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快吃中饭的时候,万队长风风火火地来了,一看就训斥开了:“你们这是干什 么?磨磨蹭蹭的,半天干了多少活?没有一点大跃进的劲头儿,像这样还想解决自 己的问题?啊?”白刚首先向队长解释了留下表土的作用,说冷僵土不适合稻子生 长。刚说开头万队长便火了:“让你深翻地就深翻地,庄稼长得好不好不是你考虑 的问题。我就要求你尽快给我挖到一米深,把土扔上来。”白刚经过的这种场合多 了,费力不讨好,还要挨批,所以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他就不再辩解。队长暴跳如 雷,在那里训斥着,白刚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响。 班长可以默默承受,大家可受不了,觉得太冤枉了,唐玉这人性子直,便说: “队长!我们可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劲儿,一会儿也没敢歇。……”队长把手一挥说 : “我不管你们歇不歇,我要的是尽快深翻一米。人分成两班轮流干,日夜鏖战。 饭打到工地来,轮流吃饭。”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再也不敢说什么。队长告诉白 刚:“一切由你负责,跑了人找你。夜里不能睡大觉,明天我要检查你们的工效。” 白刚越干越对这种办法有怀疑。挖一米深,周围几十里地全是稻田,这里不成 泥塘了吗?稻子在里面能活吗?就是活了还能打粮食吗?可是张强云告诉他别的地 方就是这么做的都活了。他们都看见了,这又使他迷惑难解。他对日夜不让休息连 轴转也很不满。这哪里是“跃进”?人们说“跃进”就是“要劲儿”,我看是“要 命”了,想到这里积极劲头就没了。队长一走,他便说值日回去打饭,大家干一天 太累了,十几里地两个人挑回来太吃力,去四个人轮流挑。夜里天凉,也给人们捎 回些衣服来。一说多去人捎衣服,人们便立刻活跃起来,有些人觉得这一夜难熬, 要回去拿烟,便争着要去,有人去不上,便喊着说:“给我多带点烟回来。我的褂 子在被子里,裤子在床底下,给我带回来。” 打饭的一走,白刚便让人们歇了,说吃完饭再干。一说歇,人们便分头找地方 躺了下去,人们太累太困了。有些人躺在湿埂埝上立刻就呼呼大睡了。可是一会儿 人们又都闹起来:“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有人喊叫: “咬死我了。”这里的蚊子厉害,人们早已领教,可是还没有像今天这么凶过。可 能它们也是太饿了,这么多血肉之躯供它们美餐的情形还不多。也不知通过什么信 息传递,蚊子像赶集似的全来了。是一团一堆地往身上扑,把你死死地包围住,就 好像你突然闯进了蚊子阵里,再也钻不出来了。任凭你两手捕打,一掌下去可以打 死几十个,它们并不飞走,还是前仆后继地往你身上扑。人们不敢张嘴吸气,一张 嘴,就可以吸进几个蚊子来。还来了许多大牛虻,更是厉害,叮上你就不撒嘴,一 打一摊血,咬了立即就肿起一个大包,疼痛难忍。人们被咬得没办法,便用胶泥糊 满了全身。打饭的回来带回了衣服,人们便把衣服全包在头上。因为大牛虻隔着两 层衣服都可以叮透。 起初人们说是有灯引来了蚊子,很快把灯全灭了,蚊子一点也不见少。人们也 不怕小报告了,乱喊乱骂,这哪里是跃进,不纯粹是折腾人吗?这不是让干活,就 是让喂蚊子来了。吃完饭人们都说:“班长,这活没法干啦!这不纯粹是捉弄人玩 吗?”一向循规蹈矩的白刚也觉得没法干活,便告诉人们找地方去睡觉,队长怪罪 下来,责任他担了。第二天人们出工前大家又下水干了起来,把整个大坑搅了个一 锅粥。 挖断了胶泥层,下面便是一色的白沙。这里几百年前是海。胶泥是一个老河口 的淤积。胶泥一断,水便眼看着从沙子里往上冒,一会儿就成了池塘了。沙子用锨 又掏不上来,根本挖不成一米深。队长来后白刚便和队长说明情况,他说已经有七 十公分深了,可以了吧?队长十分不满,说一米就是一米,这是放卫星,怎么能讲 价钱?挖不成,钻到水里去拿手掏也得掏成一米深。花班长看到白刚挨批,觉得是 表现自己的机会,在水里也来了个立正:“报告队长,我们一定按领导指示完成任 务。”万队长乐了,说这才像个改造的态度。白刚瞥了花班长一眼,仍然说水太深, 没法干活。队长一看也确实如此,便把七班调过来专门掏水,一边掏水一边挖。这 回见效了,挖出了不少沙子,但沙子是流动的。这里挖深了,四周的沙子又顺水流 了过来。再干下去是白费劲,无论如何达不到一米深。白刚知道找队长说也没用, 干脆不找队长就这样停工了。队长来了看到沙子流动情况,也不好再坚持一米了, 可是嘴里却责怪白刚说:“行了行了,你那眼神不好使,哪里是七十公分,已经一 米深了。” 队长一走,人们都笑了,七嘴八舌地说:“现在就兴这个,你糊弄我,我糊弄 你。哪还有人像咱班长这样儿认真啊!”唐玉直言不讳地对白刚说:“白班长,都 怪你,水这么深,他又看不见,你说七十公分干啥?你要是说一米深,早不用让咱 们费这个鸡巴牛劲咧!” 花班长一看白刚的干将都反对他,便又来劲儿了,跳到埂埝上去说:“我说保 证完成任务就是想队长一走咱就歇,他再来就说早超过一米了,这多好?不费劲落 个改造态度好,可是白班长不同意。”说完狡猾地向大家一挤眼龇着牙笑了笑,既 夸奖了自己,又向大家卖好儿。转过身去又一脸正经地向白刚伸出一只手,树起了 大拇指说:“白老兄,你真是这个,忠诚老实,一丝不苟,佩服佩服。”他认为自 己这种表演既可惹起群众对白刚的反感,又可得到白刚的好感。他是一个想四面讨 好八面玲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