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形势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1978年下半年,报纸上连续发表评论、社论,催促 加快解决右派改正问题。1979年初这类文章更是连篇累牍。文章说,划错多少就改 正多少,绝不应划框框、定调子和按什么比例。对那些受冤枉二十多年的同志,要 有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一定要珍惜每一分钟的时间,尽可能在较短的时间内把这 项工作做好。现在离春节不远了,能在春节前解决的,就不要拖到节后,让那些背 着沉重包袱多年的同志,愉快地过个春节吧! 这是多么真挚的感情和令人兴奋的话呀!听了都让人高兴。可是白刚听了这些 话只是增加了他躁动不安,本省不仅按兵不动,甚至连点进展的消息也没有。 1978 年,他等待。1979年初,全国许多右派已经改正,报纸上发表了许多机关右派改正 的消息,他仍然等待。这期间他几次给原机关打电话都问不出一点情况,最好的情 况是说正在复查,你等着吧!看到报纸上说得那么果断,春节前没解决,春节后该 解决了,他又打电话,问是否能解决。 奇怪的是接电话的人竟什么话也不说,不管你说多少你问什么,他只是嗯嗯地 应付,打十分钟的电话,对方只有一个字:嗯。对方是在故意折磨他,你有钱打长 途?好!你打吧!我一分钟一分钟地拖着你,看你有多少钱?白刚十分气愤也十分 奇怪,这种人对中央政策怎么会是这种态度?对受冤枉多年的同志不仅没有一点同 情,竟然是这样一种狠毒心肠。他气得把电话一摔,撂了,决定再去中组部告状。 白刚正要出发去北京,原单位突然来了两个人,找他谈落实政策问题。白刚见 到来人非常高兴,便开门,让二位到屋里坐。虽然地震已经过去四年了,他们住的 还是地震棚,来人一看这房子这么低矮窄小,进门还得低头猫腰,便说:“时间不 长,就在院里说吧!”来人便在北风怒吼中对他们两口子简单宣布:“你们的问题 已于1979年1 月9 日经领导批准给予改正,恢复原来的工资级别,恢复党籍。你们 应该感谢领导对你们的关怀……” 什么?原来是春节前一个多月就解决了,离现在已经两个月了,白刚听了以后 非常不满,没等对方说完便打断了他,生气地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 “工作忙,没有工夫。腾不出时间来通知你们!”白刚说:“春节后我打电话 询问过,为什么不告诉一声?”来人说:“是吗?我们不知道啊!”白刚说:“接 电话的××,也是分管这个工作的呀!” “那可能是他一时很忙顾不上说吧?”白刚大声地抗议说:“不!我和他通话 十几分钟,问他什么他都是嗯嗯地应付,一句话也不回答,他哪里是忙?纯粹是故 意折磨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受冤枉二十多年的人呢?” 一直和白刚对话的人一时语塞,另一个人解围说:“这个问题是早已解决了, 可是也要等领导决定什么时间通知才能说话呀!” 白刚一想是啊!关键在领导,这些具体办事的哪能做主啊!便又提出了他们的 工作问题。来人好像有些惊奇:“工作?还要什么工作?你们不是已经有了工作吗?” 是的,此前县里按中央精神给摘帽右派安排过工作。白刚分在县文化馆。白刚 听了来人的话更是惊奇,心里说你们领导还没睡醒吧?建国以前我就是科长,就是 二十多年没提级,工资级别比现在的县长还高,平反了还让我在县文化馆吗?白刚 虽然生气,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但是指了指身后的小平房:“你看,我们一家人 就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改正以后还让我们在这里吗?中央文件不是说由改正单位 负责分配适当工作吗?” “你们的档案已交到县里,原单位和你们就没有关系了。领导决定,你们这类 人不准回城市,只能就地安排。”来人说得理直气壮。他们眼里好像“你们这类人” 虽然平反了,仍然是“等外干部”,哪有什么权利提什么要求。 白刚听到这句话十分寒心。不过知道他们也做不了主,说什么也没用。他是个 能自我克制的人,不能回城市就在农村干吧!这二十多年在农村,对农民熟悉,我 还可以写写农民,写作,不正是自己的愿望吗?在这整个过程中,吴玉萍也是百感 交集。刚一听到改正时,她高兴得直想说谢谢他们,很快她就感到了不平,觉得原 单位不仅绝情而且不讲理。改正以后什么问题也不解决,就一推了之,连句好听的 话也没有。那个谢谢还没出口,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盼望了二十多年,平反了,想不到和原单位却是这样简单冷漠地分手,连工作 也没人管。白刚在省里还有不少老关系,一直在台上的和平反后又重新工作的,不 少是高级领导人或是握有实权的人物,但他不想再求什么人了。既然平反了,我不 管重用不重用,也不管在什么地方,只凭个人的努力,发挥些作用吧!好在自己还 可以写作,如果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也只好怨自己了。一生中金色的年华 都在批斗、劳改、上访中度过了,仅有的一些好时光,还能再在申诉、上访、四处 奔波中耗费掉吗?就在这里安心工作算了。 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已经够退让够容忍了,他带着这种自我牺牲自我解脱的心情, 去找文化馆的领导,愉快地告诉他自己的冤案已经平反了,工作让就地安排。说他 来这里虽然只有几个月,但领导和同志们相处都很好,他就在这里长期干下去了。 他认为领导一定会欢迎他这种不计名利地位的表示的,既然原来是个摘帽右派时大 家相处还很好,现在平反了,还愿意在这里干,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