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强暴我 报刊所干的事,也就是将最丑陋的声音选出来大声播放,如果够丑陋,那就是 新闻,如果不够丑陋,那就还不够格……这种丑陋庸俗的喧闹是为大众播放的,它 想要扩散歇斯底里的录音然后再回放最为愚昧的歇斯底里的反应。 ——威廉·巴勒斯(William Burroughs ): 《爆炸的车票》(The Ticket That Exploded) I got a lie A lot fucking lie ablut a law ldiots obey They made it easy ——Jane’s Addiction “ldiots Rule ” 孤寂:“我真想有个人来看看我。” “如果能保持激情,极其聪明而且不畏挑战的科本可能会成为一个约翰·列侬 似的人物。把科本同他的偶像相提并论并非毫无意义。像列侬一样,他是在用自己 的音乐尖叫出不幸福的童年;像列侬一样,他深深地爱着一位同样富于挑衅性和耽 于幻想的艺人——柯妮·洛夫,狂暴的新女性主义乐队‘洞穴’的领军人。”这是 1992 年4 月16 日出版的《滚石》杂志上的一段话。柯特本来十分讨厌《滚石》 这类主流杂志,他曾说过,“我每次拿到本《滚石》,都会非常恶心、气得不行, 只好把它甩到一边,那是雅皮王国的缩影,那是我讨厌的一切东西的典型代表,它 让人作呕。”他曾经取消了原先答应好的《滚石》封面特稿的采访,既因为他一向 讨厌主流杂志,也因为该杂志的读者回音栏在一段时间内满载反对“涅槃”之声, 还因为该杂志擅自把《少年心气》用作了评论一部名为《贝弗利山90210 》的电视 剧的标题。 但柯特最后改变了主意,同意接受该杂志的专访。他说,“在《滚石》上的很 多东西是我永远无法同意的。……可那上面有好些政治文章是我要深表谢意的,去 攻击一个自己并不是100 %地反对的东西很傻,如果在任何一个东西里有点希望之 光,你都应去支持它。”至于那些指责他和乐队的读者来信,柯特也最终摆出一副 过来人的姿态宽宏大量地说:“我不会责怪那些平均年龄才17 岁的朋克小子们叫 我叛徒,我对此可是一清二楚,也许等他们稍微长大一点后,他们就会明白,在刚 直不阿地按照摇滚原则生存之外,生活还意味着其他一些东西。”其实,柯特依然 坚持着他的摇滚原则。当大家要他赶紧跟上,去为《滚石》专访拍照时,他故意穿 上了一件印有“大牌杂志仍然没劲”的T 恤,这是SST 唱片公司的口号。柯特说, “这是对《滚石》发出的带点傻劲的宣言。 你们并不是个嬉皮杂志,可你们又非要弄个被视为嬉皮的乐队上封面。”出乎 柯特意料之外的是,《滚石》真正不敢用的倒是另一组备用的照片,在那上头他穿 的是一件印有一只朋克摇滚老鸭的T 恤,老鸭的身上也穿着一件T 恤,上面写着: “ 朋克不死” , 老鸭身边则写着:“ 干掉感恩而死(TheGratefulDead )”。 在《滚石》这期引人注目的专题报道中,柯特断然否认了自己还在“飞”, “我连酒都不喝了,因为这对我的胃有伤害。即使我想‘飞’,我的身体也不允许, 因为它太虚弱了,所有的毒品都是浪费时间,它伤害你的记忆和你的自尊,一切都 会同你的自尊相干,它一点也不好。当然我也不会马上出去宣传抵制它,这是各人 的选择,反正从我的经验看,那都是浪费时间。”《滚石》的文章还写道:“科本 对那种认为他很难适应名声的说法不屑一顾地否认,对那些说他觉得乐队名气太大 所以将解散乐队的传言也断然否认。‘它对我的影响实际上并没有我在采访中表现 出来或是许多记者所描述的那么大。’他说,‘我觉得相当轻松’。”然而,对柯 特这样一个其实相当内向、寡言的人而言,名声真的不是负担吗?在两三年间,他 从一个“隐士”变成了具有炙手可热名声的巨星,在种种光环加身的同时,他也已 经成为一个一切都暴露在强光之下的公众人物。他的公开生活和隐私,他的身体及 灵魂,都成了大众传媒进行分析解剖的活体,《滚石》封面专辑的标题赫然便是 “柯特·科本心智灵魂的深处。”事实上,《滚石》还发表过一篇名为《‘涅槃’ 抗拒名声》的文章,但在整篇文章中,似乎只有戴夫的一段话极其精彩,而且说出 了他们对待名望的姿态,他说,“任何好评论都应该只说:‘他们上得台来,唱罢 15 首歌,然后离开。声音很大,人们很狂,我头痛着回家。涅槃。’还有什么可 多说的?”的确,即使还有什么可多说的,也不会说到点子上。因为柯特从来不感 激那些给他别人求之不得的名声的人,也不会总像在《滚石》上那样心平气和,他 经常公开抨击或嘲笑他的名声,一点也不给听众或抬骄者面子。他甚至“以怨报德”, 攻击那些曾给予他巨大声誉的传媒和听众对他的窥视打探。 他说,“对那些抱怨自己处于聚光灯下的人,典型的反应就是:‘你自做其瓮, 请君入之吧,你如今已成了公众宠物了,每个人都有权知道你的一切。’可是没有 人有权知道我个人生活的一切,如果他们想知道音乐的事和我怎么写它们,那没问 题。当然,那也是同我的个人生活密不可分的,可并不是到了人们所想的那种程度。 我常常感到受了侵犯,而且我决不同意别人说他有权知道。我倒是有权努力去改变 这种想法,我有权努力去改变人们对名人的想法。它必须改变,它必须有所不同。 他们应当被当作人对待,他们的隐私应当得到尊重。”柯特的话实在是有感而发, 自夏威夷回到洛杉矶后相当长一段,他每天必须竭尽全力的事情之一,便是同柯妮 一起避开种种打扰。幸好柯特是一个有极多艺术细胞的人,他不愿意再坐在屋子里 发呆或是打瞌睡,于是便拼命画画、写歌,下一张专辑的多数作品便是在这一段时 间写成的。 然而,他在这种密月般的日子里失去了同生活中另一个重要的部分——他的乐 队的联系。婚礼事件让他们同奎斯和谢莉搞得很僵,如同谢莉所说: “柯特远离了我们,我们也远离了他。”尤其糟糕的是,当他们恢复排练之后, 他们仍然很少讲话交流,此种状况持续了好几个月。奎斯心里真正不能原谅的不是 柯特的婚礼事件,而是柯特可能还在“飞”。而他和柯特之间又常常并不当面提出 问题,如同柯特所说:“当我们之间有问题时,我们从来不会好好交流沟通。我们 不会提及它,我们只会让它过去。我们从来不会直面某件让我们相互有意见的事。” 奎斯其实并没有当面见过柯特“飞”,可他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情,连柯特在洛杉矶 的屋都不进,“他在洛杉矶住时,我根本就不去那儿,我也从没去过他的住处,我 不想去,因为我害怕我可能会看到的一切。”戴夫就更对此无能为力了。他向来是 一个不爱多事的人,他认为要规劝柯特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事,他更没有资格去撮合 柯特与奎斯。但他有一次给柯特打电话时却忍不住露出了焦急的心情,他问柯特还 想不想在乐队里呆了,因为要求他们开始新一轮巡演的压力极大。柯特则不想再因 为巡演的不安定生活又招来胃痛,而且他想陪着柯妮度过怀孕期,于是他拒绝了巡 演的要求。这当然让《没事儿》继续停留在榜首的莫大可能打了折扣,而且有关他 身体已经崩溃的传言立即又充满了大刊小报。 在这件事上,奎斯倒是站在了柯特一边,他同意三年来的巡演造成了极大压力, 它已经不再是早年那种随心所欲的乐趣,而成了一种负担。在巡演的感受上他和柯 特完全一致:“我们原来是在探险,如今却成了马戏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 事,柯特和奎斯之间的隔陔开始有所消除了。他们开始不断地打电话,奎斯说, “每当我们通话并谈起一些事之后,我对许多事情的感受都会好得多。”毕竟,他 们依然是患难多年的战友,还有着共同的理想与事业,不至于因为分歧而分手。 而另一件让柯特兴奋不已的事情则是他得到了一段柯妮腹中胎儿健康成长的超 声波录像。“噢,那真不可思议”他兴高采烈地逢人便说,“那才是最让人惊异的 事,那不是照片,而是录像,所以你可以看见她在动。这是我们第一次意识到她是 个活东西,你可以看见她的心跳。”柯特还信誓旦旦地说,小胎儿还来了个食指与 小指并举的重金属式敬礼。他对她的宠爱在她出生之前便已开始。而对这个腹中的 小生命来说,她最熟悉的歌曲应当是她爸爸写下的《少年心气》,但唱歌的却不是 他而是托莉·阿莫斯(ToriAmos)。 阿莫斯在她的一张新EP 里收录了她演唱的钢琴版的《少年心气》,这成了柯 特和柯妮每天早晨必听的音乐,他们把它的音量开到最大,然后随之起舞,陶醉在 莫名的快乐之中。 夏天将临之时,“涅槃”发行了《锂》单曲唱片,其中包括了一首从未发表过 的《毛躁人》(Curmudgeon),并且附上了听众们等待已久的《没事儿》专辑的歌 词。但同时推出的《锂》录像却十分令人失望,因为在万众期待下到来的这部录像, 仅仅是一些现场镜头的拼接。有些人将此归咎于柯特因上瘾而提不出什么好主意, 但事实上他和凯文一起构思了一个传奇故事,只是因为要拍摄它需费时四个月,他 们只好放弃原计划。 由于去年底巡演时取消了剩下的演出,柯特纵然极不情愿,也强打起精神在夏 天开始了在爱尔兰、法国、西班牙及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巡演。事实证明这次勉强 进行的巡演困扰不断。这首先是因为柯特和“涅槃”极不喜欢户外的大型演唱会, 他们觉得最为自在的演唱地点往往是中小型的俱乐部舞台。柯特曾经不止一次地表 示过,在大型露天演唱会上,他找不到最佳感觉。 然而,这同他那又一次严重发作的胃疼相比,已经算是小事一桩了。他为了能 够将这次巡演对付过去,已经准备了许多美莎酮药片,但7 月22 日在贝尔法斯特 演出当晚,他忘了吃药片,于是第二天早上,他在早餐时胃疼发作,全身抽搐,他 害怕马上服用美莎酮会引起呕吐,就提出上医院去打—针止痛药。谁知道救护车司 机竟然打电话把这一消息告诉了所有的小报,于是关于柯特·科本吸毒过量的消息 传遍了全球。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贝尔法斯特是一个极难得到禁品的城市。可从此 之后,柯特在巡演中看到的全都是毫不掩饰的粗鲁打量,而且他一直在那则谣言中 跌跌撞撞。他对此恼怒之极却又无能为力,可他对此也不乏自嘲,当他同柯妮在饭 店登记姓名时,他写下了“西蒙·里奇(SimonRitchie)夫妇”,而西蒙·里奇正 是可怜而胡闹的舍德·维舍斯的本名。 也许是为了防止柯特和柯妮还惹下什么大麻烦,“金山”公司雇了两个“保姆” 来监视他们俩。贝尔法斯特事件的弟二天,乐队在巴黎准备演出,当柯特准备出门 弄点吃的时,他注意到一个“保姆”在他们隔壁的房中大开房门往外盯着他,柯特 气不打一处来,他说,“我被两个打手监视着,我只是想出去弄点鱼吃,我不是要 去找‘药’,我有美莎酮,我挺好,我绝对没有‘飞’的欲望,可我被当作个小屁 孩一样的看待。他们把这乐队变成了它不想成为的一切玩意。”他立即同柯妮怒气 冲冲地收拾东西,不同任何人打招呼就另外找了一家饭店住下来。 柯特之所以要出去买鱼,倒的确是因为他向来讨厌欧洲的食物,他宁愿自己带 上一堆谷类食物和罐头,却瞧不起名闻天下的巴黎或罗马美食,这或许也是他那骨 子里的朋克精神在作怪。 让柯特最难受的还在于,即使是同他关系最密切的人,也任由那些谣言满天飞 而从不当面向他询问一声真假如何,更不用提为他辟谣了。唯一同他真正谈起过此 事的人便是戴夫,可在柯特眼中,他虽然认真聆听却毫无看法;“奎斯倒是有很多 看法,但他所做的一切便是让气氛紧张并斜我一眼。”事实上,在此次巡演之前, 柯特同奎斯及戴夫那刚有所改善的关系又经历了一次大波折,使得“涅槃”的团结 再不可能一如往昔。这次矛盾的源头是败坏过一切团结和友谊的老一套——钱。柯 特同其他人一样,从来也没想过能够卖出成百万张的唱片(后来是成千万张),所 以在早期约定时,尽管他也明白“涅槃”的绝大多数音乐都会由他来创作和把握, 但是为了维护乐队的团结,避免为了那少得可怜的收入而闹得大家不愉快,他慷慨 地同意在音乐创作版税上也同奎斯和戴夫平分。当《没事儿》取得了出乎意料之外 的成功时,柯特开始有点想法了。他曾说,“我写了那些歌,我提出了基本构想, 然后我们作为一个乐队排练它。多数时候我会征求奎斯和戴夫的意见,那只是为了 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乐队的组成部分。总是我做最终的决定。”对此,奎斯和戴夫 并未表示过不同意见。柯特提出应当得到更多的版税,并认为这并不是因为钱,因 为这笔钱在改变创作版税分配后的数额也不过15万美元,在此刻的柯特眼中的确不 算什么了不得的大数目,他提出的是另一种理由: “我意识到我承受的是多大的压力,我应当多值点钱,因为我是主唱,所有的 看法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不得不承担所有的压力。我还得面对创作歌曲的压力,如 果别人能为此而拿到那笔钱我是不会在意的,可我总得先在经济上为此得到补偿。” 奎斯和戴夫对此也没有异议,他们已经挣到了不少钱,以后版税多给柯特一些也是 应该的。可当柯特要求把新的分配方式往回追溯到《没事儿》专辑时,他们俩再也 按捺不住了,在他们看来,柯特简直就是要从他们的口袋里往外掏钱。他们的争吵 只持续了大概一个星期左右,但差点让“涅槃”成为历史,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受 了委屈。戴夫说,“奎斯和我都想,‘如果这就是一个招人厌恶的柯特出现的前兆, 那我们可不想同一个这样的人同在一支乐队。’”柯特则说,“在那段时间里,我 已经准备他妈退出乐队,我真不能相信他们竟然给我来这一套。”柯特当时曾在电 话里对戴夫说,“我真不敢相信你们会这么贪心。”戴夫则回了他一句“随你怎么 说。”柯侍马上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所有因“涅槃”而得益的人都劝说奎斯与戴夫不要同柯特闹僵,如 同戴夫后来曾说的那样:“每个人都说让他得这一份吧,不然乐队就得完蛋了。你 们哥儿几个明年能挣一千五百万,这一份就给他得了。”最后,柯特终于得到了这 一份,75%的创作版税并且追溯到《没事儿》专辑。但此举似乎有点得不偿失(平 心而论,也太不像他一贯的朋克作风),因为它让“涅槃”本来就已经不太踏实的 团结基础更加松懈,让这三个在音乐上配合默契的天才在心理和情绪上产生了隔阂。 如果夸张一点说,是在凡夫俗子们都难逃的金钱关上栽了一个跟斗。自然,它也让 我们进一步看到,在一个后现代和金钱当道的社会里,想要做真正的英雄,的确大 不易。因为尽管柯特提出了种种理由,一切总还是归结到了钱。 不知道是否又有人把柯特的改变又归咎于柯妮的出现,但是少年伙伴在家室的 拖曳之下分崩离析,却是永远的青春故事。在每个歌迷眼中,他们所述狂的乐队都 是一个牢不可分的整体,他们吃喝拉撒全在一起,他们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同仇 敌忾、不分你我。在“涅槃”像乞丐一样四处云游时,他们或许曾经如此亲密过, 但自从谢莉加入巡演的队伍,奎斯便不可能时时同柯特和戴夫在一起了;而当柯妮 出现之时,柯特也就不会再同奎斯和戴夫同乐了;更不用提戴夫后来也有了女友同 行。正如何特所说,“从前,我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 也不认识别的人。慢慢地,每个人都开始有了一帮哥们儿,我们再也不住在饭店的 同一房间了,诸如此类吧。以前我们可是住在同一房间的。”正是感情上的疏远让 奎斯和戴夫根本就不过问柯特状态如何,身体怎样,这又反过来加深了感情上的距 离。柯特觉得自己更加委屈,他说,“我没法容忍那些不同你正面相对的人。如果 你同某人之间有了什么问题,你应当直截了当地去问他。他们可绝不这样。他们只 会上得车来让气氛紧张——你都能看见这种紧张气氛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这只会 让我在心里积存怨气,我会觉得这帮人怎么这么没骨气,他们全都对事实一无所知 可又在那儿东猜西想,而他们竟然和我同在一个狗屁乐队中。”带着这样的情绪, 柯特在整个巡演过程中始终闷闷不乐,加上他每天晚上都要呕吐,吃不下任何东西, 他更是将一切烦闷都写在了脸上,成了一个更加内向的人。他每天都两眼瞪直,集 中注意力于不要呕吐,这让别人更没法同他交流。 在西班牙时,柯妮突然感到了一阵宫缩,她觉得这是早产的证兆,被吓得一塌 湖涂。可那时正逢柯特马上要出场演唱,于是柯特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登台,心里 忐忑着柯妮是死了还是生下了娃娃。演出一完,柯特便飞速赶到医院,他见到的是 他见过的最脏最乱的医院,护士正在用西班牙语冲着柯妮大叫大嚷。他们立即到了 另一家诊所,并在那儿给她的产科医生打了电话,这位医生认为柯妮尚无大碍,但 建议他们立即回家。于是柯特买了两张头等舱机票,让柯妮能够躺着回美国。结果, 小报上立即出现了关于他们俩情感危机的报道。 柯特或许是处于喝口凉水也塞牙的时期,7 月份,当他和柯妮回到住所时,发 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走之前,为了防止小偷光顾时失窃,他别出心裁地把 一把最喜欢的吉它和几盘小样以及一本记满了诗句和歌曲设想的笔记本藏在了浴缸 之中。不曾想在他们离家期间,浴室的自来水管出了毛病,柯特好长一段时间的心 血全部泡汤。 于是他们干脆另外在贝弗利山边上靠近好莱坞体育场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柯 特只好重新开始他那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的创作。在此期间,另一件事又差点让他马 上又去英国。因为在那儿又冒出来一支乐队也叫“涅槃”,细加考察,此“涅槃” 敢情同以前跟他们打过官司的美国老“涅槃”一样,在英国也曾有过一两首小有名 气的热门曲,不过是在60 年代而已。英国老“涅槃”告了美国新“涅槃”一状, 要求独享在英国的“涅槃”名称权。当别人指出这支新“涅槃”在英国都已经知名 了两年却从未见过他们有任何举动时,老“涅槃”也许是自觉无趣,放弃了一切要 求。 即使是一件本来会让柯特尤其是让柯妮兴奋的事,也似乎蒙上了阴影。 还是在7 月份,“洞穴”乐队也同“格芬”公司签了约,据报道,那是一份高 达百万的合约,亦即比“涅槃”更高、更有利可图的合约。可是连比较正经的《新 闻周刊》在一篇抨击随“涅槃”而来的“非主流”乐队签约热的文章中,也借一位 唱片界人士之口说,“同柯特·科本同床也值百万美金”。 尽管“格芬”公司否认了同柯妮签约同柯特有关,新闻媒介中充斥着的露骨言 论依然甚嚣尘上,柯特夫妇的心境可想而知。 在这段惨淡的日子里,柯特和柯妮几乎成了无人过问的孤苦夫妻,唯一前来探 望他们的是“洞穴”的吉它手埃里克·厄兰德森。在柯特充满感激的心里,埃里克 成了救命恩人似的人物,他成了“唯一现实的生活,唯一还意味着生活应当是什么 样的沉着之人。”实际上,这段时间正是柯特想要彻底戒瘾的艰难时日,当他在万 般压力之下发现只有“飞”上一把才能平静点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往日感觉。 他知道自己已经面临极其危险的境地,当他一天花4 百美元还找不到感觉时, 他知道要么彻底解救自己的生命,要么彻底断送自己的一切。 柯特发现,当被禁品拉入更深的渊薮时,即使戒瘾也不像从前那样容易了,他 面临的是身体和情感的双重痛苦:“我处在一种真正脆弱的感情状态之中,在戒瘾 的头10 天里真是一塌糊涂,成天哭哭啼啼……什么事都能影响你的感情——你看 的书和电视都会让你哭。”他希望能有人给他力量,“我一开始没能从任何人那儿 得到任何帮助,没人来看我,没有人来电话或干点别的。我真想有个人来看看我, 让我感到我还有几个朋友。”说来也怪,奎斯和戴夫马上就来看他了,但奎斯看望 他之后便直后悔,“能看到他真好,可见到他情况如此糟糕,实在让我受不了。他 正在接受某种治疗,躺在病床上,我就想:得,这就是你所得到的一切。”这似乎 真是当时的柯特给人的印象,既可悲、复可叹、亦可怜。在名声、友谊、金钱和病 痛诸多方面几乎让他倾覆的压力面前,他四处飘泊,力图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一个避 风港。但他找到的却是一个幻想,一个海市蜃楼,尤为可怕的是一个魔鬼操纵的魅 惑圈套。他在痛苦中的挣扎几乎已经不加掩饰,他的痛哭便是求助的呼号。那是一 个自命朋克者的哭号,那是一个儿时在壮汉的痛殴之下也面带嘲笑者的哭号,但那 似乎并未能打动他身边那些“恨铁不成钢”的硬汉们。而尤为让人痛心的是,对柯 特而言,更大的压力和打击还未降临。 悲愤:“我要宰了她”《名利场》杂志在美国以至全世界都有不低的知名度, 在它广大的读者之中,自命品味高雅的不在少数,杂志自己也时常以此为荣。因此, 当《名利场》向柯妮提出采访要求时,她美滋滋地以为那必定是一篇充满溢美之词 的例行文章,不是吗,她丈夫的唱片正处在最为时髦的人们绝不会错过的风头之上, 她和她的音乐也一点不差。然而,正是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让柯妮和柯特低估了前 来采访的《名利场》记者林恩·赫希伯格(LynnHirschberg)。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人是赫赫有名的“名人杀手”。柯妮觉得此人会让自己的 知名度更上一层楼,这对她和她的乐队并无坏处。事实证明,赫希伯格的确让柯妮 名声大增,并会让她和柯特为此名声付出惨痛而沉重的代价。 柯妮同柯特一样,喜欢英国报刊那种更多着眼于艺术本身的报道方式,更为重 要的是,英式报道和英国记者似乎更能对他们语带夸张、暗含嘲讽的幽默感心领神 会,而且他们从不过多提出让人难堪的问题,不深究隐私,用保守秘密来赢得摇滚 乐手的敬重(自然,英式报刊亦有肉麻吹捧、青睐狂人之类的毛病)。显然,赫希 伯格可不吃这一套,她是那种典型的美式记者,而且还是极喜深究名人隐私,语不 惊人死不休式的人物。 柯妮在1992 年9 月号的《名利场》上衣着略嫌暴露,这似乎并未引发太多争 议,因为人们已见惯不惊。在一大堆照片里,真正引起轰动的是她大着肚子却在抽 烟的那张,而这一张恰恰并非是有意安排。为这篇文章准备照片的工作持续了很长 时间,总共耗费了10 余个胶卷,转换了好几个场景,柯妮也换了好几身衣服。就 在有一次换服装时,柯妮顺手拿起一支烟喷了几口,却被摄影师眼疾手快地拍了下 来。本来,准备用在杂志上的是两张抽烟的照片,其中一张被编辑把烟雾抹掉了。 但剩下的一张还是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事后柯特花了5 千美元买下了这张照片的版权,以防它再度流传。 这篇文章将柯妮形容为具有“毁灭性的性格”,说她“对自己行为的后果并不 怎么在意”。它极其强烈地暗示是柯妮让柯特同禁品有染,而且还说“圈内人士” 都担心柯妮腹中孩子的健康。这都是赫希伯格的典型笔法。 然而,真正给柯特夫妇以致命一击的还是赫希伯格对柯妮的“引用”。 这篇文章在描述柯特和柯妮在“周末夜现场”演出时的情形后“引用”柯妮的 话说:“我们(指她同柯特)‘飞’了一把,又去了‘周末夜现场’,在那以后, 我用了几个月的‘飞’药。”这就意味着,柯妮在知道自己已怀孕之后还在“飞”。 这自然引起了舆论大哗。柯妮坚持自己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也不会那样说,但赫 希伯格也坚持自己有录音为证。 事实上,如果是一个对摇滚有所了解或是对柯特和柯妮有所了解的人,便会发 现赫希伯格的文章漏洞百出。比如,文中说柯特和柯妮“8 年多以前”就认识,亦 即柯特在阿伯丁高中时就认识柯妮。它还说当他们第二次相遇时,“柯特已是个明 星”,柯妮便决定从他身上捞一把。赫希伯格还编了个各公司为“洞穴”乐队大打 出手的拙劣故事。这些都是胡编乱造。赫希伯格甚至连一些基本的事实都没能弄对, 比如,她把丹尼·戈德堡说成是宝丽金公司的总裁,而实际上他是大西洋公司的总 裁;她还说戈德堡是“涅槃”的经纪人,但实际上,他是曾主持过“金山”公司, 但如今已基本不再过问其事务,“涅槃”的经纪人实际上是约翰·席尔瓦。诸如此 类,不一而也许最为致命的是,赫希伯格不是柯妮曾经面对过的能够容忍和理解其 独特的幽默感的记者。柯妮的确也是个爱开些没遮没拦玩笑的人,每个同她有所交 往的人,都知道许多被赫希伯格引用的话绝对是在开玩笑,而且她一向是故意说些 反话取乐的人。如果赫希伯格确实问过她关于怀孕与吸毒的话题,她倒可能会说出 “如果说有个时间是某人该吸毒的好时候的话,那就是怀孕之时,因为这不是傻得 其时吗?”她就是这么个人,一个总没正经的朋克女皇。 《名利场》这篇文章无疑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对柯特夫妇而言却是最不合适的 时候)刊出的。是时,恰逢全美上下对毒品极为痛恨之时,还逢共和党人“家庭观 念”宣传战的高峰时期。柯特夫妇顿时成了美国十年来对儿童欠疚心理的活靶子。 本来,因为电影《独自在家》而引发的对“独自在家”儿童的关注,以及长岛一个 小女孩被关在地下室好几天的新闻已经引发了一场媒体风暴,如今又出了一个怀着 孕吸毒(吸烟就已经够呛了)的母亲,自然更足以让人们愤怒了。 柯妮终于懂得了媒体的厉害:“我真没曾想我会被那本杂志里的一篇文章捏扁、 挤垮、蹂躏或是大大伤害,可它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真难以置信。我读了一份 传真来的文章,立马骨头都散了。我知道我的一切都完了,我完蛋了。绝对如此。 我全没戏了。我不仅得背着黑锅过日子,而且还得与之抗争,一辈子与之抗争。” 她后悔不已,她想起了答应这次采访时还是在同柯特昏天胡地的那段日子,否则的 话,“我会足够清醒意识到《名利场》是想收拾我一把——他们还会对我有什么好 吗?”柯妮只好住进了医院,因为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感到自己想自杀,可 我怀着8 个半月的孩子,我不能自杀,所以我只好住进医院。”对正在戒瘾的柯特 来说,这场风暴无异于雪上加霜。他当时正处在胃疼发作期,吃不下任何东西。为 了止痛,医生只好给他打吗啡,这使得疗程不得不延长,而他的身体则一天比一天 衰弱。为了查出病因,一群群专家前来给他照X 光,照CAT ,查这个,验那个,结 果依然是看着他呕吐而束手无策。 “他哭了好几个星期,”柯妮回忆起一切发生后柯特的痛苦时说,“什么也干 不了,就是哭泣。他能干的一切就是哭。真可怕。”柯特一开始只感到那文章荒唐 可笑,他心不在焉,只想早日恢复健康。 可从柯妮那可怜的神色和周围的议论中,他逐渐认识到一切并不那么简单, “一天,我突然醒悟并意识到这一切是多么恐怖。它必定会极大地影响我们的生活、 我们的形象和一切。”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对自己周围的一切充满怀疑和不满, “我还从未读过一篇文章那样让人相信却又那样荒诞地描写我的生活,可是每个人, 从唱片公司到经纪人和亲近的朋友全都相信那些狗屁东西。”尤其让他愤懑的是, 赫希伯格的文章充斥着大量所谓“内部消息来源”,这让柯特对他周围的人深深地 失望,而且怀疑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们出卖了他。 柯特对赫希伯格恨恨不已:“她把柯妮所说的一切断章取义地变成些完全不同 的东西,她在这方面本事不小,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在我身上就发生过好几次 ——但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而且她干得如此天衣无缝,连我都该给她发奖。她 是个阴谋大师。”尤其让柯特受不了的是,他可以说拿她毫无办法。“她不可能为 此入狱或是挨顿打或是被起诉,我也想过我们可以起诉她,可那肯定是桩上百万美 元的官司,得同支持她的康德·纳斯特(CondeNast ,《名利场》杂志出版人) 对簿公堂。”柯特知道,自己那点钱还不足以同一个资本帝国对阵,“他们的 钱实在太多了,他们可以跟你拖上10 年官司,我们奉陪它的唯一结果就是失去一 大半自己的血汗钱。”对赫希伯格其人,柯特表达出了他一生中都少见的仇恨: “我想弄死她(指赫希伯格)狗娘养的,我想亲手揍她一顿,我还从未对任何人有 这种想法,尤其是对一个女人。”“等我一出这狗屁医院,我就会用我的双拳打死 她。”他甚至设想出了折磨这个恶毒女人的场面:“我要宰了她,我要先杀了她的 狗,当着她的面把它的肚子破了,然后全扔到她身上,再把她给宰了。”由于他也 知道自己身子太过虚弱,没法完成这一使命,于是他说他要雇个打手。冷静些之后, 他又想让“格芬”的总裁戴维·格芬(DavidGeffen )去施加压力,让赫希伯格丢 掉饭碗。自然,所有这一切都只停留在他的想象和诅咒之中,但像他这样一个生性 平和甚至脆弱的人,竟然会恨人恨到如此地步,说明此人的确让他切齿痛恨。如果 柯特知道赫希伯格的所作所为在往后产生的一系列严重后果,他可能还会发出更为 毒辣的诅咒。事实上直到事件平息下来之后,他依然对赫希伯格充满深仇大恨,他 说:“她应当祈祷上苍我不会在哪天失去妻子与孩子,否则我会找她报仇的,当我 离开人世时,我会拉她垫背。”《名利场》事件让柯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声名之 累,《名利场》让他真正见识了名利场,如果他从前对名声的厌烦多半出于朋克的 本能且略带一点矫情的话,此次他倒是真正发自心底地感到恶心了,他说,“我再 也不想呆在乐队里了,这太不值得了。”这回同样还是激愤之语,却不再是神智不 清。他其实也知道这就是自己永远的宿命,可他还是想拼死挣脱;在柯妮和腹中的 孩子面临威胁时,柯特像一头雄狮一样面目狰狞地嚎叫,至少在话语中表现出他一 惯厌恶的武夫之气,这是他内心中固有的矛盾和混乱的又一次发作。而对这种近乎 本能的长啸,我们又有何资格去横加指责?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