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转折点 在七月份的一天,也就是到俄都后两个月,新大使在一所极热的练马场内骑马, 后来没有披大衣就回家了。后来两脚开始疼痛,就请来一位日耳曼医生在他的左脚 上贴上一块膏药,到了晚上疼得更为厉害,俾斯麦将膏药扯下后发觉血管已经坏了。 他不晓得到底是医生害了他还是药师害了他,不由得怒火中烧。有一位有名的俄国 医生诊断后认为他的脚应该锯掉。俾斯麦问道:“是锯膝盖以上还是锯膝盖以下?” 医生说是锯膝下,并且离膝很远。俾斯麦却仍不肯锯掉,他虽是痛得厉害却还是坐 船回家。 他的前程与他一生的功业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尽管他只有一只脚但他的睿智却 不会因此而少了几分,应该这样说,全是他那过人的禀赋救了他,当他半愈时,在 回俄都的路上,同他的家眷在一位邻居的乡下别墅里稍事休息,忽然又昏倒在床上。 在他那坏了的血管里有一个血块开始游动,有一个血栓存在肺里,有几天他的性命 也极为危险,他连遗嘱都写下了,等俾斯麦到了老年时,他回忆这次经历时写道: “那时我疼得难以忍受,我宁愿死去。”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提到他的宗教信仰,这 时他最后的不满话就是反对部曹专制。因为他自己是一个官阶很高的官员,所以关 于他儿女的许多事,他反对无论何种的国家干预。 在柏林养病的六个月里,他仍然十分关注政治,却不太注意医生。本是威廉将 他留在了柏林,其实摄政很想将俾斯麦召回柏林,如果他能作到这一点的话。使他 担心的是害怕俾斯麦会将他拖入到战争中去。他虽然从内心不太喜欢神斯麦,却不 愿让俾斯麦离开左右,因为眼前就要同自由党奋斗,最后也许他只能依靠俾斯麦一 个人。俾斯麦却不喜欢这样介于两可之间的地位。在这政治中心,俾斯麦既已经当 上了外交总长,他在此就可以多建立几个关系,比远在涅瓦河畔要强得多。由于要 在这里久候,他便以医生为借口,这样就不会损伤自己的傲气啦。他很诙谐地写信 给夫人说道:“我在阳台上,如同在礁石上的罗勒莱”,观看斯普累河上的船只过 闸,我却没有唱歌,甚至也不太想梳理头发。我在这里以思想为消遣,一年四季我 与这所旅馆相伴,我看到一代代的旅行家和跑堂的从我面前走过。我在这间绿色的 小房间里喂麻雀的同时,我的头发也一根根地掉了下来。“ 摄政工一心等着他哥哥死去他好登上帝位,当时普鲁士的宰相是施莱尼茨,俾 斯麦说此人是一个近臣,是依靠奥古斯塔而起家的。威廉将俾斯麦与施莱尼茨邀到 宫中,商讨大事,他似乎想找一条折衷之路,不再走极端。威廉请俾斯麦阐述一下 自己的计划与策略,这些都是自克里米亚之战以来俾斯麦坚决要求实行的。他让俾 斯麦谈一下奥地利是如何无用,普鲁士是如何强大,和俄国如何保持友谊;让他阐 述他的计划,他曾在其中把普鲁士比作一只母鸡,不敢走过一条用白努所画的线。 摄政王似乎在上演一出滑稽戏,他转而告诉宰相施莱尼茨让他讨论他的寓言。宰相 于是请威廉追忆他父亲的遗嘱,“这根弦绝不会不在威廉的心里激发回响的。”这 根弦的音调是比较准的,那就是帮助奥地利而反对法兰西。施莱尼茨说完,“威廉 一点也不停顿,一气说了一番话作答,这番话显然是事先预备好的,说他遵循这自 古以来的传统,随后宣布散会,这一出戏剧是由奥古斯塔一手布置的,她的意图是 想让反动派们晓得,如果不这样做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据俾斯麦说,她之所以这样 做,并非为了达到什么切实的目的,其实是由于她的厌恶所致。她讨厌俄罗斯,讨 厌拿破仑三世,”她讨厌我,是因为我的本性喜欢独立,又因为我屡次不把她的见 解转告给她的丈夫。“ 在1860年并非仅仅是奥古斯塔一个人阻挠俾斯麦,不让他当领袖,最重要的因 素还是在他的德意志计划中。去年这一战又激发了一种民族思想,并将其融人到自 由党与对1848所持的诸多观念者之中,一如在革命那一年,有许多演说也有许多宴 会,还有许多同胞会。在诸多大臣中,其中最激进的也不过是主张废掉同奥地利的 联盟,更换联邦的盟主,这就是说他们愿意保存德意志联邦制。而俾斯麦所做的就 是要去破坏这一联邦制,“如果有一种病,人们迟早要用火或刀将它治好。除非是 遇着好的机会,能预先找到别的疗法。”这是第一次一位驻使给他的长官写的一封 黑白分明的信,那就是“用火与刀”。他认为只有这个办法可以统一德意志。此后 不久他宣称:“我不愿意看到我们的旗子上写着‘日耳曼’而不是‘普鲁士’,除 非我们与其它种族的人比以往更为亲密,更为有组织的联合在一起。若是把这个字 用得太多,用得不是时候,这个字就显得毫无力量。” 与此同时他开始与正统派分离(这时是完全分离),这使他与摄政也分离出来。 他写了一封很秘密的信给已毫无权力的格拉赫,他在这封信里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据我看来,法兰西还是法兰西,无论它的统治者是拿破仑还是圣路易……说到政 治上的差别自然是极其重要的,但是要说到是非上的差别却是毫无意义的。以外交 而论,我觉得并无内在的责任……倘若你要谈及权利与革命的差别、基督教与无信 仰的差别、上帝与魔鬼的差别,我无法同你辩论。我所能说的不过是,‘我的见解 与你不同,你判断我内心之事,这是超出你的判断权限之外的事’……我很愿意攻 打法兰西,甚至打到两败俱伤一一但是我之所以愿意这样做并无什么个人恩怨掺杂 在其中,我店将它看作同攻打克罗地人、波希米亚人。耶稣军的忏悔人或班堡人一 样。” 当格拉赫还是君主的朋友,有权有势的时候,俾斯麦是不会用这种腔调同他讲 话的。现在摄政王已用不着格拉赫了,俾斯麦对这位失去了权势的人就敢自由地说 出自己的心里话。不久他就渐渐地将格拉赫忘记了,又同别的人保持亲密的关系。 不久他又重回俄都,如今时势变得更为紧张,他从俄都远远地观望那边的形势、甚 至为之激动到发狂的地步,然而现实却又让他失望了一遭。以下这段文字施勒策描 述俾斯麦的情形:“我那‘土耳其总督’激动得令人可怕,在柏林逗留的一段时间 里,他被那里流行的慌乱和疑虑激动得热血沸腾。他认为自己的机会就要到来、施 莱尼茨很快就会辞职不干了,前景极为光明。然而最重要的问题是,他适合于普鲁 士吗?普鲁士人对他的口味么?在这样狭小而有限的诸多环境中,忽然闯人这样一 个性如烈火之人卜…他们并不喜欢俾斯麦,而且他们在做事时也并未考虑过他的存 在。所以他也只好玩自己的把戏。他不愿住在这里,牢骚满腹。他嫌这里物价太高, 嫌这里人是如此的少,以至于整日也很难见到一个。他经常睡到十二点钟才起床, 起床后便坐在那里披着一件绿色的睡衣动也不动,由于很少运动,酒就喝得多些, 喝过酒就在那里咒骂奥地利……他同我谈了许多话,都很开诚布公。他的话很有趣 味,对什么都显得猜疑不定,对理由化的东西不屑一顾。试想一下,如果让他来掌 管整个外交部,事情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近来他常说施莱尼茨必定会改当内务府 大臣。‘君主就会在伯恩斯托夫,普尔特利斯和我之个人之间挑选一个当外交总长。 ’这是总督自己说的话!他日夜都做梦做了一部的大臣!” 如今悍斯麦就如同一只关在笼中的猛虎,有铁链拴住他使他无法吃人,他却常 常想从笼中挣脱开来。他开始觉得过去的那些消遣都变得索然无味,既不想见人也 不想拉猎,在他心里时常转动的一个念头就是:“我何时才能手握大权?”这才是 一个真实的俾斯麦,比给夫人写信时要真实的多。在这些家信中,他所扮演的只是 一个受挫折的信奉基督的人。 后来到了1861年正月间,疯子腓特烈威廉死了,摄政王威廉便做了普鲁士王。 为了这个位子,他足足等待了三十年,现在已六十三岁。登位后他发觉国内局势极 为混乱,自由党对他的陆军新计划大加攻击,心中十分不安。回到家中又要同妻子 争吵,他觉得有些心力交瘁。在他心里有一阵是想着让位于他的儿子腓特烈(今年 三十岁),全部的保守党(也就是满朝廷的人)都为之震动。因为肺特烈威廉一旦 传位于他的儿子,脓特烈会很受他那英国夫人的影响,立刻就会同自由党联盟。君 主最重要的帮手罗恩是个正派军人,是君主周围那帮人中最为正直的一个。他这人 极有大丈夫气概,严肃、谦逊、忠诚不二。他还不善于恭维别人,对有才能之人也 从不妒忌。他为人靠两句话作指导:“作你所应该作的,忍受你所必要忍受的。” 铸造普鲁士的各种利器的就是这个人。他是最反对作战的,但是在这个以武力决定 一切的社会中,他自己也必须依靠武力来作成一件事情。新君主本是一个军人,在 他当摄政王时就请罗恩帮他整顿陆军。罗思让威廉追忆他那伟大的祖先,他亦决心 扶持这位君主。当威廉终于加冕时,罗恩劝威廉要学习他的祖先,要臣仆们宣誓效 忠于君主,他的祖先从前都是专制君主。其他的大臣们都是些懦弱无能之辈,反对 这个主意。罗恩知道只有一个人会勇敢做出决断的,并且只有这个人才配担当施莱 尼茨的席位。这个人还有坚强的毅力,他会强迫大臣们宣誓效忠于君主,还能在一 个立宪国与党派发生冲突时力行整顿陆军,这个人就是俾斯麦。 但这时君主却不想对俾斯麦作太大的让步,他只想让俾斯麦担任内阁大臣,因 为他需要一个奋斗家与压制家来管理之一摊事务,但是绝不能让他来掌管外交部, 因为他是一个“拿破仑党”。神斯麦为此写了一封私信来对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他说:“若是人家诬蔑我是一个魔鬼,也是一个条顿种的魔鬼,而不要诬蔑我是一 个加尔种的魔鬼。”这是他第一次避而不用普鲁士人的名词;这也是他第一次承认 自己是一个德意志人。当时罗思竭力主张大臣们应向君主宣誓,并要将此列为王室 的一条规矩,须人人遵守。他请俾斯麦来柏林,请他电传告诉他自己的策略,因为 “君主很难受,王室的至亲没有一人不反对他,劝他不顾体面地签署和约。”在这 个冬季,俾斯麦极想得到一个部臣的职位,如今已过去六个月了,只是给他安排了 一个非他所愿的职位,这令他大为失望。他并没有发电传告诉罗恩,只是很小心地 写了一封回信。 “当我一边想打一只嫩竹鸡,一边却想着回家看我的妻子时,你却命令我‘上 马’,很与我的心境不符。我现在已不如从前那样好动,整日无精打彩又加之心灰 意冷,我的身体也就远不如从前了。”他认为宣誓并非什么很要紧的事,他并不想 执掌内部的一些事务,因为普鲁士的政策在国内是太过于自由了,而在办理外交事 务时又太过于保守,其实这二者完全翻过来才是正确的。他的心里既然装了这么多 想法,他就写了两句关于德意志人的话,这两句的含义是极其深奥的:“我们几乎 同法国人一样虚荣,倘若我们能够使自己相信我们在国外还有威望,那么我们在国 内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迁就的。”他又说到:“我忠于我的君主,忠到牺牲自我的 地步,至于别的什么人,我都懒得为他们动一动手指头。我的心境既是这样,我恐 怕与我的君主的想法是太合不来,他很难认为我会是一个好顾问。‘当他结束这封 信时,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说道:”倘若君主能略微让些步,与我的意思相符, 我想我会很高兴的。“ 这样的半推半就的态度,这种不敢冒险的腔调,只可以说是他这个人太为执拗, 并不能说明是因为他有病。他能够半夜起来外出打竹鸡,而他却以健康为借口,只 不过是他要的一种政治手段而已。其实俾斯麦已经看破对他的宣召并不像在办一件 公事那样郑重,这样就将他放置于一个极不庄严的地位,这令俾斯麦极为恼怒。后 来他来到了柏林,他的老对头奥古斯塔已经赌赢了,君主已经让步,并不要求臣仆 们非向他宣誓效忠。“加冕的礼服是二月间定制的,”罗恩说道,“君主似乎更听 王后与周围那群人的话。他的身体必须变得更加强壮,否则将一事无成,我们的将 来会趋向于受议院制和共和制的束缚。” 俾斯麦赶紧去巴登拜见君主,威廉一见到他,立刻显现出“极不高兴的诧异, 他认为我是因为看到政府有变动才来的。”只有等到君主对这个“魔鬼”的见解深 信不疑时,他才会以友好的态度对待他。这时有一个日耳曼学生想刺杀威廉,因为 他认为威廉并没有为德意志的统一做出任何努力。俾斯麦与这个暗杀未遂的学生的 见解相同,只不过他不是用手枪射向威廉,而是将许多观念射向他。俾斯麦认为时 机已到,便紧紧抓住不放,对威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此时幸免于一死的威廉也 被学生那单纯的动机所触动,俾斯麦也趁机将自己的意见说与他听,随之将这些内 容写个提要。这是他在赖安菲尔避暑时所准备的,是由他的夫人来誊写的。在这件 公文里面表达了他的许多可贵的思想,许多不成熟的思想也逐渐成熟,他那统一德 意志,成立德意志帝国的基础思想也充分表露出来。 “普鲁士绝不能在德意志处于从属地位。……一个联邦要行使的权利要多过其 它任何一邦,必须有一个统帅的力量来制约这邦。……要想达到这一目的,惟有在 联合的中央法权内派德意志人的民族代表,尚可以联络诸邦,这样才能形成一股对 抗力量,与诸邦分立政策的离心趋势相抗衡。一旦在每一个德意志之邦中都建立了 民众代表制,就不能认为整个德意志采用同类的制度是革命的办法。……假使会员 不由民众直接选举而是由各议院公举,那么这样的会员的睿智及他们的保守行为, 大约是可以有担保的。……议院的一些穷极无聊的争论可以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将 精力投放在如何才能像一个真正的政治家那样来处理德意志的普通利益问题。”至 于内政,各邦必定要保全自己的法权没有任何缺损。因为奥地利一定不会采纳这种 计划,自然不能由现在的联邦议院实行。“若想尝试走一条关税联盟之路,来促进 异种民族的发展,也许会较为有利。这许多计划一经宣布,必定会发生一种双关的 效果:第一层,关于我们计划的范围,要安抚德意志诸王侯之心,可以使他们明白, 我们的目的并不在乎让他们独立以保存他们的名位,而是在乎他们是否是一种自愿 的心态;第二层,要不至于令人们灰心,只有让人们抛弃那些错误的观念认为现在 的联邦议院成立之后,德意志民族的发展就会徘徊不前。” 俾斯麦的那许多关于建立关税议院的观念,开始发展成为建立一个“德意志帝 国”的观念。将现在与他在1840年发表的演说和书信相比,我们就不难看出他已从 一个政客发展成为一个政治家。他现在是想将他的革命理想转化成为现实,那就是 统一德意志。从前他却抛弃这种理想,那是有他的原因,他曾说道:“无人不想德 意志的统一,但是有着这样的宪法,我却不要统一。”到了今天,他虽然还是不要 这样的宪法,却极力赞成德意志的统一。他的顾虑经过多年之后已化为乌有,并且 也成为合乎法律之事:“绝不能再称其为革命。”他不仅仅承认,而且宣称允许德 意志人来自己统治,不仅仅是允许,而且是必须——用以对付诸王侯的妒忌! 上文所引用的公文是用律师笔墨来写的,俾斯麦政策的大改变,在他所写的一 封信里可以发现,信中还有更为有力的话和俾斯麦所特有的话语。这封信是他写给 一个朋友的,信中表达了他反对保守党计划的内容。“德意志诸王侯的无稽的、无 上帝的、无法律的主权的妄想(他们用我们的联邦关系作为一个架子,他们站在架 子上,当自己是欧洲的列强),将要变作保守党的惯坏了小宝贝。…哦却不能明白 为什么我们就该向那些挑剔的民众们让步,无论是在联邦内抑或是在一种关税联合 的议院内。……我们一定能够创造一个彻底保守的民族议会而尚能得到自由党的感 谢。” 俾斯麦说这番话的十年后,果然召开了第一次德意志帝国的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