。 第二天我们集合举行最后一次会议,并准备峰会的公告。我的想法是,我们发 表一个公告,说明我们取得的成果并将成果与恐怖活动进行对比;我们——全世界 的领袖们联合起来——将共同做这件事,大家一起象征性地签署这一公告,赋予它 进一步的反响与可信度。这就是听到了奥运会申办结果后四十八小时内我们所做的 事,是我整个政治生涯中最令人震撼、最起伏跌宕的两天。 有关非洲,我们达成了以非洲委员会为基础的一揽子行动计划。我们得到了五 百亿美元的承诺——包括补充援助,取消债务,对艾滋病、疟疾的治疗,以及在加 强社会治理、反对腐败方面的拨款。 有关气候变化,我们同意展开八国集团与五国领导人对话会来实现一个明确的 目标,即达成一个新的全球协议,协议将首先降低排放量的增加,进而减少排放。 作为附加,我们也同意了支持巴勒斯坦当局的一揽子计划。 但最为重要的是,我们维护了正确的政治原则。尽管所有的呼吁、峰会的复杂 程序、公告中的沉闷措辞、恢宏的周围环境,尽管这些看上去都与通常的政治活动 并无二致,但我们全都从中感受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尽管我们都是些历经考验、 早已习惯了政治风云中各种情感的老手,那就是对于我们所做的事情具有的那种真 诚而又真实的感觉。 我在酒店的花园里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又有一个非政府组织的家伙发出司空见 惯的胡言乱语,说我们所有人如何背弃了非洲;在他之后,鲍勃以不同寻常的机敏 作答,从根本上把那个人的负面评论批驳得体无完肤,并且跟随那人从招待会会场 走了出来,像暴怒的爱尔兰人才会做的那样对他破口大骂。 我为《今日》节目录制了吉姆?诺蒂采访我的录像。我喜欢吉姆,但我已经知 道这次采访想说明什么问题:如果我们没有进入伊拉克,可能就不会有这次袭击了。 与这种论调争论简直是场噩梦;这当然是因为,从某个方面来说,如果不跟这伙人 斗争,你可能也就不会在他们的仇恨者名单中名列前茅。但那样一来,人们又会对 你决定外交政策的方式有何观感呢?而且你知道,哪怕你对那种论调有一丝接受, 然后只要一眨眼的工夫,所有的麻烦就都成了我们的错,而不是他们的了;这当然 正是他们所想要的。 当时我只是想绕着它走,并不想与之对抗。无论我对它感到多么愤怒,在这个 时候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我能够感觉到,整个争论有了新的转向,而我在那里会受 到极度的孤立;虽然我不会受到工党的冷遇,却会受到人民的冷遇。我深深地感觉 到了这一点,感到了作为一个国家的我们,感到了我们的本质。感到这一点的时候, 我对于政治生命的终结并没有任何恐惧——尽管我能意识到它的来临,但从某个方 面来说,它虽没有那么狂暴,却更加令人痛苦。 对于英国我有一种想象。我一直相信我能够而且将会说服这个国家,让国人相 信沿着新工党的道路前进是新英国的正确选择,是现代的方式。这比伊拉克、比与 美国的结盟、比其他所有事情都更为重要;这是对于我们应该在21世纪初期走到哪 里的一种完整想象;它关乎我们将如何最后克服对历史上伟大陈迹的留恋,从而发 现我们未来的全部潜力。 但现在我无法肯定我是否能做到这一点。我无法肯定我是不是还能说服人民。 有这么多股力量联合在一起对付我。如果我反击得过分猛烈,将会出现许多的意见 分歧和苦痛;而且坦白地说,是的,其中也包括个人的痛苦——我可能很容易被解 职。 我感觉到了所有这些东西,但都被我放到了一边。可以回头算总账。眼下,让 我感到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一周总算过去了。这一周以胜利的凯歌开始,在悲剧中 发展,在某种可以称之为最好政治的真实中结束。 我想过,当人们回首往事的时候会如何看这一周。对于一些家庭来说,这是丧 失了亲人的最为悲切的时刻。但对于非洲的那些人来说,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为把 他们从贫困、饥饿、冲突和疾病中解救出来所作的努力,但这却可能是以生命代替 了死亡的时刻;而且其中牵涉到的并不是数以十计,而是数以百万计的人。 星期五晚上我跌跌撞撞地走进家门,看着正在他自己房间里熟睡的利奥,并为 自己倒了一杯饮料;我决定看一场电影——这显然是逃避现实的一种行为,同时试 图专注于切丽正在问我的那些家事,试图根本不去想那些事情;我试图让自己不去 担心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下一个电话会说什么、下一张纸条上会写些什么、下一次 对抗是什么、下一次恐惧的震颤会是为了什么。 我沉思着:我肩头的重担那令人敬畏的性质、它所带来的苦痛和兴奋。政治: 高尚的事业、卑鄙的手段;你所作出的计划,以及让这些计划混乱不堪的事件;无 以言状的凄惨以及试图缓和它的无谓尝试。 我又一次上楼看了看利奥,他仍然在熟睡。他的人生之路在他眼前。 他会积累多少胜利、多少悲切、多少幸福和伤痛?他会抛洒多少热泪,又是为 了什么原因?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这年五十二岁,刚好到了她去世时的年龄。这 么年轻,我现在想。当她已经病了而且知道她可能很快就会死去的时候,我曾问她, 如果可能的话,她是否愿意回到我的年龄——当时我二十岁——并从头再活一次。 “不,”她回答,“不,有太多的痛苦。我不会喜欢再重新经历一次的。” “但你活着的时候是幸福的啊,妈妈,是不是?” “是的,当然是的。但我不会再去重复一遍,不,肯定不会。” 我现在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并不是说死去会更好——当然不是的,但把这些 全部重来一次,忧虑、需要实现的抱负、明知无法实现的幻梦、这么多奋斗……这 是生命的目的:去奋斗。 利奥也可能会在那辆地铁列车上,在那辆公共汽车上。上帝啊,不要让我的孩 子们在我之前死去。我想到了那种悲伤,那些牺牲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士兵、那些 埋葬在巴格达或者坎大哈的瓦砾下的其他人,他们的父亲和母亲的悲伤。 想想那种恐怖吧。想想我的责任。 我静静地关上了利奥的房门,顿了一下,抛开了所有这些思绪。让我暂时忘掉 这些吧,直到必须重新想起它们的时候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