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白刚让市管会扣留了多半天,回村已经很晚了,没去上班。第二天一到队里, 就看见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嘁嘁喳喳地说个不停。白刚一到跟前,人们便谁也不 说话了,只是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白刚知道人们都在说他看他,想从他脸上 身上看看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和人们不熟,也不愿主动解释,自己也 就默默地坐在一旁休息。 队里向来都是如此,每天吃完饭便早早到生产队等着队长派活。农村没有钟表, 出工没有准时,全看队长来得早晚,你要去晚了队长派完活人们都走了,你半天工 分便泡汤了。队里的分配全按工分计算,土地归集体所有,每个农民都是公社社员, 一个壮劳力劳动一天记十分工,每人又按劳力强弱分若干等级,有九分、八分、七 分等等,年终分配便按每人总分多少进行现金分配。社员就凭工分维持一家生活。 当时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工分儿工分儿,社员的命根儿”,所以社员们都是早早 吃完饭到队里去等着派活。 责任心强又自觉的队长,虽没表也注意掌握时间,出工不能忽早忽晚,免得大 家久等。夏雷队长也不能说责任心不强,对队里的农活还是掌握很紧的,不过他有 好摸牌的毛病,除非农事大忙经常是一摸半宿,回家很晚,第二天早饭也没个准时。 他吃完饭便去队里派活,是早是晚他才不管呢!这一天他又来晚了,不知是摸牌输 了还是有啥不顺心的事,一到队里就没个好脸。看见白刚在一旁坐着便说:“昨天 干啥啦?” “赶集买粮食啦!”白刚看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就不高兴,仍然没事人似的坐 着。队长说:“我问你为啥让市管会抓走!”白刚说:“说我私买粮食!”队长生 气地说:“买粮食的人多了,为什么不抓别人单抓你?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全村都 嚷遍了。”白刚平静地说:“真的没别的事,就是因为买粮食。”队长粗着脖子喊 : “你没骂人?你没煽动闹事儿?”白刚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我向来不会骂 人,更不会煽动闹事。”白刚不想解释,他觉得在这里大家都等着出工,几句话解 释不清。 队长向来脾气不好,多年阶级斗争的熏染,对成分不好的人更是不客气。看白 刚这样一个劳改回来的人,让市管会抓走了,不仅不承认错误,在众人面前还一个 劲地和他顶嘴,便气不从一处来。大声吆喝道:“别说了。县里早说了,你这个脑 袋难剃,让队里严加管教。告诉你,以后老实点。‘砍的没有旋的圆’,你再会说 也没人信,没骂人没闹事,你成分不好脑袋上又没贴贴子,那么多买粮食的为啥不 抓别人单抓你?” 偏偏这天二愣去公社开会没出工。其实白刚的家里人都在场,昨天白刚一回来, 家里人都来打听,这事早说清了。有人出来说几句话解释解释也许就没事了。但两 个哥哥都因为成分不好,又知道队长的脾气,出来解释和他吵起来更不好,所以没 说话。大侄子白纪青性格内向,木讷寡言,遇见这种事,气得嘴唇直哆嗦,心里有 话也说不出来。还有是一群孙子辈,年龄很小更难说话。只有小侄子白新三年龄不 大,愣头愣脑遇事敢说,对村里事事都以阶级划线早就不满。他叔为买点粮食不仅 粮食被没收还挨了打,心中更是愤愤不平。现在看队长还要训个没完,便气呼呼地 说:“我叔就是没有骂人,他听别人跟市管会那个混蛋叫老万,我叔以为他姓万, 叫了个老万大哥,这就算骂他啦?” 人们一听见说白刚傻乎乎地叫人家老万大哥,都笑了。但是队长却没笑:“叫 他老万的多了,叫个老万就把事闹那么大,谁信哪?”白新三说:“就是嘛!他夺 我叔的粮食口袋,我叔还想和他说好话,叫了个老万大哥,一叫他就打,我叔想跟 他说理,他越打我叔越叫老万大哥,越叫他越打,我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觉得这 人怎么这么不懂人事儿,后来干脆把大哥也免了,直接喊老万你为什么打人?老万 打得就更厉害了。”说到这里人们又笑了,姑娘们还笑得前仰后合。这次连向来没 有笑脸的队长也笑了:“当着那么多人老叫人家老万,还亏挨打!”白新三说: “我叔刚回来,哪知道老万是坏话?老万打得厉害了,人群里有些人看不公,便喊 叫:老万,你就是万人恨,万人骂。老万觉得在众人面前受了污辱气儿不出,就拿 我叔出气,这不事就闹大了,这怨我叔?” 队长又把脸一横,收敛了笑容:“你们以后少惹事,你也一样,别老是咋咋呼 呼的。”他觉得白新三虽然把事情说清了,但是一个地富子弟,在众人面前夸夸其 谈这像啥话?在全队社员面前,哪能让他们这道号的这么神气?所以还是得警告警 告他。白新三不服气地说:“我又怎么了?怎么咋咋呼呼啦?遇事总得让讲理吧!” 队长翻了白新三一眼:“理?什么是理?阶级路线就是理!阶级斗争就是理。” 他本来还想说,“你们这道号的还总是理呀理的,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可是他 往人群里一看,和黑五类沾边的,几乎占了一半,这话便没有说出来。土改划成分 时虽掌握地富大体占总户数的百分之十,但由于宁左勿右,一般都超过百分之十。 地富户数虽少,但多是大家庭,土改后一分家,一户就变好几户。贫下中农多是单 门小户,不少还没成家光棍一个。几十年以后,地富与中农贫农比例就大了。加上 历次政治运动,又出了不少反革命、坏分子、右派,文化大革命又整回家来一批叛 徒、特务、走资派等等,原来说是黑五类,现在经常是说地、富、反、坏、右、资、 黑(黑帮)。实际也说不清是黑几类了。面对这么多和黑字沾边的人,队长再好训 人,说话也不得不考虑考虑。所以想训斥白新三的话也只能又咽回去。便说: “别说了,都干活去吧!今天不分男女,全去长垅地捆玉米秸,赶紧腾地种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