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大赢家 一个星期之后,两国君主同时在柏林和巴黎发出话来,告诉世人说一个仇敌要 强迫本国人拔刀出鞘。上帝曾经维持过正义,此次也必将维持正义云云。两个议院 都让他们的选员持械以待,投票要求选员们出钱助炯。此年七月双方都有一些人反 对打仗。有一篇来自巴黎敬告全国劳工的书信说:“在全国工人看来,通过打仗来 瓜分权力、或是扶助一个王朝只能是罪恶。”此外还有许多演说也和书信所讲的意 见一致。然而在普鲁士却无人敢这样说,这里的社会党人所能做到的不过是借保护 法兰西人以反对拿破仑三世,主张与法兰西皇帝决战。随后国际劳工总会宣布,劳 工们要致力于德意志自卫之战。 根本推翻派(急进派)觉得法兰西是进攻的一方,他们为此群情激动。在巴黎, 自从梯也尔与甘必塔说过很激烈的话之后,有十个人不肯投票筹饱。在柏林李卜克 内西和倍倍尔投弃权票,因为他们要躲避拿破仑三世或俾斯麦的政策。在社会主义 民主党内,有人批评这种态度。在社会党的报纸里有这样的议论:“拿破仑三世的 胜仗就是欧洲全部劳工的败仗,我们的利益与法兰西人民的利益是一致的。”三日 之后,这张报纸又说:“但由于这是德意志中的倡撒主义者和法兰西中的地撒主义 者决战,这与我们并不相干。”翌日却发了一篇宣言,有许多人竟说到了“李卜克 内西的君主制”而他是主张不为筹军费而投票的。 战事初起,马克思给恩格斯写信说:“唱《马塞雷兹》是一个套调,像整个第 二帝国…在普鲁士用不着耍这样的猴把戏;威廉第一唱‘耶稣是我的深信又是我的 希望’。右有俾斯麦,左有斯提白(警察总监)这就是德意志的《马塞雷兹》,德 意志的俗物,好像是十分快乐,因为他现在有机会去尽情炫耀他的奴隶性质了。谁 能想到1848年之后几十年,一场民族之战在德意志竟会引起这样一番冲突!”但是 这时候还没有这两个被驱逐出境的人的谈话的。 欧洲对法兰西都表示同情,因为各国都很惧怕普鲁土。俾斯麦要用他的铁腕手 段制造舆论。他把在磋商卢森堡问题时从贝内德蒂手中得到的议案草稿的摹本送给 了《泰晤士报》。在这个议案中,拿破仑三世要求他可以任意地取得比利时,以此 作为他答应德意志统一的条件。贝内德蒂正式答复时说,这是俾斯麦的意思,公文 是俾斯麦口述,他手写的。俾斯麦反驳说,他屡次同拿破仑三世讨论这件事,假使 他不在这个时候公布文件,拿破仑三世在完成军事筹备之后,也会提议的。以牺牲 来满足他的欲望——就像1866年在未放第一炮之前俾斯麦自己所提议的。 贝内德蒂的要点是可靠的,欧洲是信任他的。这不过表示人们清楚俾斯麦办事 所用的诡诈。恩格斯写道:“关于这件事,只有一样是好东西,所有的污秽衣服都 要当众洗灌,俾斯麦与拿破仑三世间的把戏,将要从此告终了。” 有一件事,当时在德意志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在1926年刊登维多利亚女 王的书信时才揭露出来的)因为怨恨俾斯麦,生自美国的普鲁士的维多利亚王妃和 其丈夫阴谋叛国。战争过去后,普鲁士王子前往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在日记中写道 :“1871年7 月31日在奥斯本,天气很好,在帐篷里吃过早饭后遇到弗里兹。他为 人很公道,也很痛恨俾斯麦。他说俾斯麦独断专行,其实就是皇帝。弗里兹的父亲 很不喜欢他,却对他毫无办法,说到俾斯麦所公布的条约说是贝内德蒂所提议的。 弗里兹认为俾斯麦和拿破仑三世都有份,他觉得他们正处在火山口上,如果有一天 俾斯麦企图向英国开战,他是绝不会诧异的。”这就是霍亨索仓储君感激俾斯麦的 原因,他在六个月前不久,替太子赢得了最想到手的皇帝之位! 一旦枪炮证明了俾斯麦的政策是对的,无论什么人都附和他,如同1866年一样。 这次也像在柯尼希格雷茨打胜仗之后的那天晚上一样,每一场仗结束之后,那位军 官立刻就联系实际说:“打了胜仗,你就是个大人物,但若敌人冲过莱茵河来,你 现在就是最大的一个恶棍!” 这一次,一位政治家在几个星期之内又要干预了。色当之战后那天晚上,汪普 封哀求毛奇放过法兰西军队。俾斯麦干预说:“一个人能够相信一位王公的感谢, 却不能相信全国人的感谢,尤其不能相信法兰西人民的感谢。法国连续改朝换代, 现任政府并不为前任所束缚。法国是个好妒嫉的民族,我们柯尼希格雷茨之捷并不 伤害法国人,法国人却很不高兴。我们怎么能希望他们慷慨大度,因色当而饶恕我 们!”普鲁士要求法兰西全军不留枪械不留旗地投降。 俾斯麦就是用这样的残酷办法对付法兰西共和国。在以后六个月的磋商中他运 用一样的手段。他的政策不为人所动,是征服者的政策。但却与他在尼科尔斯堡所 用的政策不同。他有诸多理由,其中一条理由就是上文所说的巴黎政府的无定性, 此外还有其他诸多理由。在这样的政策下取得洛林,是在意料之中的。 9 月2 日清晨,他奉命去见拿破仑三世,在路上看见拿破仑三世坐在马车上, 周围是骑马的军官,“我立刻握住我的手枪,当我意识到我只有一个人,而面对的 却是六个时,我不由自主地看着我的手枪并伸手去摸它。我猜想拿破仑三世一定注 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因为他满脸变成了死灰色。”在一瞬间,这两个人的性格被一 句俏皮话概括出来了。战胜者忽然与他的死敌面面相对,以一对六,战胜者紧握手 枪,战败者却面如灰土。 除了这件事之外,这两个人在路旁一间破茅屋里的谈话并不是很重要。俾斯麦 说这次谈话如同“跳舞谈话”,他们都说不愿兵戎相见,可惜此话说得太迟了。同 俾斯麦谈话的这个人不是葛拉蒙特而是拿破仑三世,十三年前俾斯麦说他不过是无 足轻重的,却有一种和蔼的性情。俾斯麦始终不憎恨拿破仑三世,有时他还有点怕 这位皇帝,他尝试赢过他。现在,他待他的对头如同对待被他征服的女人一样,只 剩下同情了。 其实被俘的这个皇帝是个累赘。拿破仑三世投降后的当天晚上,俾斯麦说过一 句话,露出其思想来:“我们还要等许久才能赢得和平。”事情变化到这个地步, 他很想走柯尼希格雷茨大捷后所走的路。他想避免再动用兵力,想要求土地以补偿。 因为敌军有被消灭的,有被掳的,不然也是被完全包围,这个国会分裂为几个党派, 到那时这个软弱无力的国家定会让步。假如俾斯麦如四年前那样实施他的计划,那 么他的政治手段就会凌驾于在尼科尔斯堡所用的手段之上,但从前他要阻拦君主和 军长们进入维也纳已经是很为难的事了,现在要阻拦他们进入巴黎,那更是办不到 的。当俾斯麦坐火车赶向前线的时候,他偶然听见波比斯基说道:“这次我们有准 备了,俾斯麦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现在有许多事催逼他,最要紧的就是整个德意志民族的疾呼。在柯尼希格雷茨 大捷后,德意志害怕要占据维也纳的人多,愿意割去这个地方的人少。现在却不然, 德意志报界大声呼吁:要求割取阿尔萨斯“作为担保,免致将来被世仇所攻击。” 有一部分德意志人是社会党,只有他们宣言说拿破仑三世倒台了,战事就告终。 9 月4 日在巴黎宣布共和国成立。9 月5 日,在几处德意志民众会议里,发表了同 情支持共和国的宣言。从此以后,劳工阶级每出一张报纸,都有两行大字作标题说 :“同法兰西签公道和约!不割地!罚惩拿破仑三世与其同党!”马克思写了一篇 宣言,流传到德意志,预言割取阿尔萨斯会使“两个民族结下不解之仇,割地不过 使两国暂时停战,但这种和平决不是永久的和平。”于是一个严厉的军长拘捕了党 派委员团的委员,把他们锁起来送到炮台里。雅科比在尼科尔斯堡发表演说,反对 割地而被拘捕。八月中旬,马克思说:“有两种人要割取阿尔萨斯和洛林,古普库 斯的阴谋派里头的人与南德意志喝醉了酒才有胆量的爱国人士们。因此割地就会变 作一件不幸的事。”初时俾斯麦好像也是这样想的。 “当战事开始的时候,他有必要在谕旨里头说无论是德意志人民,还是法兰西 人民,都正在享受基督教文化和与日俱增的幸福,现在却被传作一种积极的竞争, 过于血腥的竞争。法兰西的元首们为了取得个人私利起见,知道怎样以一种惨谈经 营的不良指导而牺牲我们伟大邻近民族的公道。”开仗的第一天,俾斯麦就是这样 对仇敌说的。同时又是这样对欧洲说的。无论哪一个政治家都不能把一个民族与这 个民族的政府分得如此清楚。当时只有一件事也许是俾斯麦未曾提防的,那就是拿 破仑三世的政权与人格变化得那样快。 八月中旬,威廉进入法国境内,俾斯麦宣谕:“拿破仑三世水陆进攻德意志以 后,德意志以前和现在都愿意与法国人共享太平……”同时腓特烈查理发出一道陆 军号令:“法国皇帝始终未问过法兰西人民是否愿意同邻国作战,而先前这本为打 仗的先例。” 但是现在发生什么事了呢?发出宣言之后的第五个星期,共和国的第一个外交 部长走进胜军的大营请求选举议员的时候停战。福尔毫无理由希望战胜国把拿破仑 三世与法兰西人民区别得这样清楚,难道不是幻想吗?难道两国反对打仗的人们不 相信普鲁士承认法国人的和平的意思么?他们推翻从前好战的政府,把与这个政府 作对的人们抬出来执掌政权以作表示——从根本上改革,把帝国变为共和国,以表 示出他们爱好和平的意思。且当危急之际,梯也尔与与福尔两人不是排斥宣战的么? 他们的朋友不是不肯投票筹军费的么?他们现在不是都当了共和国的领袖了吗? 可惜理想与事实相差太远,打了六七次胜仗就更不同了。从前法兰西被那些求 私利的人所误导,于是俾斯麦在谕旨里发表同情邻近民族的话。八月中俾斯麦在他 的宣言中说德意志人与法兰西人共享太平。现在的俾斯麦还是以前的俾斯麦,却发 出两道通告书给两位大使,说此战德意志民族应负责任。福尔对他说法国人已经驱 走了皇帝,愿意赔款以取得和平。悍斯麦驳道(厄热尼皇后派了一个喜欢冒险的使 者去见他):“我们不管你们团体的情况,若拿破仑三世复辟有利于我们之间的和 平,我们会把他送回巴黎……假如我们知道你们的政策的确是法兰西的政策,我会 劝君主不要退兵。但是你们所代表的不过只是少数人,我们从你们的政策中得不到 什么担保。考虑到将来的安稳,我们打算要全部的阿尔萨斯和部分的洛林及麦茨市。” 福尔是律师出身,但此次他站在那里,面无血色湖须杂乱,拿起他的“沾满尘 土的外衣和被挤扁了的帽子说道:”我们既不割让一寸土地,也不割让我们炮台的 一块石头!“但他却敬畏俾斯麦这个人,他说德意志政治家”威严而苛刻,但是他 的苛刻之处被一种自然而几乎是和蔼的态度减轻了不少。他客气而庄重,无任何装 腔作势,显出一种和蔼且坦白的态度,始终都保持着此种神情。“ 俾斯麦态度的变化有了重要结果。后来几个月所发生的事都表明他能够利用这 个好和平的君主进行协商,虽然有多数军长反对。他要求法兰西割让阿尔萨斯和洛 林以保护德意志。他说除此之外无任何办法可以担保和平。不过一年以后,他同柯 雪林谈到:“假使普鲁士打胜法兰西,会有什么结果?譬如我们赢得阿尔萨斯,我 们必须珍惜我们的所得,在斯特拉斯堡永远派兵镇守。因为法国总会想办法找同盟 的——那时候我们的日子是会不好过的!” 马克思的说法是:“这不过是暂时停战而非永久和平!”捆斯麦见战事快要到 了,显得很高兴,因为有战事就有可能会成立德意志帝国。俾斯麦的思想和欲望绝 不因为邻国不老实而想到攻打它。在五十五年间,有一半法兰西人忘记了德意志人 的最后一次人侵。普鲁士的扩张虽只有四年,便使法兰西人神经不安。在二十年前 发表的演说中或私下的谈话中,俾斯麦并未有这样的动机。他从未谈过“世仇”。 他不喜欢法国人——可是他喜欢谁呀?现在他忽然感到战争的目的之一就是保护经 过这一番战事而产生的另一个国家。无论什么人读他的最后的宣言,都不希望他有 这样的变化。这个想法与他外交政策的主要趋势恰恰完全相反。俾斯麦原是一个建 筑家,如今却变成一个征服家。 欧洲有人产生过这样的疑问,他们自己既想有中立地,为什么不把这些地方变 作其中立地呢?俾斯麦在帝国议会答复时说:“若是这样,铸成一条链的中立国, 从北海延长到瑞士的阿尔卑斯山,我们就不能从陆路改打法兰西……虽然我们是习 惯于尊重条约的。……这样一来,法兰西就得到了一条保护带以隔离我们;只要我 们的海军不能与法兰西的海军抗衡,我们就无法阻止敌人从海道进攻。这虽不过是 一条次要理由,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比利时与瑞士确实想 独立,但阿尔萨斯和洛林都不想。“我们只能盼望强大的法兰西精神之特长远住在 那疆土内的——这诸多元素,是依附于法兰西的——遇有新的法兰西德意志之战时, 会触动这个中立国……再成为法兰西的依附……所以我们没法,只好把这块地连同 炮台等完全归人德意志,作为德意志一道坚固城墙以抗拒法兰西。我们就要保护这 些地方,且要将法兰西将来攻击我们的起点挪开,延长几日行程。” “实行这个计划的第一障碍就是居民的仇视……那里有一百五十万德意志人, 他们有德意志人性格的许多长处,同时却与另一个民族杂居,这个民族有许多的长 处,却独独没有这样的好处:他们的诸多属性给予一种享受特别利益的地位。…… 德意志人性格的一部分就是每个种族都要求自己特别优等,尤其是反对最近的邻国。 一个阿尔萨斯人或一个洛林人,只要他一日说自己是法兰西人,一日就有巴黎的繁 荣及法兰西的统一的伟大在背后,他见到德意志人就带着‘巴黎是我的感觉’。… …这种仇恨还存在,这确是事实……我们应该有耐心把这种仇视推翻。我们德意志 人有许多方法。总体而论,我们善于治理也较为人道,胜过法国政治家(大笑)… …但是我们不要太过于恭维自己,说成功就在眼前了。” 经过这样合理与公道的考虑,这位政治家的谨慎观念表现出来了。倘若胜利议 和之后,关于胜利品,他敢于告诉国人说他只好拿来,这就证明他并非不经过一番 考虑就做出决定。既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拿来呢?过了几年,他对两个新省代表说, 他不愿意拿阿尔萨斯和洛林,只因陆军诸师所逼,不能不这样做。 最初的几个理由,要求诸陆军与统帅们保持冷静。打了几次胜仗后,将领们自 然都有些陶醉了。此外俾斯麦有一种一贯的仇恨:他不能容忍莱茵河一边还有一个 法国。最后就是一种德意志民族派的考虑:民族派觉得德意志容易受到法兰西的攻 击,因为卢森堡王曾经有一次对他说:如果仅以南德意志而论,这个国家的弱点会 成为统一的障碍。俾斯麦在国会这样描述这个地方的形势:“阿尔萨斯的一角在靠 近威森堡的地方插人德意志,将北德意志和南德意志分开。”但这样的弱点只不过 只是该省的一部分。 俾斯麦大笑说,战时的国家就是用特别的话语来煽动激情。他说:“我们要的 是炮台,有人说阿尔萨斯在古时候是日耳曼种族的一部分,这是教授们创造出来的 谣言。”他知道大选候所用以对付路易十四的态度是用丧失阿尔萨斯作为主要的理 由。他知道霍亨索伦极少有权利要求这一省,因为九月初六他早已说过:“我不要 割取洛林,但军长们说麦茨是不能不要的,因为这个要塞代表十二万人的价值。” 不久之后,他又对一个英国外交家说:“我们不想要阿尔萨斯或洛林,法兰西可以 有这两个省,但却要承认几个条件,使他们不能用这两个省作为根据地以攻打我们。 我们所需要的是斯特拉斯堡和麦茨。” 割地原是件很冒险的事,他却强迫自己一定要割地,他所依据的理由就是决心 要创造一个统一的德意志。认为民心涣散,只有“一种公愤”才能使呆滞的民心激 动起来。现在德意志人有了他们联盟的证物,那就是这块共有的土地。他相信南北 德意志必定要联合。当他们合手培养这株新树苗时,成果会显而易见的。 色当之战那一天,俾斯麦的密友德布鲁克说了句俏皮话:“从帝国土地(指阿 尔萨斯与洛林两个帝国的省)将生长出帝国(指德意志帝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