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家事 陈永贵的家庭挺复杂。他的原配夫人李虎妮1965年因癌症去世,留下一个儿子 陈明珠,一个养女陈明花。那一阵昔阳县委的领导人热心帮助陈永贵找对象,当时 陈永贵已经出名,县里想帮他找一个有点文化的中年妇女干部,好帮他看看文件, 整理整理材料。但没人愿意。于是,因十月事件而被调到原平县当公社书记的王金 籽把自己离了婚的嫂子宋玉林介绍给了陈永贵。宋玉林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 不过人长得很漂亮。1966年,50出头的陈永贵与比他小十多岁的宋玉林结婚,又生 了小儿子陈明亮。再加上宋玉林带过来的与前夫生的儿子陈明善,一家五口就有五 种不同的血缘。 陈永贵脾气不好,砸东西摔碗是寻常事,但他不打孩子,在家里也不摆大男人 的架子,家务事能做的便做。他到北京后发现北京人两口子互相帮着做饭,回到大 寨就大力提倡。 陈永贵在社员大会上连笑带骂地训大寨的男人:“妇女早上给你做了饭,叠了 被,刷了碗,你就端了碗吃了下地?人家也下地么,你他妈的就什么也不管?老婆 做饭你就不会剥颗葱?你男人就一点家务不做?做饭、洗衣裳,都是妇女的事?男 女平等哩!” 陈永贵下令道:“男人以后都帮妇女做饭!不行,他妈的你吃完饭就炕上躺着 去了?不行!从明天开始,男人回家帮老婆做饭!不做饭不给记工分!你吃完了躺 坑上,妇女还给你刷碗,晚上还让你××?凭什么你坐坑上老婆就该给你端过来吃? 侍候你男人?什么叫男女同工同酬?就是这!” 经陈永贵这一通笑骂,大寨的男人居然就干开了家务,而且风气至今尚存,在 当地独树一帜。 如果陈永贵见着谁家打孩子,他非闯进去干涉不可。“你为甚打孩子哩?”陈 永贵板着脸问,“什么事啦要打?孩子不懂事?你懂事?你大人还不懂事哪,孩子 还能懂事了?不许打啦!有话说么。” 陈永贵有一次暴跳如雷,也按捺不住要打孩子。那是1972年陈永贵大儿子陈明 珠嫌弃前妻,与一位有夫之妇私通,被陈永贵知道了。陈明珠的前妻花妮是大寨供 销社的售货员,经梁便良介绍,由陈永贵做主,已经嫁过来十余年,在家里很是恭 谨。陈永贵不能容忍儿子干不仁不义的事,让人叫来了陈明珠要管教管教。数语不 和,陈永贵火冒三丈,又骂又跳,把暖瓶摔了个粉碎,扑上去要打。李韩锁叫来一 群人劝解,拉的拉劝的劝,有的往外推陈明珠,有的拉住陈永贵请他息怒。陈永贵 跳着骂着,大叫:“韩锁!把公安局叫来!抓起他来!关进来!”李韩锁与众人一 道苦苦劝解,陈永贵不听,怒骂着非叫公安局的人来。过了一会儿,公安局的人奉 命来了,推着陈明珠往外走,陈永贵追出门大叫:“给他关起来!我看你们谁敢放 了他!” 公安局的人把陈明珠带到公安局,知道他还没吃晚饭,就给做了一顿饭,让他 吃了自己找个地方睡觉。陈明珠当夜吃了五六片安眠药要自杀,半夜被人发现。陈 永贵的儿子的性命非同小可,人们赶紧找主持县里工作的李韩锁请示,半夜敲开了 他家的门,说陈明珠要自杀。李韩锁问明了死不了,骂道:“让他死去!我不管!” 次日,李韩锁劝陈永贵,说孩儿大了,管不了了,由他去吧。不然将来出了事 还要后悔。陈永贵半晌不说话,最后流下两行老泪,叹道:“唉,就是对不起人家 花妮!”不久,陈明珠离婚再娶,陈永贵把陈明珠前妻生的两个孩子接到自己家里 抚养,直到他们长大成人。 陈永贵到中央工作后很少过问家事。他常从北京往大寨打电话,问庄稼、问工 作、问思想,就是不问家,从北京回到来也常常不先进家门,或上地或串门,家里 人知道他回了村,却不知他在哪儿。吃饭的时候,陈永贵照例端着大碗走东串西, 到支委家转着吃,边吃边聊。吃的仍旧是玉米面做的各种食物,玉米面的饸饹和假 豆腐。他说这叫土生土长吃土饭,吃在肚里舒服。陈永贵的夫人宋玉林嫌这么吃营 养不够,给他弄了些牛油茶和鸡蛋,早上一碗牛油茶,晚上两个鸡蛋。陈永贵就端 着这些稀罕物走东串西,走到贾进才和宋立英家,说不定就把鸡蛋分给贾进才一个。 端着香喷喷的牛油茶出来就更热闹了,孩子们见了这位有“好吃爷爷”雅号的副总 理就围过来叫爷爷,于是陈永贵这个给一口,那个给一口,很少有一人吃完一碗的 时候。 宋玉林为此还跟陈永贵变过脸。宋玉林出名出地节俭,剩了面汤也不肯扔,要 倒在锅台旁的罐子里,留到下一顿做面疙瘩。她见陈永贵分东西给人吃心疼,发火 说:“不是给这个就是给那个,俺这是一片心,你就没有一个人吃完一碗饭的!” 陈永贵也不说话,三口两口扒拉完了,把碗一放,说:“我吃饱了。你别管我这事。” 陈永贵节俭,宋玉林过度节俭,走极端的时候竟能把陈永贵带给孩子的衣服和 别人送的《毛泽东选集》拿到大寨供销社“代销”。大寨供销社因为宋玉林告状曾 挨过陈永贵的训斥,说他们卖的“的卡”是腐蚀大寨人,对副总理夫人当然再不敢 怠慢,老老实实地收下付钱。有人看不过,把这事反映给陈永贵。陈永贵能听到这 种逆耳之言时已经失了势,他阴沉着脸骂道:“唉,她他妈的就是这么个人!” 宋玉林的前夫王金魁是一个小学校的校长,王金籽的哥哥。1965年因强奸幼女 罪被判刑20年,入狱后宋玉林就跟他离了婚。王金籽便给宋玉林介绍了比她大十多 岁的陈永贵,宋玉林一口答应下来。她说:“他是个劳模,威望很高,我还有不同 意的?我和他离得并不远,他那么大的名气谁不知道?五十年代昔阳就编着一支歌, 模范支书人人爱。刚和他走到一起,他待我也很好。”[1] 陈永贵恐怕也没想到这 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能使他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便和宋玉林结了婚。宋玉 林婚后很快就入了党,在大寨的地位接近一名大队党支委。大寨大队党支委可是比 县委委员、地委委员都厉害得多的身份,喊冤告状的人能见他们一面,得他们一句 话,都是极难而又极管用的。 陈永贵当了副总理,一句话就能叫昔阳地动山摇。宋玉林借陈永贵之威,如果 出面让县里安排谁谁的工作,县里不敢说一个不字。宋玉林也真背着陈永贵给不少 人安排了工作。这些走后门的事,只要陈永贵的亲友出面说话一般都办得成,但是 最好别告诉陈永贵。有一次陈永贵的贴身内卫张艮昌想给陈永贵的厨师的家属办农 转非,跟当时主持县委工作的李喜慎说了一声。李喜慎见到陈永贵偶然提及此事, 反而坏了事。陈永贵不高兴地说:“转什么转?我还是农村户口哩!别搞这特殊化!” 王金籽1974年秋开始主持昔阳县的工作,1976年升任黑龙江省副书记。有一个 判了20年刑的哥哥在监狱里,怎么说对仕途也有不良影响。于是王金籽就和宋玉林 一起活动为王金魁翻案。这事动静太大,不能不让陈永贵出面说句话。于是他们就 活动了一番,做下一些准备,然后告诉陈永贵,说王金魁的案子是冤案,应该重新 审查。既然有两个与他关系很近的人喊冤,王金魁关在大牢里于他也不是什么光彩 事,陈永贵就表了态,说那就查查吧。他本人也出面找王金魁入狱前的工作单位所 在地,杜庄公社的书记和杜庄大队的书记谈了话,说:“王金魁的案子是有出入的。 我从来就是救人的,法院要派人下去调查,你们要协同一下。”[2] 陈永贵开了口, 下边就卖力地干了起来。经过“反复深入的工作”,当年的6 位受害人都推翻了从前的证词,昔阳县委常委便据此做出为王金魁平反的决定并上 报陈永贵。就这样,一位确实糟蹋过幼女的刑事犯便出狱恢复了工作,并且补发工 资1,500元。 这一事件的影响相当恶劣。有人当时就冒着坐牢的危险给中央写信告陈永贵, 结果当然是无人理睬。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此事又被翻出来一通张扬,新华社记 者还专门写了题为《昔阳县干部群众强烈要求把罪犯王金魁的案再翻过来》的报道。 1980年,昔阳县委和县法院认定为王金魁平反错误,决定恢复1965年的原判,再次 把案翻了过去。陈永贵听说了,一拍桌子,叹道:“唉,我有口难辩。人说吧,我 也没办法。” 陈永贵对家人的抑制显然大于纵容。陈永贵的家属中职位最高的是长子陈明珠, 曾经出任昔阳县委宣传部部长,论级别只是正科级。据说这还是当时的县委领导李 喜慎一力提拔。告诉陈永贵的时候,陈永贵含混地问:“他能干了这?”李喜慎道: “咋就干不了?锻炼锻炼么。”陈永贵没有再说什么,于是陈明珠就干上了,尽管 论才能他远不是一个适当的人选。话又说回来,凭陈永贵当时的地位,提拔一个县 委书记或地委书记绝不算难事,而他的家属或在大寨挣工分、或在部队当兵、或在 县公安局接电话,或在新华书店售书,说起来都算不上特别令人羡慕的肥缺。 不过陈永贵的家属在昔阳的表现还是给他惹下不少麻烦。且不说因“虎头山下 一只虎”的报道而闹得全国皆知的陈明珠的生活作风问题,就连陈明珠的小舅子二 苟小的大话后来也上了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联合记者组的调查 报告。他的高论是:“反对我二苟小就是反对俺姐夫,反对俺姐夫就是反对陈永贵, 反对陈永贵就是反大寨,反大寨就反对党中央。”“陈永贵倒不了,俺姐夫就倒不 了!俺姐夫倒不了,我二苟小也倒不了!”[3] ————————— 万圣书园 亦凡公益图书馆校对重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