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梦的少年 一、三千里锦绣江山 朝鲜半岛面积22万多平方公里,北部连接东北亚大陆,顺着长白山的余势,向 南伸进太平洋。半岛北部山脉竞驰,高原辽阔,风雪雷电,气象万千。半岛南部平 畴千里,江河纵横,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朝鲜人民自豪地把这块土地称誉为“三 千里锦绣江山”。 朝鲜民族(也称韩民族)在很遥远的以前,就在半岛上生息劳作,可以说是历 史悠久。传说在4000年以前,有一个叫檀君的神话人物,在这块土地上建立了第一 个国家,定都在平壤。至今韩国每年在10月3 日这天举行开天节,纪念檀君建国。 檀君之后,是宾子在半岛上开国。据史书记载,箕子名骨余,是殷纣王之叔, 任大师之职,因劝纣王不要行暴政而被囚。周武王灭殷,释放箕子。箕子不愿身事 二主,逃往朝鲜半岛。周武王封箕子为王,箕子统治半岛达四年之久。 箕子开国以后,历经三韩时代、卫满称王、三国时代。高丽王朝等几个朝代的 漫长演变,到了李氏王朝,半岛上的文明程度已经很高了。 李氏王朝的时间自公元1392年起到公元1910年止,定都汉城,定国号为朝鲜。 1897年8 月,李氏王朝将国号改为大韩帝国。 李氏王朝从中国大量引进思想文化及政治、经济、法律制度。尤其中国儒家思 想,在韩国传播的历史很久,影响很大,成为韩国的国学和国教。儒家思想深深植 根于朝鲜民族的灵魂深处,很多韩国人,将儒家的伦理纲常和道德哲学作为人生行 为准则,讲究君臣、父子、夫妻、长幼之间的尊卑、孝道、等级等礼节。孔子和孟 子在朝鲜民族中普遍受到尊崇,各地至今仍建有不少孔庙,还不时拜祭孔子。 朝鲜民族的风俗有很多方面与中华民族是一样的,比如农历的节日:春节、正 月十五、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阳、冬至等传统节日,时间和活动内容与中 国相同。另外,在民俗风情方面,如饮食、乡俗观念、礼仪、婚丧等等,也有很多 中国文化的影子。 朝鲜民族是一个热情奔放、能歌善舞的民族,自古至今,无论宫廷都市还是乡 村野地,经常可以看到人们载歌载舞的景象。歌舞是人们表达思想感情的重要方式, 因此韩国人普遍具有比较高的歌舞天赋。朝鲜民族喜爱白色服饰,素有“白衣民族” 之称。人们白衣白裙,踩着歌声的节奏翩翩起舞,歌声悠扬,节奏热烈,舞姿尔雅, 合而不露。韩国男人豪放热情,敢作敢为,心里有意见就要表达出来,脑中有想法 就要付诸行动。女人温柔贤淑,就像半岛上盛开的金达莱,既美丽娇艳,又温馨可 人。 这么一个善良的民族,这么一片锦绣江山,进入20世纪,却被一波又一波的灾 难深深地折磨着。第一波灾难来源于东邻日本,第二波灾难起源于东西方阵营的冷 战对抗。 早在李氏王朝时代,大约是1592年至1597年间,日本两次派兵人侵朝鲜,一度 攻占汉城和平壤,把李氏王朝的皇帝赶到鸭绿江边。这段时间,中国明朝的海疆, 同样遭受日本军队的大肆侵扰。时势出英雄,中国明朝出了一位抗倭名将戚继光, 李氏王朝也出了一位抗倭名将李舜臣。 进入19世纪,随着西方资本主义列强向东方扩张势力,日本觊觎大韩帝国的野 心更加明显了。站在岛国日本的角度往西看,朝鲜半岛就像是连着东北亚大陆的一 道走廊,站在这个走廊再往西看,中国的满州、华北和俄国的西伯利亚伸手可及。 因此,从19世纪中叶起,日本吞并韩国的计划,也就一环紧扣一环地加紧实施起来。 1875年9 月,日本军舰到江华岛烧杀抢掠,遭到韩国军民的抗击。翌年二月, 日本又派出7 艘军舰到韩国“问罪”,强迫韩国同日本签订第一个不平等条约—— 《韩日修好条规》,主要内容有:开放韩国港口,允许日本绘制海图,日本有权在 汉城设公使馆,在开放口岸派驻领事,日本在韩国享有领事裁判权等等。 1884年7 月,韩国在日本的唆使下,宣布废除韩国与清朝签订的各项条约。 1904年2 月,日本强迫韩国签订《韩日议定书》,规定日本可根据需要随时占 领韩国的战略要地。同年8 月,日本又胁迫韩国签订《雇聘外国人协定》,规定韩 国政府任用日本举荐的财政顾问和外交顾问,韩国同外国签订条约,处理外交事务 要先跟日本政府协商。 1905年11月,日本强迫韩国签订《乙巳保护条约》,规定日本政府在韩国设统 监,管理、监督、指挥韩国的对外关系和事务,韩国政府不经日本政府同意不得签 订任何国际性条约和协定。 1907年7 月,日本又以武力胁迫韩国签订《韩日新协议》,明确规定韩国政府 要听命于日本统监,制定法令、采取重大行政措施及任免高级官员须经日本统监同 意,还规定日本统监可以解散韩国军队,日本人出任韩国内阁各部次长,控制了韩 国的司法权和警察权。 1909年12月,日本唆使韩国的亲日派多,上书韩国皇帝,要求“韩日合邦” (意思是韩国和日本合并成一个国家)。 1910年,是大韩帝国的亡国之年。这一年的8 月22日,日本凭借其强大的军事 实力,终于迫使韩国与日本签订《日韩合并条约》。条约主要内容是:“大韩帝国 皇帝将整个韩国的一切统治权完全地永久地让给日本国天皇。日本国天皇接受上述 转让,承认将整个韩国并人日本国。”条约签订后,日本将大韩帝国皇帝贬为李王, 将大韩帝国改称为朝鲜,作为大日本帝国的一个地区,设朝鲜总督府,总督由日本 海军或陆军元帅出任,直接受命于日本天皇。 朝鲜总督宣布:朝鲜人要么服从日本法律,要么掉脑袋,别无它途。总督府发 布了一系列法令,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各方面对朝鲜进行严密的控制。整个 半岛处在日本宪兵、警察和军队的严密控制之下,甚至在农村地区都设置了宪兵分 遣队和警察派出所。 有压迫就有反抗,朝鲜人民自然不甘心当亡国之奴,因此各地经常爆发抗日斗 争。1919年3 月1 日,汉城的学生和市民以为突然死去的李朝高宗举行葬礼为契机, 在塔洞公园集会,宣读《独立宣言》,然后举行30多万人的大示威,平壤、元山等 地也响应,反日示威很快波及全国各地。全国共有203 个府郡发生反日示威和暴动, 但最后都被日本殖民者镇压下去。这是历史上著名的“3.1 抗日独立运动”。“3.1” 之后,全国就有6 石万多抗日的士兵和平民被日本军队屠杀。 武力镇压的同时,还辅之以文化统治:烧毁韩国书籍,取缔韩文报刊,篡改韩 国历史,禁止讲授朝鲜语,只能讲授日本语,强迫韩国人改用日本的姓氏和名字, 企图从根本上灭绝朝鲜文化,摧毁韩国的民族精神。 在中日战争到太平洋战争末期,日本有23万军队配置在朝鲜,另外还有35000 多名警察,牢牢地掌握着朝鲜半岛。 占领的目的是为了掠夺。在韩国被日本吞并期间,大约有一万平方公里的农田 以及大面积的森林被日本人攫为己有,迫使100 万农民大规模向中国的满州里迁移, 以寻找可以耕种的土地。占韩国总产量50%以上的大米被运往日本,还有木材、棉 花、矿产品等资源,源源不断地流向日本。 在掠夺自然资源的同时,日本还对韩国的人力资源进行野蛮的掠夺。从1939年 到1945年,共有261 万朝鲜人在日本人的煤矿、土木工程、军工厂和军需厂服劳役, 其中有6.4 万多人死于过度劳累、饥饿和虐待,有37万人被迫加入日本军队,15万 人死于战场或失踪。另外,数以十万计的朝鲜妇女被送到中国和东南亚的战场充当 日军的慰安妇。 韩国人怀着刻骨铭心的亡国之痛,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肆意蹂躏着三千里锦绣 江山。直到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宣布投降,朝鲜民族才从日本的殖 民统治中解放出来。 上面所述的社会背景,正是韩国一代民主旗手金大中出生和成长的社会环境。 那么,何方水土孕育出了金大中这个人物呢? 二、故乡荷衣岛 在朝鲜半岛西南端的海面上,有一片岛屿丛生的海域,叫多岛海。多岛海上, 大大小小的岛屿像天女散花一样,散落在万顷碧波上。其中有一个呈椭圆形、两端 相距6 公里。面积34平方公里的海岛,叫荷衣岛——这个海岛就是金大中的故乡。 从地图上看,朝鲜半岛东面是日本海,西面是黄海,因此荷衣岛位于黄海的东 边,与黄海西边的中国山东遥遥相对。历史上,黄海是中国与朝鲜半岛的海上交通 区域。在遥远的从前,中国和朝鲜的船队,来往穿梭于黄海,把两个民族的文化和 商业连接起来。 荷衣岛往东,就是韩国西南端的港口城市木浦市。荷衣岛与木浦市的直线距离 是34公里。每天有两三趟客船,来往于木浦市与荷衣岛之间。从荷衣岛乘船,中间 停靠一些岛屿,到木浦市,需要2 个小时。木浦市是荷衣岛距离最近的城市。 荷衣岛隶属于大韩民国全罗南道,其行政称谓是全罗南道新安郡荷衣面。 荷衣岛是一个僻静的孤岛,岛上有山有水。山虽不高,但葱笼秀丽,水并不深, 但清澈明净。岛上有一座叫厚光村的村子,掩映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村子背靠山 岗,山岗上松树林郁郁葱葱。村子前面是一片农田,再往前就是海边了。海边有一 个小码头,停泊着各式渔船。平时村民下田劳作,或是出海捕渔,村子里一片静谧, 惟有海风吹来的时候,竹林婆婆摇曳,发出沙沙响声。一到做饭时分,村子炊烟绦 绕,饭菜飘香,猪鸡鸭叫,鸡犬相闻,一派农家乐园的景象。 因为是海岛,而且岛屿周围回旋着海底暖流,因此荷衣岛的气候是温和多雨的 海洋性气候。村民们得益于优越的天然条件,享受着丰富的粮食和海产,自给自足,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少年来,荷衣岛就那么静静地浮在湛蓝的海面上,不 为世人所熟知。但是有那么一天,这个小岛诞生了一个新生命。几十年后,因为养 育了这个新生命,小岛才变得广为人知。 在金大中成为韩国政坛炙手可热的领袖之后,就有一位风水先生出来言之凿凿, 说是这荷衣岛虽然是一个孤岛,但其形状像是一只伸着一对触角爬向海岸的蜗牛, 很有风水气象。尤其金大中的故居旧址,恰好处在那对触角的中心部位,是个气穴 云云。风水先生的说法,只能说明人因地养,地因人名,但是蜗牛的韧性,倒很像 金大中百折不回的顽强性格。 故乡在许多人的记忆里,总是那么遥远而淳朴,对故乡的回忆总是交织着淡淡 的乡愁。在金大中儿孙满堂的时候,他坐在汉城东桥洞的家中,对着幼小的孙女们 这样回忆说:位于荷衣岛上那个叫厚光的村子,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一想到厚光村, 我就无法抑制对故乡的思念之情。我以“厚光”作为我的号,就是为了寄托对故乡 的思念。 1925年12月3 日,金大中出生在荷衣岛厚光村的一户里长家中。兄弟四个,他 排行老二。他的大弟弟叫金大义,小弟弟叫金大贤。 金大中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出现难产,金大中是处在昏迷的状态下降临到人 间的,但还是活过来了。当时荷衣岛上连医生和接生员都没有,村里人都说,这个 小孩能活过来,真是一个奇迹。 童年的金大中,是一个很乖的孩子,规规矩矩的,从来没跟两个小弟弟争吵过。 他特别喜爱小动物,看到村里人把家养的狗宰杀来吃的时候,他都要伤心得大哭起 来,边哭边跟大人们说:“狗狗乖,放了它吧!” 金大中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中国是距离很近的国家。他常常听大人说,从荷衣 岛坐船两个小时,可以到达一个叫红岛的岛屿。在红岛,每逢晴朗的早晨,。可以 听到中国的鸡鸣声从海的那边传过来。还有每逢春天,从远方吹过来的黄沙,纷纷 飘落在荷衣岛上。这时,在田里干活的母亲就大声喊道:“快把黄酱缸盖好!” 金大中的母亲张守锦,是一位勤劳能干的善良妇女。在家里,她是一位贤妻良 母,一手把家务和子女操持照顾得井井有条。在外头,她是一位劳动主力,很能吃 苦耐劳,与男人一样承担着田间体力劳动。她是非分明,做事果断有主见,是家庭 的顶梁柱。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她对孩子们很疼爱,但这种疼爱往往体现在严厉 的管教当中。 那一年,大概是金大中六七岁的时候,一群小伙伴在村边玩耍,金大中也在其 中。他们看到一个卖关东糖的货郎,大概是喝醉酒了,倒头在路边睡着了。货郎身 边的货担,不单有关东糖,还有化装品、梳子、烟斗等一些日用杂货,真像一个百 宝箱,吸引了这些小淘气们。他们趁机把手伸进了货担,并匀分了掏出来的东西。 金大中分到一个烟斗,想着回家送给父亲,让父亲高兴高兴。 “这东西从哪儿来的?”当金大中拿出烟斗,让母亲交给父亲的时候,母亲满 脸疑惑地质问。 金大中没有意识到做错什么,就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但没敢说是偷的, 而是说那个货郎叔叔给的。 “你过来!”母亲的声音很严厉,她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金大中走过去,母亲一把揪住他的后脖,大声呵责:“没有什么可学的,就学 偷东西是吗广金大中还来不及弄明白错在什么地方,就被母亲拽着手,拖到那个货 郎面前。 “听说这是您给的?您有多少钱,能分给他们这些东西f ‘货郎刚睡醒,一副 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的样子。 真相大白了,母亲把烟斗归还给货郎,就狠狠揍了金大中一顿。 “乳臭未干的家伙!” “做人要诚实!” 母亲一边用胡枝条儿抽打儿子,一边这样教训着,直打得儿子嚎陶大哭,小腿 上渗出了一道道血痕。 多少年后,金大中仍清楚地记住这一幕,同时也记住母亲教给他的那些朴素的 做人准则。 或许是生活在海岛上的缘故,金大中一直对大海情有独钟。他经常爬上村外的 小山岗,眺望那些点缀在万顷碧波之上的岛屿,还有那些飘浮在海天深处,在阳光 下闪着明亮颜色的船帆。他很好奇,觉得在那些岛屿上面,在那海天之外,一定有 很多美妙而神秘的东西。他幻想着长大了,要沿着船帆远去的方向,去看看海天之 外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有一天,金大中又在山顶上眺望大海,忽然看见从远处驶来几艘又高又大的日 本军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心中十分惊奇,觉得日本能造这么大的军舰, 真了不起。他曾听大人们说过,20多年前,当日俄战争激烈之际,日本联合舰队司 令官东乡平八郎海军元帅,曾经登上过荷衣岛对面的玉岛。他转而一想,日本有这 么大的军舰,我们国家怎么没有这么大的军舰呢?他觉得有些伤感,就想着将来自 己也要造这么大的军舰。 金大中的父亲金云植,是一位感情丰富细腻,性喜玩乐,又颇有艺术感的慈父, 擅长载歌载舞,歌喉也很嘹亮,一有机会,就唱一些如《六字曲》、《蓬头》的民 歌小曲调,人们也很喜欢听他唱歌,经常会请他唱上一两曲。金大中很清楚地记得, 父亲从油船场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唱、抬然自得的情景:形如蓬头鬼,寂寞狱房, 寒如冰席,惟念郎君,盼望相逢,汉阳郎君,惟念郎君…… 有一次,金大中在走廊上做玩具船,父亲有事正要出门,看到儿子在忙着什么, 就问:“大中,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做船。” “做船,做什么船?” “军舰!” 父亲收住脚,坐了下来,瞅着儿子手中的木头块,吸了一口烟斗说:“哦,你 要做军舰啊!让我想想……” 父亲动起手来帮儿子做军舰,兴致勃勃的,一会锯锯这块,一会削削那块,干 得满头是汗,整整忙了大半天,一只木头玩具船做出来了。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玩 具船,父亲摹地想起出门要办的事儿,这才匆匆走了。 韩国家庭讲究严格的传统“孝道”观念,当父亲的作为一家之长,在形象上是 极其威严的。子女与父亲之间要恪守很多严格的礼节,子女对父亲讲话要使用尊称, 态度要毕恭毕敬。父亲对子女的教训和指派,子女必须无条件接受。总之,那是一 个严厉的父权时代。像金大中的父亲这样,在出门办事之前,还饶有兴致地帮儿子 做玩具,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事了。只有像他这种不拘礼节的慈父,才会做这样的 事儿。 当时,韩国是日本的一块殖民地。朝鲜总督府为了奴役韩国人民的精神,制定 以“吾等乃大日本帝国之臣民”、“吾等齐心协力尽忠天皇陛下”等为内容的《皇 国臣民誓词》,在韩国人民中推行对日本天皇的崇拜精神,日本天皇被尊为“活着 的神”。但是,金大中的父亲每当谈到日本天皇时,总怀着一种抗拒心理,并不尊 称“天皇”,而是直呼天皇的名字“裕人”。从这点小事上,可以看出父亲的民族 意识和反日情绪。父亲是村里的里长,对政治很关心,曾领导过荷衣岛上的抗租抗 税。因此,村里那些关心政治的人,总是聚拢在他的周围。金大中受他的影响,也 开始接触那些报纸,而且最关心的是报纸的政治版。 母亲培养了金大中诚实和辨明是非的品德,父亲培养了金大中的民族自尊心和 斗争精神,还有对政治的兴趣,大海则赋予金大中宽阔的胸怀和丰富的梦想。 三、海岛上的学童 7 岁那年的春天,金大中被父亲送进了学堂。 “大中,你今天跟我去一个地方。” “上哪儿?” “你该上学堂了。”父亲摸着儿子的脑袋。 那时荷衣岛上还没有正规的小学,只有一所私塾学堂。那所学堂座落在村边的 小山坡上,是一所砖瓦盖就的房屋,前面望去是一大片湛蓝的大海。学堂的先生是 一位高而瘦的老者,架一副小圆花镜,汉学功底很深厚,雅号叫做“草庵”,因此, 村里人都把这所学堂称为“草庵学堂”。 那天父亲带着儿子,来到草庵先生面前。按照送孩子人学的惯例,先是父亲向 先生鞠躬致礼,然后是儿子在先生跟前跪下磕头。草庵先生便弯下腰,很和蔼地对 金大中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学堂的学童了,是我的弟子。记住。你已经不是一 个普通的小孩子了。你要勤学苦读,要成为一个博学的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金大中说。 “那好,你今天先回去,明天带《千字文》来。” 最后,父亲再一次给先生鞠躬致谢。这样,人学仪式就算完成了,金大中也就 成了草庵学堂的学童。 金大中在草庵学堂里学习了《千字文》、《重蒙先习》。《小学》。这些课程 都是很初级的汉文教育,却是金大中认识人生道理、学习为人处世的第一课。 转眼秋天到了,金大中的考试成绩全班第一名,显露了他聪颖的天资。 草庵先生是一位传统厚学的老者,很熟悉从前的科举制度,也给学童们介绍过 从前的科举制度是怎么一回事,比如科举考试第一名叫做状元,第二名叫做榜眼, 第三名叫做探花等等,还喜欢用考科举的方式来考评学童。这一次,金大中考了第 一名,草庵先生便很郑重地奖给他一张写有“状元”字样的奖状。母亲看到这张 “状元”奖状,一下子就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按照习惯,学重考试中了状元,父母是要向先生备礼答谢的。为此,母亲高兴 地准备了米糕、煎饼赠送草庵先生,还分送给其他的孩子。 “要努力学习啊,妈妈一定供你上大学!”从学堂回家的路上,母亲紧攥着儿 子的小手。 金大中望着山下湛蓝的大海,也用劲握住母亲的手,在心里暗自向母亲和大海 发誓,一定要勤奋苦读。 第二年春天,荷衣岛上已经有了正规的小学校,学制为四年。金大中便转人荷 衣岛小学。因为已经上过草庵学堂,就直接被编人二年级。 金大中记住母亲的嘱咐,学习很努力刻苦,所以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秀,并且 担任了班长。 金大中后来回忆童年生活,曾这样追忆荷衣岛小学:当时的入学是我生命中的 一个转折点。如果那时我没有进入荷衣岛学校,那么我这一生可能都在那个岛上度 过。 母亲非常重视子女的教育,在金大中的学习上,她几乎倾注了全部心血。 有一次,金大中家里来了一位旅居日本的亲戚。看到金大中天资聪颖,临走时, 亲戚提出要带金大中到日本去读书。金大中在山上见过日本的大军舰,心中本来就 对日本充满好奇,亲戚这么一说,就一个劲地央求母亲让他去日本读书。 “你还太小。”母亲不同意。 金大中就用被子蒙住脸,赖在床上不吃不喝,想以此来迫使母亲答应让他去日 本。 “孩子,听我说,你还太小。你走了,妈妈怎么能放心呢?再说,我也不能把 你托付在别人家呀!” “只要能上学就行了呗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妈妈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 妈妈宁愿卖掉全部家产,也要送你到木浦去上学。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 在荷衣岛的村民眼里,大海那边的木浦市,有很多高楼,有很多人,有很多大 轮船,算得上是一个天堂了。一个海岛上的小学童,能到木浦去上学那是小鲤鱼跳 龙门的事了。 荷衣岛上的正规学校,就这么一所荷衣岛小学。小学毕业后,在岛上再也无学 可上了。为了让金大中继续升学,母亲下决心要迁到木浦去。她说服了父亲,卖掉 了荷衣岛上的房子和地产,在金大中四年级那年的9 月,举家迁到木浦市。金大中 从此告别了孤零零的海岛,转入木浦市第一小学。 四、本浦,第二故乡 艄公的船歌时高时低,回荡在三鹤岛的万顷浪花中,码头上三个姑娘的花衣… … 木浦市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港口城市。上面的民歌,古老而悠扬,诉说的是 遥远的从前,有三位美丽的姑娘,因在污浊的人间难以生存,化为三只美丽的仙鹤。 仙鹤翩翩落脚的地方,幻化出三座岛屿——就是现在木浦市旁边的三鹤岛——这是 民歌《木浦之泪》里关于木浦三鹤岛来源的传说。从前的岁月总是饱蘸着泪水和苦 难,因此,民歌《木浦之泪》继续这样倾诉着民间的哀情:离别的泪水哟,木浦之 悲哀哟…… 不过,在30年代,木浦因为海上交通运输发达,已经很繁华热闹。港口里轮船 无数,桅墙如林,汽笛长鸣;码头上搬运工人扛着货包,来回穿梭,挥汗如雨;从 国内各地驶来的各式船只,装载着诸如大米、棉花、海产品等各种物资,在港口里 转卸到日本人的大型货船上,然后再转运到日本去。木浦港口还是日本海军的一个 补给基地。木浦人民每天都看着本国的物资财富,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流向日本,也 看着日本海军战舰,在这里得到充足的补给,然后去蹂躏朝鲜民族和东北亚人民。 因此,人们的心情,恐怕跟上面的民歌一样,也是很哀婉沉重的。 在金大中成为主导韩国政局的领袖之后,曾深情地谈起他的第二故乡木浦:我 在荷衣岛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转学到木浦,从此,我多梦的童年才开始变得完整幸 福。 木浦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热爱本浦,思念木浦。从前的木浦含着太多的伤感和 眼泪,今天的木浦充满着追求正义的勇气和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金大中全家迁到木浦后,父母亲就在港口附近买下一处旅店,作为全家在木浦 生存的支点。 金大中在木浦第一小学里勤奋苦读,成绩依旧骄人,全部科目都得到优秀成绩。 在课余时间,他经常跑到码头上眺望大海,望着木浦海面上那些如林的桅杆,望着 辽阔的海天里飞翔着的海鸥,他追忆着荷衣岛上的往事,也憧憬着将来的梦想。他 的梦想是将来到日本去留学。 在上木浦第一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校取消了朝鲜语课程。当时朝鲜总督府正 在实施灭绝朝鲜民族文化的政策,强调“内鲜一体”(“内”指日本,“鲜”指韩 国,意思是日本和朝鲜是一个整体),强调朝鲜民族是日本帝国的臣民。日本警察 搜查、洗劫了朝鲜的书店、教育机构和学者的住宅,焚毁了大约400 万册各种韩文 书籍,取缔和禁止出版韩文报刊,并下令将朝鲜语从学校的教育体系中取消,加强 日本语教育。学校根据日本的民族文化灭绝政策,取消了包括朝鲜民族史和朝鲜地 理等课程的所有朝鲜语课程,课内课外都禁止讲朝鲜语,只允许讲日本语,就连朝 鲜同学之间,也不能用朝鲜语交谈,违者将受到处罚。 有一天,父亲有事来学校找金大中。父亲不会说日语,金大中身在学校内,不 敢说朝鲜语。父子俩表情尴尬,有口难言,就这样彼此沉默对视了一会儿,最后父 亲痛苦地转身,步履蹒跚地走了。这件事极大刺伤了金大中的民族自尊心,几十年 后想起来,他心里还隐隐作痛。 在六年级的时候,金大中少年的心,第一次出现朦胧的初恋。 对方是同校五年级的女生,与金大中同村。那是一位大眼睛、椭圆脸蛋、很文 静的少女。金大中对这位女生一见钟情,每当看到她的时候,他的心就怦怦乱跳, 脸上火辣辣的。金大中一想起她的一双大眼睛,就觉得世界是多么灿烂,一天见不 到她,眼前的世界就晦暗下来。可是金大中从没有与她说过话。 有时几天没见到她,金大中心中就特别渴望见到她,那种强烈的思念,几近无 法自持。为了和她见一面,金大中会等在学校门口,或在她的必经路口等她。可是 见上她了,看到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那张微微颔着的脸蛋,金大中就紧张得一句话 也说不出来。那位女生总是欲言又止,总是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注视着金大中。这 时,金大中感到心都要蹦到嗓子眼来了,于是扭头就跑。 这样,金大中始终没有与她说过话。这种朦胧的初恋,随着岁月的流逝,最后 也就淡淡地消逝了。 1939年4 月,金大中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从木浦第一小学毕业。同年,他又 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木浦商业学校。这年他13岁。 当时,木浦商业学校与光州西中、全州北中、光州师范齐名,是全国名牌学校, 人学考试竞争非常激烈。与金大中同一批考人木浦商业学校的共有164 名学生,其 中,日本学生和朝鲜学生各占一半。 金大中是怀着日后要当一名实业家的梦想选择木浦商业学校的。可是,人学没 多长,他的梦想和兴趣便逐渐转向政治。 当时木浦商业学校的气氛很活跃。学校每个月都要开一次时局演讲会,金大中 每月都要去参加演讲会。通过听演讲,他了解和懂得有关朝鲜半岛、日本以及全世 界的形势,这激发了他对时事政治的兴趣,也促使他阅读很多这方面的书籍。在演 讲会上,金大中开始显出他的演说才能,经常能提出颇为尖锐的问题,使得台上的 军事教官难以回答而窘迫不堪。他以是非分明、能言善辨、说服力强的演说赢得老 师们和同学们的赞扬和鼓励。这些赞扬和鼓励,使金大中心中萌发了将来要从事政 治的理想。 金大中的学习成绩,在班里排在前两名。虽然班里大部分是日本学生,但他以 优秀的学习成绩,被选为班长。但是,他因为写了一篇谴责日本殖民统治的文章, 而受到日本老师的批评,说他是“思想不端正的学生”,被免去班长职务。 在上木浦商校二年级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金大中深感耻辱的事。这一年, 日本统治者更加变本加厉地推行灭绝朝鲜民族性的政策,在整个朝鲜半岛推行“创 氏改名”,限期强制朝鲜人改用日本式的姓和名。抵制创氏改名者,在人学、工作、 就业以及日常生活等方面受到严厉打压。朝鲜民族视自己的姓氏如同生命一样宝贵, 因此当时很多人为抵制创氏改名而自杀或被迫害致死。 金大中也被迫改了姓氏和名字。每当日本同学问他改成什么姓时,他的民族自 尊心就像被刀子捅着一样痛。改名之后,一种浓浓的耻辱感终日压抑着他。他变得 情绪消沉,学习成绩逐渐下降。他还经常受到高年级日本学生的围攻打骂,借口是 他思想不端正,民族情绪太浓厚。 到了三年级时,金大中辞去就业班班长一职,转人升学班。他不急于出来工作, 决心要上大学继续深造。他的计划是到日本留学。 但是,由于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节节失利,美军对日本的海上封锁越来越严密。 要穿过美军的海上封锁去日本,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要取得日本的签证也很困 难。金大中要赴日本求学的心愿成为泡影。 1943年,金大中毕业于木浦商业学校。这年他17岁。