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大世界和小世界 随着铁路和汽船的出现,遥远而又辽阔的世界就开始诱惑人了。对于同驿车一 起长大的一代来说,新的交通工具具有新的无限可能性。不过交通网还没有那么多 支线,以便完全取消驿车,所以蒸汽的力量毕竟只能代替马车承担长途运送工作。 穿过阿尔卑斯山到地中海各城市去一趟,仍然是遥远的旅行,并且远非所有人 都能做到。要很快地到罗马或者那不勒斯作一次旅行是不可能的;这样的旅行,哪 怕只是为了随便看一下,也要花费几个礼拜,甚至几个月的时间。 虚弱的威廉·格林并不想到遥远的地方去。他离开柏林只是为了作短途旅行, 于是,1841 年仙偕同妻子在哈脑呆了几天,当他从开着的窗子向房子里边看时, 由于新式样的优美的环境,他觉得这所房子完全陌生了。而在施太诺一切仍是老样 子。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在旧胡同里散步,在面包铺前站了一会儿,从前,穿着白色 短上衣的妹妹洛塔,常常从这里买回甜面包;他路过了父亲曾经工作过的房子。在 城外的墓地上,他读了爷爷坟上的碑文,这个碑文由于风雨浸蚀已经模糊不清。最 后,威廉和多尔特亨以游莱茵河结束了他们在科隆市的旅行。 假期,他们和孩子们一起来到了加尔茨和绍林吉亚森林。在这里,在夏天清新 的绿荫之中,许多安宁闲逸的地方吸引着他。岗峦起伏的地形和新鲜的森林空气, 对于教授的健康有着良好的影响。德国国土上的大自然对威廉是很珍贵的。因此, 他一直没有到外国去。 雅科布则相反。当他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外交官的时候,就欣赏了巴黎的豪华 和维也纳的魅力。1831 年他访问了瑞士,1834 年又访问了比利时。不得不时常 冒着冬季的寒冷,经受马车的颠簸,多瑙河上极其简陋的客运船只,他也很熟悉。 1843 年,他的夙愿终于实现了——访问了意大利。有时,他不得不雇用马车, 不过长途旅行则乘坐火车。当然,当时的客运火车没有现在这样舒适。 坐火车的时候。雅科布常常抱怨车上的过堂风。有一段路程还要坐汽船,比如 从美因兹沿莱茵河上溯到曼海姆,或者过菲尔瓦尔德什特湖和拉戈—马奏列湖。在 炎热的8 月里,雅科布借助各种交通工具,经过法兰克福、巴塞尔、圣哥达山口和 米兰终于来到了热那亚,在这里,他坐上轮船,经过3 天4 夜的路程到了那不勒斯。 原来从米兰坐马车到热那亚,比海上旅行要劳累得多。 由于炎夏的酷热,58 岁的雅科布·格林没有去攀登维苏威火山,不过他参观 了赫鸠娄尼恩城和邦贝城。在9 月的一天,他乘公共马车来到了罗马,下两站是佛 罗伦萨和波伦亚,亚平宁山的乘车旅行又一次感到劳累。在很陡的山路上,五匹马 也很难拉动一辆沉重的马车,有时不得不再套上几匹公牛。 南方的风景使北方人感到惊讶。在从热那亚到那不勒斯的路上,雅科布欣赏了 两岸的风光,整天可以看到无云的碧空、蓝色的海洋和船头前边飞溅的白色泡沫, 每天傍晚,在回到自己船舱之前,总要仔细观察一番布满群星的天空。在岸上游览 时,他很赞赏南方的植物。他曾在橄榄丛里散步,曾不时地在意大利松前停步,也 曾仔细观赏葡萄藤、肥沃的土地和绿荫如盖的花园。他曾说:“自然界统治一切, 我们一代一代就是在自然界永恒的青春面前消逝的。”在旅行时,他的想象力把他 带到遥远的过去。已经存在了几千年的罗马,对他来说是一座“骄傲的城市”。他 沿着阿毕雅之路走去,走近了水道弓架结构的废墟,这时他抚摸着古代的石块,想 到:“如果它们能够活的话,能讲述多少事情啊!”然后他说:“在罗马,什么也 比不上集会场的风光好。”他想象着,在一个个耸立的圆柱之间,罗马人怎样在进 行辩论、交易和审理诉讼案件。他写道:“在罗马集会场,我常常避开惊慌和不安, 在这里,那些处于难以形容的、肃然寂静之中的、古代罗马人半遭毁坏的建筑物都 在注视着我,神殿、圆柱、拱门和科洛西姆斗兽场——所有这一切,都呆在原来的 地方,并且这本身就是一种评价。我多么想在这里逗留几个月。”不用说,他参观 了著名的贵族的宫殿、教堂和庙宇;米开朗琪罗·拉菲尔、达·芬奇和替善的作品 使他感到震惊:“他们那些充满生命的画完全吸引了我。”他以同样喜悦的心情游 逛了熙熙攘攘的那不勒斯大街,欣赏了佛罗伦萨的祖遗堡寨和威尼斯的宫殿。 自然、历史和艺术结合成了异常优美的和音,特别在罗马。 下边就是那不勒斯和那不勒斯近郊的印象:“在这座城市里,当眺望近海、烟 雾腾腾的维苏威火山和一直伸延到城市正中心的山峦时,无不众口称绝。凡是登上 卡马利多里山岗,眺望城市、湖泊和大海的人,大概,不能注定他会在欧洲其他地 方也能看到哪怕略可与这里比美的风光。”这位学者不但欣赏大自然、历史遗迹和 艺术作品,而且还颇有兴趣地观察了这里的人民——忙乱的那不勒斯人、充满尊严 的罗马人、自信的佛罗伦萨人和文雅的威尼斯人——的日常生活。他曾写道:“意 大利人具有一种最自然的、毫无拘束的生活方式。”并且断定:“毫无疑问,意大 利人的某些优点应是受惠于在优美、柔和的自然环境中长期定居的结果。”当然, 意大利的语言本身也吸引了作为一个语言学家的雅科布的注意力。他认为这种语言 “特别美,特别柔软”,并且深信,“意大利语言居整个拉丁语之冠,是其中最丰 富、最悦耳的语言。”雅科布在细听意大利语发音的时候,很自然,他对那些比别 人更好地使用这种语育的人——诗人产生了最深厚的感情。他注意到了但丁的“形 式的优雅”,彼特拉克的“愉快的温柔”,但是,凭心而论,他认为最重要的毕竟 是卜卡丘,“无与伦比的故事叙述人”,“他完全掌握了意大利语的魅力”。 9 月底,雅科布到了威尼斯。在3 个月的旅游之后,经过韦罗纳、因斯布鲁克 和慕尼黑,于11 月回到了柏林。 旅行得来的印象使他扩大了对于世界的认识。在他给柏林科学院所作的报告里 说道:“在意大利,一个具有开阔心灵的人能够享受三样东西:宏伟而壮丽的大自 然,丰富的国家历史和分散在各地的大量的艺术遗迹。”作为一个观察者,他不仅 从审美方面对所看到的东西感到兴趣,而且还渴望从自己的印象里得出结论,从而 对社会舆论施加影响。他曾对柏林科学院讲道:“德国和意大利两个民族的命运联 系得非常紧密,他们长期使对方遭受痛苦,现在终于应该言归于好了。”意大利之 行以后过了1 年,即1844 年夏,雅科布又向“大世界”出发了。 这一次他到了斯堪的纳维亚各国。他乘船经过什切青达到了哥本哈根。渡海是 很困难的。每一个船铺上睡十二个以上的人。由于船颠簸得厉害,许多乘客都晕船 了。幸好,雅科布没有晕船。 下一个地方是哥德堡。在一个坐着五十个乘客的小船上,经过4 天到达了斯德 哥尔摩。雅科布在大学城乌普萨拉逗留了几天,现在,这里有一个因藏有他的手稿 而出名的图书馆。然后,他又经过哥本哈根回国。 在这次旅行期间,雅科布会见了许多从事与他相类似的研究的学者:比如在哥 本哈根他会见了语言学家和历史学家卡尔·克里斯季安·拉封,在斯德哥尔摩,会 见了瑞典考古学家和帝国古玩家基利杰勃兰德。根据普鲁士外交官加连伯爵的倡议, 在王宫里他受到瑞典国王的接见。这证明,雅科布同弟弟一起专门研究北方语言和 诗歌的著作得到了承认。 在这里同在意大利一样,引起他兴趣的也是大自然、历史和艺术。他把北方海 的灰色同地中海的发光的蔚蓝色作了比较,并且认为,就是这样晦暗的颜色,“海 上狂风大浪的力量”,也完全“没有失去它崇高的性格”。他还把北方国家微斜的 坡岸同意大利多山的海岸作了比较。他观察了植物世界,曾注意到,更靠近北方的 水青冈和橡树比不上白桦树和深绿色的松树。 他觉得:“自然界荒凉而又僻静。”他也发现了当地景观的魅力:“瑞典是有 着长而明亮的夏夜的国家,我很喜欢它的绿色的草地,草地上,到处扔的是像被南 方一样炎热的天气摧残了的枯萎的鲜花。”北方的太阳放出更柔和、更疏散的光线, 很是招人喜欢。 雅科布·格林还以一个历史学家有经验的眼光来看待北方一望无际的辽阔幅员 :“对于一个德国研究者来说,期堪的纳维亚如同意大利之对于每一个研究古罗马 历史的人一样,是一块富饶的土地。”对他来说,古墓和刻有北欧古代文字的墓碑 是历史的见证。瑞典国王葛斯塔夫·瓦萨、葛斯塔夫·阿多夫和卡尔十二世统治时 期所遗留的一切东西都使他很感兴趣。卡尔十二世轻率大胆的骑士行为通过雅科布 的描写以想入非非的惊险故事“纳入了他那个时代的平淡无奇的现实之中”。 在寒冷的北方,有重要意义的艺术作品虽说没有意大利那样丰富,但是在这里 也可以找到不少令人很感兴趣的古代文献。他参观了哥本哈根附近的弗里德里希堡, 在乌普萨拉,赞扬了图书馆的巨大建筑和哥特式大教堂,他认为斯德哥尔摩的国王 城堡是很有气派的。在艺术家当中,他特别注意雕塑家托尔瓦利德先,1840 年为 他的作品在哥本哈根建立了博物馆。 当然,雅科布不愿意放过在这里,在当地更好地研究地区语言的机会。 在瑞典语里,他对于声音宏亮的元音和富有表达力的语言形式很感兴趣,因此, “瑞典和丹麦诗人的诗歌可以给人民带来喜悦和庆幸”。 然而,雅科布的思想一次又一次从北方转到南方,从白桦树林里露出的一座座 褐红色的房子转到意大利的花园,而且他都力求了解清楚它们特有的风光。他用以 下的话对自己的印象作了总结:“这些北方人安静而庄重,他们能够而且愿意了解 人的精神的全部深刻性。在麦洛连湖旅游,人们的举止安静而优雅。一条小船载着 十个意大利人,可能由于喧哗和吵嚷而颠簸。同意大利人可以亲切地谈谈一切,同 时可以欣赏他领会问题时的易于激动的感情,不过只能谈到一定限度,超过这个限 度,他的矜持性和习惯就不允许了。 在南方,一般的日常生活是在轻松和愉快的状态中度过的。我认为严肃的北方 人都是些对生活具有更严谨观点的人,而且他们还具有意大利人所不能意料的欢乐。” 在这两次国外旅行期间,雅科布访问了许多图书馆。他曾说:“我的眼睛简直盯住 了米兰、那不勒斯和乌普萨拉存在的所有哥特人的手稿。”在完成这两次旅行之后, ——同时这两次旅行是某种特殊的东西,而且不能够用现在的尺度来衡量,——雅 科布的印象丰富了,发现了有关这些国家的许多新的东西。 他又回到了自己柏林的世界,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来到了弟弟和多尔特亨身 边。回来时,他每一次都高兴地注意到,他的侄子们都长大了:16 岁的老大盖尔 曼已经比他高一头,14 岁的鲁多利弗认为自己是一个敏捷的跳舞家,而12 岁的 奥古斯塔常常难于确定自己在两个中学生哥哥中的地位。雅科布父亲般地关怀他们, 当两个侄子往家里带回优良的学习成绩时,他总是感到高兴。 1845 年初,从沃利芬比尤捷利传来了不幸的消息——费尔季南德弟弟逝世了。 他是一个作家兼书商。雅科布在给维甘德的信里悲伤地写道,这个弟弟“从来没有 幸福过”。 同年春,从卡塞尔又传来了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小弟弟、艺术家路德维希· 埃米尔第二次结婚了。他的第一个妻子是在1842 年去世的,这使他非常悲伤。现 在由于新婚,他又得到了安静和家庭幸福。 在这个家庭里,死人和结婚接踵而来。他们都了解事情的过程,知道这里的惊 慌和痛苦,不过他们不愿意更多地谈论这些。 40 年代,兄弟二人住在提加尔登已经没有他们从前在卡塞尔所习惯的那种安 静了。照他们的意见说,时常,甚至过分经常应邀到其他学者家里去作客,参加宫 廷宴会,或到沙罗腾堡或者圣苏——西去听音乐会。就是在学生们为了对自己的教 授表示尊敬而举办的纪念日或科学院邀请外国人或其他贵宾的时候,上述活动也不 能拒绝。无论在“大”世界,还是在“小”世界,柏林都是过着紧张的生活。格林 兄弟在社会上处于显要地位,他们应当遵守这个传统。他们很惋惜花费在上流社会 招待会上的时间,但是,他们对此既不能轻视,又不能不恭,因为格林兄弟早已不 是默默无闻的童话讲述人或者不足挂齿的一般学者了。 他们自己也常常接待客人,在这些客人当中,当然有贝蒂娜·封·阿尔尼姆、 马尔堡的老朋友萨维尼、藏书家莫伊泽巴赫和同事卡尔·拉赫曼;有时还有教育和 宗教事务大臣埃霍伦和当时曾经帮助他们搜集童话材料的封·哈克斯特豪森家的女 士们;哲学家谢林、艺术家科尔涅柳斯、历史学家兰克也经常来访。来访的也有国 外客人,比如,1844 年秋,童话作家汉斯·霍里斯蒂安·安徒生访问了他们。 但是,书桌和从前一样仍然是他们一个珍爱的世界,他们仍然希望避开社会应 酬,安心工作。 1846 年初,雅科布已满61 岁,而威廉已满60 岁。还考虑什么呢!他们的 父亲只活到45 岁。他们许多小学的同学都已相继去世,而且他们当中的有些人还 比较年轻。雅科布自己曾承认:“摆脱开折磨我们的那些操心事的时候不远了。” 这样的操心事之一,就是《德语词典》,这部词典的编纂工作在柏林时期进行得非 常缓慢。1846 年1 月3 日,雅科布给维甘德写信说:“明天是我第六十一次庆祝 我的生日。我已满鬓白霜,但精神抖擞,还能够全力以赴地进行工作,而且我真是 渴望这样一直坚持到死,因为我还需要完成某些有趣的和我所珍贵的任务,如果这 是我命中注定的话。有些人制定了庞大的计划,但是,他们常常只能打下一个基础, 至于把计划进行到底和润色,那就谈不上了。”雅科布写这些话时,想的是《词典 》。“进行到底和润色”,这一点他未必能够做到,但是他毕竟想打下基础! 很快出现了各种困难,格林兄弟一直住着并且非常喜欢的那所坐落在提加尔登 公园附近的住宅,对于他们一家来说,已经拥挤了——威廉的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 了。他们在多罗坚大街勃兰登堡大门附近四十七号找了一所房子,并于1846 年3 月搬了进去,从这里可以看到提加尔登公园,而且这里阳光充足,空气新鲜。可是, 同年底,房东吩咐他们腾房,原因是由于他们一时疏忽,房租缴晚了。房东完全是 以合同条款为借口,要以更有利的条件,把房子租出一层。于是不得不再一次寻找 住处、破坏已经安置好的设备和改变工作地点。这给好不容易熟悉了新环境的格林 兄弟又招来了许多不方便和不愉快。1847 年3 月,他们就搬到了林克大街七号的 一所房子,这是他们在柏林最后的安身之地。现在他们住的比从前方便多了。年老 的雅科布住在比较暖和的几间房子里。搬迁之苦很快为好的方面——新房的优越条 件所代替。在高大、宽敞的房间里,兄弟俩满可以舒舒服服地工作。他们从学生时 代就开始收藏的并且为两个人所共有的图书,摆在雅科布房间里沿墙的书架上。书 架不太高,最上层的书不用登凳子就可以用手够到。书籍都包上了漂亮的彩色硬书 皮,有的还包上了红色天鹅绒。这是他们心爱的藏书。他们常常在书架旁边骄傲地 踱来踱去。威廉的儿子盖尔曼后来写道:“他们好像图书馆管理员一样,关心这些 细心摆好的书籍,并且像对待那些值得倍加关怀的臣民一样对待它们。”由于书架 没有接到天花板,就在书架上方挂了几幅用油料画的并且因年久发暗的画像,从这 上面可以看到祖先们的严肃面孔。 在工作室当中,摆着又重又大的书桌、椅子和小书架,书架上放着随手使用的 参考书。在书桌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石头镇纸。雅科布使用着一块贝壳化石,而威 廉则特别喜欢水晶石。笔和墨水常备无误。在雅科布的书房里放着雕塑家拉乌赫雕 塑的歌德的塑像。在威廉的书房里,则放着歌德的半身塑像。窗台上摆着鲜花。雅 科布更喜欢桂竹香和天芥菜,而威廉则喜欢散发出清香的报春花。散步回来,兄弟 二人常常带来一些鲜花和叶子,把它们夹在书页当中——留作纪念。他们很不愿意 把自己的书送给别人,因为他们在书里作了很多记号,夹了许多记着笔记的小纸条, 所以这些书永远放在手头是很重要的。 这就是他们的小世界和反映在书里的、可以看到多少世纪的大世界。他们想在 这里度过自己最后的年代。不过他们只希望一点——摆脱大学的教师活动和退出熙 熙攘攘的社会,以便完成自己终生的著作。不过,这样的问题不是一天所能解决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