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挑起普法战火 拿破仑三世不想打仗,却不得不打仗。我们难以知晓法兰西究竟想要什么;法 兰西的诸多奢望是不是与德意志的统一势不两立?而统一是迫在眉睫的事。也许关 于这件事并无广泛传播的迹象,因为七月间所激发出的愤怒只限于巴黎一处,也不 过在几条街上,又是几家报馆替政府办的。我们若要证明法兰西人民的感情,就要 看五月间国民大会有什么行动。这次国民大会,虽用过压力,行过贿赂,但是拿破 仑三世的得票依然不超过七百万张,反对他的票,有五十万张,但弃权票却有三百 万张(表示无言的反对)。因为舆论认为拿破仑三世的政治,是专注于维持法兰西 的伟大与荣耀,那些反对的与不投票的,表示他们愿意与劳工们保持和平的一种政 策。法国民族,天性本是好安静的,喜欢寻乐,除非是被一个很聪明的领袖或被某 种需要所激怒,不然的话,显然是不愿同任何哪一国争斗。一个征服者若要保持威 望,必须要当众出风头,国人这样的态度,却会危及他的地位。那时候国人大都渴 望太平,愿意共和。法兰西皇帝那时候有病,虽然很怕打败,怕得发抖,但他却下 定决心,持孤注一掷的态度。 经过普法两国争夺卢森堡之后,拿破仑三世发动战争是在所难免了。之后俾斯 麦被迫阻止战争。拿破仑三世与意大利、奥地利都磋商好了。1870年春,他同奥国 大公商量,拟了个共同行动的草稿——准备同普鲁士打仗。同时,他派葛拉蒙特当 外交部长,尽管他个人十分憎恶葛拉蒙特,但皇后与在朝的反对普鲁士的政党却迫 使他派葛拉蒙特。有谣言说,1866年葛拉蒙特曾想攻打普鲁士俾斯麦听后说:“噶 拉蒙特是只野兽。”这话被葛拉蒙特听见了,发誓要报仇雪恨。内阁战争就这样万 事俱备,只要一有借口,就可以立即发动战争,不久这个借口就很顺利地找到了。 西班牙人把他们的王后赶走了,他们到处找一个新君主,却始终找不着。后来 他们向德意志求助,德意志的诸多王室将君主供给半个欧洲,霍亨索伦氏的旁支方 才将一个君主供给罗马尼亚,西班牙人就向旁支探问。威廉王是霍亨索伦氏的家长, 必须先同他商量,但他却表示反对。俾斯麦却不然,他的政策是要尽可能的替他的 字号多开几个分号,我们若是猜测他的直接目的是要同法兰西闹翻,这就糊涂了。 我们应该猜他认为霍亨索伦氏的支系作西班牙王这样一事就十分有利于普鲁士;他 以为外交胜利好过一个霍亨索伦氏支系登西班牙王位;又认为双方谅解更好过外交 胜利。他准备为统一普鲁士而战,他没有充足的理由,但他已知法兰西在西班牙一 事上找到了借口。到了这时候,他主要是等待时机。 1869年5 月,在未正式提议之前,霍亨索伦氏登上西班牙王位,一场大的冲突 是不可避免了。但俾斯麦并不劝君主放弃。他将这件事看作家族里面的事,王室的 支系可以自由行动。他不肯给予正式的担保,因为他要拖延他的对头,然而他很快 便晓得这是一个很为难的问题。君主已经不愿意旁支继承罗马尼亚的王位,俾斯麦 应怎样劝说君主呢? “西班牙现在濒于无政府的边缘,如果我们要使他们免受这样的危险,西班牙 人是会极其感激德意志的。我们最好使法兰西的那边有个国家,这个国家是我们所 信赖的,法兰西肯定要考虑到这一国的感情的。”况且这个计划会节省普鲁士的两 个师团。所以使君主打定主意,答应旁支作西班牙王,就是为了能够省两个师团的 兵力。 俾斯麦知道这一步可以引发战事,他预备冒这个险,因为他只为普鲁士的权力 而奋斗。(因为今日他比较注意阿尔萨斯,如同在1866年间他不甚注意奥地利的西 里西亚一样)因为他不仅仅是现在,无论什么时也不要普鲁士征服德意志或异族的 土地。他还是像从前一样,不过要在德意志使自己取得政治领袖地位——他准备同 拿破仑三世打仗,如他从前准备同弗兰茨约瑟夫打仗一样,如同从前造成北德意志 的联盟一样,现在要统一德意志,必须用强迫手段,这些王公们才能答应。一个德 意志政治家要把他的同种族们都团结起来,甚至违背他们的意愿,这就是这两次战 争的原因之所在。其实在德意志并无阿尔萨斯问题,也如在法兰西并无莱茵河左岸 问题;这“两个问题”都是两国几个喜欢张扬的人搞出的。他们想激惹那些爱好和 平的人们起来相斗。在巴黎和维也纳的政客们有权阻止与他们边界相邻的诸邦成为 一个统一的国家,也如德意志人与王公贵族们有权努力营造统———他们的努力却 是时断时续的,又没有一个长期不变的计划。俾斯麦在尼科尔斯堡说过一句俏皮话, 说奥地利攻打普鲁士并不见得比普鲁士攻打奥地利更不道德。这句话可以推用于法 兰西之战,只要小欧罗巴一日受到列强与联盟的领袖和霸主之害,其余民族就一日 不肯让一个民族统一,除非是通过武力,否则别无其它解决途径。 俾斯麦只在乎可能之事,绝不在乎可欲之事。这时他被两个互相冲突的动机所 困惑,他反而要感谢德意志人的分裂与相互仇视。假使他是一个巴伐利亚人,他会 用他的坚强意志,阻止在普鲁士之下的任何统一。但他是一个普鲁士人,他之所以 要这样统一,缘于他的基本感情一一个人的,阶级的,民族的傲性。同时,他从一 个政治家的地位出发,以普通的德意志观点去看这件事,他的欲望是合乎情理的。 这种认同与他的自然欲望结合,使人更易于以其历史的观点把他施加于南方的压力 (南方不承认的)说得合理。“假使这个民族只能在公众的义愤中统一”,那么除 了以异族身份登上西班牙王位这个事实,引起公愤外还有什么事能够使他们容易冲 动呢? 他从西班牙事件中窥见有使事件发生的可能。他知道要克服许多困难,他的外 交热情也因此而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派两个办事人到西班牙,一个是布赫尔,另 一个是位陆军军官,使已经半死不活的提议复活过来。这是件非常秘密的事情,因 为他需要一件既成事实之事与拿破仑三世对抗,他就要置拿破仑三世于理亏的地位。 西班牙原是一个独立王国,为什么不允许他随便去什么地方找一个君主?正式的提 议已经送去了,没有让威廉知道,就去西格马林根了。普鲁士王虽满肚子不愿意, 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在提议正式宣布之前不久,这件事被巴黎知道了。脂膏已经放在火上了!葛拉 蒙特在一个半公半私的演说中叫起来了,巴黎报界也叫起来。报纸愤怒地(也许是 真的,也许是假装的)说:“西班牙竟然会选择一位德意志君主,令人诧异!”其 实葛拉蒙特知道俾斯麦看不起他,他目的是想当众打这普鲁士外交部长一巴掌,使 天下人都看见! 俾斯麦这时候正在瓦森休息,盛夏时下过一次雪。他写信给他的夫人说这件事 :“我这几天吃梭鱼和羊肉。今天吃梭鱼和小牛肉,还吃龙须菜,这里的饭菜比柏 林的好。一场雪把许多嫩山根树都伤了,许多橡树身也变黑了。你的玫瑰花更是受 损伤,自从降雪以来有几架接枝的玫瑰树变得毫无生机。大麦也受到了损伤,不过 马铃薯得以幸免。我一个人吃饭很无卿,我别的不想,只想喝格拉兹啤酒。咳!都 喝完了,克列特啤酒也喝完了……我没东西喝,只好喝布勒斯劳啤酒。但这种啤酒 味苦,常喝是不利于身体的。饭后我走过大圃与几处保养猎品的地方,看见四只小 鹿,其中三只是母的。你的赤杨林长得茂盛,但是也略受冻伤。杉林下的黑土地里 长出了三尺高的开花的小树,已经变白了,同开花的番石榴一样(我附送标本给你) 还有野迷送香……我十点钟就睡了。” 没过多久,战火就已在巴黎燃烧起来。俾斯麦在屋里踱来踱去,授意别人写下 他要登报的话,以答复巴黎发生的事变。他说:“我有许多话想在报上发表,另外 还有一些详细的论述,关于公事上要登报的话,要说得很安详,但是半公半私的话 就要将法兰西的自大说得严重些。法兰西皇后正在煽风点火,有必要看一次西班牙 立君主所引发的战争……法兰西人像疯了一样,在街上发狂,口吐白沫,手持弯曲 的小刀,逢人便刺。……”7 月6 日,葛拉蒙特在议院发表了一篇演说,7 月7 日 俾斯麦读到了这篇文章:“我们可以尊重一个邻国的权利。但我们却不能忍受一个 外国人登上查理五世的王位,这样一来欧洲的平等权力就会被扰乱了。这不仅不利 于我们,而且还会损失法兰西的利益和体面。”倘若这种事一旦被发现,我们就应 该毫不迟疑,毫不示弱地尽我们应尽的义务!“他的这篇演说赢得议会的阵阵喝彩! 俾斯麦读此篇演说时,乔特尔说:”这好像是要打仗呀!葛拉蒙特若不是打定主意 的话,不会这样说的……假使我们立刻攻打法兰西,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可是我 们却不能这样做——我们有诸多原因。“ 法兰西大使贝内德蒂奉葛拉蒙特之命,要求拜见威廉王。这是对的,因为俾斯 麦不肯由平等的政府机构讨论这个问题。 威廉很和气地接见贝内德蒂,这个老好人不愿意让自己在延木斯的度假受到任 何干扰。俾斯麦想拒绝贝内德蒂,君主却不许,坚持同贝内德蒂讨论。君主认为这 事很不好,初九那一天,就告诉贝内德蒂说他将以霍亨索伦族长的资格劝他的堂兄 辞职并打发了一个副官到西格马林根。威廉写信给王后说:“我希望上帝让霍亨索 伦听理性的话!”俾斯麦在瓦森得到此消息后,很是愤怒,他喊道:“君主退缩了!” 他觉得自己被抛到了一边。他觉得威廉王的举动会被人认为是普鲁士的懦弱,他紧 急发电要求见威廉工。复电11日才到,让俾斯麦等了一天。12日他同乔特尔赶赴柏 林。因为他必须要走过国都。赶了十个小时的路途之后,当他的马车赶到外交部门 口时,神斯麦接到了一封电报。他登时浑身发热,如发病一样,急忙拆开信看。电 报告诉他贝内德蒂将在埃姆斯做进一步尝试,君主会给他答复。毛奇与罗恩此时也 匆匆被邀来共进晚餐。不久又一封电报传来告诉俾斯麦说:“霍亨索伦登西班牙王 位的事已被取消。” 事后海斯麦写道:“我最初的想法是辞职……这样的让步是德意志的耻辱…… 我觉得极其压抑,因为我想不出法子来补救这些损失,这一政策必定使我们的国家 受损失,除非和法兰西决一死战。……所以我不想在埃姆斯啦,我请攸连堡伯爵向 君主阐明我的看法。君主要自己决断国事,自己负责。此事要归咎于王后,她从科 布伦茨来劝说他。君王今年已七十三岁了,他喜欢安静,不愿冒险失去1860年的胜 利。当他不为裙带所左右时,他是最顾国家体面的……王后作为一个女人没有民族 思想,君主也无法抗拒她。”这是二十年后俾斯麦谈论王后的短处时所说的。其实 葛拉蒙特在打了政治败仗的时期,也说了许多责怪拿破仑三世的话。不过俾斯麦说 国王与王后的短处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俾斯麦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办了许多大事, 打了许多胜仗。但他有满肚子不高兴,因为他恼怒君主不该在“家族的事”上独断 专行。 他整夜盘算着和计划着。一面傲性十足,一面又怨恨不已。他备受煎熬!13日 早上,他从俄国使馆传来的消息得知,巴黎持否定的态度,他放心了。他同英国大 使谈话说:“巴黎若再要强迫,那么法兰西打算打仗报仇的想法将被世人皆知。我 们决不会忍受任何羞辱。法兰西要挑战,我们就应战,我们绝不会坐视不动。我们 要以可靠的保证来抵抗忽然进攻的危险!葛拉蒙特一定要收回他的恐吓演说,不然 普鲁士一直要求到满意为止。” 俾斯麦常常将一些杂乱的事情理顺。他那目光短浅的对头无论在才能与见识上 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然而他的君主却放心将大权交与他掌握,昨天当俾斯麦正走 在路上的时候,葛拉蒙特电喻贝内德蒂请普鲁士国王正式宣布关于西班牙王位之事。 同时他逼驻巴黎的普鲁士大使威尔德函告威廉王说拿破仑三世要他写一封信。此信 要宣称普鲁士不做伤害法兰西的威严和利益的事。葛拉蒙特希望他一旦有了公文备 案,他就能够在议院打一个漂亮的胜仗。四天前,拿破仑三世病得很厉害,害怕动 手术,担心手术会使他致命。 俾斯麦一听到葛拉蒙特对普鲁士大使的提议就狂怒不止,他急忙把威尔德调回 来。威廉在埃姆斯接到俾斯麦的一封电报,电报中威胁说如果威廉再接见贝内德蒂, 他将辞职。罗思却说这样做等于退缩,军人是不能退缩的。俾斯麦回答说:“你们 是军人,奉令而动。我是文臣,我们见解不同,但我不能牺牲我的体面和政治前途。” 随后来了一封密电,是阿比肯发来的:“君主写信给我说贝内德蒂伯爵苦苦地哀求 我立刻发电,保证不让霍亨索伦支系人选的问题复活,最后我严厉地拒绝了他,因 为我不可能永远地担保此事。我自然告诉他我尚未接到新消息,因为他从马德里和 巴黎得到的消息较为迟缓。他可以明白,我的政府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此后君主 接到安东尼王爵的一封公文。君主已经告诉贝内德蒂伯爵说他正在等王爵的消息, 君主因为上文所说的强烈要求,决意不再接见贝内德蒂伯爵。君主已经从王爵处得 到贝内德蒂所得自巴黎的消息的证实,所以无话再对大使说,君主任从贵大臣定夺, 对于贝内德蒂提这样的新要求与君主对他的拒绝,是否宜于立即告诉大使们和报界。” 攸连堡把宰相的愤怒告诉了君主,并汇报了毛奇与罗恩此刻的心态,说俾斯麦 不肯来埃姆斯。 公文摆在俾斯麦的饭桌上,两位军长都没了胃口,他们“不肯吃也不肯喝,我 仔细阅读公文后,说公文载有君主权授与我的权力……我问了毛奇几个问题。我问 他我们的军备怎么样,战事临近,我们几时能准备充分?”毛奇回答说,战事越快 越好,因为迅速将有利于普鲁士,俾斯麦闻之立刻将下列一篇文章公布:“霍亨索 伦世袭王爵已放弃西班牙王位,西班牙政府正式转告法兰西政府。法兰西大使获悉 后,在埃姆斯要求君主让他发电至巴黎,说君主担保永不答应霍亨索伦作西班牙王。 君主决定不再召见法兰西大使,传谕值日副官说君主没有什么话可通知大使说了。” 俾斯麦并未在公文中加入新的字句,只不过略作了些删改,原文“再没得话对 大使说了”改为“无话可通知大使了”。对大使和报馆公布的此文原是君主的意思。 俾斯麦没有做假,他只不过把原文修改得紧凑了些。原文像一个扁而又成形的气球, 空气不多,固而飘不起来。而现在气球里充满了气,飞得很高很快,使千千万万的 人可以看得见了。 这样安排的直接效果其实是逼法兰西宣战或屈服。李卜克内西后来说这一公文 是桩罪恶,但罪恶不是俾斯麦造成的,罪恶源于当时的社会,在于两三个不同国籍 的人动辄使用武力所造成的。 俾斯麦在转瞬间打定主意后才想到了君主。他趁势决断,不再拖延,因为公文 一宣布,战争将势在必行。其实在短时间内君主也主张战争,这也能从来自埃姆斯 的第二封电报中看出。 俾斯麦的动作是合逻辑的,他知道总司令说过时机是有利的,又晓得最后几年 的发展不能不战——他一定要创造一个实实在在的德意志。他以为这是最佳时机, 他当然要见机而动。不论是事实上还是形式上,都是法兰西向普鲁士挑战,他要让 诞生于数十年后的人懂得为统一而战是值得的。 当俾斯麦安排那件公文的时候,他很有先见地看到它导致的结果。果然还未到 半夜,这件公文就在欧洲各国放了一声很响的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