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回到宿舍里和同屋的说:“老武!我的问题已经彻底平反了,刚才我已经和馆 长谈了,就留在这里,以后咱们就要长期相处了。”想不到老武却非常冷淡,不仅 没说高兴的话,脸上还立刻收敛了笑容。头一歪,略加沉思,反问说:“你要留在 文化馆?领导怎么说?” “没说什么,那就是同意呗!”白刚心里很平静。老武斩钉截铁地说:“没说 什么?那就是不同意!” “为什么?”白刚有些莫名其妙,没等老武回答,他又自问自答地说,“不会 吧,要是不同意,为什么不告诉我?”老武仍然十分肯定:“你等着啊!” 就像精心安排的一样,老武刚说完这句话,漂亮的年轻女会计便拿着一个厚厚 的大账簿进来了,满脸堆笑地向白刚说:“听说你的问题彻底平反了?这可是大喜 事,祝贺你啊!”女会计笑得那么甜,那么真诚。说完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你们正说什么呢?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没事儿,闲扯。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决不会上我们这寒舍来,你有事 儿你先说。”老武很客气。女会计说:“那我就先说,是这么回事儿,刚才馆长把 我叫去了,问我还有多少钱。我说一共还有五千多元,到年底只够发工资的,只有 几百元富余。除了少量办公用品,什么钱也不敢花了。这不,他就说到老白同志, 他的工资还得从一月份平反时补发,全年开支多出一千大几百,工资都没法儿保了。 馆长让我向老白同志汇报一下。”说着他翻开了账本,翻到现金结余的最后一页说 :“你们二位看看,咱们馆里现在就还有这些钱。老白每月一个人的工资就顶咱四 个人啊!” 没等白刚说话,老武先喊了起来:“你们这不是下逐客令吗?人家受冤枉二十 多年,刚平反恢复工作,你们这样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女会计一脸无奈:“不是 下逐客令,是庙小留不住大神仙啊!” 白刚本以为自己甘愿留在小小文化馆是十拿九稳的,谁知这里也不能留他。万 万没想到,平反后仍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多余的人。原单位把他一推了之,这里 又不愿收留。白刚心中虽然满腔悲愤,但是看到女会计那期待的眼睛,还是心平气 和地说:“好吧!你们也不用为难了,我无所谓,在哪里工作都是一样。”他脑子 里还是多年的老规矩,一切依靠组织。便说,“在这里不行,那就和馆长说说向上 级反映,由组织另行安排吧!” 女会计看到白刚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觉得奇怪,真是让人整傻了,简直可笑。 只是由于白刚是个老同志,才没有笑出声来。不过她还是快人快语十分惊讶地说: “唉呀!什么组织安排,工作得自己跑!”这回是白刚十分惊讶了:“自己跑?工 作不都是由组织安排吗?” 二十多年前,他从来没有自己跑过工作,肃反时只是领导怀疑他自己活动调动 工作便惹来一场大祸。他的大学同学,是全国作协领导的秘书,想下去体验生活, 领导提出让他选一个合适的人代替,他提出了白刚,领导同意了,中央已发信调动, 他的朋友担心他可能不愿当秘书,便给他写信说不要失去这个机会,当二年秘书也 可以下去,就可专业搞创作了。 这信被领导知道了,不但不放他走,反而说他是“非组织活动”,引起了组织 上怀疑。正巧这时已开展了“反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便对他进行调查,一调查 这个朋友有胡风分子嫌疑,白刚便立即成了胡风分子的重点对象,在肃反中长期被 看押批斗。这件事他一直记忆犹新,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怎么还能离开组织自己 去跑工作呢? 面对白刚的惶惑,老武说:“工作是得自己跑。你想想文化馆这么个小单位怎 么能安排你的工作?”老武一说,他觉得真是形势变了,也只好如此。白刚觉得这 儿归文教局管,便想找文教局长谈谈,哪怕当个中学教员也行啊!但是到了文教局 连个股级干部也没出来,只是个小青年接待他,当白刚说明来意后,别看是个小干 部,倒很干脆:“你哪儿也不用跑了,县里没法留,唯一的出路回原单位。” 白刚把原单位的话说了一遍,对方说:“谁说也不行!县里没地方安排。右派 一平反,光教员就回来二百人,往哪儿放?”说到这儿,小青年也是满腹牢骚: “咱国家真是穷折腾。当年一下子打那么多右派,‘文革’中又清理了一大批老教 员,补充了许多连小学也没毕业的人。现在可好,一阵风又全平反了,就地安置, 往哪儿安置?县里早决定了,不管谁说的,外地落实政策回来的,一个不留。明天 我就给你开介绍信,回原单位。” 白刚回家以后十分气愤,真想不到竟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吴玉萍提出她去找 找县委书记说说,白刚说不,不能再向他们求情了,按中央文件原单位应该安置, 就找原单位。哪里都不要也不怕,顶不济还回去干我的木匠活。他认为如果是整天 和这些人打交道,还不如去当个自由兵。现在政策放宽了,凭木匠手艺,我可以走 遍天下,何必整天受这些人的窝囊气。于是他又坐火车到了省城。 原单位一看县里把党的关系、工作关系、工资关系、粮食关系、户口全开过来 了,是决心不收了,只好把白刚收下了。这时也不提省委就地安置的决定了,他因 冤案被折磨二十多年,平反了,不仅仅没有一个人对他说句道歉的话,而且没有一 个大小领导和他谈谈心,更没有人问问他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而是随随便便 地弃置一旁,没人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