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危机时刻 1848年3 月19日,俾斯麦正在探望一个邻居,大概是正在与他的朋友们讨论政 治,此时国内局势紧张,政治气味很浓。正在这时,突然来了一辆马车,马车里的 人走下车来,满脸都掩饰不住惊恐的神情。他们告诉俾斯麦和他的朋友们,说他们 是从柏林逃难过来的,柏林正在闹革命,国王也被闹革命的群众囚禁起来。因为议 会没有召开会议,俾斯麦闲来无事,就携同夫人到申豪森过冬——他娶妻之后,只 有这六个月是过得最安静的。在最后这两个星期,他同别人一样,心里也是非常着 急。因为新近巴黎乱民闹事,把国王赶跑了,又宣布成立共和国。为避免出现这种 情况,所以在德意志境内各处的政府都罢免了一些反动派大臣的职务,起用了一些 主张自由的人做官。可惜太迟了,3 月18日,柏林的群众在街上同军队发生了冲突, 之后君主命令军官们将他们的队伍收回。其实大可不必发这个命令,因为他之所以 这样做只是出于恐惧心理,而不是从内心里同情人民。俾斯麦一听到这些消息,赶 紧回到了申豪森。 现在他觉得这件事与他的性命相关。他原是替反动派说话的,那些愤怒的群众 如果不来抢夺他的财产,不杀他,还会对谁下手。他自然想到他的家产,现在已为 人夫的他对财产关注倍至,他当然想保护这一切。况且这种事激起了他的傲性与勇 敢,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攻红党。他的脾气促使他动用了武力。他立即动 手,搜集他手中所有的防卫工具。第二天一早,有委员们从市镇来到申豪森,号召 人们挂黑、红、金三色大旗。地主们却让农民反抗这些委员,并将他们赶走,“农 民们果然极听地主的话,立即将他们赶走,许多妇女也上阵帮忙。”俾斯麦在教堂 顶上挂了一面白底黑十字旗,搜集武器,在他自己家中找出二十杆鸟枪,在村中搜 集出五十杆枪,派人骑马到市镇买火药。 他随即带着他那有胆量的夫人,在邻近的村子里巡视一周,发觉大多数人都愿 意与他同往柏林,解放国王(因为那时流传着腓特烈威廉被囚的消息。)他的一位 邻居,是自由党派,恐吓俾斯麦,极力煽动农民,不让农民跟随俾斯麦前往柏林。 俾斯麦说道:“若你敢煽动众人,我就开枪打死你。老实对你说,我要打死你,我 说到做到,所以你还是不要煽动为好。” 他说完这些话后,又变成了一名政客,只身前往柏林。在路上,他探望波茨坦, 向同党的军长们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告诉他,君主不许他们攻占柏林, 这使将士们很忿恨。俾斯麦一听到这话,他就知道这位君主实在无用,对君主不应 再抱任何希望,只能为自己做点事。要让普鲁士威廉亲王发令,别人劝他应该去找 王妃。 奥古斯塔王妃比俾斯麦年长四岁,这时她嫁给亲王已快二十年了。随着腓特烈 威廉的癔病越来越显露,他们更加迫不及待地想登上宝座取而代之。腓特烈威廉没 有儿子,现在乱事一起,王妃便认为一生的愿望都化作泡影,看来这兄弟二人都没 有作君主的命。威廉亲王在动乱中跑到孔雀岛上躲避起来,包括最亲密、最效忠于 他的人都不知他究竟在何处,但这却给了他那美貌而霸道的妻子一个极好的施展本 领的机会。她想以实际行动来证明她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后之一,因为她敢拿她 的头颅来冒险,她要她的儿子继承王位。她同自由党的领袖芬克磋商这件事。她一 面谋划这个阴谋,一面听说君主党的领袖来拜见她,在客厅里见他实在是不妥当的, 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 “她在仆人的客厅里接见我,她坐在一张椅子上,不肯告诉我她的丈夫哪里去 了。她说她的责任在于保护她儿子应有的权利。她所说的话,是根据君主和她的丈 夫都无法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别有意味地说的。她表明了她的想法,并认为在她儿子 尚未成年时她需要幕后听政。” 站在那里的就是那位忠君的俾斯麦,他心神不宁,极想找到那位躲藏起来的亲 王。希望这位亲王能有勇敢地反对闹事者的举动。他在仆人的客厅里会见亲王的夫 人,她坐在一张粗木椅上。她早已不对君王和她丈夫心存什么希望,她惟一的期望 就是保留这顶王冕给她的儿子。她把这个计划(几乎是大逆不道)告诉这个议会议 员,这个她几乎素不相识的人。俾斯麦的计划却与她恰恰相反,我们不知道俾斯麦 当时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但我们可以从他后来说芬克的话中略知一二。“芬克以 他的党友们的名义,也许是奉更高阶层的人的旨意,求我劝说议会,要求君主退位, 撇开普鲁士亲王不管,估计是先得到过他的允许。普鲁士亲王王妃要求在她儿子年 轻时由她幕后听政。我宣称我反对这样提议,反过来我还弹劾提议这个计划的人们, 定他们‘大逆不道’之罪。……芬克后来很坦然地抛弃了这个计划,抛弃得很容易, 他还说,若无右翼帮助,必定不能使君主退位,他以为我是代表右翼的。我同他是 在某个旅馆楼下会面的,我们谈了许多话,大多是不便诉诸笔墨的。” 最后这句话是在事后四十年写的,就能使我从字里行间看出多重要的东西,这 个老家伙是不肯轻易说破的,他很清楚为什么在结束时要这么说:“我绝未向威廉 皇帝说过这件事,即使奥古斯塔王后成为我的死敌时,我也从未说破过这件事一一 但是保持沉默是一件很难的事,它对我生平所养成的责任心和性格来说,是一次很 大的考验。”奥古斯塔王后是绝对不会饶恕这位议员的政治上的贞节。 俾斯麦为君主忠心耿耿,并不是为了个人私利。上文所写的情况,只是俾斯麦 效忠的第一次举动,也许是以后许多举动中最为重要的一次。况且这个时候正是他 很瞧不起腓特烈威廉的时候。在这种危机时刻,他的许多情感推翻了他的理性,因 为他的情感是承于胆识,承于忿恨,承于武士的遗传傲性。单纯的从环境而言,芬 克说他的计划是“一种政治上所必要的,需要精心策划的办法”。的确,芬克说得 很正确。处在这种革命的时代俾斯麦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其实也未必非要这么做! 假设他拼着命来效忠君主与君主之弟的话,他是不会得罪奥古斯塔的。假若他要扶 持王后,王后会给他什么报酬呢? 根据俾斯麦自己的记载,王室的命运是掌握在他的手上。假使保守派会赞成腓 特烈威廉退位,那么这个党派的决议就会决定时局。议会的议员们大多数原是自由 派,诚然会欢迎这种办法。如果这样,腓特烈亲王绝不会登位的,他的儿子腓特烈 十八岁就可以作普鲁士王,而不必等到五十八岁。但是俾斯麦既不能预料腓特烈将 来的发展,又无法预料自己的发展。他决定他所走的路,第一次是在波茨坦仆人的 客厅里,其后在莱比锡大街旅馆的楼下,这两次基本上就决定了他自己的前程,他 所做的事也确实影响了普鲁士的前程。 他不肯废在位的君主,他现在的计划是对肿特烈威廉有所限制。当天他就让腓 特烈查理亲王命令军事长官们带兵进入柏林,带兵的军长却不听话(俾斯麦也劝他 听从君主的话),俾斯麦只好自己赶往柏林,试试他能否再一次激发腓特烈威廉。 到了京都,他一点不动声色,他剃去胡子,戴上一顶宽边帽,插一个徽章,穿上一 件礼服(他希望与君主见面)。他的装扮很是奇异,街上人一见到他就喊:“又有 一个法兰西人走过去啦。”当有人让他捐几个钱放在钱篓里的时候(这些钱是准备 给正在作战的人们的)时候,他大声喊道(这是他告诉我们的):“你会被一杆大 铣所吓倒吗?竟把钱给这些杀人凶犯。”在市民的防御处,他认识一位裁判官,这 人听到叫喊声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捍斯麦。他虽然剃了胡子,他却仍然认得出他, 喊道:“俾斯麦呀,你改装得很难看,你看这里闹得多么凶!” 守宫门的人不让俾斯麦进去,他就在一块碎纸上告诉腓特烈,在普鲁士的乡下 无一处是帮助革命的(他并无十分确切的消息,姑且说几句话来安慰君主),腓特 烈威廉只要离开京都,他仍是君主。 尽管俾斯麦费了很多心血却都无济于事,他只好回到萨克森,使那里的总司令 与波茨坦的军队互通消息。他在马格德堡时,就有人劝他立刻走开,因为他若是在 这里逗留,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拘捕他,以大逆不道治罪。他只好回到申豪森。 后来他忍忍气再次来到波茨坦,这次与他同行的是一个农民代表,这个代表要亲自 同军长们说话。到了波茨坦,他听到腓特烈威廉对守卫的军官们说道:“我向来都 不如我在市民保护下那样自由,那样安稳。”俾斯麦后来报告说:“军官们听了这 句话,有喃喃的讲话声,也有刀鞘声,这是在普鲁士的军官中从未听到过的。我们 希望永远不要听到这种声音,我很伤心,只好回到申豪森。” 俾斯麦本有一腔热血反对这场革命,如今也懊恼而失望。三月间的暴动,竟然 强迫政府提议选举法律,当自由党政府将这一法律提交议会表决时,俾斯麦力排众 议,才将许多恭维这些暴乱者的话语删去。如此人才方党稍稍心安。国王又颁布新 政纲,说到德意志问题,国王宣言称普鲁士必定要在德意志做事。俾斯麦对此持不 同意见,但是他认为这个问题尚可缓缓再论。当国王决定要实施这个纲领时,他突 然出奇不意地登台演说,表示反对。他好像不晓得他在什么地方,说话吞吞吐吐。 他开始时说他赞成国王的政纲,但是随后他又说道:“我之所以反对这个诏令 的原因就是新近发生的这个事变,对于这件事,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懊恼,只是无 论做什么都乏回天之术,无法让它起死复生。可如今却是君主在自掘坟墓……倘若 走一条新的路,能够使德意志联合的话,那我将对始创这条路的人表示我由衷的感 谢。但是现在我却不能……”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阵大哭,不能再说下去,话未说完就走下演讲台。 当他认为什么都完了时,他就会被这种颓废的状态所击垮。当腓特烈威廉同民 众讲和时,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失败了,所有艰辛与努力都付之一炬。但他仍不相信, 同时他还有一种政治家的先见。他现在觉得要将诸联邦统一,既非在现在能实现, 也非用这种方法所能办得到的。他用一个辞令家的派头发表演说,满腹都是显而易 见的怀疑。他感谢那些创建新功的人,转过头来却又很漠不关心地反驳自己。在这 个时候,他的感觉似乎总在与自己过不去,他好像不敢无视前途的黑暗,所有这些 天的激情与伤心,全都涌上他的心头,他禁不住大哭,走下了演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