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怨恨与报复 神斯麦从他的怨恨中常常会取得新鲜的精力。一个人会征服一个国家,这个国 家也会在这个人的性格上报复他。现在俾斯麦既倒台,德意志就要做这样报复的事, 从海岸所掀起的波浪,终究要回到海岸来。行为最可鄙的,还是与他同阶级,与他 同列的人们——就是大臣与王公们。 当举行宴会或公会时,人们想发一个电报到夫里特利士鲁,邀请俾斯麦参加, 当地的长官却扣留了这个电报,借口说若是送了这个电报,他的地位就不能担保。 同俾斯麦作过同事的人没有一个敢去看望他。俾斯麦已为普鲁士,为德意志帝国效 劳四十年了,政府还要他交回1890年3 月22日至五日的官俸,说他这几天已经辞职, 却仍领恤俸——这件文书就是卡普里微签的字——只有这一次俾斯麦读过他的签字, 同时卡普里微经由他的大使们正式告诉全部外国政府,说最好忘了俾斯麦王爵。 中央党有一个党魁当众宣言:“馋斯表王爵应该避免提及德国的势力与德意志 的光荣!在我们的祖国,有他这样的一个人,这是我们的耻辱!”济柏尔手上原有 许多公文,以供他撰史之用,现在这些公文被收回去了,他不能再往下工作了,因 为他颂扬俾斯麦多于威廉。柏林的诸多大贵族(卡尔多夫与其他不多的几位除外) 经过一番普遍讨论后,都一致不理睬这位前任宰相,所以他说人家躲避他有甚于躲 避汉堡所发生的霍乱疫病。“诈骗是发财的事。……如堂霍夫这样一个畜类,在街 上看见赫伯特,就先远远地躲开,还有什么好说的!” 巴登的大公与巴登的市长,想以最高礼数优待俾斯麦。脱特烈皇后告诉赫因罗 厄说,俾斯麦的全部功业都是老皇帝的。弗兰茨约瑟夫认为,“这样一个人竟然落 到如此境地,是一件惨事。”皇帝派人侦察夫里特利士鲁,有许多羞怯的客人来探 望俾斯麦,他们都在布肯下车,换乘无人侦察的本地火车并走上一段路,惟有这样 才可避免被侦探发见。凡寄给俾斯麦的函件公文,威廉二世都要到邮局亲自拆开, 俾斯麦虽是黑鹰队的一位武士(这是一种宝星——译者注),当黑鹰队行庆祝礼时 却并没有邀请他。皇帝对一个法兰西人表现了他对俾斯麦的轻蔑,只有一位在位的 王公悼惜俾斯麦的倒台。 在俾斯麦的诸多属员中,有一个是他从前的对头,却最忠于他。这个人就是施 勒策。施勒策是光明磊落的,他因帮助俾斯麦而被免职。三十年前,这两个人在俄 都因为面子上的事,闹得很不愉快。当今日的柏林人免去施勒策在教王政府的要职 时,他就去夫里特利士鲁“报告他离职了”。施勒策这时已是一个七十岁的人了, 他照应俾斯麦,把最舒服的交椅拉过来请他坐,替他装好烟筒,表现出一种真正和 解的态度。 俾斯麦的挖苦话,都是入木三分的。他竭力挖苦卡普里微说:“他是一个顶好 的军长。”他说米凯尔是“一个顶好的德意志演说家,今日最时兴的本事就是造句 子。‘他很高兴地看到瓦尔德塞、卡普里微、布狄克等仇敌们下台。柏林社会把俾 斯麦驱逐了,若想知道他用什么态度对付这个社会,莫如看他如何当一个宴会的主 席。那时他戴上旧式的金边眼镜,看着客人们,低声问道:”那一个巴登大使叫什 么名字呀?“那个讲述这段故事的人,就是俾斯麦所问的人,他说这就好像是一头 狮子看一只苍蝇。 他接连在外面向皇帝表示“尊敬”。他的饭厅挂着一幅如本人那么大的威廉二 世像,每逢皇帝生日,他就会站起来说道:“我祝皇帝与君主万寿。”凡是外国人、 记者与他人,都能够听到俾斯麦发布的关于皇帝与他自己的下台的毫不留情的事实 真相。“伽图是一个名人,我常赞成他的原因之一,就是认为他的死是值得的,我 若处于他的地位,我也不会去请求他撒的恩典。从前的人们比现在更自重,现在自 重不时髦啦。” 俾斯麦对弗里德荣格说过一句更为激烈的话。有一天晚上他在读席勒的《强盗 》一书,那里头有一段话,穆尔对老人说道:“既是这样,难道你想永远活在世上 么?”俾斯麦批评道:“这时候,我的命运发生在我的眼前。”听他说话的人发现,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有点不连贯,但是面色却并没有明显的改变。……你斯麦随后 停了好一会儿,带着深思,用他的手杖尖在湿地上画图形。后来他不再深思了,赶 快把所画的东西擦去,说道:“你切勿妄想让我为最后这几年所发生的事而深感忧 伤。我在世界上创立过我的全部功业之后,你若是喜欢的话,就可以说,我太骄傲 了,不肯让我被我的阅历所动摇。”他曾对他的女朋友史匹珍堡夫人说过自己的心 愿,并发泄了他的全部的怒气。他说这几句话是在闹过风潮之后的一年,却还带着 雷霆的轰轰声。“好像我们是偷东西的仆人,把我们轰出门……皇帝轰我,如同轰 一个小厮一样。我毕生的行为,都是贵族的行为,不能被人羞辱,但我不能向皇帝 要求什么。……我并不把皇帝排除在外。……他的性格里最有害的元素,就是无定 性,不能永恒地受制于任何潜力之下,同时他却受全部潜力所动……我不会去为他 而死……他们越恐吓我,我越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要对付什么人……” 他的报复心就这样冒出火星来,他无处不流露出自己的优越感。同时,他的诸 多情感牵制住他,他不可能要求君主出来同他决斗。 威廉二世觉得国人越来越怀念神斯麦,便努力要在这场比赛中获胜。在仇视了 俾斯麦三年之后,恰逢俾斯麦有病,皇帝便想办法找出重新拉拢他的办法。他让出 一所宫殿来,请俾斯麦过来养病,但俾斯麦却电复不肯来。皇帝于是送他有名的陈 酒,俾斯麦却与皇帝最可怕的对头——哈登同饮。他对他的朋友说:“皇帝把我的 酒量估计得太低。他劝我每天饮一小杯,但是我至少要饮六七瓶,因为它有益于我。” 虽是这样说,在皇帝两次同他要求修好之后,俾斯麦也不得不亲自去面谢皇帝。假 如他不亲自去,这一国的人都会说他的不是。在他们看来,皇帝与前宰相斗争,是 十分难堪的,他们宁愿遮掩起来,不给人看见,也不肯寻求这样不幸的事的内在原 因,也不寻求消灭这诸多原因的途径。况且俾斯麦还要惊动他在柏林的仇敌们。 在柏林普遍的披挂,是穿制服挂刀,皇帝要求自己与他人相信他是在接待一个 军长。皇帝都布置好了,从包围宫车的表示优待礼遇的小队,到宫门前的中队,都 布置得好像是毛奇老将来见皇帝。现在他要很耐心地听人们欢迎他的大对头的喝彩 声,要忍耐地听群众恭维俾斯麦,不是恭维他。 俾斯麦并不享受这样的恭维。看见他的人说,他在车上如同一只兔,穿的是白 色制服,心不在焉,他的思想好像到了极远的地方,他必定积存久了讥讽与蔑视的 感情。假使他意在历史性的纪念,他不能不记得他有好几次很生气地入宫觐见,并 未激发出如今这样的欢庆,今日所上演的不过只是无意义的闹剧。在他能够勉强自 己鞠躬示敬之前,他必定要说君主是奉天命统治的,这样的暗示必然使他觉得其中 是毫无道理的,因为他无论怎样竭尽他的自制力,他还是极其看不起他所这样致敬 的人!他是个极其骄傲的人,怎能够忍受这一时刻,除非他相信是皇帝对他屈膝致 敬! 还未走到宫门的台阶,双眼还未看到四年不见的人时,他的讥讽话又喷涌出来 了,如同往日一样。他把儿子赫伯特带来,这正好与原先的安排相反。有一个陆军 大住走上来同他见礼,他轻蔑地说道:“克塞尔么?我看你的像比从前小得多了。” 凡在前厅的人都听见了这句话,但他们都不作声,他独自一个人走人里间去见皇帝, 并深深地鞠躬。皇帝扶起他,吻他。过了一两分钟,有几个小亲王走进来,孩子们 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紧张的空气。之后,他请求歇息。 晚上是宴会,侍从们都来了,比尔也来了,他们兄弟都是不速之客。有两个儿 子护卫,他觉得他的地位较为安稳,还觉得他以作父亲的身份而论也强过皇帝。但 是有这两个儿子在场,反使他的怨恨变得更加浓厚。人人都觉得形势很紧张。即使 当这个老头子讲故事的时候,在席的人都感到很不自在。条顿族的野史说过,喝酒 喝到脸红时,就会说出锋利的话来,现在难道没有理由害怕会发生这样的事么?俾 斯麦很熟悉旧制度的刀子是怎样拿的,但是这许多的幻想不过在俄顷间就消失了。 少年皇帝时时盼望他的不吉利的贵客走出宫门,离开柏林。 后来仆人来说,客人的车已经套好了,皇帝目送着他的对头出去了。 当皇帝前往夫里特利士鲁,回访俾斯麦时,他带着新式陆军服装的标本,请这 位“军长”看,与这位本世纪最杰出的领袖、政治家讨论军人的背包。到了第二天, 整个德意志都渴望知道皇帝同俾斯麦谈了些什么,他们在俾斯麦的报里看见了一个 报告,显然是他口授的,是一篇很客气的挖苦话,说道:“皇帝同促斯麦王爵商量 一个要紧的问题,就是怎样检阅部队的服装。皇帝带了两个全身披挂的榴弹队来请 王爵看。……皇帝要使军人们舒服些,把领条也改了,现在的领条是可以翻下来的。” 从其他各方面而论,俾斯麦只要能够登报,他就会反对威廉二世与他的政策。 他说:“我尽忠于国家,并不到制止我不自由发表我的见解的程度,柏林有些人好 像希望我不发表……他们宣称,假使我闭口无言,我在历史中更显得是个大人物, 在名誉方面更好。”尽管修斯麦、威廉皇帝这两个人是不能和解了,但俾斯麦过八 十岁生日的那一天,皇帝还是巧妙地施了很多礼。他送一把金刀给俾斯麦时候,还 说了几句很好听的演说辞。这位前任宰相却没有答复的演说。当正式举行基尔运河 开河礼时,威廉二世并未提及这是按俾斯麦的意思开的。1896年庆祝帝国成立二十 五周年的时候,威廉二世发电报给俾斯麦,表示不胜的感激。但是到了1897年庆贺 威廉一世百年阴寿时,曾提及先皇的部属们,却只字不提俾斯麦。 俾斯麦的诸多动作也给政府以许多震动,皇帝爱憎的“地动仪”,就是作为回 应,记载这样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