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县冻夜 2000年的10月29日,坐车走了好一阵子,我来到一个叫“庄立”的山村,在没 有院墙,坐在屋里就能领略到大山威严的一户人家住下。 与主人张和平拉家常的工夫,女主人端上饭来:一碗稀米汤,一盘厚厚的饼子, 当地人管这饼子叫“锅盔”。司机见没有菜,从车上拿了些我从太原带回长治吃的 咸菜。吃咸菜,啃锅盔,喝米汤,我是一个十几年的糖尿病患者,主食限量,吃饭 主要靠吃菜充饥,百姓生活又一次难为住了我。 于是我向房东要了一壶开水,往稀米汤里加水,半小碗米汤配半暖瓶开水,以 求能填饱肚子,耐住饥饿。 晚上在张家住下。沁县是长治市惟一不产煤的县,老乡做饭靠柴火,根本不要 奢望暖屋热炕。我想,要知道群众有多苦,必须自己多吃苦。市里来的一位同志, 看过我休息的房间后,再三叮嘱,晚上睡觉多盖点衣被。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冬 天已经早早来临。 过去冬天下乡,我睡觉一般不脱毛衣毛裤。这天晚上,我索性脱光衣服上床睡 觉。那个冷哟,让我第一次尝到了当“团长”的滋味。身子在被窝里紧缩着,不敢 伸展,靠体温只能暖热身旁的一小片地方,再一翻身又是一个冰冷世界。我把床上 多余的被子全部压在身上,只感觉到身上沉重,却体味不到一丝的暖意,伸手摸摸 被子,里面的棉花已经变成了一团一团的旧絮。 屋冷、床冷、被冷,这一夜只觉得特别漫长,特别难熬。我连打了几个寒颤后, 身体开始发抖,这预示着我可能要感冒了。 明亮的月光透过一扇窗户洒进屋内,狭小的玻璃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轻霜。我 触景生情,想起了两句唐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中学前,我一直和家里人 住在落阵营的土炕上,寒夜也脱光衣服睡觉,不脱光衣服反倒睡不着。现在怎么就 受不了这份冷了?是我官大了,身体娇惯了?还是脱离群众的时间太久了?五点钟, 我下决心起床,去外面走一走,想借运动发热,或许能抵御感冒的侵袭。 一个人在山村里散步。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达声,汽车在我身边停下,车上下 来的是沁县县长俞长生。见我裹着棉大衣,说话的声音沙哑,又连打几个喷嚏,他 对我说:“吕书记,你不能老是这个样子!你五点钟起床,想睡到七八点的人就会 对你有意见。”我说:“干部就是要靠带,靠带头、带领、带动。市委书记每天睡 到七点,其他干部就敢睡到八九点?”长生同志哽咽着说:“你这样拼命干,还有 人向省委反映,你得了民心,失了官心。昨天夜里又有人在市区散发诬蔑你的传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你看,这是有人寄给我骂你的诽谤信。”我委屈得眼 眶湿润,想当个好官咋就比当个坏官还难呢?!我同群众在一起究竟错在哪里?怎 么就得不到他们的一丝同情和理解呢?我感觉到了一种正义的孤独。我不是可怜自 己没有好结果,而是可怜我们的人民没有结好果;不是可怜自己受风寒,而是可怜 农民不温暖;更可怜那些想为人民做事情,又怕官僚主义者压力大的官员。 这天下午,市里召开老干部形势通报会,我把那封以老干部名义告状的信读给 大家听,还讲了一年来的工作得失,讲了民心和官心的关系,讲了举报和诬告的区 别。会议结束时,我请老干部们对我进行公开测评,并将结果公布在《长治日报》 上。既然结果绝大多数人认为我无大错,我就要坚持继续走自己的路。晚上我又在 当天的《长治日报》上批了这样一段话:各级干部都要带。带不动也要带,哪怕拉 车的绳子勒到肉里,也要拼命地往前带。 那个冷夜的寒气,使我在以后的半个多月里嗓子沙哑,讲不出话来。这是大自 然对我长期当官的无情惩罚,我也从中找到了自己和农民不仅是体质更是思想上的 差距。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省委书记田成平同志在浙江考察后讲给我们的一段古训: 只知国计民生,不计毁誉祸福者上。唯法度者下,爱名节者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