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开完了秋收动员大会,紧接着便是忙碌的秋收。全场的壮劳力,都集中收稻子, 菜园班的壮劳力也不例外。白刚带领菜园班壮劳力也去参加秋收。要说过劳动关, 秋收这一关可能是最难过的了。因为这连绵几十里一望无边的稻子,全靠人们一把 一把地割下来。这类活定额明确数量质量一望了然,队长监督也紧,谁也没法偷懒。 撅着屁股猫着腰整个人如同揻了一个对头弯,一干就是一天连头也很少抬。十几天 都是这样一个姿势,不少人的脸肿了眼泡胀得像个大葡萄。可是也得坚持。不过这 活虽然累有时还可以直直腰歇一会儿。最要命的是背稻子。 稻田地里全是小畦埂,车进不去,背稻子时,先捆紧半人高的一大捆稻子。人 坐在地上,两臂插进稻捆当中两条并行的绳子里,有人帮着拱起来,自己驮着向前 走。从后面看去既不见头也不见腿,简直就是长了脚的一个稻垛子向前移动。走上 几十步便会气喘吁吁。稻子又青又湿死沉死沉的,越走越往后坠,太累了只得坐在 地上歇一下,紧紧绳子再背。可是这时已经没人帮你,要重新拱起来可就难了,有 时拼着全身的力气拱上几次才能站起来。这样艰难地走上两三里才到打谷场,一背 又是十天半月,这是多么难熬的日子啊!人们肩头一直肿着,甚至磨出了血。 秋收以后却是一年中最松快的日子。天气晴朗不冷不热,气候宜人。秋季大忙 过去了,冬季的积肥、运肥高潮还没有开始,只是每天做些零星活了。每天太阳老 高才出工,下午收工回来,吃完晚饭太阳还没有落山。并且星期日休息,文娱活动 也开展了起来。文工团演员早就整天排演节目了。更令人高兴的是唐口洼干部农场 的文工团要来演出。那里也是右派在改造,不过他们没开除公职,人才比这里多多 了,不少是军队文工团和中央文艺团体的人。 白刚由于思想上的压力和长期沉重的劳动,整天疲惫不堪。他最大的希望不是 参加什么文娱活动,而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尤其令他心烦的是至今仍不 知妻子在何处,处境如何。以前整天忙碌也顾不得想这些事情,现在一闲下来便想 放也放不下了。所以对看什么文艺节目不感兴趣。但这里都是集体活动,谁不看也 不行。 出人意外的是这次演出还真有水平。虽也离不开一些政治宣传的内容,但演和 唱的水平,都高出本场文工团一筹。有些内容也是这里剧团不敢涉及的。不但有富 有生活情趣的节目,而且还有通常被禁止的纯爱情的甚至是调情的节目。特别引起 强烈反响的是东北民歌中的情歌,如《丢戒指》之类。歌词中竟不断有“情郎哥哥 儿……”那个年代这种情调长期被批判为靡靡之音。能听到这种歌声,当然会引起 轰动。而且演唱确实有水平。有的节目比那些名剧团也毫不逊色。因为有的演员就 是中央级剧团的,有的舞蹈演员还是有名的舞蹈家,可惜都成了右派。 抱着无奈心情来观看演出的白刚,也沉浸在欢乐中,忘却了压在心头的种种烦 恼。散场了,回宿舍的路上,他还和几个人高兴地议论着演出的节目,脸上洋溢着 少有的笑容。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突然叫住了他:“白刚!到文艺组来一趟!” 这人是管教科的彭股长,他不跟队出工,也很少和各大队的劳教人员有什么来 往,除非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白刚愣住了:向来和他没打过交道,他找我干什么? 白刚在惊愕中甚至忘记了答应一声,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愣了片刻,见彭股长已 经走远了,这才意识到应该马上跟他走。便紧跑了几步,向彭股长追去。 文艺组是个三间一明的大屋子,和别的宿舍没有什么两样。但在劳教人员眼中, 它却是一个非常显赫的地方。因为这里实际上是管教科在大院里的办公室。彭股长 经常在这里坐镇。除了处理大院里发生的问题以外,具体任务便是领导文工团、文 艺组。文艺组最经常的任务,便是出版一种小报。 这个大屋子当中是一个很大的长方形条案,周围一圈凳子。平时就是文艺组几 个人办公编报的地方。东南角有一张三屉桌,上面摆着一架油印机,还有油墨纸张, 这就是小报的印刷厂。 不要小看这只有一张桌子的印刷厂,它印出的《改造生活》小报却牵动着几千 人的心。因为这个劳改农场很大,除了住着上千人的大院以外,周围还有几个分场。 另外还有畜牧场、窑厂、工业摊子、基建大队、妇女队等等。这些场队各自分散相 互隔绝。各队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什么人在劳动中创造了什么成绩, 什么人受到了什么特殊奖励,什么人受到了处罚,什么人重新犯罪判了刑等等,更 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这张小报印刷也很精致、美观。虽是人工刻版和油印,却和铅 印的一般。采编人员呢,一个是原省文联部长兼大型文艺刊物的总编黎公,一个是 原部队作家、少校,这两位白刚都认识。他们办一个省级报纸,能力都是绰绰有余 的,办这样一张小报,当然不在话下。 屋子的另外三个角,则是三个单人床。这是两个编辑和刻写人员住的地方。他 们虽然也是劳教人员、右派,但他们的床铺,和一般劳教人员不同,干净漂亮整整 齐齐。屋子里清新、明亮,给人一种愉悦、舒畅的感觉。白刚看到这些心中一惊, 想不到同样是劳教处境却这样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