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死枪下决不从命 烽火四起,硝烟滚滚。正在太原演出的程砚秋及其同伴,惊惶不安。千重山万 重水将他们和沦陷区北平隔断,亲人们天各一方,怎不令人焦虑,挂念,大家归心 似箭。偏偏铁路中断,大动脉受阻,火车不通。经过朋友的帮助,他们才乘汽车到 大同,换乘平绥路火车,绕山绕水,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回到北平。可一下火车 看到的,是悬挂着的日本国的太阳旗,武装站岗的日本人,以及他们枪上明晃晃的 刺刀。程砚秋那重返故里、与亲人团聚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北平已不是过去的北 平,日月无光,景物全非。古都在哭泣,程砚秋的心里也在哭泣,他脸色阴郁地回 到家里,见到夫人果素瑛,这一对乱世之中日夜牵挂的夫妻重逢时竟相对无言,彼 此心情都十分沉重。 本来就沉默寡言的程砚秋如今更少言语了。他闭门不出,不愿看见那萧条的街 道,死气沉沉的城市。从街上传来的日本占领军的沉重的皮靴声和杂乱的马蹄声, 好像从他心上踏过。北平沦陷以后,程砚秋和一切有良知的中国人一样,感到做亡 国奴的奇耻大辱;可有的民族败类,竟在日寇的铁蹄和淫威下摇尾乞怜。想到这, 程砚秋义愤填膺,他走进御霜簃书斋,研墨展纸,准备抒发心中的郁闷。 程砚秋喜爱书画和书卷,戏曲界是有口皆碑的。金仲芬在《御霜簃拾遗》中说 道:“御霜好弄柔翰,无他嗜,曲罢辄以临池为乐,见纸即书,狼藉委几案不顾也。” 程砚秋在纸上写下了挺秀刚劲、规整有范的几个大字:“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 做骨。”这是他的朋友徐悲鸿讲的,程砚秋十分赞赏这句话。此时此刻,他越发喜 欢这句话的内涵。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秋声社的经理吴富琴、高登甲陪着梨园公会的人来拜 望程砚秋,他们不为别的,是专为请程砚秋演义务戏而来。要说义务戏,那是京剧 艺人热衷公益的优良传统,其目的是为了资助穷苦同行和赈济社会上的灾民。比如 义务戏中的一种“窝窝头会”,就是每年春节以前,由名演员联合演出,将演出的 收入救济那些家徒四壁、贫病交加的艺人,让他们过春节时,也能吃上窝窝头。程 砚秋和戏曲界其他的名演员一样,积极参加义务戏的演出。如民国六年,王瑶卿、 梅兰芳等人和他发起为安徽赈灾义演。鸣和社全体艺员,曾发起“陕灾”义务戏, 于民国十年年八月十一日在中和戏院演唱,其剧目为程砚秋、曹二庚、李洪春、侯 喜瑞、姜妙香、吴富琴之《红拂传》,程砚秋与李洪春之《三击掌》,所收票价全 部交给“陕灾委员会”。民国二十二年“黄河水灾救济会”亦聘程砚秋在励志社演 义务戏,筹款赈灾,程砚秋于十月二十一日演出《碧玉簪》,二十二日演出《奇双 会》。 自二十三日起,张公权、李石曾等人,特请程砚秋在国民大戏院演出五天,等 款建筑南京戏曲音乐院剧场及校舍。一九三○年程砚秋还出版了他的书法专集《苦 兵集》,作为救灾义卖。程砚秋热衷公益的事,真是数不胜数。 义务戏的演出因为是名家荟萃,佳剧迭出,观众争相观看,甚至有的观众坐火 车、乘飞机来看戏。新闻界也借此大“炒”新闻,十分热闹,其轰动效应,非一般 演出能比。但什么事情就怕念“歪”了经,日本人及中国人中的败类,就想利用义 务戏来制造沦陷区的繁荣,以示“歌舞升平”,他们找到梨园公会,胁迫公会的人 组织京剧界名演员唱义务戏,来“支援皇军,捐献飞机”。当时,梅兰芳早已南迁, 旦角之中,程砚秋威信最高,只要他一演出,便可授人以柄,鼎鼎大名的程砚秋也 成了效忠皇军的“良民”,这对于稳定日本人在华的统治,无异是帮了大忙。所以 这场义务戏是非请程砚秋参加不可。梨园公会的人明知此事棘手,也只得硬着头皮 来。 “四爷。”梨园公会的人恭恭敬敬地叫道。 程砚秋将他们让进客厅,家人献上了茶。宾主简单寒暄后,便是难堪的沉默。 “四爷,”梨园公会的人鼓足了勇气,怯生生道,“这次演义务戏想请您出台 ……”“给日本人唱义务戏,我不唱!”程砚秋严词拒绝。 “四爷,这件事还得请您多帮忙。”梨园公会的人恳求道,他们想程也许会给 点面子。 程砚秋冷笑道:“日本人打了我们,还要去为敌人‘庆祝胜利’,为他们募捐 飞机,用咱们自己的钱去买飞机,再来打咱们自己,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除非是 死心塌地的卖国贼!”梨园公会的人尴尬地笑了笑:“四爷,我们梨园公会是为大 家办事的,我们这也是为剧界的朋友着想呀。日本人不好惹,像四爷这样在戏曲界 有地位的人如果不参加义演,恐怕对北平京剧界不利。”程砚秋霍地站了起来,气 愤地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能让大家受牵连。献机义务戏的事,我程某人 宁死枪下,也决不从命,请转告日本人,甭找梨园同业们的麻烦,我自己有什么罪 过让他们直接找我说话就是了。”“四爷……”“没事了吧。”程砚秋截断了梨园 公会来人的话。 梨园公会的人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好沮丧地离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