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爱犬之死 我们很疑惑这个永不满意的老人在年至桑榆晚景的时候享受过什么人生的乐趣? 对于他的儿女们,他还是相当宽容的,即使他们犯了什么错,他也能原谅他们, 但却竭力限制他们的个人自由。他很高兴见到他的孩子们,和他们在一起他总是显 得很快乐。偶尔与少时朋友相聚,他也能从中找回不少的乐趣。他的另一件人生快 事就是喝酒。好酒对他的吸引力远比什么徽章宝星要大得多,他曾经拿定主意(皇 帝不大以为然)要把所有的俄罗斯宝星炼成“块银子。他说每人一生要喝多少酒抽 多少烟,那是命里注定的事,”上天给我的恩赐是十万支雪茄和五千瓶香按。“他 的话被人听去传为笑谈了,于是就很认真地计算起来他究竟喝了多少酒抽了多少雪 茄。 柯雪林是他的一位老朋友,现在却难得见上几面,他曾说过“我只佩服柯雪林 一个人的头脑”这句话,同时说明他自视很高。柯雪林也非常知道利用这一点,十 年来从未主动到乡下探望他。他解释说:“俾斯麦现在权势倾天,如果无意中遇到 他,他还会和从前一样,不失为一位诚实可爱的朋友。但如果专程去看望他,却并 不一定是件方便的事,如今他的时间太宝贵了。” 莫特利的来访,使俾斯麦分外地喜悦,这位美国人已经同他八年未曾来往,1872 年夏天他们终于又重逢了,俾斯麦在给莫特利的回信中写道:“一见到你的笔迹我 就非常高兴,拆信之前我就预感到你要来看我,我张开双臂一千次地欢迎你的到来 ……你收到信的任何一天,都是你启程的最佳日子。”往下他又不厌其烦地告诉莫 特利坐几点钟的火车到柏林,这样便于他们在瓦森等他,在莫特利到来的一周里, 俾斯麦每天要陪他十四个小时,这是其他的朋友从未享受过的最高礼遇。 莫特利写回信说道:“他比以前稍微胖了些,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些沧桑感,但 他还是那样性格开朗,全身充满了魁力,不失为大家风范。他到早上四五点钟才能 人睡。饭后我同他在树林里散步,他很随意地以幽默风趣的语气谈起近几年发生的 大事,他谈这些事的时候,非常的平易自然,就如常人说起家务事一样,毫不装腔 作势,给人一种平易、无拘无束的感觉。我不禁要说‘这就是伟大的俾斯麦——当 世最伟大的人物’我所见过的所有的人,无论职位大小,都不像他这样的平实,不 如他这样的真诚与和蔼……” 我们从莫特利对俾斯麦最后一次的探望中(莫特利此后一两年就去世了),能 看出莫特利这位精神自由、能力非凡、兴趣广泛、无私为人的美国人对俾斯麦所产 生的无形影响,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俾斯麦周边的人,如他的夫人、他的儿女、他 的哥哥。罗恩以及任何一位他的同事都不能给他以前有益的帮助,不能减轻他的心 理负担给他以新鲜轻松的心情,但莫特利这位来自遥远大陆的共和国的公民却能给 予他这些。 俾斯麦现在只有几只不会说话的动物与他作伴,他变得愈发的孤僻,他甚至喜 欢他的狗超过了喜欢他的夫人,在他的谈话与日记里他会时常提起它们,当他决定 要做某件事的时候他会把他的狗考虑在内,他会牵着它们在威廉大街和森林里散步, 他与他的狗一起分享忧愁和欢乐,他与他的狗几乎形影不离。这几条铁灰色或黑色 的狗体格硕壮,反映灵敏,和他们的主人一样的神勇和威猛。它们死后大多被葬在 瓦森的一个大园里面,有八条狗被葬在他最喜欢的马旁边,那是一个风景非常优美 的地方,这几条狗从不向他索要什么,对他很温顺,虽然默不作声,但却非常能领 会主人的心思,他也就愈发地喜欢它们。他晚年这样评价说:“我喜欢狗,因为如 果我不小心伤害了它们,它们也从不记仇。”他这句对狗的评价其实更多地反映了 他本人的某些性格。 当瑞贝卡(母狗名)不听话的时候,他就把它当成一个被宠坏了的女孩子,取 笑它的害羞与娇态,当弗洛拉“在屋里乱跑”或者萨尔坦乱叫打断人谈话的时候, 没有人敢去阻止它们。当遇到公事繁忙让他心神不宁的时候,他就用手抚摸膝旁狗 脖子上如丝的细毛,来稳定他混乱的情绪,当他在夫里特利士鲁的时候,这几条狗 就在桌子下面耐心地等待,它们把头埋在两条前腿之间,眼睛注视着它们主人的一 举一动,他拿起他的橡木手杖站起来的时候,它们就立刻围着他摇头摆尾,它们知 道要与主人一起去树林里散步啦,乔安娜埋怨制作窗帘的人把窗帘做得太长了,俾 斯麦却说那正好可以给那几条狗当床,它们可以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睡觉啦。他犹 豫不定究竟是在家还是在加斯泰因度夏,最后是萨尔坦让他拿定了主意,因为萨尔 坦正有病,经不起一路上的颠簸之苦。出人他府邪的,有好多高贵雅致的贵族。在 就餐的时候,俾斯麦吩咐下人上来大块的肉给他的宝贝狗吃,这些贵族很受不了。 在工作上,俾斯麦也很善于发挥这几条狗的威力。这使得他善假于物的优点表 现得更加淋漓尽致。这种手段自古就有,他运用起来却丝毫不露痕迹。有时候他起 身欢迎某一位来客,他的两条丹麦大狗迅速跳起来站立在这位威严的政治家两旁。 他很清楚这样究竟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他还很相信狗的本能,他曾说狗的灵 性比马还要强,一次来了一位新管事,萨尔坦对这个人很友好,开始不断地凑上前 去吻他,又把头倚到他的膝上,俾斯麦当即就认同了萨尔坦的判断,他向新管事说 :“我很佩服我的狗有识人的天才,他比我识人更快更彻底……我向你表示祝贺!” 神斯麦始终对他的君主对待他的狗的态度心怀芥蒂。俄罗斯的皇帝很喜欢狗。 当他同威廉(是俄罗斯皇帝的舅舅)皇帝谈话的时候,对刚得到的一只名叫泰 拉斯的狗赞不绝口,威廉皇帝很客气地提出要见识一下这条狗,于是就把泰拉斯找 来了,那确实是一条可爱的狗。威廉皇帝于是说道:“不错,是条好狗,可惜耳朵 太短,如同没有发育的小狗一样。”这下可把他给得罪了! 萨尔坦是一位摩洛哥王爵送给他的,是一条最好看的狗,他只许别人叫它“萨 尔特”,他说不然的话,恐怕会让土耳其感到难堪。除此之外,这条狗与东方全无 一点联系。有一天晚他去瓦森,就用链子把萨尔特给拴起来:“它很烦躁,拼命地 咬铁链子,铁环是拴在木桩上,它牙咬人木头两寸多深,碎木头上都被血染红了, 他挣脱之后就跑到树林里去,从此不回家了。它肯定就在附近,我希望能再找着它。 比尔与菲力骑着马出去找它,回来累得全身被汗给浸透了。他们说,萨尔特变 成了一条凶残的狼,它以猎捕小鹿为生,他们要用枪把它打死。 萨尔特终于还是被人给找回来了,它又与主人亲密地一起生活了五年,但它野 性难改,这是被宠坏的结果,它也多次受到教训,但它最终的结局很惨,以下是台 德曼叙述它最后的情况:“这个秋天,王爵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一天到晚他 的心情都很愉快,还时常说一些开心的玩笑话。就在昨天我们正喝咖啡的时候,有 人报告说萨尔特不见了。这一段时间萨尔特与邻村一只发情的母狗关系甚是密切, 俾斯麦猜测它一定是到邻村与它的情人约会去了,就很不高兴地说一定要好好地收 拾它。于是我们就很识趣地各自回到屋子里去工作,等到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大 约在十一点钟,听到楼下有异常的响动。有人上来告诉我们说,萨尔特已经回来了, 但却快要咽气了。” “楼下的情形很让人动情。王爵坐在地板上,把奄奄一息的萨尔坦的头抱在怀 里,嘴里在喃喃自语着,看到我们,他还极力掩饰着不让我们看见他的眼泪……赫 伯特怎么劝他也劝不过来,他在那里坐了很久也不肯离开,有时他站起来出去一会 儿,但很快他又回来了,当萨尔特咽气的时候,王爵说道:”古时候德意志民族有 一个美丽的传说,说人们在死后能与他们的好猎狗在天上的猎场相见,我希望能在 天上与它们相见。‘然后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过了片刻他又回来说,希望你 们好好休息,别太把这事挂在心上……“ “今天的气氛是死一般的沉寂,我们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王爵彻夜不眠,心 里特别难过,尤其想起在萨尔特被打死之前他还说要打它就更加地难受。尽管今天 早上检验萨尔特的尸体证明它是心力衰竭而死的,王爵还是不停地责怪自己。吃过 早饭以后,我们一起骑着马出去散步,他沉默寡言,问到他什么,他答复三言两语 后也就不再说什么。就这样在雨中,他沿着与萨尔特——他的老伙计最后一次走过 的路向前走着。有一次我们相距很近的时候,他在马上对我说他其实不该这样的偏 爱一只狗,但这条狗确实是他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伙伴。他说他很赞同查理王爵的 一句名言‘能够平静地失去也是一种境界’,说完他一策马飞跑而去,一直跑了很 远,我们回到家中的时候,人马都热气腾腾的。” 又过了四天,“他还是念念不忘死去的萨尔特,对在它死之前自己打它的行为 后悔不已,他甚至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是使它摔死的一个原因。这个念头不断地折磨 着他,他不断地自责,怪自己性格不好、脾气暴躁,伤害了太多身边的人。完了以 后他怪自己竟然会为一条狗的死这样的婆婆妈妈。” 在历史中并未记载俾斯麦此类的与他的一贯作风不相符的事情,这多少有些野 史的味道,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神秘莫测的性格。 这条狗是一位东方的国王送给神斯麦的,他想这位德意志帝国的宰相会喜欢这 条狗并对他产生好感,这条狗就像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中的王子,它年少不服管教, 追求自由,不肯受铁链子的束缚,它咬断铁链,挣脱羁绊投入森林的怀抱,它以猎 为生过自由自在的逍遥生活。在它身上更多地表现出了它主人的性情,它不愧为主 人的忠实伙伴,所以它也深受主人的青睐,在他们之间,也确实有几次情形,显示 他们的关系有如严厉的祖父与自由不羁的孙子一般。后来,这个放荡不羁的东西冒 险丧命,惹得身单影孤的主人牵肠挂肚,并为自己的过去后悔不迭,也许这条狗死 了,他工作起来会更加投入?或许这样地偏爱一条狗是一种过失吧?他说他信仰的 基督教允许人做这样的事吗?或许古代的德意志人活得比较好吧?当他皈依基督教 的时候,曾引用过一段故事来说明。说有一位不信教的酋长不肯接受洗礼,他说他 更愿意与自己的祖先一样,难道我们忘记了吗?假如上帝为这件事动怒,认为他还 犯了其它的罪恶,从而断定他性格暴戾、自私自利那怎么办呢?他回忆起十二年来 的所作所为,想起连续的战事与勾心斗角,想起了一次次的征服。他在悲痛之余, 又不自觉地想起了那些因他而受伤害乃至于死去的人。就如他那条碎死的狗一样— —他们是否能忘记所受的伤害呢?他在恍馆之中,仿佛看到那些与他为敌被打败而 死去的人,他们面无血色地向他扑来,他那钢铁般坚强的意志终于受不了,大声地 喊叫起来。而当噩梦过去,他便又一切如旧,照样在名利场中拼杀,而只有一件事 是现实的;他的忠实伙伴,那只猎狗现在葬在山顶上,那里共埋着九条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