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党中央“训练班” 以陈毅为书记的“过渡内阁”在6 月底7 月初的工作重点是闽西。新的前委决 定仍在闽西游击和建立根据地。前委书记于7 月9 日写了关于闽西情况及前委的工 作计划向中共中央报告:“目前江西、福建正预备着会剿朱、毛(注:红四军仍以 朱德为军长,毛泽东为党代表),我们应以极努力发动闽西群众以对付将来到之斗 争局面,此时赣南、东江敌有重兵我们不能去,只有在闽西坚决奋斗,从7 月起我 们即以这目的开始闽西工作布置。”前委并同意毛泽东的提议让毛泽东暂时离开军 队工作到闽西地方作调查研究并指导闽西的工作。毛泽东乃于7 月8 日与贺子珍、 黄琳、蔡协民、曾志等同往闽西特委所在地皎洋。 不久,接到中央来信,要红四军派领导干部去上海参加中央政治局召集的军事 会议,汇报红四军情况(中央政治局1929 年6 月12 日讨论前委4 月5 日信时说 到“常委已通过召集一个军事会议,朱、毛处应来人。”)。 前委全体成员便在蚊洋开会,毛泽东也曾到会。前委决定陈毅去上海向中央汇 报,乃由朱德代理前委书记。 会后,陈毅在闽西特委书记邓子恢陪同下,经上杭、龙岩到厦门。在厦门候船 期间,陈毅受到中共福建省委书记罗明的接待,陈毅向省委作了汇报并讨论了发展 闽西斗争的问题。 在厦门,他给在上海担任四川军阀刘存厚的少将代表的胞兄陈孟熙发了一信, 说他将乘香港英国轮船到沪,并告以大致船期。 当时,堂兄陈修和也在上海兵工厂任职。他们自武汉分别以来虽然各奔前程, 陈毅判定他们依然会尊重各自的信仰,给他方便和掩护。 陈毅乘船到达香港,同中共广东省委接上头,见到了留法老同学、广东军委书 记聂荣臻和中共中央派赴广西路过香港的邓小平。 英国轮船经几昼夜航行于8 月下旬抵达上海时,黄浦江边租界码头气氛紧张, 搜查异常严格。陈毅正打算挤到人流中去乘乱下船,忽然发现两位兄长已经登船, 正在延颈寻人。相见后,修和、孟熙立刻示意他紧随他们下船上岸。两位兄长一式 西装革履,胸佩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徽章,气宇轩昂。 陈毅衣着也得体,象个广东来的技术工人。当他们随着人流穿过码头稽查线时, 没有警察拦问。 已经安排陈毅住英租界四马路新苏旅馆,开了一个有里外间的客房,陈孟熙住 外间,陈毅住里间。陈修和则回兵工厂,常来关照。兄长们备好西装全套,警备司 令部徽章一枚。 陈毅很快同中共中央机关接上头,并向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立三报告了红四军 “七大”情况。这位一同勤工俭学、一同被押送回国的老同学听完便表示:他会尽 快向政治局报告,并要陈毅尽快写好几种上报的书面材料。在这次会见中,陈毅才 得知:就在他抵达上海的前两天,由于叛徒的出卖,陈毅的入党介绍人中央军委委 员颜昌颐,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农委书记彭湃,中央常委、军事部长、对红 军农村武装斗争情况熟悉并有卓越见解的杨殷以及正与他们一起的邢士贞、张际春 于8 月24 日下午4 时许同时被捕。 陈毅好几天深居简出,赶写材料。李立三在8 月27 日向中央政治局扼要报告 了与陈毅谈话的内容。会议决定召集临时政治局会议,由陈毅出席作一详细报告。 8 月29 日,专为听取陈毅报告而召集的政治局会议在上海一处秘密所在召开。 出席的有总书记向忠发及政治局成员李立三、周恩来、项英、关向应,陈毅作了全 面而详细的报告。鉴于红四军的经验和问题极为重要,政治局决定以李立三、周恩 来、陈毅3 人组成一委员会深入讨论审议,提出决议到政治局讨论通过。三人委员 会由周恩来召集(周恩来是中央军委书记、军事部长)。 9 月1 日,陈毅写完了李立三代表中央要求写的5 个书面材料:《关于朱德、 毛泽东军的历史及其状况的报告》、《关于朱、毛红军的党务概况报告》、《关于 朱、毛争论问题的报告》、《关于赣南、闽西、粤东江农运及党的发展情况的报告 》和《前委对中央提出的意见——对全国军事运动的意见及四军本身问题》。陈毅 的口头报告和书面报告,总的精神和内容完全一致。他襟怀坦白,公正无私,如实 地反映了红四军各方面的详情,对红四军的战略战术、组织编制、政治工作、政策 策略、斗争艺术都作了准确的叙述,因而中央在1930 年初把《关于朱德、毛泽东 军的历史及其状况的报告》发表在中央出版的《中央军事通讯》创刊号上,并指出 :“这是很值得我们宝贵的一个报告”,很多宝贵的经验“都是在中国‘别开生面 ’”。 从8 月底起,李立三、周恩来便一次次地到陈毅的客房来聚会,他们都阅读了 陈毅所写的报告,然后来和陈毅一同讨论。他们在陈毅房中一谈几个小时。陈孟熙 就在外面摆弄围棋担任望风,有时与陈修和对奕,空气更为闲逸。他俩和李、周都 认识,或是法国勤工同学,或是黄埔师生,所以相见十分自然。 早在接到红四军前委于7 月9 日寄出的“七大”决议案及其他文件之后,8 月 13 日,中央政治局就讨论决定由周恩来起草一信,提交政治局讨论。 周恩来起草的信是8 月21 日由中央政治局通过发出的。这封信很重要,对于 红四军党内争论中涉及的一些原则问题作出了比较全面正确的回答。8 月份的这些 回答,在李、周、陈的9 月讨论中,当然要起重要作用。把全国形势、中央指示、 毛泽东的几封重要信件和陈毅全身心参与的红四军的实践结合起来,对于陈毅就发 生了巨大的作用,使他的思想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得到提高,甚至得到飞跃。陈毅在 多年后曾几次对跟随自己工作的同志说,到上海党中央两个月,等于上了两个月的 训练班。 “九月来信”是在周恩来主持下,3 人讨论,由周恩来代表中央委托陈毅执笔 起草的。 从8 月21 日信到“九月来信”,内容中最重大的问题是红军(朱、毛红军是 其中佼佼者)在中国革命中的地位,以及朱、毛红军在全国的影响。8 月21 日信 已有“现在朱、毛红军对于全国的政治影响较对于闽西一处大的多多”;“九月来 信”更有“红军第四军……在全国政治局势中有极大影响”。 红军的地位和作用究竟如何估量,过去以及后来的一段时间内,都只说是促进 全国革命高潮的重要力量之一。1930 年有的文章中,有写为“主要条件”、“主 要工具”、“最重要因素”的,据查对,都是后来公开出版时修改而成,原件只是 “重要条件”、“重要工具”、“重要因素”,并无“主”字和“最”字。 这样,1929 年“九月来信”中所写的一段话就很值得注意:“先有农村红军, 后有城市政权,这是中国革命的特征,这是中国经济基础的产物。”陈毅过去没有 表达过这样的思想,李立三、周恩来也没有,周恩来不久前(6 月12 日政治局会 议)在讨论朱、毛问题时还说:“目前中国割据的形势是有的,问题是要有城市的 领导。城市工作一旦发展,割据局面一定可以发展到固定的方面。”李立三则一直 主张“城市中心论”,到1930 年3 月他还发表一篇《城市头脑论》,更加强调这 种观点。而在“九月来信”中的这种“先”、“后”的提法,虽然含义不很精确, 却显然是从大局上战略上意识到一种阶段性与因果性的关系,把农村红军看成取得 城市政权的主要原因了。(当然,所谓“农村红军”,只是简略的说法,它实际上 就是红色武装割据,除红军外,还包括着农村的人民群众、革命根据地、苏维埃政 权和领导这一切的党。) 这只能来自陈毅亲身参加的由毛泽东、朱德领导的实践,而在中央“训练班” 的集体思考下得到飞跃。因此,陈毅当然更加热爱和珍惜他参与创建的红四军,更 容易接受中央对“七大”的批评:“谁固执着自己小资产阶级的成见,谁便是破坏 这艰难困苦转战千里的革命组织”,也就会更亲切地怀念共同为此而奋斗的毛泽东、 朱德。 8 月21 日信和“九月来信”所强调的第二个重大问题是红军的根本任务。 8 月21 日信尖锐地指出:“谁忽视了这一点(即红军负有发动群众实行土地 革命建立苏维埃政权的使命),谁便要将红军带向流寇土匪的行径。”陈毅执笔的 “九月来信”便将红军的基本任务定为:“一、发动群众斗争,实行土地革命,建 立苏维埃政权;二、实行游击战争,武装农民,并扩大本身组织;三、扩大游击区 域及政治影响于全国。”这样,加上红军与地方武装应同时扩大,纠正“好枪不发 给地方,坏枪尽数送给农民”的不良倾向等等,“七大”没有充分强调反对单纯军 事观点的缺点就明显地有所改正。 再一个重大问题是红军分散与集中的战略问题。在这一方面,周恩来先后起草 或修改过“二月来信”,4 月4 日的信,6 月12 日“坚决改变此(红军分散)原 则”的信。直到如今,在“九月来信”中写上了“绝不能把红军四军分成几路各不 相属的部队,这样就是分散而不是分兵,或者把红军四军分小,化成无数的游击队 而不相联属。两者都是取消观念,皆原于对政局的估量不正确,恐惧反动势力稳定, 红军会被消灭,才发生减少目标各个自了的右倾思想。这种倾向于红军发展及对全 国政治影响有极大危险。”亲自经历这戏剧性转变的周恩来、李立三,当然会告诉 陈毅6 月12 日他们讨论前委(毛泽东)4 月5 日来信的情况,以及写上这一段的 意义,除了有助于解决红军中某些干部存在的此种错误思想外,实际上也是中央对 此的自我批评。 只有在这时候,陈毅才更能体会毛泽东政治上的大智大勇。 以上这些重大问题,正是当时红军与阶级敌人艰苦斗争的政治路线的主要内容。 从这样的高度看问题,单纯军事观点、流寇思想、小团体主义等等就比较容易在思 想上解决。保证红军在党的绝对领导下巩固发展的伟大意义也更加清楚了。 在组织路线方面,身为中央组织部长、起草中共“六大”的组织决议案的周恩 来,当然更熟知组织原则。“九月来信”在坚持党委的集中统一领导的前提下,党 如何通过军政部门和军政首长实施领导作出了指示:“党只能经过党团作用作政治 的领导。目前前委指挥军部、政治部,这是一个临时的办法,前委对日常行政事务 不要去管理,应交行政机关去办,由政治委员监督”。“党对军队的指挥尽可能实 现党团路线,不要直接指挥军队,经过军部指挥军事工作,经过政治部指挥政治工 作。……党的系统,军事系统,政治系统,要弄清楚。”可以看到,后来的党委集 体领导下的首长分工负责制,在这里已有比较明确的规定。后来凡是执行得好的都 得益。相反,实行书记专政象张国焘,其错误就无可遏止不断膨胀。 对于集权制与家长制,8 月21 日信和“九月来信”都明确地断言“在红军中 党的组织原则,尤其是目前环境中之红军党的组织原则,必须采取比较集权制,才 能行动敏捷,才能便于作战,才能一致地战胜敌人。”‘党的一切权力集中于前委 指导机关,这是正确的,绝不能动摇。不能机械地引用‘家长制,这个名词来削弱 指导机关的权力,来作极端民主化的掩护。”“绝不能先征求下级同意或者不作决 定俟下级发表意见后再定办法……这就是极端民主化发展到极度的现象。前委在前 次党的争论问题,即表示这个弱点,这是一个损失。”在思想政治工作方面,“九 月来信”也提出纠正一切不正确的倾向。那主要是指“右倾思想如取消观念、分家 观念、离队观念与缩小团体倾向,极端民主化,红军脱离生产即不能存在等观念”。 与后来毛泽东起草的中共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之一的《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 思想》相对照,着重点和分量都大不相同。这反映在起草“九月来信”时中共中央 以及陈毅对部队中的错误思想估量不足,特别是对单纯军事观点和流寇思想有大力 纠正之必要认识不足。 “九月来信”十分严肃地指出了红四军“七大”及前委扩大会处置的缺点及其 危害,并决定“毛同志应仍为前委书记”,这就从路线的高度来肯定了毛泽东的领 导。 “红军是生长在与敌人肉搏中的,他的精神主要的应是对付敌人。前委……没 有引导群众注意对外斗争,自己不先提办法,而交下级自由讨论,客观上有放任内 部斗争关门闹纠纷的精神,前委自己铸成这个错误,这是第一点。第二,没有从政 治上指出正确路线,使同志们得到一个政治领导来判断谁是谁非,只是在组织来回 答一些个人问题,这是第二个缺点。第三,这次扩大会及代表大会的办法是削弱了 前委的权力,客观上助长极端民主化的发展。第四,……没有顾及他们在政治上的 责任之重要,公开提到群众中没有指导的任意批评,……这样不但不能解决纠纷, 而且只有使纠纷加重。”这样一段文字是陈毅自己逐字写在“九月来信”中的。这 样高水平的要求,特别是“从政治上指出正确路线”的要求,“七大”时的陈毅是 达不到的,但是他现在承认应该如此。通过一个月的讨论、思索、总结,他确实感 到了毛泽东在政治路线方面的远胜同辈的睿智勇敢和坚定正确,使他毫无抵触地参 与确定并亲笔写下了“仍为前委书记”。 陈毅坚决地接受中央的委托,回红四军去向有关同志做好解释说服的工作。因 而中央政治局在9 月28 日讨论通过这份《中共中央给红四军前委的指示信》(即 “九月来信”)时,特在后面加上一段:“凡此各项,概指其大要,详细解释及具 体办法已向陈毅同志面谈,当由其口达前委及全军同志。”10 月初,陈毅又象坚 决迫赶南昌起义军一样,坚决地赶回红四军,他要把已经逐步上升到理性认识的红 军初创时期的实践经验,再运用到新的斗争中去检验、提高。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