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爆炸 美恢复了,“灵魂”恢复了。这些美不是美昧和嬉戏中的美,而是在情歇、小 调,即那种歌唱性的东西中的古老的和压抑了的美……音乐在他目身的发展中,携 带歌声走入了反抗,在那里、即在声音中,在语调和间调中,阻扼了小调和歌唱, 而变成了喊叫和呼号。 ——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 ): 《反革命与造反》(counterevolution and Revolt ) With a pet at my side ,God in the sky snow falling down freeze my body to the groundI can ’t ride but one more time I will ride all over the world ——Pixies“All over the world” 初速:“再没什么朋克摇滚味了,也没有了冒险的欲望。” 1991 年10 月29 日,“涅槃”正在波特兰演出,“格芬”公司的一位工作 人员神神秘秘地把他们叫到一边,兴奋不已地对他们说:“祝贺你们!你们的唱片 成了金唱片了!”可他们对此漠然置之。奎斯说,“的确,我对此感到高兴,这确 实很酷,也很美妙,可是我不会对这种成就太过在意。这样才酷——我想。”柯特 更是对此大不以为然,他扭头便走。 然而,专辑的销量还在直线上升,其速度超过了任何人的预料,“格芬”公司 的非主流音乐制作人马克·凯兹说,“我从未见过类似的事情,这事太让人吃惊了, 难以置信的是我也有份参与。大家都没预料到会发生这一切,任何号称知道此类事 会发生的人都是在扯蛋。”1991 年11 月2 日,“涅槃”即将启程赴欧洲巡演之 时,《没事儿》竟闯进了“热门金曲40 首”的行列,名列第35 位。而当他们第 二天到达英国准备首场演出时,发现电视台也在播《少年心气》,打开收音机,也 仍然是《少年心气》,各类报刊杂志更是包围了“涅槃”,他们竟然每天都要接受 15 次采访。柯特则一本正经地说,“一天在MTV 台上出现20 次并没有什么了不 起,它对唱片销量而言是作用不小,但是我希望能有一种合同,规定他们只能在一 周内某些特定时间内播你的录像。”但这毕竟只能是柯特的一厢情愿。他和“涅槃” 在欧洲才真正懂得了名声的意味。一路上,他们的演出场场爆满,演出场地总是拥 挤到十分危险的地步,舞台上则是摄像机林立,紧紧罩住柯特的检,让他都无法演 唱。“我们对此恨之如骨,这让我们成了蠢货”。柯特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成天 酩酊大醉,而且超出必要地乱砸设备。我们决定成为众矢之的,让采访者浑身不自 在。我们也并不是太当真,只不过是觉得有必要在一切失控之前未雨绸缪。我们想 让人们的日子难受点。”但事实上,柯特和“涅槃”的日子也并不好受。他们的巡 演客车尽管好过以往,但却是一辆观光客车,没有巡演车那种卧铺,自然也让乐队 得不到充分休息。而那位司机不仅严格按照欧洲标准频频休息,还常常迷路,而且 喜欢开飞车,于是这次旅行成了一场恶梦。唯一能够让他们在车上开怀的,便是一 盘恶作剧电话的录音磁带,他们用那里头提到的种种诨名来相互取笑,熬过难耐的 旅途。而一下车,他们又将面对的是没完没了的媒体,让人头疼的语言、地域和伙 食差异,还有各式各样的唱片公司的死缠滥打。乐队越来越神经兮兮。 在比利时的亨特城,柯特唱着唱着就一头向观众头上扎去,在爬回台上时他向 台前的观众乱吐唾沫,而奎斯则在台上来了个极像佩瑞·法雷尔(PerryFarrell, “简的嗜好”主唱)的裸身动作,躺在地上时还在弹奏。 柯特上得台来,便把吉它当作斧头向戴夫的鼓架砍去,让吉它变成了一堆柴禾。 接下来在马萨尔城,柯特先是把吉它当作刺刀四处乱戳一气,然后把它同奎斯的贝 司使劲碰撞,结果贝司粉碎,木屑横飞,其中一块砸到了一位观众的嘴巴上,砸落 了好几颗门牙。直到把他扶到后台后,这位观众都还在因过度惊吓而全身痉挛。奎 斯蹲下身子安慰他;戴夫则走回空荡荡的大厅,在舞台前找到了那位观众掉下的牙 齿,并打算放到珠宝箱里保存起来;柯特则似乎对这一切大惑不解,他嘴里没完没 了地叨叨道:“喂,各位,干嘛这么闷闷不乐?”在神经兮兮的背后,是大家对一 切深深的厌倦。柯特说,“再没什么朋克摇滚味了,也没有冒险的欲望,就像‘咱 们说干就干吧’那类。现在只有严格的日程——‘咱们去现场,咱们演出,咱吃点 东西,咱睡觉’真没劲。”戴夫总是蒙头大睡,谁要在早晨胆敢叫醒他,必定会招 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一向沉稳老练的他渐渐地也变得神智不清起来。奎斯则是 老一套的醉鬼把戏,如像柯特略带夸张地形容的:“巡演中的精彩场面总是结束于 奎斯大醉醺然招人厌烦,然后站在一张桌子上把衣服脱光。”柯特尽管有何妮时不 时前来陪伴而有所解脱,但那该死的胃痛却一直困扰着他,而且他还老犯支气管炎。 “我就记得浑身难受、饿得不行,而且还一直病怏怏的,我一瓶又一瓶地喝止咳糖 浆和烈酒。我的气管炎发作得太厉害,有好几次在演出之前我都咳得呕吐起来。我 还记得在爱丁堡时,我们请了个大夫来,我咳得不行,吐了一大滩,可是他束手无 策。”到11 月底,“涅槃”向“金山”公司的约翰·席尔瓦发出了求救电,终于, 他们决定放弃以后的巡演。这立即成了各大娱乐媒体的头号新闻,种种传闻纷至沓 来,但他们还是回到美国,三个人像解放了似地各奔东西。奎斯和谢莉张落买房子, 一开始本来想在城里买套公寓,正在犹豫时,版税支票到了,于是决定用它的一半 来买套一般的小房子,可是版税支票源源不断地寄到,于是他们干脆买下一套26 万5 千美元的高档小楼。 这也难怪,因为在美国,“涅槃”狂热已经星火燎原。《没事儿》在专辑榜上 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三级跳,从第35 名跳到第17 名,然后一跃进入了头十名, 位列第9 ,等他们回到美国时,它已经从第4 名向冠军冲锋。几天之后,它已经在 美国成为白金唱片(售出100 万张)。每一个略听点摇滚唱片甚至流行音乐的人似 乎都开始迫不及待地冲向唱片店,抓起《没事儿》赶紧付钱。报刊上对柯特音乐的 冲击力和歌词的博大精深赞不绝口,地下音乐界开始着手面对一场眼看便会成功的 革命,每一个有关流行音乐的电视与电台节目都会有《少年心气》的身影和旋律发 布。而在这场革命的圣地西雅图,每一个酒吧和俱乐部的谈话主题都是“涅槃”, 因为正是他们,让这个城市除了波音公司、职业篮球和热巧克力奶之外,有了点真 正来劲的东西。 西雅图还被称为“利物浦第二”,成了摇滚乐的新圣城。 所有这一切,足以让任何一个乐队和歌手头晕目眩,但柯特却依然故我,他并 不认为自己和“涅槃”同这种沸反盈天有多大关系。他仍然用他那一贯轻柔的口气 说,“显然,我不会让自己也觉得我们真是那么了不得的乐队,或者说真值得那么 大吹大擂,但我当然也知道我们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其他那些商业化玩意要强得多。 我知道我们比他妈‘枪花’或是‘白蛇’(WhiteSnake) 这类狗屎要强上一百倍。让我觉得没劲的是,在地下音乐界有许多乐队同我们 一样棒甚至比我们还好,但只有我们一支乐队受到瞩目。这让我对所有志同道合的 人都深感抱歉,因为我们成了所有同我们一样的乐队里唯一曝光于主流当中的一支, 这似乎惨了点。”但柯特随后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利用自己的名声让那些他认为相 当棒的乐队浮出水面。他说,“我们对引起所有瞩目所作的辩护是,一大批其他的 地下乐队也会从此引人注目,这是我们唯一可干的。”“我们一开始对此极为兴奋 ——我们真以为自己已经对此起了不少作用。”但柯特随之变得失望起来,因为 “自从我们成名以后唯一发生的事就是出了个‘柠檬头’(Lemonhead ),这是个 披着非主流外衣的傻乐队。”事实上,柯特小看了自己的力量。不管他是否把“珍 珠酱”、“牢中艾丽斯”(AliceinChains )和诸多的西雅图乐队引为同道,他们 反正正在借“涅槃”之风起飞或即将起飞,“邋遢”风暴席卷了全世界的音乐市场, “非主流”成为每个歌迷嘴边的流行词。而那些柯特眼中同“涅槃”一样棒的乐队 如“弹弓”、“讨厌鬼”、“修嫩刀”(ShonenKnife )、“尤金族”(Eugenius) 都已经被大公司争先恐后地签下,而寻找下一个“涅槃”正在成为全世界唱片 公司最为热衷的赛事。那些从前只把眼光放在流行大腕身上的主流公司,如今都跟 着独立厂牌的屁股后面转,飞往西雅图的每班飞机上都挤满了他们的星探,似乎每 个走在西雅图街上留着长头发,穿着破仔裤和法兰绒衬衫的哥们儿都会得到一纸三、 四十万美元的合约。 刚进入1992 年,《没事儿》更是让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1 月11 日,它成 了排行榜的冠军,超过了U2、“枪花”和美国人一向狂热拥戴的加思·布鲁克斯 (CarthBrooks ),并且是把迈克尔·杰克逊挤下了台。在此前后,它还在法国、 西班牙、比利时、加拿大、瑞典、爱尔兰等诸多国家成为榜首专辑,在全世界其他 主要市场也全部进入了头10 名,即使在一向自命不凡的英国,它也在前25 名内 上上下下停留了好几个月。两三年之内,它在全世界的销量将超过一千万张。 《没事儿》的成功实在无法回避,于是许多实事求是的人勇敢地面对现实,麦 特·卢金说,在“涅槃”之后,“地下音乐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地下音乐”,而前 “涅槃”时期和后“涅槃”时期的划分也日渐被人们视为顺理成章。 《没事儿》让人们懂得,一支真正出色的乐队和一个真正杰出的歌手,在大公 司的庞大机构之中,也同样可以不付出丧失创造力的代价;相反,由于这些大厂牌 并不了解和理解他们的音乐与背景,乐队和歌手反而有可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和个性。而大公司必须吃这个哑巴亏,因为他们已经穷途末路,只能屈就这些他们 从前看不上眼的天才来赢得潜在的庞大市场。而那些从前同样高高在上的主流媒体 也开始懂得,像柯特和“涅槃”这样的天才,甚至可以不要他们的吵嚷也能获得巨 大的成功;而且这绝非偶然,因为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的是,《没事儿》的确是一张 无与伦比的专辑,而且在它之后,可能还会有更加杰出的作品,而在“涅槃”身后, 更是有一支令人肃然的大军,这是一个时代的召唤,这是一种潮流的来临。 运道:我们绝对是……20 多岁一代人的典型代表。”柯特和“涅槃”的成功 成了一个巨大的神话,时至今日,人们依然在从种种方面殚精竭虑,力图予以破解。 其实,在“涅槃”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之前,柯特的作品已悄悄地逐渐在奠立 成功基础。早在《没事儿》上市之前,由查德打鼓、布奇制作的那几首歌就已经以 小样和盗版的形式在地下音乐圈广为流传了一年多,因而,圈中从业人员及地下音 乐的爱好者们早就已经注意上了“涅槃”和柯特。乐队那些写满怪话的宣传T 恤也 一直是抢手货,替他们做了不少免费宣传。乐队长期坚持的巡演也早已使他们征服 了不少听众,从英国报刊舆论开始的“墙内开花墙外香”效应已使乐队成为媒体不 时关注的新宠,而“音速青年”、R.E.M.等先行者的热心鼓吹也自然不会白费功夫。 “涅槃”同大公司签约也绝非全是坏事,它可能会有种种坏处,但它首先带来 的绝对是好处。当人人都知道“邋遢”摇滚而无从寻觅时,正是大公司的实力让《 没事儿》这样的专辑毫不费力地摆上了大型连锁店的柜台,也让那些主流媒体开始 留意非主流音乐群体。本来,像《少年心气》这样的歌很难成为电台的常播歌曲, 因为一首哪怕是词曲俱佳的非主流歌曲,如果在市面上极难找到;那连大学电台也 不会经常播出。甚至华莱士将《没事儿》打磨成极适合电台播出的优美音色,也只 能出自大公司的手笔。自然,《没事儿》也让“格芬”受益匪浅,前后为它带来了 数千万美元的收入,如果说它在这张专辑的制作和前期销售上并没有费太大神的话, 当看到唱片销势凶猛时,该公司倒还是使出了种种公关和广告手段,让它锦上添花。 当然,柯特和“涅槃”如此火爆更是独立唱片业长期不懈努力的结果。 帕维特和庞曼潜心研究独立唱片公司运营经验教训的结果,纵然未能使他们身 家百万,却也勉力将“地下流行”支撑了下来,这一方面使得地下唱片界的运行机 制得到了强化,另一方面也为像柯特这样的人奠立了成功的基石。 正是首先在这一系统之下,年轻人们有机会搞到他们真正喜欢的音乐,而不完 全受大公司的摆布,他们从前通过SST 、“触发”和“双生/ 全音”(Twin/Tone ) 这类公司找到了“音速青年”、“黑旗”、R.E.M.、“复位”(TheReplacement) 和“后备兵”(TheMinutemen)等等,后来则从“地下流行”那儿找到了“涅槃”。 “涅槃”的成功既是独立唱片界的光荣,也让他们更加坚持自己的作风:做人们真 正喜欢的音乐而非用钱塑造明星;从最根基的听众层做面对面的工作,而非抱主流 媒体的大腿,这样反而能最终显示出自己的力量并拥有长期而稳定的基础。 在柯特和“涅槃”大功告成的背后,也有一些只能解释为天意的偶然因素,比 如《没事儿》上市之时,恰逢一种被称为“声音扫描”的新的销量统计系统投入运 营。这种系统是按商店的实际销量来进行统计,而不再依赖很容易改动的人工报告, 它只报告人们的实际购买量,而不会成为买前的导向。 但正是这一客观计数所报道的《没事儿》每周3 万张的实际销量(在1991年的 最后一个星期竟高达373250 张),更大地刺激了人们的购买欲。 此外,U2 当时推出的《注意宝贝》(AchtungBaby )恰好是该乐队展现艺术 摇滚潜质的专辑,迈克尔·杰克逊的《危险》(Dangerous )则了无新意,“枪花” 的《运用你的幻像》(UseYourIllusion )又恰恰是双张专辑,也的确是《没事儿 》异军突起的好时机。 但柯特和“涅槃”崛起的最根本的原因似乎还得从他们的音乐本身,尤其是这 种音乐的社会根源中去找寻。 如同我们已经分析过的那样,《没事儿》专辑的几乎每一首歌都是柯特的精心 之作,它同那些只用一、两首单曲打天下的垃圾专辑绝不相同,它让你从头听到尾 而丝毫不觉厌倦,它把朋克和“邋遢”乐的激情与“披头士”和R.E.M.式的流畅煽 情结合得如此完美,你不仅会全神聆听,而且还回味无穷。“格芬”公司总裁埃德· 罗森布拉特说:“‘涅槃’的关键在于他们的歌非常杰出,真正的杰出。我认为那 是R.E.M.一级的水平,是保罗·西蒙(Pau1Simon )一级的水平。”罗森布拉特已 经年过50,考虑到保罗·西蒙在他那一代人中的崇高地位,你就会意识到“涅槃” 的感人力量。 这种感人力量的缔造者无疑是柯特·科本。柯特的作品在成吨的糟柑之中显得 鹤立鸡群,一方面是他避免了多数流行曲必然感染的千篇一律和忸怩作态,另一方 面又绝非肤浅无物或无病呻吟。柯特的作品总是直逼人心,直逼人生。我们总是有 这样的印象,当我们无意间听到柯特的声音时(尤其是他那些杰作时),即使还不 了解他吟唱的全部含义,也总能对那些美妙的旋律或铿锵的节奏尤其是完美的情绪 表达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纵非过耳不忘,定有余音绕梁。如果你稍微细究他的歌 词,就更会为柯特的才华所折服。 柯特的歌声也是极具特色的,《滚石》杂志的撰稿人拉尔夫·J ·格里森(Ralph J.Gleason )曾经用“Yarrrragh ”一词来形容某些歌手的嗓音,这一源自苏格兰 高地盖尔人的词汇指的是有些人声里特具的一种才质,它能够让歌声超越简单的歌 唱,让人从中直截了当地领略到某种人生境况或灵魂状态。法国的解构大师罗兰· 巴特则把此类声音描述为“声音之颗粒”。 “Yarrrrahg ”一词显然已被滥用,因为《滚石》上的文章认为范·莫里森 (VanMorrison )那略显干巴的傻声音也带有它;巴特的形容则太过空洞。但不管 怎么说,柯特的声音肯定是具备这种特色的。(也许同你的看法相左,我以为比莉· 荷丽黛、莫瑞斯、罗伯特·史密斯和戴维·西尔文的嗓音似乎都比范·莫里森更具 那种才质。) 同离队的鼓手贾森·埃弗曼的观点不同,许多人认为柯特的嗓音具有不可替代 性,别人演唱他的作品不一定会有他那么强的感染力。布奇·维格便说:“如果去 掉他的声音让别人来唱这些歌,结果肯定会大相迥异。在柯特的个性中存在着一种 东西,让这些作品达到了另一种高水平,在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神秘、一种激奋、一 种深情和某种启示录般的东西。听着他的声音,你的心里便会被激唤出许多形象。” 自然,我们也不能忽视被柯特的光芒所映衬也略为遮盖的奎斯和戴夫的贡献。奎斯 在柯特的心目中一直有不可替代的地位,他长年累月地坚定支持柯特沿着自己的音 乐路线前进,并且对柯特音乐个性的最终形成奉献出了自己的心血。每一个看过《 现场!今夜!全满!!》的人都会对奎斯在达拉斯舞台上挺身呵护柯特的时刻感动 不已,而这似乎正是他和柯特关系的象征。 他似乎像足了一个大哥。奎斯在台上同柯特的默契也是无人可以取代的,只要 有他在一起,柯特便会同他产生心灵感应,让演出的气氛高潮迭出。而他们俩中任 何一个的情绪不良,都会使一场演出走到危险边缘。奎斯还具有比柯特更为直率的 政治态度和更为尖锐的政治敏感,这使得乐队拓宽了社会和政治的眼光,增强了批 判力量。同时,奎斯还是一个公关和理财好手,他常常比柯特更为自如地应对媒体, 化解麻烦。 同奎斯相比,戴夫对柯特和“涅槃”的贡献常常被低估和忽略,但事实上,正 是戴夫才让柯特不再为乐队音乐的不完整性而操心,不管是在音乐上还是在整体感 觉、现场效果甚至乐队的形象上,戴夫都让“涅槃”上了一个新台阶。《没事儿》 中的鼓声显然要比《漂白粉》强劲敏感得多,而且更与音乐融为一体。《风华正茂 》中副歌前的那段急点,《产崽》中的阵阵狂暴,《保持本色》结尾处极具象征意 味的熟练技法,《就地小便》中的干脆利落等等,都是戴夫作为超一流鼓手的修养 无可辩驳的见证。戴夫的音乐才能显而易见,它的鼓声有时候能让你产生不可或缺 或是自成一派之感(他如今在“喷火战机”的杰出表现更加证明了他的才华)。戴 夫那沉稳超然的个性也是柯特和奎斯的良好补充,他总是以一种同他的年龄和他那 凶猛的鼓声及舞台形象颇不相称的坚定踏实,给“涅槃”增加着一丝稳固感。 也许正是因此,“金山”的总裁丹尼·戈德堡才说“他灯都齐了,扎扎实实— —杰出的鼓手、杰出的歌手、杰出的形象、杰出的作品、杰出的媒体感、杰出的现 场演出,一切都完美无缺。”当然,柯特和“涅槃”表现得同样完美的是同社会、 文化的互动。 柯特并不是一个关心具体的政治过程的人,但他凭着自己成长过程中积累的政 治直觉,对里根式的保守主义极为厌烦,他说,“说这些可能有点俗气,可是摇滚 乐和我们这一代再不想容忍像年轻时那样被里根主义那类狗屁玩意支配了。我12 岁时可谓孤苦无助,那时里根当选了,我对此无能为力。 但如今这一代已经成长起来了,他们都是20 多岁的人了,他们不会再容忍那 一切了。”于是他投了克林顿一票。 且不管克林顿如今是否已令年轻一代失望,他终归是战后婴儿高峰期一代中的 首位总统,也是第一位听着摇滚乐长大并深滦沉醉其中的一代人的首位总统,这是 他那一代人所津津乐道的。但是在娱乐界,尤其是在流行音乐界,这一代人早已坐 大,把持着美国的流行音乐界凡数十年,但凡主流音乐界的公司、电台、电视台及 报刊,无一不是此辈人在颐指气使。于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如“披头士”、“滚 石’’、鲍勃·迪伦成了最后的艺术标准,经典摇滚在巩固自己光荣的同时,也成 了一道闪光的紧箍咒,就如同当年的英雄们所要冲决的古典和爵士。尤为令人叫绝 的是,他们在意识到“老革命”们可能会让人生厌时,便着手发掘和培养出头戴新 潮标签或手持“叛逆”招牌的“新瓶装旧酒”式的乐队,因此,每隔一阵,人们总 是可以看到像“黑乌鸦”(TheBlackCrowes)、“智囊团”(TheSpinDoctors)及 “混混与自大狂”(HootieandtheBlowfish)这类乐队红火异常。 然而,终于有一种全新的声音和眼光出现过了,这就是《没事儿》。戴夫对这 张专辑的成功有一套自己的观点:“在摇滚乐里出现了一段没劲的停滞和空缺,你 看看《没事儿》之前那些年的‘热门金曲40 首’,除了点跟谁也八杆子打不着的 重金属屁玩意之外,基本上没有摇滚乐。当我们的音乐出来之后,我想那使一大帮 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小子们看到了同自己一样的人所玩的音乐,我想有许多人都认 为那同自己有点瓜葛。这些歌都是些极棒的歌,柯特有一把极棒的嗓子,这些歌都 极其动听而简洁,就像你小时候唱的那种童谣。”戴夫的说法不无道理,六、七十 年代出生的人并不情愿永远生活在昔日巨星们的强光之下,尽管他们知道那些音乐 是多么地伟大,他们依然更急切地需要属于自己一代人的音乐。 柯特向来不愿意接受一代人的代言人之类的称号,他甚至对此深恶痛绝。但他 对这种社会和文化的代际划分并不否认也并不逃避,而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我们绝对是美国90 年代没受过多少正规教育的20 多岁一代人的典型代表, 绝对如此。”他似乎也并不否认此代人遭际平凡的事实,“对我们所下的一种定义 说明了许多问题,亦即我们是没能在朋克如日中天时加入朋克摇滚的朋克摇滚乐手。 我一辈子都处于这种状态,当我喜欢上‘披头士’时,他们已经解散了好几年,而 我却一无所知。我满怀期待要去看‘披头士’,才知道他们早已解散。‘莱得·泽 普林’亦是如此,他们早已散伙多年。”柯特深知自己一代人所受的伤害:“我想 像我这年龄的每个人所受到的心理创伤会有一种共同的表现。我注意到许多人都特 别像我一样对某些社会境况极其神经过敏。我还注意到20 来岁的人大都被他们的 父母伤害过。”在柯特的眼中,他这一代人的父母在平淡而顺从的50 年代成长起 来,在动荡不安的60 年代中后期产下后代,新旧观念的强烈冲突让他们无力自拔, 失范的危机让整个社会都跌跌撞撞,更何况一对对年轻的夫妻,他们中的许多人都 随着文化大流而酗酒、吸毒,更多的人则最终选择了另一种“解放”——离婚。 “每人的父母都犯了同一个错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是我的故事也是占我这 个年龄百分之九十的人的经历。每个人的父母都离了婚,孩子们在高中时候便学会 抽大麻,他们在一个所谓面临共产主义巨大威胁的年代里成长,每个人都以为认为 自己会死于核大战,越来越多的暴力渗透进我们的社会,每个的反应都毫无二致, 每个人的个性也都被磨练得毫无二致。”柯特对自己的音乐在一代人音乐中的地位 也自有看法,“我认为我们的音乐观念与同时代出现的其他乐队并无多少不同。我 也不认为我们在承受父母和社会给予的伤害方面有什么特别之处,大家都一样。我 们更受瞩目是因为我们的歌里有点深意,它们能直刺人心。你见到的大多数乐手父 母都离婚了,我这年龄的所有人都发现自己在同一时间里问过同一问题——干嘛就 他妈我的父母才离婚?出什么事了?反正有什么不对劲。培养我们父母的那套方式 似乎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美妙。他们在哪儿肯定出错了。他们生活在想象世界里,他 们肯定是做错了什么。”也许,《大西洋》(At1antic)杂志那篇封面特稿更确切 地描述了柯特这代人的特质。“这一代——确切地说是这代人中的出类拔萃之辈— —已经成为一代隐喻,它标志着美国已丧失目标,对体制深感沮丧,对文化只有绝 望,对未来充满恐惧。”的确,80 年代的美国青年们经历的是美国历史上,尤其 是近30 年来最为充满暴力和屈辱的岁月,他们在心理上饱受摧残,他们日夜疲于 奔命却难以糊口(在阿伯丁这类因经济不景气而日益衰退的小城镇尤为严重),他 们因为现有体制的日益溃毁而日渐精神错乱(对那些准备欢呼东欧和苏联体制瓦解 的冷战斗士而言,这也算是莫大的讽刺),他们中间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自己百无一 用。于是他们的心里开始出现绝望的信号,他们开始越来越多地自杀、被杀、退学、 逃学、今朝有酒今朝醉,而且陷入了全体性的伤感和悲哀之中。对所有这一切,上 一辈和成人世界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然而,他们甚至连同情之心也不曾有过,而 是道貌岸然地指责年轻人不可救药。他们甚至嫌这一切不够,还继续用艾滋病、失 业、无家可归、生态危机这些自己造就的恐怖阴影来作为压制下一代的高压手段, 试图让他们在这一切面前闭嘴缄默。于是,年轻的一代在忍无可忍之中只好奋而揭 露谎言、反击那些胡说八道和夸夸其谈。他们还必须列入议事日程的便是培养出一 种敏锐的政治直觉,抵抗那种要他们通过心理疗法来改变社会造成的思想恶果的无 稽之谈。对他们来说,尽管多数人只能借酒浇愁或独坐发呆,但他们一直在等着发 言的机会,也一直在期待着有一位真正能代表自己一代人的发言人。 柯特无疑是适时而来的,他无力也不愿承担发言人的重任,但历史注定他的音 乐是真正由这一代的人为这一代人唱也是唱这一代人的音乐。他唱出了他们被人忽 略、被人轻看和被人蔑视后的忿怒与悲楚。也许柯特的情绪并不算新奇,但他表达 这种情绪的手法绝对独到。《洛杉矶时报》曾将《没事儿》列为91 年最具深度的 10 大专辑之一,该报的资深撰稿人罗伯特·希尔本(RobertHiburn)说柯特的音 乐“是新一代的觉醒之声”。社会学家唐娜·盖恩斯(DennaGaines )则说,“苦 儿们以他为证,相信真理最终得以昭彰、正义最终会得声张。在‘涅槃’之中,科 本将一个少年的个人恩怨变成了一代人集体的嚎叫。”这些评价丝毫不为过。事实 上,也只有这样理解柯特·科本,才不至埋没他本来所具有的意义,也只有这样, 我们才会透过重重因为经济利益而形成的迷雾而真正理解为什么一张充满着少年人 愤懑与沮丧的专辑能够引发如此巨大的风暴,而一首混杂着痛楚与怒号的悲歌为何 竟然能登上排行榜的首位。因为在柯特的声音里,包含着他这一代人啸聚的密讯, 这一代人本来就比任何一代人享有更为广阔和丰富的信息传输方式,而当柯特像弥 赛亚一样高喊着“一个否决、一个否决”时,大概谁也无法阻拦摇滚史上又一个最 为激动人心时刻的到来。 这一切也表明柯特完成了一项极具艰辛的任务——创造出新一代的摇滚乐却回 复真正的摇滚精神。由于操控着主流摇滚的战后一代本身便是在摇滚中长大的,新 一代人想要让摇滚乐重新拾回它最初的抗议动机,甚至要比那些筚路褴褛之辈还要 艰难。然而,柯特终于用他那极具挑衅性的嚎叫、四处弥漫的失真和毫不妥协的姿 态,尤其是用《没事儿》的骄人战果,给了战后一代自以为是和霸道蛮横的统治予 以致命一击,在他们的惊慌失措中,在波及这些娱乐霸主之外的诸多为人父母者的 社会和文化骚动中,柯特让90 年代的新人也初尝了摇滚乐在五、六十年代的战斗 力,让人们重抬了对摇滚的信心。 也许正是这种信心让年轻人把购买《没事儿》也变成了进行叛逆消费的一部分。 他们起码暂时不再迷信那些用广告堆成的大腕,而是注重实质胜于外表,这使得《 没事儿》也成了渴望真实之风的滥觞。一时间,人们将会莫名其妙地沉醉于“不插 电”、绿色食物、电脑网络上毫不留情戳穿政治面具的“真新闻”传送,乃至是对 地下文化的类似于对“涅槃”早期评价的口口相传。这是一种即将广为流行的对真 诚和真实的追求;这也是一种更为本原的追求,它也是对80 年代物欲横流的反动, 它还是一种更为人性的诉求。它的蔚为潮流表明,即使像在美国这样一个似乎已经 金钱当道的国度,也依然会有真切的理想复苏,一样会有对真诚的向往,尤为重要 的是,依然会有产生柯特·科本的土壤,最为重要的是,仍然产生出了柯特·科本。 而对一个摇滚的衷心拥戴者而言,最令人欣慰的是,摇滚终于又从不死不活中 苏醒,一张摇滚专辑终于又可以成为一种文化象征;也终于有一个人,重新让摇滚 的朋友或敌人或欣喜或嫉妒,在一个无法英武的年代成为英雄,在一个无法传奇的 岁月写下传奇。在未世的乱流中,他并不魁伟的身影悄然耸立,如此地平凡又如此 地特异,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刚毅,如此的无奈却又如此的进取,他会永远在一代人 的灵魂中凝聚,尽管这可能并非他的本意。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