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吴玉萍小心地坐在一个大长条椅子上,不敢多耽误人家的时间,开门见山便提 出去当工作组,是不是说明自己的问题已经有了结论?于书记奇怪地说:“你不是 早就有了结论嘛!还有什么问题?”吴玉萍说:“我当然知道自己没问题。可是‘ 文革’当中给我糊了那么多大字报,硬说我有反革命活动等等,这些是不是给我闹 清楚了?”于书记说:“咳!群众运动嘛!对谁提出些怀疑都是难免的,领导不追 就是没事了。你的历史和现实表现领导都清楚,你放心去工作吧!这次你去孙村搞 斗批改,组长是文教局的郝朋,你当副组长。” “我别当副组长了,当个组员就行了。”吴玉萍感到十分意外,坚决推辞,她 是真心不想负责任。在这个无限上纲的年代,她这种身份怎么好当政治运动的领导 人呢!于书记说:“让你干就是领导相信你,组员都是从农村抽调的农民。” 吴玉萍不能再推辞了,如果让农民当组长她当组员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不是 更不好工作吗?于书记还是体贴人的。她不善于说恭维人的话,只是用感激的目光, 表示了谢意。然后趁机提出了想请假回家看看,于书记痛快地答应了,并且告诉她 先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下乡不用的东西全部存在干校库房里。工作组要集训,回 来马上就得去县里,你婆家就在邻县不远,你只能去两三天。吴玉萍有些为难地说 :“唉呀!路倒不远,只有一百里。可是两头都不通汽车,来去就得两天。”她本 来不愿在领导面前提这类问题,白刚回家几个月了,她都没好意思提出回家去看看, 现在可有了一个回家机会,还只能两三天光跑路了,这怎么好呢? 于书记听了也有些为难。他琢磨了一下:“这样吧!头天集合没有什么事,第 二天是学习文件,第三天是领导做报告。这样你也只能去四天,学文件那天你赶到 就行了。领导报告是必须听的,不然没法工作。” 吴玉萍再也不能说别的了,这已经是领导特殊照顾。她和白刚结婚已经二十年 了,为了和地主家庭划清界线,从没有回过婆家。公爹过世时正是肃反高潮,白刚 被严加看管,更没法回家。现在却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回婆家,心中虽不免凄楚, 但仍然十分盼望看看婆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白刚回农村几个月了,到底生活得怎 么样?所以她一路心急如焚,下了汽车就打听白家庄怎么走。 这里离家还有二十里地,路不熟,但鼻子底下有嘴,多叫几个大爷大娘打听着 点,农村的路是不会走错的。也许是因为心急,也许是因为背的东西多,大冷的天, 走出了一身汗,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一个村庄,村外见到了一座长长的木 板桥,有个坑塘,塘边有几棵柳树。这个标志很好记,白刚告诉过他,过了这个村 再走二里地,就算到家了。 果然,走了一段路见一个村庄,房屋破破烂烂,看不见一所像样的瓦房。这就 是白家庄?想到这里给到家的喜悦,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正在这时见村头一个人, 在空地上正在抡胳臂撂腿,像是打拳又像是练武。吴玉萍喊了一声大爷:“这是白 家庄吗?”那人停下来,歪着脑袋审视着吴玉萍,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话,显然 对这个陌生人感到十分奇怪。然后才问她: “找谁家?”她说:“找白树勤。” 她怕人们不知道白刚,便说了大哥的名字。 那人又仔细看了看吴玉萍,一身干部模样远道而来,仍然猜不透她是白树勤的 什么人。便说:“你是他什么人?”吴玉萍说:“我是他兄弟媳妇。”那人高兴地 说:“啊!是他老婶儿回来了,不要叫大爷叫大哥。我是洪光,和白刚我们哥儿俩 最好了。你算是问对地方了,走吧我把你送家去。” 走到一个门口,洪光说这就是你们家。家里没有院墙也没有大门,只是临街有 一道秫秸寨子,当中留了一个豁口便是门了。两边也是用秫秸扎成的寨子与邻家隔 开。院里有三间矮矮的厢房,正面是三间正房,都已破烂不堪,房檩已经倾斜,房 上长着茅草。三间破房里住着两户人家。中间的一间是过堂屋,是两家烧火做饭的 地方。迈过一道高高的门坎,进了正房。洪光掀开了西屋家织的粗布门帘,喊道: “三大妈!你看谁来了?”白刚的爸爸也是排行老三,比洪光爸爸年长,所以洪光 叫她三大妈。 吴玉萍见炕上坐着一个一头银发的瘦小老太太,盘着腿儿,戴着一副黑边的老 花镜,正在做针线活儿。听见有人喊她,便摘下老花镜连忙下炕,那尖尖的小脚, 竟是三寸金莲,这就是婆婆了。吴玉萍亲切地叫了一声妈,老太太瞪着眼睛望着这 个秀气而又大方的女干部,不知她是谁,叫了个妈她也没敢答应。洪光一看老太太 没想到是儿媳妇回来了,便说:“这是他老婶儿!” 老太太这才明白过来,又十分惊讶:“你咋来的?这是走来的?还背着这么多 东西。快把东西放下,上炕歇歇吧!累坏了吧!”然后又对洪光说,“你大哥你们 这是在哪儿碰上的?”洪光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没出工。我正在村头上练筋 骨,碰上他老婶儿跟我打听道儿,我说你算问对地方了,就把她给你领家来了。” 老太太感激地说:“真巧,多亏了你大哥。你大哥,你也坐吧!”洪光说:“不了, 他老婶儿走了这么远的道儿,让她好好歇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