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白刚虽然下了决心,豁出死去也要告状,可是心里也终究免不了敲小鼓儿。现 在活得已经够苦了,不用说死就是惹出些麻烦来,对一个五类分子来说,也是受不 了的。妻子一封突然的来信,更加重了他心中的负担。 有一天早上,大喇叭噗噗了几声,突然连喊:“白刚听着!白刚听着!”这种 时候连着喊他一个人,准是没好事。按惯常情况推断,不是单派他去干什么零活, 就是听到什么人说他什么叫去训斥一顿。现在情况又有不同,他最怕的是那封上诉 信真的惹出什么麻烦。所以听到喊他更是心神不安,不禁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赶紧 跑到院里倾耳细听。又噗噗了两声,喊了他的名字才说:“赶紧拿信来,快!快呀!” 这时他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正在烧火做饭,听到有信便赶紧把灶里的柴火抻 出来用脚踩灭,相信不会再死灰复燃时这才走了。因为屋子很小,灶门外就堆着很 多干柴,一个火星儿就可能引起一场火灾,不得不小心。他急急忙忙赶到大队,正 赶上大炮刚从屋子里出来正在锁门。见到白刚以后便喊了起来:“喊你这半天了, 你怎么才来呀?”白刚说:“我正做饭,把灶火坑的火踩灭就来了。”大炮仍然一 脸的不高兴: “派你们出义务工磨蹭,好事你也磨蹭,再不来我就走了。”说着 开了门把一封信给了他,锁好门又匆匆走了。 白刚一看是妻子的信,心中一阵欢喜。虽然习惯了不来信,但年轻夫妻,两地 悬心,他还是盼望亲人的消息的。他急急忙忙地把信拆开一看欣喜马上变成了愁楚。 信中说她十分不放心,夜里常被噩梦惊醒,总担心家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尤其担心 他的犟脾气,要知道你的身份讲不得理也伤不得人。我知道说这些可能使你心情沉 重,其实我的心情也很沉重,身为工作组负责人,我要保护好人都难啊!你要出了 事儿,谁又会保护你?只能靠自己珍重了。给上级的信如果没写就不要写了,不要 惹祸。最后又嘱咐了一句:千万千万小心谨慎。 妻子这些年来信,向来都是鼓励的话安慰的话。这回她的问题解脱了,又说她 的心情也很沉重?这是为什么?她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路走一路想。回 家以后仍然捉摸这些事情,粥都熬糊了他还没发觉。嫂子闻到糊味赶紧跑过来,一 看他还在痴眉瞪眼地往灶膛里填柴:“你老叔!怎么还烧?粥都糊了。”白刚这才 猛然惊醒,闻到了呛人的糊味,赶紧把填进灶膛的柴火抽出来踩灭。 吴玉萍回去以后,组里人都下乡了,她只有独自去村里。怕晚了赶不上吃中午 饭,一上午没敢歇。一路打听一路走心急如火,走了很久才看见墙上两个大字:孙 庄,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人生有多少不可知的站口啊!她惴惴不安地走进了这个新的站口。谁知道这又 是一个什么站口呢?工作组正在开会,炕上坐着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吴玉萍一个 也不认识。她自我介绍以后,四十多岁的那个男干部连忙下炕接过她的行李,那两 个年轻队员也赶紧下炕,男队员招呼她快上炕暖和暖和,女队员给她倒了一茶缸子 热水。大家问寒问暖,十分热情,而且充满了尊敬心情。虽然这些都属于人之常情, 毫无什么特殊可言,可是对吴玉萍来说,却十分不平常。多少年了没有人这样对待 过她,温馨之情油然而生,顿时一股暖流渗透了全身。 那个年龄大的干部自然是组长老郝了。那两个小青年也自己作了介绍,都是二 十左右岁,很单纯的样子。老郝简单介绍了孙庄的情况,这村不大只有一百多户人 家。支书孙国胜当了十几年了工作上有一套,生产抓得紧,阶级斗争却抓得稀松, 都是当家子拉不开情面。公社主要是让抓方向揭阶级斗争盖子。我们正研究从哪里 入手呢! 正说着,外边有人说:“工作组在哪屋呢?吃饭啦!”原来到了晌午了。工作 组到村吃派饭,除了五类分子家不吃,残疾人、特困户不吃,其余的人家从村东头 往西轮,按门口一家吃一天。叫吃饭的人领他们走过两道街才进了一秫秸栅栏门, 三间北房已经破落不堪,院里还有一间草棚放些杂物。 刚一进院女主人已迎了上来,饭早就熟了,灶膛前的柴火都已打扫干净,一行 人进了西屋寒暄几句,就上炕等着吃饭。那年月哪家也没啥好吃的,几乎天天是一 样的饭。头天吃什么第二天该谁家人家早就打听好了,不能比头天吃得次,那样别 人就会看不起;也不能比人家吃得好,自己吃亏不说别人还要说闲话。所以各家的 饭常常是千篇一律,自己吃着腻味,还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除非是住长了和一些人家处好了,才能吃上顿好饭。遇上好房东处熟了,到了 晚上还常能从炕上发现房东大娘给留下的半小瓢炒花生,或是锅里留着几块热腾腾 的红瓤白薯。东西不多那香甜那温馨就没法说了。不过以前下乡是传授农业技术, 宣传人们关心的农村政策。现在当斗批改工作组,是要批斗整人,谁知会遇到什么 情况呢? 他们一边等着吃饭一边打量屋里的摆设。在农村屋里的摆设往往能说明一家人 的生活状况,甚至发现他们的生活经历和文化层次。这间屋的炕对面是占满一面墙 的红漆板柜,只是油漆已经脱落得斑斑驳驳,颜色也已经由红变黑失去了当年的光 彩,看来至少也有几十年了。柜上摆着二尺宽的坐镜,镜子两边放着两个掸瓶,上 面画着古代仕女,像是早年的古瓷。再一旁就是盛烟叶的笸箩,盛针线的小筐,这 是这一带早年殷实人家典型的屋内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