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治:历来难治? 众多来信中,既反映问题,也向我介绍长治。长治,自古以来就是群雄逐鹿之 地。春秋长平之战,五代夹寨之战都发生在这里。长治因此是个战争多发和动乱不 断的地方,长治这个名字寄托着民众对理想生存状态的期盼。晋东南师专政史系的 一位副教授给我的来信中,亦称长治为“长滞”和“常止”(长治方言中“止”、 “滞”、“治”同音)。 当代长治在我的记忆里,还曾发生过刻骨铭心的几件事。 “派性”斗争由来已久。“文革”期间,长治曾出现过两个有名的派别,一派 叫“红”字号,另一派叫“联”字号。两个派别都把持军工企业,都有武装对抗能 力。随着派性斗争的不断升级,各种轻重武器全部用到了武斗中。 一时间,上党古城风声鹤唳。武斗致使许多平民百姓死于非命,企业全部停产, 城市陷入瘫痪。 那时候,长治城里天天枪炮声不绝于耳。一次,一发炮弹击中了长治面粉厂, 引燃了粮库,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长治市民为此吃了好多年的“黑面”。 长治武斗轰动全国,党中央还专门下发通知,紧急调集陆、海、空三军部队一 万多人进驻长治。武斗在部队的干预下才得以平息。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文 革”遗存下来的“派性”始终阴魂不散。 长治在“文革”以前是县级市,“文革”后期升格为省辖市。与原晋东南地委、 行署同在一座城市里。 1985年,长治实行市管县体制改革,原晋东南地区被一分为二:南富庶五县划 归晋城市,北贫穷十一县划到了长治市,太行山从此“断裂”,原本相对稳固的 “樊篱”又一次被打破了。 随着大量地区干部调入长治市,在干部中,地区干部瞧不起长治市干部,长治 市干部不服地区干部,“派性”老毛病又犯了。所以说,“派性”的阴影在长治干 部头脑中形成了难以刹车的思维惯性,一直困扰着长治发展。 “公安局长打死老百姓”又是一例。1994年8 月的一天,长治市公安局局长在 自己家里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打电话的人对他进行了恐吓。这位局长感觉自己受到 威胁,便命令手下立案追查。 办案人员邀功心急,草率了事。一个叫申凤岐的中学教师被无端拘禁,一关就 是十几天。 办案人员对申老师连续不断的刑讯逼供、残酷摧残,最终导致申老师肾衰竭死 在了医院。这期间申家几天找不到人,直到申老师死后,家人才看到尸体。 这个冤案,任何一个家庭都无法承受、无法容忍。申家愤然状告公安局长,但 上访一次,失败一回。 无可奈何之下,申家大小全体出动,来到了市委大门前喊冤。头一天,先是申 家人来,后来同情申老师的七中学生也加入了申冤行列,学校的教工也打出了横幅 标语。 第二天,有人为这个行动提供了高音喇叭、播放设备,播放由专业人员录制的 冤情经过。于是,在市委门前声援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通宵达旦,挑灯夜战。 第三天,申家干脆在市委门前展示了公安干警逼供用的凶器、刑讯现场记录以 及申老师临终前的冤屈录音。围观群众纷纷为申老师鸣不平,声讨声此起彼伏,一 浪高过一浪。 这件事很快传了出去。全国有不少地方的教职员工发来声援电报,各大媒体的 新闻记者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在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下,这起冤案的制造者得 到应有的惩罚:原公安局长被判五年有期徒刑,直接参与者一人被处以死刑,一人 被判死缓。一场民与官斗的较量,以群众胜利、官僚失败而告结束。 我来长治上任的前一天晚上,省委一位长治籍老领导与我彻夜长谈,告诉我将 要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长治。 老领导感慨地说,长治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从1985年到1999年的14年间,长治 先后换了八任市委书记、九位市长,换人最频繁的时候,一届人大换了四任市长, 不是正职就是副职,人民代表年年有选举任务。 后来,在长治人大会上,有位代表向我描述,人大代表最高兴的是有投票权, 因为只要有选举任务,会议的规格就高。每年选市长,代表就受尊重——至少大家 吃得好。 一个地方的主要领导频繁调换,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尽管书记、市长励 精图治,但因为变动太快,壮志难酬啊!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在1985年前后的两 年间,长治竟同时出现过代理市委书记、代理市长两个代理职务。 整党期间,长治市委班子里一位副书记,一位宣传部长,因为以权谋私同时受 到撤职处分。其中一个作为反面典型上了《人民日报》,改写了长治从没在《人民 日报》头版出现的历史纪录。群众为当时的长治编了两句顺口溜:“书记市长都是 代,九个常委两个坏。” 2000年初春的一个清晨,我早早来到市委机关大院。宁静的大院办公楼后,有 几位老人在小树林里晨练。 我走到花池旁,见到一位70岁左右的老人,看样子像是老干部。他跟我打招呼: “吕书记,你也出来锻炼呀?”我笑着向他点点头。他对我说:“你在全市经济会 上的报告太精彩了!大家都说,长治金银铜铁都不行,只有铝(吕)行!”我说, “长治不缺会讲话的人,而缺能干好事情的人。我希望老同志们都能讲真话,多提 意见,让我们始终保持头脑清醒,不断改进工作。” 老干部当即给我提了条意见:“吕书记,你看机关大院到处都是卫兵,到处设 卡设哨,进进出出多不方便,想来提个意见、反映点问题也进不去。” 他这话给我提了个醒。其实,上班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机关大院两 侧全是临建房,云集了各色各样做小买卖的店铺,大门口有武警站岗,办公大楼还 有专人把守,机关人员上班查看工作证,外来办事的人排长队在门口等候办证。看 上去防护得非常严密,其实是与群众隔了一堵墙,扎了道篱笆。 我故意问他:“这不更安全吗?” “安全个屁!”老人嗤之以鼻。“市委大院一层墙、里边办公楼和宿舍楼又一 层墙,宿舍楼与常委0 号院还有一层墙。就这么个把守严密的地方,还盗贼不断哩。 前几年,机关车库里的两辆高级轿车在一晚上不翼而飞了,司机被打死在车库里。 常委0 号院也进了贼,抢劫了市委领导的家。防有什么用?关键是干部和群众要一 条心。”老同志对市委大院情况了如指掌。 他说,每逢过年过节,常委领导住的0 号院路灯就自动熄灭了。路灯像信号一 样,灯一灭,送礼的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你来我往,有进有出,谁也看不清谁,谁 也不盘问谁,大家心照不宣,各行其是。 有一次,一位小老板用两轮平板车装满苹果,摸黑一户一户地送。送完最后一 户,从领导家出来时,两轮车不见了,小老板顿时傻了眼。 老人继续说,几年前,一个开大卡车的司机,由于反映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他先是借酒浇愁,然后又借酒壮胆,驾着大卡车冲进了机关大楼里,将楼门堵了个 严严实实。这时,市领导正在楼上会见德国外宾。 楼下大厅被堵,外宾送不出去,只好启用了安全通道,让德国人从侧门离开。 老同志连连叹息道:“史无前例呀!从这座楼盖起来到现在,安全通道只用过 一次。惟一享受过这种待遇的老外,一边走一边摇头,从此再也不来长治了!” 他讲的事情很幽默,但我却没法笑出来。 我面前的这个长治,没有理由不让群众上访告状。我的责任,就是要面对人民 群众的迫切要求。 我从心里默默告诫自己:长治要有治,必须树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