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队长把嘴一撇说:“抓走一两个人那算个啥?村里一点动静没有,冷冷清清的, 哪像个运动。上级说咧,这‘一打三反’运动必须轰轰烈烈有声有势大张旗鼓地进 行。”白敬威坐在小板柜上慢声慢语地说:“这‘一打三反’是打啥?反啥?也得 说说呀!人们都不清楚还怨冷冷清清?”他在村里辈分大,说话占地方也没啥顾忌。 要是没人质问,队长那一套政治术语还能交待过去,因为许多运动都是轰轰烈 烈、大张旗鼓这一套。这次公社开会这些套话他记住了,至于这“一打三反”是打 啥反啥,他也是头一回听说根本没记住,有人一问傻眼了。灵机一动便找了个替身 :“恩重,你有文化,给大伙儿解释解释。”恩重满脸的不服气:“我不知道那玩 意儿。问个工分啥的找我,这是大事得队长说话。” “我一个字不识,报上咋说的文件咋说的,咱咋知道?你这识文断字的还能不 知道?” “你不识字还没耳朵?你们开会公社是咋布置的?咱又没当官没开会咋知道, 报上没这个,文件咱这平头百姓上哪看去?”恩重早就对这些运动不实事求是有反 感。其实许多人也有反感只是不敢说罢了。恩重觉得自己是贫农,在队里又是个人 物,所以啥话也敢说。 队长看恩重那个不凉不酸的样子早就不高兴了,只是一再忍让,这次看他当众 揭短,对自己冷嘲热讽便有些火了:“我可告诉你这是政治任务,别当儿戏。拿政 治任务当儿戏可小心着点儿!”恩重寸步不让:“谁当儿戏了?正因为是政治任务 咱才不敢瞎讲。你还别扣帽子,别说‘一打三反’就是十打十反我怕啥?还能把我 打成反革命?” “算,算,你不说算了。”队长生气了,“咱大老粗说不过你。反正这‘一打 三反’就是抓反革命抓坏人呗!你们没看见别的村抓了那么多反革命?光枪毙的有 多少?咱村也不是没有,是我们的眼睛不亮嗅觉不灵。从历史上看,咱白一村也不 是平静的。日本人那会儿有没有跑据点的?国民党来了村干部、党员有没有自首的 ?各次运动被批斗‘四清’下台的,有没有心里不服翻案的?尤其是现在,阶级斗争 就更激烈更尖锐了……” 恩重自言自语地嘀咕说:“这么整不尖锐也得尖锐了啊!”队长生气地质问说 :“这叫啥话? ”恩重不服气地说:“啥话? 实话。你刚才说的埝上村,就是我姥 姥家那个村,是杀了两家五口。杀人的还是多年的党支书。‘四清’运动他被斗一 直不服气,他越不服气越挨整、挨打,有一天他就拿铡刀把支书和治保委员家杀了 五口。最后把自己的脖子也抹了。本来他下台了就完了,还老整他干啥? 不叫老整 他他肯杀人,他自己肯死? ” 刚才恩重在社员面前几次顶撞他,队长早就憋着火呢,一忍再忍,这回一块儿 发作了出来:“你这话啥意思? 是说阶级斗争尖锐是共产党逼出来的? ”恩重反驳 说:“我可没那么说。我是说党的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务必十分注意, 万万不可大意。不注意政策和策略就会出问题。这是毛主席的教导,还有错? ” “你不用拿毛主席的话压我。”队长说,“运动刚动员,你是说这个干啥? 我 看你是故意给运动泼冷水!”恩重反驳说:“我无意中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不接茬 就完了,你问我我才不得不说,这能说我故意泼冷水? ” 队长觉得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便紧追不舍:“啥是无意? 你心里没这想法就会 说这话? 你就是有意。” “你说有意就有意,我觉得你把陈年老辈子的事都扯起来这不是‘一打三反’ 的目的。过去在敌人据点上干过的,党员干部自首的,都折腾多少遍弄清了,历次 运动中批斗过的也处理了,该戴帽的戴帽该处分的处分,是不是还都折腾一遍? 这 符合党的政策吗?我说党的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用的正是地方,这是故意压你?” 一看队长是一个劲地往墙角逼他,已没有退路便不得不起来应战了。 “我说都折腾了? ”队长一看恩重说的肯定会得到许多人的同情,急了,便直 着脖子喊了起来。恩重也毫不示弱,把眼皮一抹搭,脖子一扭嘴一撇,提出了质问 :“你不想折腾提那个干啥? ”对队长不敢承认翻旧账摆出了一副轻蔑的样子。 人们看他们俩真正动了气,一对一的争吵起来,谁也不说话。因为正在搞运动 涉及政治问题的争论,容易招惹是非;两个人又都是队里的权威人士,哪个也得罪 不得,不好发言。同时不少人也正愿意他们争吵,乐得有一个坐山观虎斗的机会。 这两个人一个霸道、蛮横,动不动训人;一个高傲、酸气,动不动噎人。平时都是 谁也不敢惹,这时见他们互相训斥,看到他们也有被人顶撞的时候,倒产生了一种 快感,甚至幸灾乐祸。不管谁胜谁负,都乐观其成。 白敬威见两人斗的时间长了,自己不出来说话不合适:“我看你们别争执了, 都是庄稼人,谁也不是整运动的把式,你没看见连上头大干部也是今天你左咧明天 他右咧地直折腾,咱一个老百姓哪能一下子就弄明白?弄不清楚的大伙讨论讨论参 谋参谋,何必伤了感情呢!”两人也都觉得让众人看了笑话,只是欲罢不能,有人 出来劝解,便都就坡下驴了。队长说:“好!大家讨论讨论,看到底是啥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