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尼姆案件 俾斯麦二十多岁时就是一个辞世派,到了六十岁还是依然故我。很显然,他内 心深处交织着痛恨与狂喜。他对路西亚说:“当我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往往细 细地回忆三十年前别人对不起我的种种事情。我越想越怒火中烧,半睡半醒之中, 我梦见我自己在实施报复。例如我想起我们在柏拉曼学校所受的虐待,他们常用小 刀子戳我们,把我们惊醒。”一个人在事过五十年后,当半睡半醒时会跳起来,叉 他先生的喉咙的,这个人天然的仇视将会得到膨胀,成为强烈报复的渴望。一个分 析家评价俾斯麦说:“他内心更倾向于怀恨与报复,这超过大多数的专制者,在小 事上他是个很小气的人。” 此时,凡是与他意见不同的人他都要收拾了。在1870年,凡是得罪过他的人都 被他告发了,他有印好的专门用以诬蔑的公式,它是一种恫吓手段,,很少有人敢 反抗他!蒙森也在被告之列,他太懦弱,不承认在选举演讲中曾说过他所指控自己 的话,俾斯麦于是得意洋洋地跟他的对头说:“也许是控告辞错了,但因为蒙森既 然在这儿甘愿如此地卑弱,好像在这件事上说了谎,我们其实是赌赢了。” 《喧声》报的主笔,是俾斯麦的熟人,他与俾斯麦两个人私下里常常相互开些 玩笑。当这个主笔在报上和他开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后,他忽然告了他,把他关 进了监狱。俾斯麦与一位俄罗斯大臣谈话时说过两句令人诧异的话:“诚然,有时 我是被怒气击倒了,最糟的是怒气往往打倒我更好的裁判。”当拉斯克死在美国时, 美国议院通过了一个形式上的议案要向德意志人表示同情,打算把这个议案电传给 帝国宰相,神斯麦不愿把这几句恭维他已死去的对头的话传给帝国议会,而是送回 了华盛顿。他满肚子都是疑心。有一次,俾斯麦正在宰相府的花园里散步,忽然从 地窖里透出光来,他陡然停住脚步,问:“那里的光是怎么回事?那里有没有人住? 你们快去看看地窖里是不是私铸武器人的巢穴?!” 凡是和他意见相左的人,俾斯麦认为只有两种原因:不是心怀恶意,就是要谋 生事端,各国的中央政委、各国的大使、各部长,确是正在变成越来越危险的阴谋 中心。在他晚年的日记里,最长一章的题目就是《阴谋》。“阿尼姆案”就是最有 名的阴谋。 阿尼姆与神斯麦是总角之交,人们不能不对可怜的阿尼姆表示同情。这个伶俐 的外交家是个好虚荣爱装腔作势、没有恒心而怯懦的人:在众人聚会的场合里他是 上宾,因为他弹得一手好钢琴。自从娶了一个有钱的夫人以来,他就有了极大的奢 望,他是一个善于矫揉造作的人,就如戏子一般,近乎于假装多有顾忌,喜欢引用 马基雅弗利的话,熟识好几国语言。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悄悄地对俾斯麦说: “无论什么人,只要名气和地位在我之上,我都把他当成我的私敌,并以对待私敌 的办法对待他。但是,当他是我的上司时,我就很小心,决不会把这想法流露出来。” 俾斯麦正是他的上司,还认为他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月u 开始时把他派到罗马评议会, 后来派他到巴黎当大使,现在他被封为伯爵,他升官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他坚定 不疑地相信自己会成为宰相,所以他就去巴结皇后奥古斯塔。皇后以为他是一个亲 附天主教和法兰西的人,因为他特别会说话——而宠爱他——如果俾斯麦愿意的话, 他也会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只不过他绝不肯在奥古斯塔面前炫耀他的特长而已。 俾斯麦要维护法兰西的共和制,不愿看到奥古斯塔恢复并巩固君主制。在宫廷里, 各个派别的人都与俾斯麦意见不同(历来如此),所以宫廷的态度都对正统有利。 因此,阿尼姆在巴黎设法反对梯也尔与其他共和党,写私人信件给威廉以劝说这位 老皇帝。这位老实而无私的皇帝把信交给宰相,就同早些年他把戈尔茨的信交出来 一样。 俾斯麦立刻设定了阿尼姆的命运。当他回到柏林时,俾斯麦不见他,当他离开 柏林时,俾斯麦不给他回信。当时,皇帝却召见了阿尼姆几次,明确向他表示这是 补偿宰相对他的忽略。阿尼姆很糊涂,以为自己可以和皇帝联手反对俾斯麦,他要 求以辞职来表示对上司的不满,皇帝并未批准他的辞呈。根据阿尼姆的记载,皇帝 说:“王爵并没有什么错,不过是心有怨气罢了,这也是他最显著的特点。对这样 一个顶好的人,我不得不说,这是很可惜的。”阿尼姆以为皇帝对他说了这些话, 他的地位就稳固了,他就可以走进狮子的洞府里,同俾斯麦摊牌了。关于此点,两 个人都有记录。 据阿尼姆说,俾斯麦一开头“就用一种放纵惯了的、悠闲的、上司心里不高兴 时的腔调”和他说话。接着,俾斯麦在回答阿尼姆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待他时,说了 很多责怪的话。“这八个月来,你的所作所为打破了我的安宁,损害了我的健康2 你与皇后合谋,你要谋求到我的地位才肯罢休。走着瞧吧,等你弄到手之后你会发 现,这根本就不值!” 俾斯麦的城府是极深的,很少有人能像此刻这样清清楚楚地窥见他内心的所思 所想。在这样情况下,他的贪权性使他说出了以下应当引人注意的话,这时候(他 管不住他的舌头了)他对一个想夺他宰相职位而代之的人流露出这样的意思:他的 宰相地位是毫无价值的。 阿尼姆原想跳起来把辞职书摔到他上司的脸上,这时却和颜悦色地说:“大人 是不再信任我了吧?” 俾斯麦“用木本的眼神”看着他回答说:“我确实不信任你!” 阿尼姆伸出手说:“我向你告辞,你不愿和我握手么?” “在我自己家里我不能不和你握手,要是在别的地方,无论是什么地方,我都 要请你不要和我握手。” 这次会见之后,俾斯麦就觉得把“是他做抑或是我做”的二者择一的话说给皇 帝听是比较容易的事情了。他写了两句威胁的话,说他不屑于同“一个品行靠不住 的大使”争夺皇帝的信任。他接着说:“我怀疑(不只我一个人怀疑)他办公事时 有时会被他的私利所左右,但我这个断言却不容易得到证实。既然我现在怀疑他, 看见这位大员如此奉行训令,我就不能仍然负这个责任。” 他怀疑阿尼姆在办理法国战败赔款的交涉上有意拖延,以使他与希尔施男爵联 合进行的投机事业获得巨利。俾斯麦与阿尼姆都是波美拉尼亚的贵族。两人都是帝 国重臣,各人都用封过爵位的犹太人管理自己的财产,他们彼此相互贬低的话都有 一种让人好笑的相同之处。他们彼此都拿因私害公的话攻击对方,阿尼姆的名字虽 然并没有列出来,但他却是攻击俾斯麦的贵族之一。他们所说的话其实是相同的, 只是比较有势力人的话更能有较明显的效果。 威廉皇帝最多也不过答应免去阿尼姆的职务,削夺他一半的俸禄,俾斯麦却不 肯这样宽容,他更怕阿尼姆在柏林搞阴谋,比在巴黎更怕,所以他把他的对手轰了 出去,轰到土耳其当大使。阿尼姆走错了一步棋,他本应该辞职,这样他就可以自 由地加入他在上议院的那一个党,这个党这时候正同宰相斗法,而他却向他的上司 屈服了。在最后的几个月里,你斯麦用最具侮辱性的公文惩戒他:“我请你多考虑 些我的训条,少考虑你的意向……少跟着你自己的政治见解走,比你办的公事要少 才行,正像你的报告上所说的那样。”这时阿尼姆印了几件匿名的公文,意在证实 他自己的先见之明,从而反衬俾斯麦的目光短浅。实际上他自己是很缺乏远见的, 他竟然想不到他的这一行为一定会有败露的那一天。神斯麦牢牢地把对手掌握在自 己手中,就连皇后也无法再保护阿尼姆了,宰相可以说他玩忽职守,撤他的职。从 前不过是两个劲敌相斗,其中较弱的一个因为自己糊涂而使那个比较强大的变得更 容易取得胜利了。 俾斯麦在随后的事情上显出了他的残酷,残酷得离谱。“阿尼姆案”使国内半 数的人民都起来反对打了胜仗的俾斯麦。与俾斯麦同一时代的人,后世的人,都不 会饶恕俾斯麦,因为他在打倒了他的对手之后,还要毁掉他。阿尼姆的继任者从巴 黎报告说,有几件公文找不到了,而阿尼姆说那是私人信件,不肯交出来。他的远 大前程就此断送掉了。他曾希望做宰相的,而现在他不过是个拿恩俸的官员。他自 恃有几个身居高位的人保护他,自恃他的门第,向他最有势力的劲敌挑战,于是, 他的劲敌用合法的权力拘捕了他,他被控告私藏公文,审讯之后被判了九个月监禁, 他逃到了瑞士。俾斯麦本打算公开审判他,是想一次性地在法庭上把这件事弄清楚, 免得留下“侵犯隐私”的根子。把这件事审个水落石出对皇帝比对俾斯麦更为有利, 私下里他却劝阿尼姆求饶。 现在阿尼姆糊涂了,当他被贬在外时他公开了几本毫无道理的小册子,这些小 册子不该公布。于是他被重新审讯,这次控告他大逆不道,侮辱皇帝,诬蔑俾斯麦。 由于他不到庭,他被判了五年监禁,去做苦工。法庭宣布他有欺骗行为。过了四年, 在他正设法要在帝国法庭上为自己辩护时,他却死在了尼斯,死在了未能动身赴德 意志之前。他死的时候还是一个声名狼藉,无家可归的人。 当开庭审理这件案子的时候,有一个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庭作证,而这个 人的职业是应该避免当众露面的。霍尔施坦男爵是俾斯麦在圣彼得堡时认识的,受 俾斯麦的雇佣去普鲁士驻巴黎大使馆当奸细,他的真正使命是监视阿尼姆,将阿尼 姆言行秘密报告给俾斯麦。他也是阿尼姆的对头。宰相就是这样得到了许多可靠的 情报,知道了阿尼姆想当宰相。俾斯麦让霍尔施坦在法庭上作证,这样当众暴露了 他的职业秘密,对这个间谍来说是极为有害的。霍尔施坦自己说,这就是他恨透了 俾斯麦的原因,这种仇恨此刻还不会爆发,而是等到今后某时喷涌而出,它对世界 历史产生了重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