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出使巴黎 加冕仪式开始了,威廉一世站在神案之前,从神案上拿起王冕,戴在自己头上。 这是一种表示,表示他是从上帝那里而不是从人民那里得到这个王位的。随后是大 检阅,在那些神采飞扬的阔人堆里,有一个穿蓝色军服的魁梧汉子。常常出入宫廷 的人会猜他是俾斯麦,然而他却满头头发,只有当你走近他听他大声说话时,你才 会真正肯定他就是俾斯麦。他说:“我站在宫廷大院里,突然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 事,我不仅要穿上军服,还要戴上假的短发,把伯恩斯托夫压倒,若是无假发,光 着头露天站上两个小时,我想我会受不了的。”国王加冕这一天,他就是这副打扮, 再过十年到皇帝加冕时他居然又是这样打扮。第一次加冕,国王躲着他的臣仆们, 十年后加冕还是这样。这次威廉之所以这样做,是想避免外界说他是反动派,王后 的行为很让他的丈夫和俾斯麦难堪,她遇到她的对头——俾斯麦时,已经比以前客 气了许多。有一次正在行大礼时,她站住脚,站在俾斯麦前面,开始论起德意志的 政策,“国王抓住她的手领她走,叫她不要再说下去,连拉了她几次,她都一动也 不动。” 但是虽从上帝那里得到了王冕,他仍不安心,国内局势日益混乱,到了年底, 进步党选举得胜。君主要检阅新军,议院却不答应,到了春天,他命令解散自由党 内阁,成立了保守党内阁以助罗恩之力。伯恩斯托夫伯爵是个聪明而活泼的人,见 解也还算新颖,但力量却不够大还不足以使他走上新的道路。他代替了施莱尼茨当 了宰相,但施莱尼茨仍在背后掌握大权。所以在后来将俾斯麦从俄都调回柏林时, 他就称不久就会有三位外交总长。黑森选候作了一件错事,当他所辖的范围内的人 民不肯纳税时,他就派了许多陆军用武力去征税。这件事给别人留了一个攻击他的 把柄,俾斯麦对伯恩斯托夫说道:“你若要同黑森宣战,就派我当你的次长吧。四 个星期内我保证你有头等的国内战事。” 1862年春天辟斯麦变得很热心于工作,他预备当内阁大臣。俾斯麦自己认为他 的专长在外交方面,君主又说一些屈辱他的话,说他当别的还可以,但是绝不可当 外交总长。他不能像前两年那样久等着,后来他送了一道最后通碟给他的长官说道 :“请给我委派职务,不然我就辞职。”结果是在三个小时内就派他到巴黎当大使。 他虽多次与上方抗争,但以辞职来恐吓君主这还是第一次。恰好此时巴黎与伦敦都 尚未派大使,伯恩斯托夫想到伦敦去,所以就将愧斯麦派往巴黎。他的官运并不太 好,许多人并不喜欢他,王后更是视他为眼中钉,君主将他看作是一个不祥的政治 家,然而俾斯麦却仍敢下最后通碟,敢冒敕令辞职之险。伯恩斯托夫劝他不要冒这 个险,这是伯恩斯托夫的长处。帮助俾斯麦的只有罗恩一人,他很得君主重视。 在俄都时,俾斯麦认为他的职务不过是暂时的,果然他只上任不过一年半便调 离俄国。他将到法国当大使看作是旅游,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国内局势一发生变化, 罗恩就会将他紧急调回,这是他们两个好朋友之间达成的心心相印。从前他很喜欢 巴黎,现在却很难有什么引起他的兴趣。他觉得使馆的空气令人窒息,法国土里土 气,却喜欢装模作样,凭空显出许多虚伪的成分。这两年来,他心里想的就是如何 手握重权,另外无论什么东西都会令他生厌,有时过于沉闷使他显得郁郁寡欢,常 令他追忆自己少年时最不欢乐的那段时光。 当他从俄都调任的时候,他写信给他的妹妹:“自从我得病以来,我就变得懒 于动心计。我的精力再也无法应付那些充满激情的环境。三年前我还可当一个有用 的内阁大臣,现在我觉得自己就如同马戏团里的一个有病的马夫。……上帝与君主 喜欢让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或到巴黎、或到伦敦、或是仍然留在这里,这一切 都无所谓,既不会令我懊恼也不会让我欢喜。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一样的,对于 我的政治生活并无影响。……我害怕担负一个内阁大臣的职责,如同一个人见了冷 水浴就先抖。我宁愿接受那些形同虚设的席位,或回到法兰克福,或是回伯尔尼, 我在那里会很舒服。……凡哈根是个爱慕虚荣且心无恶意之人(俾斯麦正在读凡哈 根的日记),但是谁不是这样呢?人与人的不同只在于生活如何使他们的心走向成 熟,成熟的果实中有的就会长了蛀虫,有的会在阳光下显得更为饱满,也有的会被 雨水所淋坏;果实有的会变苦,有的会变甜,有的却烂掉了。” 其实俾斯麦是很少受过病魔的折磨,他的夫人,他的子女及其家中的其他人口, 却接连不断的有病。他写信到波美拉尼亚,尤其是写信给他妹妹,口气日渐和蔼, 也更加柔和。当他自己得了重病时,他会重新审视自己的政治感觉。他以哈姆雷特 的心境写信给他的夫人,说道:“世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伪诈与幻术。无论是到了 生命的最后,或是得了一场热病,亦或是一枚子弹将一个人的面具拆扯了下来,人 的这张假面具迟早是要扯下来的。等将面具扯掉后,有谁能辨别到底哪一个是普鲁 士人,哪一个是奥地利人呢?等到人的血肉与面目都化为乌有时,只剩下骷髅的时 候,智慧与恩钝还不是都一样了吗?如此这样看待世事,就会使人摆脱一种狭隘的 爱国主义的重责。” 从此以后他对任何事情都采取这种观点(有时对他的夫人也是如此),包括宗 教的遗迹(他认为宗教的形象更不合理),他都用这种观点来加以反省。那些有魔 鬼意味的真理都化作乌有了。他不再常写家信了,即使写也写得很短,却是用极其 亲密的语言。惟有当他描述大自然时,他才会发觉许多深奥的东西——这时,他更 像一个诗人。 当他被命运打击时,他就用定数的思想来聊以自慰。当他得知他的外甥死于打 猎时,写信给他的妹妹说:“再过二十年,或顶多三十年,我们两个人都不再为世 事所苦。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儿女们恰到我们现在这个年龄,他们会认为自己的 生活才刚刚起步,其实已是在下山,他们就会觉得诧异。假使不过就这样完结的话, 就值不得穿衣服与脱衣服了……我们所爱的圈子就会接连不断地变小,要等到我们 有了孙子,这个圈子才会变大。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新交的人不能替代死去的人。” 我们从这几句话中就可以看出他的家庭感情是如何胜过宗教。 但在生活的平常状态中,当既不动感情又不颓丧的时候,他却写出了真理。例 如在他给一位王爵送过殡之后,他这样写道:“教堂里挂满了黑色的东西,当送殡 的人都走出教堂之后,我与戈尔查科夫仍站在那里未动。我们坐在盖着黑天鹅绒被 的棺材旁谈论政治。……讲经的是取第一百零三章圣歌作题目,我们却在那里规划 筹策,好像我们是长生不老的。”这样的冥想心境,是一个天生的解析家所应该有 的,在他的少年时代屡见不鲜,然而在他信奉基督教的十年间却是罕见。从此以后 他又常常怀有这种心境,因为这样会使真理站到镜子面前。 现在他也是存着这样的心境在巴黎大街上闲逛。他尚未将家安顿好,因为夫人 尚不在这里,又无其他人陪伴。他因为未达到目的,心情愈来愈不安,到后来他竟 然鄙薄这种目的,他写信给罗恩:“有一种动物,它在这个世界良性运转时,却喜 欢在冰上跳来跳去,我很喜欢这种冒险精神。”他同罗恩探讨其可以使伯恩斯托夫 暂缓起程的家族理由,这就可以将危急推迟到春天。俾斯麦最后说到:“也许我们 并没有考虑到人们的心思,也许君主会打定主意永远不再委派我,因为我实在不明 白在最后六个星期内并未委派我,为何忽然会现在委我职务?”八月间他追着罗恩 要他给他点实实在在的消息,因为他实在想知道,明年的冬天他的写字桌会摆在哪 里?摆在伦敦,抑或巴黎,抑或在柏林,罗恩的回答是很有特色的:“君主将会领 悟这样的动机,所以这样的动机会产生较多的效果,超过诸多政治上的考虑。” 他一刻也不停地想家,想有一个固定的住所,这使他心神不安。他说:“我的 东西还在俄都,将会被封冻在那里取不出来,……我的马匹却在附近的乡下;我的 家眷们在波美拉尼亚;我自己尚在路上。……我最喜欢不过的是住在巴黎,但是要 让我晓得我并非费了许多力且不过只在那里住上几个星期;我的家眷人口太多,很 有不便。”他随后又说道:“我预备当内阁大臣,就是今日也可以上任,但是连这 样的机会都没有。”他还是采用惯用的手法,为自己留出一条退路,写信给他的哥 哥说假使他得了这个大臣的职位,也不会于长久的,然后就回乡下种些小树。“我 的想法是要在沙地种橡树,然后卖掉树皮。即便种在最不好的、石头最多的地方, 荷兰人也至少每英亩赚得四十至六十先令。”有一次他写信给他的哥哥,口气似乎 是一个小军官在玩了一夜之后写的:“同妻子分离使我觉得沉闷极了,昨天我吃了 很多杏子。我多么想有一个安定的居所,那样我就可以安度余年了。” 他在巴黎度过的这两个月,并没有使他得到好处,只有一次在与拿破仑三世在 符腾堡有一番长谈、这一次还如五年前一样,拿破仑三世耍弄俾斯麦的脾气,只不 过比上次要急得多。拿破仑三世好像有点晓得这个人不久就会手握大权,就会成为 毁灭他的仇敌,又好像希望有一个什么办法可以免去这场灾难。当这两人一同散步 时,这个法兰西人忽然对那个普鲁士人说道:“你认为君王会预备同我们立一种条 约吗?” “敝国的君主对于陛下自身,存有极其友好的感情。敝国对于贵国,所存的成 见也已经几乎全部消失了。但是惟有在环境有利的时候,订立同盟才会有益,也只 有在这时,同盟是必要的也是有用的。同盟必须有一种动机,必须有意义。” 法兰西皇帝说道:“这却不尽然。有些国家彼此之间是非常友好的,有些却不 然。由于不知道将来将会是怎样,所以必须在一些很特别的地方加强信任。我所说 的同盟并非随意而为之的。在我看来法兰西与普鲁士是痛痒相关的,这就可以使我 们建立一种亲密且耐久的友谊关系,除非有成员阻挡。尝试着去制造就是大错而错 的。事态的变化是自己会来的,我们既无法预料到其发展趋势,也无法估测其力量 的大小。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要事先预备应付的对策。当事变一到,我们就不难于 对付,且能够为我所利用。”他在试图表达一种建立外交联盟的思想,随后他忽然 停住脚步说:“你想像不到这几天奥地利想同我们签订什么令人惊讶的条款。…… 维也纳好像是处在一个恐怖时代,梅特涅同我谈论过全权,全权的范围极其广大, 连他都几乎不敢说出来,他说他有权同我无限制地商定几个问题,他所拥有的大权 是向来君主未曾给过使臣的。他的这种宣言却使我很为难,我不知该怎样答复他。 他屡次说他想同我商讨一些大事,既愿意牺牲一切,却又毫无限制。从这一方说, 先姑且不讨论我们两个国家之间存在着冲突,我却有一种感觉,惟恐会被牵涉到奥 地利的命运之中。” 在这次谈话中,有一点极其惊人的就是这个法兰西皇帝不拘礼节,这并非他向 来的习惯,然而这次却展露在另一个政治家面前。这位政治家是以狡诈装作坦白诚 恳而著名。我们未尝不可以这样想,拿破仑三世之所以这样讲话,是由于他的任性 和过去看轻这种礼仪上的事,但是据他的性格和从前的历史来看,似乎并不能同意 我们的猜测。他知道外交家一般都比较喜欢闲谈。所以他不会全无根据的制造谣言 说梅特涅答应他条款;俾斯麦所说的话,并非他的实实在在的见解,不过是一句借 口的话而已。最令人注意的就是他那有关“贞洁”的推辞,他把自己的推辞比作波 蒂娃夫人勾引约瑟,约瑟不答应同波蒂娃夫人苟且,“他的舌尖上有一种关于同盟 的极不正当的提议,假若我半推半就,他就会说得更加明显。” 俾斯麦若想尝试从法兰西皇帝的口中探听到更多消息,那么他会肯冒什么样的 险呢?因为他不是一个正统派,是不会太顾及道德的。如果他真的带了一个法国的 强有力的务实提议回国,君主也许愿意讨论这件事情。况且我们知道他给伯恩斯托 夫写了一封信,信中极为夸张地渲染他同一天的报告,说法国皇帝是“极力扶助德 意志的统一,说的是一个小规模的统一,将奥地利排除在外。同五年前一样,那时 候他同我谈事时说,他要普鲁士变成一个海权国,至少也要办成二等海权国,还说 着普鲁士一定要有军港,他认为将吉达海湾收窄了是一件无理取闹的事。”但是关 于对奥地利的诸多提议,傅斯麦并未将自己答复拿破仑三世的话告诉他的长官。他 只是说了两句普通的结束语,只说不便以指明的条款同法国联盟,而且不愿意成为 奥地利的帮手来反对法国,只因为奥地利“绝不会心甘情愿的答应我们改善我们在 德意志的地位,只愿意牺牲威尼西亚与莱茵河左岸。”大致说来,“就是愿意订立 任何条款,只要这些条款能够使奥地利在德意志压倒普鲁士。” 我们应该注意到俾斯麦没有对他的长官说那番话,因为他很快便晓得了这次在 符腾堡明显地发现,他对法兰西皇帝所说的话比对他的长官要开诚布公得多。他正 在等候这位长官的离开,他好趁机补了他的缺。他还希望不久伯恩斯托夫就会出使 英国,到那时他就会成为外交总长。从前是他的上司,如今就要成了他的属员。他 为什么要把几乎所有的谈话实情都告诉了伯恩斯托夫?这在他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其实俾斯麦是绝对可以将这件事隐藏起来不告诉君主的。虽然他只是对拿破仑三世 说了些比较大概情况,但是我们相信他从拿破仑三世的嘴里获得更多的信息。四年 后,当普鲁士与奥地利打仗时,他同拿破仑三世比较接近,也许他又会对他提起这 些事情。 当俾斯麦在巴黎时,他碰到了梯也尔——一个反对党的领袖,后来他又到了伦 敦一次。有人说他在俄国使馆吃过饭之后,他所说的那些坦白话会使狄斯累利与其 他领袖们为之惊慌,但是下面的这次传闻,我们必要认定是不符实的。传说有人问 他,倘若他得了政权,他会做些什么?俾斯麦答道:“我第一要注意的事就是整顿 陆军。等到将陆军训练得极为强大的时候,我就会得到第一次机会同奥地利算账, 解散德意志联邦……成立一个统一的德国,以普鲁士为领袖。”俾斯麦喜欢用恐吓 的语气讲话,他认为人们常常是相信那些不真实的恫吓,却不太相信那些真实的恐 吓。然而这一次他却是算错了,因为在座的有一人与他一样的足智多谋。当狄斯累 利转述俾斯麦所说的话时,很聪明地加了一句话,说道:“我们要提防这个人,他 常常是心里怎么想,口里却不这么说。” 德意志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普鲁士陆军上月p 时有三个党派,每个党派都想将陆 军掌握在自己手上。自由党要使普鲁士成为德意志的领袖。保守党分两派,第一派 极力主张变作德意志人,却不愿受治于普鲁士之下。第二派极力主张作普鲁士人, 不愿意变成德意志人。所有的人民、社会、宫廷、官界、王室都分裂成这三个党派。 他们之间观念的冲突犹如波浪此起彼伏,像是在革命时代。 只有君主一人愿意听两种声音对他说话,他志在整顿陆军已有三十年了。他所 惟一关注的也就是这件事,而且他又是一个这方面的行家,自“解放之战”以来, 陆军制度并未改变过,国内的人口虽已成倍增加,人伍的年龄却从未改过。威廉现 已手握大权,他那无能的哥哥已经死去。他志在创造一个新的陆军,要更多的人参 军来扩充队伍,兵役为三年。同时减少乡兵,因为这些人都是娶过亲的。这样一来 陆军的总人数未变,但在营里的人数却从四十万增到七十万人,且多数为青壮年士 兵。这样将那些年纪较大的人减轻了兵役,似乎是一种讨好人民的做法。君主自己 虽然也是一个军人,但初时心里也不过只想到这一层。 但是从政治角度而论,就不见得还有人对他的这种办法有其它说法。自由党认 为可以从两方任何一方来攻击这种做法,因为他们认为乡兵是民众最后要塞,自从 1813年以来都是由民众的最后连续据守的。从前的“解放之战”之所以打了胜仗, 都是他的父辈、祖辈们的功劳,并非贵族之功,因为贵族在紧要关头往往是拿不定 主意的;也不是君主之功,因为君主是反对民众的。从前沙恩霍斯特所创建的民众 的军队,现在竟要降格为君主的军队。况且自由党与君主的观点相同,都要巩固陆 军。他们要一个统一的德国,所以他们都赞成两年的兵役。他们所反对的是增加贵 族操纵军队的势力,反对扩充军官队与陆军学校的提议。他们不愿看见那些由中等 人家当的军官改为乡兵。无论什么权力都集中到了贵族的手上,所有的外交官、省 长、及地方行政长官都是由贵族来担任的。但是只要能够保存陆军还是民众的陆军, 1848年的精神就不会消失。 罗恩使这件事的冲突达到了顶点,他是个宗社党,比君主要厉害得多。他在议 院宣布,到了紧要关头,君主之权是不能依靠那些善于见风使舵的大多数人,也不 能依靠党派的演说。他就是这样当众表示他自己反对宪法,使左派掉过头来自卫, 一如他所愿的那样。君主一向都是凭自己的意志来决定陆军的人数,直到宪法成立。 “我们要普鲁士变作一个立宪国,抑或是如同古时那样的一个陆军国?”罗恩说道, “当兵是要领军饱的,你们若是不肯投票决定三年兵役的军需,就要解散议会。” 这次冲突就是这样闹起来了。 在几个星期里,柏林的形势一直很紧张,而在那段时间里,你斯麦每天午后都 要在大西洋里游泳,法国的海岸中以那里的水势为最猛。他通常在比亚里茨游泳, 那里与西班牙的边界相近,离铁路邮差、德意志报馆都很远。他每天都要享受海水 浴的快乐,起初他不过想在那里只呆几天,后来却一住就住了好几个星期。他躺在 沙堆上,“吸着烟,悠闲地眺望大海,有时兴致来了再练练打靶。……我已经将政 治忘得一干二净,也没有读过报纸。”伯恩斯托夫和罗思都有很重要的信要给他, 他们一直追到比利牛斯山脚下。 俾斯麦很舒服地躺在沙滩上说道:“只愿没有直接的宣诏叫我到柏林去!我浑 身都是大海与阳光的气息。……我在海水里泡了半个多小时,在那里觉得自己好像 会飞,可惜我却没有翅膀。饭后我喜欢到沙滩上骑马,月光照着我,海水已经退潮, 我独自一人一直往前走去。你要知道我又找回过去那种雄伟的感觉了。” 悍斯麦有十多年没有像这几天那么快活了,因为他是那么地轻松与舒畅。他是 一个极为了解女性性情的男子,他渴望无时无刻不得到女人的爱抚。他每天都写信 给他的夫人,发狂般地谈起另一个女人,拿她与他们已死的朋友相比。他杜撰了一 个他自己少年时代的爱情故事:“我躺在两块石头之间,谁也没有发现我,石头上 开满了野花。我看着大海,水是绿色的,浪花却是洁白。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极其 可爱的女人。如果你了解她的话,你肯定也会喜欢她。她让我追忆起玛丽塔登…… 但是人却是极其新鲜的——活泼、聪明、可爱、秀美、清纯。”奥洛夫王爵夫人, 就是俾斯麦在海边避暑的地方遇见的,她夫妇二人,造成人间的一道美好的风景。 俾斯麦到了晚年是很喜欢这种景致,不再喜欢野蛮的森林与凸出的峭壁。“同你分 离后,我觉得很好也很快乐。”他睡得早,起得也早。到了晚上,这位迷人的俄国 女人就会弹琴给他听,他就站在窗边边欣赏音乐边看着大海。她所弹的都是他爱听 的贝多芬的曲子。“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当你了解她后,你也会崇拜她的。”他 们相约同去看一处灯塔,在这里他们发觉那个管理灯塔的女人快要生产了。望着这 个女人,一种很奇异地浪漫的想法笼罩了这两个人,他们将对彼此的爱意悄悄地流 淌到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他们愿作这个孩子的教父、教母。当这个男孩生下后, 果然替他取名叫奥唐拉伏雷,是这两个人的联名。只有这一次俾斯麦将自己的结婚 纪念日抛在了脑后。这个俄国女人已将这个阅历丰富的男人彻底征服了,俾斯麦是 很容易被外国女人所吸引的。此后他再也没有这种激情了。 这时他是坐在这个美貌的女人的车里,走向他那巨大的欲望,那就是权力。 发了许多信,打了无数个电报之后,他才在亚威农收到罗恩对他的警告。当他 回到巴黎时,对他的宣诏就已经确定下来,早在两个星期之前,罗恩就有信事先与 他们打过招呼。1862年9 月18日他接到这封信,19日又发来电报一封。19日凌晨, 他坐火车赶回了柏林。他的心请与十五年前的一次极为相似。那一次也是在他久候 之后,他的农人们骑马快速跑到申豪森的家门前,喊道:“男爵,冰已经开始化了, 请赶快来!” 进步党在下议院不肯通过陆军提案,要求只有将兵役期改为两年才肯通过。罗 恩由于受他的那些懦弱的同事们逼迫,答应说这事他再想想。但是君主如今有毛奇 扶助,态度很是坚决,决不让步将兵役改为两年。正在这许多事都处于僵持状态时, 罗恩自作主张,趁机将俾斯麦请回,要他提供军队给这三位军长。 当俾斯麦在巴黎接到动员令的时候,君主尚在新巴贝尔斯贝格宫,事态对他的 扰动很大。他其实只是一个贵族而并非一个政客,所以他又想到了让步,想到了退 位。他平生所经历的那些恐怖的镜头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在他是个孩子时,就逃到 默麦尔,长大后逃往过孔雀岛与伦敦,还到过奥尔米茨。在克里米亚开战的前一天, 他无论作什么都是失败的。9 月18日,他将他的儿子喊了过来,将他那尚未签字的 禅位文给脓特烈看。太子为人太过于懦弱,不喜欢这些事情,更不愿夺他父亲的王 位。他不肯宣读这个禅位文,说他不能一登位就望着议院退步。他还说禅位不但不 会解决什么问题反倒会使冲突变得更为激烈。右党的政客们会拿父亲来抵抗思想较 为自由的儿子。在这里,他提到了俾斯麦的名字。 腓特烈说道:“他是一个亲法派。” 威廉说:“我有更多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不要他当内阁大臣。” 当罗恩又力举俾斯麦时,伯恩斯托夫也帮着他为俾斯麦讲情。老威廉被这两个 人逼得实在无路可走,便说:“他现在是不肯来的,再说他也不在这里,我们无法 同他商量事情。”这就是威廉最后所做的努力,以避免所不能避免的事。21日早晨, 俾斯麦赶到柏林。有一个认识他的人是这样描述他到柏林的情形:“他很瘦,身体 却很好,脸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好像是一个骑骆驼过沙漠的人。”在俾斯麦的眼中, 如今没有一件事不是纷乱的。许多人都有话要对他说,并且对他呈上了各自的奏折。 尽管君主太子为了图个清静,避免纷乱,到了一个临近的矿泉处。21日太子召俾斯 麦来见,俾斯麦到后什么都不肯说,因为这位大使尚未同君主讨论过。君主知道他 已见过太子,同日罗恩人见,君主很不高兴地对他说:“同俾斯麦不能办什么事, 他已经去见太子啦。”这是日后俾斯麦自己所记载的话,这句话也将威廉的全部性 格特征显露出来,君主宁愿退位也不肯让步于议院,因为他是个军人,倘若他的儿 子不肯继位,其实也很好,因为说到底,他还是愿意长久地手握大权。但是当他一 想到他昨天刚刚同意宣诏来京的人今天就已去巴结太子,就满是怀疑。他怀疑这其 间有什么阴谋,罗恩是自作主张并且自己负担责任地将俾斯麦召回,这么说罗恩也 一定知道这个阴谋、不幸的是这个令他怀疑的人已到了,威廉不能不见自己的使臣, 对这些置之不理也是无用的,况且其他的人也不见得比俾斯麦强到哪里去,眼前俾 斯麦最想办的事就是新军。 “好吗,就让他来见,叫他试试看,我们手上有什么利器,就用什么利器。” 22日一早,俾斯麦就去了巴贝尔斯贝格宫的君主的书房,君主这时并不像三天 前那样想着退位了,却仍将退位的意思告诉了俾斯麦,并将退位文给他看,先前他 已将这退位文交给罗恩与太子看过。他虽然他很满意是上帝恩赐他当君主的,他虽 是从神案拿来的王冕,他虽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但是当处于奋战之际,他还是显 露出他军人的本色,屡次说道:“既是这样我将退位。” “除非我能对得住上帝,对得起良心,对得住我的人民,不然我就不当这个君 主。……我找不到这样一个内阁大臣,他愿意来执掌我的政府,所以我决定退位。” 俾斯麦晓得君主会有这么一番话的,君主也晓得他希望他说这一番话,因为全部的 内阁大臣都会知晓君主的意思。俾斯麦回答说:“陛下是知道的,从五月以来我就 愿意人阁。” 俾斯麦用他惯用的手段,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他的意思是“你们应该早些请 我来。”接着神斯麦又说,罗恩是要继续留任的,所以必须找其他内阁大臣。 “你会不顾大多数人的反对而决意准备整顿陆军吗?” “是的。” “既是这样,我就借你的帮助向前奋斗,我不退位了。” 全盘的谈话表示君主于未开门接见俾斯麦之前就已打定主意,要借助于这个意 志坚强的政治家,继续作他的君主,这样也就有面子保全了自己地位。他所问的几 句话启发对方给予他所期望的答复。威廉这个人太过于简单,太过于直率,不肯作 戏台上的装模作样,于是他扯碎了退位文,同这位新来的大使手拉起手,开创了一 个新的时代。他同俾斯麦一样,一生中这是他第二次以一句话来决定一件大事。君 主请他一同在花园里散步,又向他询问了一些问题。这时威廉将自己写的有七页长 的时事提要给俾斯麦看,内容涉及到国内面临的全部问题,从让步于自由党起,以 至于改良行政。这篇提要的计划是保护威廉以抵御俾斯麦的冒险作法。俾斯麦略一 翻看,就知道这必定是皇后授意的。 于是俾斯麦一改刚才的腔调,他知道在暗处有一个人会处处与他作对。然而既 已委派他重任且已稳如泰山,他那往昔的自信与骄傲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在这样 危险的限制面前,他第一要做的是要坚持自己的政策,同时也要巩固自己的既得权 利。他不肯讨论这个提要,他说:“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并不是保守党与自由党之间 的问题,而在于普鲁士将来的政体到底是独裁制还是议院制。如果有必要,应该在 一个时期内用独裁制来抵制议院制。一如果是这样,这样的一种计划不过在约束我 们自己。处于这样的地位之内,即使陛下命令我做那些我认为并非明智之举之事, 我也要对陛下开诚布公地说出我自己的意见;但是陛下仍坚持自己的见解,我宁愿 与陛下同时死去,也不肯在同议院作斗争时将责任全部推到陛下身上。” 他是用一种新的腔调谈话,这在他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他很费了些心思,因为 这时他想尽一切办法取得威廉的信任。但同时他却声明自己绝对服从命令,我们却 能够从他那“魔鬼”一样的心里听到他在说:“我会一直拖着他走,直至他不再怀 疑为止。” 他不仅仅是以臣仆与军人的身份,而且是以一个外交家的资格应召的。一分钟 之后,他说出了他那实干家的远见,那时君主正要把那如今变得毫无价值的计划摔 在干沟里,俾斯麦一把将他拦住。这是俾斯麦第一次以臣仆的身份劝他的君主。 俾斯麦从巴贝尔斯贝格宫回来的路上碰见了施勒策,这个人很是经历了许多波 折才赢得愧斯麦的信任和重用。施勒策说俾斯麦用一种很奇怪地腔调说道:“我想 我已被看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