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旗鼓 程砚秋打从欧洲回来,一见面就对夫人说: “难道我程砚秋就是为了养活百十口人的剧团唱戏的吗?我……”他看到果素 瑛无奈而痛苦的眼光,不忍心再说下去,只好将话头打住,将怨气咽下。 程砚秋内心的苦衷,果素瑛完全能够体谅。但他那里能够料到,他苦心经营将 近十年的鸣和社,几乎已名存实亡。原来的琴师胡铁芬、小生王又荃等搭当已离他 高就;另外一些艺术伙伴为了生计,也只好另外搭班唱戏。面对这种局面,程砚秋 十分懊恼,一度想留须,不再登台。但为了同业的温饱,也为了一大家子的生活, 程砚秋难以作出别样的选择,只好牺牲个人的意愿,重新回到红氍毹上来。 程夫人见丈夫为大伙受苦受累,而有的人却见利忘义、弃他而去,深为不平。 她半是心疼半是责怪地对砚秋说: “你总认为什么人都是好人,世界上若都像你那样好心肠不就没有坏人了吗? 可你明明知道人家骗你害你,却伸着脖子让人家宰,辛辛苦苦流尽血汗光为别人, 自己一天福也没有享,多冤枉呐!”程砚秋却回答说:“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程砚秋又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舞台,但团里人马不齐,排演新戏有困难,只能恢复 上演现成的剧目。为了争取更好的上座率,程砚秋带领大家于一九三三年冬到山东 巡回演出,抵济南之日,市长、公安局长分别设宴欢迎,演出所在的北洋戏院人群 拥挤,盛况空前,万众争睹四大名旦之一的风采。当时中国早期著名的飞行家孙桐 岗在济南,特地驾驶飞机在泉城上空散发传单,宣传程砚秋莅临当地演出的新闻, 可谓史无前例。演出期满,省主席韩复榘设宴,面请续演,又续了三天。离济之日, 孙桐岗邀请程砚秋同乘飞机,一览“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名城风光。程砚秋本 想谢绝,说:“我六十岁以后,愿一试飞行”,不料孙桐岗执意相邀,坚请一试, 程砚秋只好穿上飞行服,登机一游。当时中国航空事业尚处于初创阶段,一般人很 难乘上飞机。程砚秋得此殊荣,并与孙桐岗合影留念,这一消息见诸报端,轰动全 国,为程的齐鲁之行,起了很好的宣传作用,所到之处,场场爆满。到烟台时,争 购戏票的观众竟将票房挤塌。在青岛光明戏院演出时,一次台侧的一方摆出告示: “××先生请速回家,老人病危。”摆出好久,也不见这位先生退场。次日《青岛 日报》以《都是程郎魔力大,能叫孤子不成哀》为题,报道这一演出花絮。趣闻一 传开,更使“程迷热”加火升温,居高不下。有的外地观众慕名而来,由于来得太 晚了,没有买到票,眼看就要开戏了,心里真是焦的万分,找谁谁都不肯相让,这 事传到后台让程砚秋知道了,程立即说: “我这儿出钱给他们补一张戏票,请前台朋友给远来的观众加个座位吧,从这 么远的地方赶来看戏,真不容易啊,哪能让人家乘兴而来扫兴而回呢?再说他们中 还有庄稼人……”类似的情况,不论在北京还是外地都经常遇到,程砚秋总是为观 众着想,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山东之行,又一次验证了程派艺术的强大魅力和深厚的群众基础,也增加了同 伴们的信心。回京之后,他在友人的支持下下定决心重振旗鼓,改组鸣和社,成立 秋声社,由吴富琴、高登甲两人负责一切事务,不再受老板的制约。在演员方面, 还比较好办,丑角曹二庚、二旦吴富琴、老旦文亮臣是同甘共苦的伙伴,亲如兄弟 ;花脸侯喜瑞、丑角慈瑞泉、李四广等多年合作,定会全力支持;者生约谭小培、 王少楼,小生礼聘俞振飞,比原来的小生王又荃更为出色;再加上花脸郝寿臣、武 生周瑞安、老旦李多奎、小生名宿程继仙等人的配合,更是绿叶红花,相映生辉。 可场面人员得费一番心思物色。 原来的琴师胡铁芬已走,当务之急是必须有合格的琴师和鼓师伴奏,这对保持 程派艺术的特色,至为重要。可一时到哪里去找呢? 有人向程砚秋推荐周长华接替胡铁芬。周长华还是个小青年,当时并没有名气, 但人聪明、勤奋,有了一定的操琴基础,潜在能力和可塑性都强,程砚秋决心考核 一下,其方法很独特。两人见面,稍事客套,即转入正题。 “我的《汾河湾》你听过吧?”程问。 “听过。”“腔儿熟吗?”“熟。”“好,你拉‘儿的父去投军……’那一段 吧!”周长华明白这是考他的琴艺,程要吊这一段,看他傍得严不严,于是就放心 大胆地拉了起来,等拉完了过门,该柳迎春唱了,程砚秋却不开口。 “您不吊吗?”“我不吊。你把这一段〔西皮原板〕的过门连唱腔一起拉下去。” 这下周长华可傻眼了。原来琴师都是为演员伴奏,托腔保调,万一有闪失,有唱遮 掩,不容易听出来;如果只拉不唱,那就要毫厘不爽,一点也不能错。周长华只好 硬着头皮,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拉了下来。 程听完以后,缓缓他说:“还不错,就是你吧!从明天起每天来我家,我再给 你往细里说腔。”一经选定,程砚秋即大胆使用、全力扶植,为周讲说唱腔诀窍, 指点托腔要领,介绍创腔体会,使周的琴艺日臻完美,成为程砚秋的左膀右臂,两 人合作了十多年,后来周长华去了台湾,在那里传播程派艺术。 通过周长华的引见,程砚秋选了任志林作为二胡手,为其伴奏。见面那天,程 除了问“你今年多大岁数啦?”“住在什么地方?”“家中还有什么人?”随后仍 然是考核琴艺。这次是让任志林拉一段《贺后骂殿》,为他吊嗓。任志林对程派艺 术并不熟悉,内心很紧张,程砚秋为他解除顾虑,亲切他说:“没关系,别顾虑, 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说话的……”吊完《骂殿》之后,任志林的紧张心情仍然没 有平静下来,立即向程砚秋道歉: “很对不起,有很多节骨眼我没拉好,望您多指教。”“刚才我不是已经说了 嘛,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说话的,你还年轻,可以造就。”从此任志林每天早八点 准时随周长华一起到程砚伙家,伴程吊嗓说戏,一起切磋,密切合作,几十年如一 日。 程砚秋约请的鼓师是白登云,比程小两岁,其师傅是杨小楼的鼓师鲍桂山先生。 白登云曾为最早学程的新艳秋打过鼓,对程派戏比较熟悉,与程砚秋见面后,很说 得来,一见如故。当时程正准备演出《梅妃》,白登云没有打过,要记场子,写提 纲。因白幼而失学,文化低,有的字不会写,程砚秋就手把手地教,并诚恳地劝白 读书、习字: “你一天认上一两个字,日积月累就不少,只要能掌握几百个字就能看本子, 记提纲,勉强够用了。”白登云从心底很感谢这位兄长的鼓励,更加刻苦钻研,不 断充实的提高自己,终于成为技艺高超、名传遐迩的著名鼓师。 重新组建的秋声社,其阵营比原来的鸣和社更齐整,又加上主要伴奏人员年轻, 富有朝气和创造精神,很符合程砚秋进行艺术革新的想法。这一时期程砚秋的艺术 实践,主要从三个方面努力: 一、选择过去比较满意的剧目进行加工,使之精益求精,更加完善;二、排演 新戏;三、在改善演出环境、习惯,净化舞台上进行一系列改革。 一九三四年的中秋节,程砚秋重排的《梅妃》在中和园上演。戏报一贴出,就 卖了满堂。刚加入秋声社的鼓师白登云很早就来到后台,见到一派安静、严肃的气 氛,完全不同于一般戏班后台的打闹、嘈杂,他感到有些惊异,于是找了个角落坐 下默默背戏,唯恐一会儿出错。程砚秋向来提前到后台,做好准备,完全没有一般 名角那种非得让人催场的脾气和派头。他一见白登云,立即走过来拉住白的手绕场 一周,向大家介绍说: “这是咱们新约的鼓佬,大家要捧着点儿。”其用意是拜托众人,多多关照新 来的伙伴。程砚秋这样礼贤下士、爱护人才,使白登云和在场的人都很感动。这天 晚上白登云的精神高度集中,打完了《梅妃》,第二天听别人说,程砚秋的评价不 错。从此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加上琴师周长华,三人十分默契,不管演什么戏, 心气儿都是一致的。他们共同设计、创造了不少新腔,人称“程、周、白”。程砚 秋与白登云的合作,长达二十年之久。程砚秋逝世二十五周年的时候,白登云撰写 的悼念老友的文章,题目就叫《鼓衬秋声二十年》。 十一月重排的《春闺梦》以焕然一新的面貌与观众见面。这次由俞振飞饰演男 主角王恢。俞振飞是昆曲名家,他与程砚秋商议,将昆曲《游园惊梦》的一些身段 和表演,化用在剧中的“梦境”一场,自然而又贴切,对人物的心理刻画更加细致 入微;最后的队形变换、大圆场、在乱兵中寻找丈夫的身段,变化快、幅度大、锣 鼓紧密,强烈地渲染出战场气氛。程砚秋联想到在西欧看到的反战戏剧《无穷生死 路》的那种欲哭无泪的舞台氛围,请话剧工作者帮忙,在剧中加进了灯光、布景, 以烘托惨烈的环境。在乐队中增加了口琴和双二胡(后来到上海演出还增加了小提 琴),使音乐色彩更为丰富。 加上这个戏不用常见的自报家门、引子、定场诗,进戏很快,一开场就单刀直 入展开矛盾;结构上也有特色,写了四对夫妇,不同于一人一事、一线到底的传统 格局。凡此种种,让人感到新颖,因而有人将它称为“洋戏”。一些看过一九三一 年首演的人,都认为这次重排让人耳目一新,真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而不少人乃至程砚秋的一些老友,甚至误认为《春闺梦》是这年才编演的。 程砚秋在重新加工剧目时,特别注意借鉴西方戏剧注重刻画人物心理感情的技 巧和优长,对人物的体验和体现更为细腻、准确。在重演《青霜剑》时,程砚秋将 申雪贞一步步识破媒婆和方世一的奸计时的内心活动和外部表情的极端矛盾,揭示 得出神入化,感人至深,连与他同台的合作者都忘情地入了戏。鼓师白登云曾回忆 过当初演出时的情景: ……申雪贞听到姚妈妈说出提亲的对方是方世一时,想到了一系列的问题:方 世一的送礼,丈夫的屈死,姚妈妈的说亲,自己应如何行事等等。这时她逐渐认清 姚妈妈是仇人派来的代表,但要沉着、镇静地与姚妈妈周旋。 她说出的话,每一句都是经过一番思想活动的。在情感上,语气上,一转身, 一迈步,一举一动,都表出深刻的内容,把人物的精神世界揭示出来了。最后送走 姚妈妈,还在说:“妈妈慢些走呀!”她满面含笑的送客,稍一转脸,面容立即露 出说不出的忿恨的表情,真是处处是戏。在这出戏中,砚秋的表演使人感到如真人 真事一般。他入戏了,我这个坐在台侧的打鼓的也跟着他“入戏”了。我的感情与 剧中人有了共鸣,仿佛我就坐在了申雪贞的身边,目睹其人其事,因而在节骨眼的 地方,我带着深沉的感情来下箭子,嗒、嗒、嗒……嘟儿……断断续续的轻脆的鼓 声,为程砚秋的表演来渲染、烘托,尺寸是那么合适,配合得是那么严密,可以说, 我是和砚秋在一起演戏呀! 程砚秋的表演,让鼓师都有身临其境、如见其人的真实感受,一般观众自然更 会被他炉火纯青的演技所塑造的栩栩如生的形象所打动了。 一九三八年,程砚秋在上海演出时,当年十一月七日的《申报》发表了陈小田 评《青霜剑》的文章,其中写道: 我已经许久未看程砚秋的戏了,昨晚才同内子去欣赏他的《青霜剑》,恰好金 素雯姊妹坐在我的后排,当程砚秋一出场的时间,前后排的人,都不禁异口同声他 说出个“胖”字。她还补上一句:“简直像无锡的大阿福。”等到散戏的时候,我 回过头来问她们“还胖不胖”?都说“奇怪”,怎么一点不觉得他胖,并且比别人 仿佛还灵便些,这就是艺术美的神妙之处。可是身上没有十年八年功夫,也休想到 这个境地。……这戏里我认为最好最见功夫而最不愿意劝人取法的,就是“祭坟” 的一场:砚秋以〔倒板〕后上,就走上四五个圆场,〔回龙〕后还是走圆场,唱〔 原板〕时是圆场,再起〔原板〕还是圆场,平常我们看见人老来那一套,总觉着讨 厌,砚秋居然敢故意犯重,反令人有日不暇看耳不及听之势,你想旁人能学吗?” 也是在三十年代,一次程砚秋在天津演出《三堂会审》,配角有俞振飞、张春彦等。 座中的观众吴小如回忆说: 当时台下有人说怪话,认为程先生身体已渐发胖,面朝里跪时不像《会审》的 苏三而像《审李七》的李七。及至程先生转身面向外跪,大段唱工开始,台下群喙 俱息,鸦雀无声。每遇行腔低回婉转或板槽玲珑剔透处,观众便情不自禁地爆发出 热烈彩声,再没有人敢执异辞了。从上面列举的观众反映中,足见程砚秋以其精湛 的技艺克服了自身的缺陷而征服了广大群众。 从西欧回国之后,到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前,程砚秋目睹日寇步步 逼进华北,而南京政府当局采取不抵抗主义,把大好河山拱手让人,投降主义的论 调甚嚣尘上。程砚秋忧时伤世、义愤填膺,决心利用舞台借古讽今,一抒优愤,于 是排演了有鲜明倾向的新戏《亡蜀鉴》和《费宫人》。 《亡蜀鉴》一名《江油关》,取村于《三国演义》,描写魏将邓艾袭蜀,偷渡 阴平,直攻江油。守将马邈,惧而欲降,其妻李氏晓以大义,苦口劝谏,马佯为允 诺,暗地开门投降,李氏愤而自刎。邓艾礼葬李氏,反将马邈斩首。 此剧由川剧改编而成,程砚秋饰李氏,曹二庚饰马邈,侯喜瑞饰邓艾,于一九 三四年十月二十八日首演于中和园。这是程砚秋自一九三一年《春闺梦》公演之后 排的第一出新戏,人们早就翘首以待。这出只有五十多分钟的戏,程砚秋在唱腔和 表演上可没少花工夫,特别是表现李夫人殉国前的一些动作,十分感人,既悲且美。 在那国难当头的特定时代,剧中李夫人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的凛然正气,深深震撼 了观众;而对投降派的揭露、抨击以及给以的可耻下场,更具有针贬时弊的警世作 用。在《三国演义》中,马邈投降后,被邓艾封为“向导官”,而在剧中则被斩首, 这一改动,更具深意,反映了人民群众对卖国贼的深恶痛绝。此剧演出时,全场屏 息凝神,沉浸在程砚秋等人所营造的悲壮崇高的气氛之中,不少观众眼中闪烁着泪 光。这出具有深沉的爱国思想的剧目,虽然只演了两场即被当局禁演,但其中描写 亡国之痛的唱段,却很快流传开来,李夫人自刎前唱的“愿国人齐努力共保神州”, 简直成为人们共同的心声和誓言了! 一九三七年在华北告急的呼声中,程砚秋推出了昆曲、皮黄“两下锅”的《费 宫人》。此剧取村于《铁冠图》传奇,演述明末李闯王攻陷北京,崇祯皇帝自缢, 宫女费贞娥刺杀李闯王部将李过(一只虎)的故事。其中“刺虎”一折原为昆曲名 剧。程砚秋饰费宫人,俞振飞饰崇祯,侯喜瑞饰李闯王,钟喜久饰李过,吴富琴饰 公主。崇祯死后,费宫人假冒公主,全身素缟,去灵前祭奠,唱大段〔反二黄〕, 抒发亡国之痛和亡君之悲,哀婉凄恻;“刺虎”一场,程砚秋将结尾一段的昆曲曲 牌改成〔西皮快板〕,悲愤激越,比用昆曲演唱,更能表现人物此时此刻的感情, 效果也更强烈。俞振飞戴髯口,以昆曲官生演崇祯,将一位亡国之君的穷途末路, 演得入木三分。该剧因袭传统观念,将李自成起义视为流寇、盗贼,反映了一种认 识的历史局限性,但程砚秋演出此剧的目的,是想借此抒发一下当时郁闷的心情, 通过表演,让人知道爱国气节的可贵,丧权辱国的可耻,国破家亡的可悲。剧中暗 示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则有影射日军入关的寓意。此剧于六月四日在新新戏院公演。 一月之后,即发生了芦沟桥事变。不幸而言中,日军果然大举入关,中国进入了全 面抗战的阶段。而《费宫人》这出戏,从此也就绝响于舞台了。 《亡蜀鉴》和《费宫人》尽管只演了几场,影响面不大,但由于剧中饱含的民 族意识,与当时人民群众反侵略、反投降的特定时代情绪相吻合,因而具有鲜明的 政治色彩和很强的艺术感染力,这是程砚秋的“思想急转势”的继续和发展,亦如 《荒山泪》、《春闺梦》一样,“具体地提出政治主张来了”,不过已从一般的反 对战争进入对投降主义和汉奸卖国贼的揭露和批判了。这既是特定的历史时代在艺 术创作中留下的痕迹,也是艺术家本人思想发展的标记。 除了加工原有剧目和排演新戏外,程砚秋还在改善演出环境,净化和美化舞台 等方面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工作。 还是在西欧考察期间,程砚秋对法国、德国的剧场建筑,特别是宽敞的后台、 流通的空气、良好的灯光、舒适的环境羡慕不已,这都是当时的中国剧场望尘莫及 的: ……我们的矮屋一所,光线微弱,灰尘满地,加上烟气的弥漫,小贩的叫嚣, 痰沫的乱吐,茶水的横泼,尤其是后台把人逼得几乎要上壁,我也受了二十年的罪 了,于今见了人家那样完善的剧院焉得不羡慕呢!不过,徒然羡慕也没用,我们应 当效法他们,这问题便牵涉到政府了,因为欧洲各国那些完善的剧院都是国立的, 至少也是国家资助的。程砚秋无力改变剧场面貌,徒叹奈何。但是他想方设法要将 演出时剧场中混乱、嘈杂的状况改变一下,以建立良好的观剧秩序。 从清末民初以来,北京戏园夜戏都是六时开戏,十二点以后散戏,观众要坐六 七个小时,实在太累,于是不少人都要八时左右才陆续进场。有的专看大轴戏、看 “角儿”的观众,甚至要到九时以后估计主角登场了,他们才姗姗而来。而早进场 的观众,坐得太久又疲倦了,不待终场又提前离去,因此剧场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有的人还要呼朋唤友,大声喧哗,仿佛赶庙会一样,很难保持一个安静的环境,不 仅影响他人看戏,同时对台上演员的表演,也是很大的干扰。程砚秋借鉴外国的经 验,将演出时间缩短,虽不能一下医缩至两个小时,却大胆地改为四小时,七时开 演,十一时散戏;同时精选剧目,取消垫场的“帽儿戏”,一开场就是正戏,推出 很强的演员阵容,一下就将观众吸引进剧场。到了大轴戏时,台上、台下聚精会神, 凝神静气,剧场秩序,大为改观。观众乘兴而来,满意而去;演员全力以赴,各显 其能;剧场减少了水电供应,节省了开支。这真是一举三得。这一小小的改革,今 天看来算不了什么,但在当时却是对习惯势力的一种冲击,开始时受到了不少非议 和指责,但终因带来多种好处,不久其他班社也纷纷效仿,逐渐成为一种风气;而 过长的马拉松式的观演习惯终被淘汰。 程砚秋还对舞台装置进行了改革,废除了多年袭用的“守旧”,台上正中用一 大幕,舞台左右两侧衬以绿色的薄纱,将乐队与舞台隔开,伴奏人员透过薄纱可以 看到舞台上演员的表演,而观众却看不见乐队,避免了干扰,可以更为专注地看戏 了。同济大学教授、著名的园林建筑专家陈从周第一次看程砚秋与俞振飞合演《贩 马记》和《游园惊梦》时,即为其优美的舞台意境所打动,很快成为程迷。他在一 篇文章中回忆说: 程先生的剧团名‘秋声社’,舞台具有一种清静爽人的气氛。人们常常称为‘ 爽秋’、‘宜秋’的境界,场面与舞台之间,隔以薄纱,纱上隐出几棵梧桐,乐师 们在纱幕内仿佛坐于桐荫之下;而值台的是一色青灰长袍,台上没有布置,程、俞 二人演出,正如一幅粉墙下的芳枝修竹,配得那么妥贴动人;而歌喉抑扬,高则响 遏行云,低则游丝一缕,在有声无声之间,如声入太虚,神秘极了,接着又音起谷 间,韵入晴空,这种美的享受,唯有程腔得之。陈教授这段如诗如画的描述,为我 们再现了程砚秋当年的演出风采和舞台面貌,难怪观众为之入迷了。对于主要演员 的“饮场”、舞台工作人员的“检场”等相沿己久的习惯,程砚秋也想办法加以限 制乃至杜绝,极力净化舞台、避免干扰,为观众创造一个良好的观赏环境。从欧洲 考察回国之后,除了演出和排戏,程砚秋还时刻不忘改革戏曲教育,培育新人。他 以极大的精力,投入到中华戏曲专科学校之中,为培养京剧接班人而尽心尽力。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